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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鳥

作者:柯琳.馬嘉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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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洛夫 三

第二部 洛夫

一九二一~一九二八

男孩子們那麼偷偷的一瞧,害費一下子畏怯得像隻小兔子;她不但不敢看法蘭克的眼光,也不能平息心中的羞慚。其實,法蘭克已不只一次的告訴自己,即便是別的女人也很難逃過這一關。他想起那天晚上,當豪誕生時,那震人心弦的呻|吟及叫聲從她房裡傳出,的確夠令人難過的。而現在,當他年紀大些了,他也沒有像其他弟弟一樣被遣走。活該爸爸不能到阿其保那裡!一個正經人根本就不應該碰她!
「當然啦!至於說其他家具,瑪麗在信上說,她已準備好牧場負責人需要的家具了。我倒是很慶幸,我們不必跟瑪麗住在一起。」
「但是,派迪,她怎會隔了這麼多年,突然想起你來?」費看完信後這樣問他。「她有錢了那麼久,也孤立了那麼久,但我從不記得她曾給我們任何幫忙。」
「是的。」
「那種地方對你們最適合了,」司機對派迪說:「那是一家專門給工人住的旅館。」
「昨天晚上,我聽到亞瑟收拾行李離開牧場的消息,我突然想到派迪。他是個有經驗的工人,而我年紀大了,又沒有家人在旁。我想,為什麼不寫信給他,要他帶著孩子來這裡呢?我死了以後,他可以繼承卓吉達,因為他是我唯一活著的親人。」
「我願意試試看。」費一再的對派迪重複這句話,「我會照顧法蘭克和麥姬的。」她的眼光停留在法蘭克身上,好像在請求他不要再吵了。
「那要看你想不想望彌撒了。」他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交叉著雙腿,「我為你帶來了聖體,但如果你想望彌撒,我可以馬上開始。」
早上一覺醒來,他們全嚇了一跳,車窗外竟是一片荒涼孤立的景色,在紐西蘭也沒見過這樣的情景。圓圓的山丘,讓他們想起了家鄉。一切都灰灰暗暗的,甚至樹也如此。冬天的小麥,在陽光下也映著金黃,放眼看去,好幾里外全是麥田,在寒風下一波波的起伏、搖曳著。稀疏的草木,細而高長的立在這片荒野上。灰灰暗暗的一片冬景。費毫無表情的看著這一片淒涼的鄉野之景,麥姬眼中卻充滿了淚水。這真是令人心寒的情景,廣大的一片原野,沒有藩籬,甚至也沒有一絲綠色。
男孩們喘著氣,忘了窗外一片市集的熱鬧情景。每個人都擠在窗邊,看著外面的世界,當火車飛馳了一公里後,窗外的房子竟然還是那麼多。不過,車速慢慢加快,窗外的燈火也逐漸零落了,到最後幾乎都看不到外頭的燈光,倒是點點繁星,卻在此時開始閃爍,在微風中,向著這批晚旅的人們眨眼。當派迪把男孩帶出去時,費便開始餵豪,而麥姬卻得牢牢的盯著男孩們。這些日子來,她逐漸感到自己不和哥哥一夥了,小弟的到來,佔據了她的生活中心。她不只一次的告訴自己,不要在乎這些。弟弟是可人的小寶寶,是她生命中最值得快慰的寄託,而且更重要的是,自從有了他,媽媽也把她當成一個成年的女士了。她並不知道媽媽為什麼要養那麼多小孩,不過,一切倒是蠻好的。她把豪交給媽媽,不久火車突然停下來了,大概火車也該喘口氣,休息了吧!她真希望能打開窗子,透口新鮮空氣,看看窗外景色,然而空氣間充塞著冷冽的氣息,她還是放棄了。
睡在火爐旁一個大搖籃裡的小嬰兒豪開始哭了。麥姬走過去看他,這時候法蘭克走進屋子,手上端著茶,望著他父親。
「我們快點去望彌撒吧!」她說:「我相信洛夫神父已經很著急了。」
「法蘭克,你難道不明白嗎?假如我們錯過今晚的火車,我們便得在這裡住上一星期,我口袋裡的錢,恐怕難以維持大家的生活了。在雪梨這種大城,花費終究不是我們付得起的。而且到那時候,我們還得先乘到杜本的火車,然後再換乘當地的小火車,那樣,我們要花的錢,還比搭今晚的火車多呢!」
這趟旅行,真像做了次惡夢。當旺海號船隻駛離碼頭後,他們都暈船了,而且一路都暈。因為當他們橫渡這一千二百哩長的海面時,碰上了強風,海水也冰冷如冬。即使大海強風依舊,海浪不斷拍打船舷,派迪仍然把男孩們放在甲板上,只有在有些好心人願意幫他看管這幾個已暈船暈得亂七八糟的男孩時,他才能夠下去艙房看看他的太太和寶寶。雖然法蘭克一心想呼吸點新鮮空氣,但他仍得盡責的在底下守護母親和妹妹。船艙裡充滿惡臭及令人窒息的汽油味道,因為它正好在比海平面低的船底,又靠近船頭燒鍋爐的地方,情況當然就更糟了。
「親愛的卡森夫人,一個好天主教徒不應該這麼說話。」
他的左眉揚了起來。「親愛的卡森夫人,你是個天主教徒。你知道我的誓言,一直到死我都是一個神父,我不能否定它。」
「我覺得現在還是沒什麼可以改變的,雖然她是個鐵公雞,但是我們可繼承的財產有那麼多。因此,我要告訴你,我們還是要去澳洲的,我們可以自己付旅費呀!」
有一天,他們剛喝完茶,收到一封電報。派迪用顫抖的雙手打開它,因為電報一向不會帶來好消息。除了法蘭克,孩子們都圍在旁邊,費的眼睛緊緊注視著派迪的表情。他呻|吟了一下。
「假如我早看到,我還是寧願選擇紐西蘭。」神父說道。「那地方大概像愛爾蘭一般,連羊兒都是乳白色的。」
「年齡沒有差別,我自己也一樣犯過罪。」
「我們就要去澳洲了!」他大叫著,在家人面前揮舞著那張上等牛皮信紙。
瑪麗.卡森坐在轉椅上,身後是一扇高達十五呎的落地窗。她的一頭紅髮仍然可看出年輕時的光澤,對一位六十五歲的老婦人來說,她的皺紋算是很少。唯一可看出她倔強個性的,是高隆的鼻子旁的兩道深紋,一直延伸到嘴角。碧藍的眼珠子,顯得一片木然。
「你為什麼願意留在基倫朋?」她問:「為什麼不離開教會?以你的才能,你可以在任何行業中出人頭地,財富和權力,在你唾手可得。你不會告訴我你對權力毫無興趣吧?」
法蘭克和麥姬自己也快嘔出來了,還張羅著餵豪,但是他竟不肯吃。費已經不再嘔吐,卻陷入昏睡,任誰也叫不醒她。船上的服務員幫法蘭克把她放到上面的睡舖,因為在上面空氣比較不會那麼陳腐,冷風也吹不到。而後,他在嘴裡塞一條毛巾,好防止海上的冷風吹襲,也免得自己要吐。法蘭克還攀上去,坐在她身邊,為她理理額hetubook.com.com上蓬鬆的亂髮。一小時又一小時過去了,他還是擺脫不掉自己的痛苦;但是,每一次當派迪進來時,他還是跟母親在一起,為她理理亂髮。當麥姬到下艙和豪在一起時,他也為她塞上毛巾。
「我知道,」他溫柔地說:「你是個好女孩,麥姬。」
派迪從長廊那邊端了一杯茶來給費,她把豪放下,顯出一副疲憊昏睡的樣子。
「麥姬,別急!當然要比地圖上的距離長很多,大概有一百一十公里。我想,明天傍晚的時候,我們便可到達。」
「你的弟弟呢?」他發覺她改變了話題,立刻提醒她。
「你剛才說,基倫朋遠離維多里奧大主教的注意。怎樣才能夠使他改變心意?」
「我是多疑,那一個有思想的人不是?這就是為什麼有時候我感到空虛的原因。」他的眼光落在遠處。「你知道嗎?我想我為了成為一個完美的神父,放棄了一切野心和欲望。」
「我不知道。」他平靜地回答,替自己再倒了一杯茶。
「你們好!我是洛夫神父。」他邊說著,邊伸出手來握住派迪。
「那是上帝的旨意。」
他不願被提醒應該感恩,但他一直在等著有一天她認為足以控制他時而開始向他提出要求。「是的,卡森夫人。你准許我在卓吉達主持彌撒這麼久,還有你送我的那些馬、汽車,我真無以報答。」
當他們走開後,洛夫神父卻搬出了一把心愛的椅子,嘴裡銜著香煙,舒服的躺著,注視爐中那團烈火,微笑著。他把今天在車站接柯立瑞一家人的情景,又回想一次。那個男人真像瑪麗,可惜他那種卑屈的態度,實在跟瑪麗對人老懷敵意的態度大大的不同。至於他的妻子,竟是那麼高雅美麗,看來就像是乘坐白色馬車的貴婦人一般;而法蘭克呢,看來倒是擁有堅強意志的性格,他的眼睛是黑色的——這種黑色眼睛使派迪的兒子們看來都像父親,除了史都,他像母親,他長大後一定會很英俊;至於小寶寶,很難看出將來會變什麼樣子。倒是麥姬,她真是他看過最甜蜜、最善體人意的小女孩,她頭髮的顏色真難形容,既不是紅色,也不是黃色,卻是兩種都有的混合色。當她抬眼看人時,眼光裡露出的輕柔銀灰色,就像一顆融化了的寶石般迷人。他聳聳肩,似乎不願再想了,把香煙丟進爐火裡,站了起來。他的年齡實在不適合再幻想了!
「是什麼電報?」費問。
突然,大家都安靜下來,所有眼睛都瞪著他看。費和麥姬都嚇了一跳,男孩子們卻好似很興奮,法蘭克很激動。
她守了三十三年的寡,唯一的兒子又不幸夭折。但因為她在基倫朋社會裡的特殊地位,沒有一個有野心的男人能受到她青睞。身為邁可.卡森的遺孀,她儼然是一位皇后,但作為別人的妻子,她就得把所有的權力移交對方;而在瑪麗.卡森的生活哲學上,她永不會屈於次席。所以,她寧可掌握權力,而放棄再婚的機會。而基倫朋社會的閒言閒語,又不容許她擁有一位情人。
大概旺海地方的牧師,常常和人們保持某種程度的距離,因此柯立瑞一家人覺得很難跟洛夫牧師相處,更別說處得愉快了。只有派迪去應付他,因為他總使他想起老家格威那地方的牧師:他們總是那麼和善的對人。其他人卻寧可保持沉默的吃他們的晚餐,而且很快逃回樓上去,使得派迪也很不情願的跟著他們這樣。其實對派迪來說,宗教對他真是最溫暖、最值得慰藉的一件事;但是他家裡的人卻不這麼想,他們對宗教根深蒂固的害怕著,覺得那好像是種不得不去信奉的事。
「你一定是瑪麗的弟弟,你長得跟她真像。」他接著又轉身過去看著費,舉起她柔軟的手到唇邊一吻,微笑著,卻又充滿驚訝;沒有一個人會像洛夫神父那麼快的辨識出一個柔順的女人。
「早,神父,這樣好的早晨能看到你真愉快。」她一面打開門一面接過神父的帽子。
「很難說,」他慘然地微笑著:「突然救治了幾千個靈魂?瞎子和跛子突然瘉痊?但奇蹟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如果邁可有你一半聰明和風趣,我或許會愛他,」她突然不懷好意地說:「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親戚,你認為我是不是應該把我所有的財產留給教堂!」
「是呀!的確有點像愛爾蘭,很多方面都很像呢!它們同樣有美麗的青草原。不過,它比較廣闊些,開墾得較少。」派迪回答他。老實說,他倒蠻喜歡洛夫神父。
洛夫神父把車停好,走過草地,一個面帶微笑的女僕已在門廊下等他。
他轉過頭,好奇的問母親:「我一直都想知道,她到底是誰?」
「一位偉大的女士。」
「比我想像的還年輕。但是我還是認為他們不該把像你這樣的神父送到基倫朋這種地方。你做了什麼事,使他們把你送來這裡?」
「你真漂亮!」他說,說得好像那是一個神父所能說出的最自然的讚美一般;然後,他的眼光轉到男孩子們身上,而他們竟零亂的站成一堆。大家沉默了幾分鐘,法蘭克覺得有些難堪,他正看顧著小寶寶,於是他把每個男孩依次排好。在男孩後面,就是麥姬,她一直一個人站著。麥姬看著神父,嘴竟張得大大的,好像看到上帝一樣。他無視於身上穿著的好衣料已沾到塵土,走到男孩後邊,蹲了下來,雙手扶著麥姬,很慈祥的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派迪丟了阿其保工作的三天後,瑪麗的信來到了。他在旺海郵局取信時已把信拆開了,而後,他竟像個小孩一樣輕快的跳回家去。
最後一扇大門赫然在望,洛夫神父把車停住,打開車門走到大門前,取下木栓,不耐煩地推開大木門。從基倫朋到卓吉達莊園,這一路上一共有二十七扇大門。他每到一扇門前,就得停下車、走出車外、開門、坐進汽車裡開過去,再下來關門,然後上車繼續向下一扇大門前進。好多次他都希望面前這一扇門是最後的一道阻礙,結果走了不多久,又是一扇門赫然出現。如果馬跑得像汽車一樣快,他倒希望能騎馬,至少在馬背上就可以開門,用不著爬上爬下。
雖然柯立瑞家很窮,但是廚房的飯桌後面,總還有幾本書。男孩們熟讀每一頁泛黃的地圖,直到找著新南威爾斯。他們早已習慣於紐西蘭的距離,因此也忘了去查地圖右下角的比例縮尺。他們很自然的便認為新南威爾斯一定就像紐西蘭的北島一樣。他們終於在左上角找到基倫朋,那距離大概https://m.hetubook.com.com跟去雪梨,或者從旺加奴到奧克蘭一般遠,雖然在北島地圖上,代表鎮的小點要少得多!
「哇!好棒,我們就要去澳洲了!」巴伯抓著父親的肩膀就大叫起來了。傑克,賀吉和史都也活蹦亂跳,法蘭克只是微笑著,他倒是沒覺察到屋內的熱鬧,卻想著遙遠的未來。只有費和麥姬半信半疑,甚至有些害怕,他們心痛地希望一切只是一場空。因為她們很了解,去了澳洲後,生活絕不會比現在容易;只是在另一種陌生環境裡討生活罷了。
「噢,你真可愛!我年老了,我犯的罪一定很多。」
「好在這只是一趟很短的旅行。」醫生說著,一邊指示護士找些牛奶來餵嬰兒。
「我可不願你把那些東西留著。」派迪很堅決的告訴費。
她乾笑了幾聲說:「我倒想知道你怎麼犯罪的。」她沉默了一會兒,又換了話題:「今天早上,我又少了一個工頭。」
「我結婚的時候沒有一點妝奩。在愛爾蘭,我知道我永遠嫁不到一個好丈夫。那裡的女孩必須有良好的血統和背景才能抓到一個富有的男人。於是我拼命工作,賺了一筆旅費,到一個有錢的男人不那樣挑剔的地方。我來到這裡的時候,所有的只是一張面孔和一付身材,還有一個比人們認為女人所該有的更聰明的頭腦,憑著這些我抓住了邁可.卡森。他是個富有的老傻瓜,一直到他去世為止,他一直溺愛地寵著我。」
他們勢必要坐末等艙,好在只要三天便可到達了。倒不必像從英國到北極去一樣,要好多個星期才到得了。能帶的東西只有衣服、瓷器、餐具、家裡存有的一些亞麻布、廚具,還有那些稍微貴重的書;可能為了貼補買船票的費用,他們還得賣掉一些客廳裡的家具,譬如地毯、椅子、鋼琴。
「當然。它原本就是我的,即使我結婚後,也沒人能奪走它。鋼琴、波斯地毯、路易十四時代的沙發及椅子,雷金西的寫字桌,雖然不多,但它們確是我的。」
「我必須承認,神父,過去這幾年真愉快。」她說:「你比以前的老神父凱利好多了,願上帝毀滅他的靈魂。」她說到最後一句時,聲音突然充滿了報復性的痛恨。
「我懂你的意思,你說得對。在這房子裡聽到孩子的聲音,你會非常愉快的。」
但她現在已經年邁,完全沒有生理上的需要。所以當這新來的年輕神父對她多盡一些責任,而她以一些像汽車這類的小禮物作為回報時,也不會引起別人異樣的眼光。她一生都是教會的堅強支柱,一向以適當的方式支持教區和它的精神領袖。她不是唯一對洛夫神父有好感的人,教區裡不論貧富,都很歡迎這位凱利神父的繼任者。如果他的教徒們不能到基倫朋來看他,他就自己去拜訪他們。在瑪麗.卡森送他一輛汽車以前,他總是騎著馬到處奔馳。他的耐心與仁慈,獲得了許多教徒的崇敬與愛戴。
「你真幸運。」他躊躇了一下說。
「爸,還有多久才到得了呢?」麥姬在火車開了沒多久,便開始問了。這一路上的搖晃顛簸,真像一段漫無止境的旅程。
「他沒有說明原因,巴伯,我想是工會的人搞的鬼。」
「我們是不是就要住在這裡?」麥姬吱吱喳喳的叫個不停。
「事實上,我有一個弟弟,他有一大堆兒子。」
「怎麼回事,你認為你病了?」他急忙地問,眼裡流露著真心的關切。
「我也是。」費說。
母親的頭在新的電燈下輝映出金黃色,當她無言的看著長桌後的派迪時,那輪廓真是美極了。有幾個女人能和她一般可愛、高雅,而竟嫁給來自沼澤區、打零工的剪羊毛工?她把自己的一生,以及那些雖然沒人見過,卻本該在豪華客廳才有的名貴瓷器、緞子桌巾、波斯地毯都拋棄了,因為那些東西,對於派迪太太是極不相配的。它們使她更意識到自己講話,對難堪於行為的粗魯感到難堪。
大概離開威靈頓幾小時後,法蘭克和麥姬開始覺得,他們的母親好像要死了。滿心焦慮的船上服務員,從頭等艙裡請來一位醫生,醫生看了看病人,竟悲觀的搖搖頭。
「不是。」神父倒是答得挺快的。
「噢,你來了,派迪,」她非常高興地說,越過他盯著洛夫懷裡的麥姬看,她纖細的小手臂緊緊地環著洛夫的頸項。瑪麗若有所思地站起來,沒有向費及孩子們打招呼。
「我們今晚若不動身,得再等一星期才有火車呢!」派迪回來時,急急徵詢費的意見。
派迪找到他們的位置,那是一節二等車廂。他把大一點的孩子安置在車窗旁,費和麥姬帶著小寶寶坐在門邊靠長廊的地方。有些旅客一看他們身邊的空位,常常好興奮,想要坐下時,又看到這麼一大群孩子,都退縮了。一個大家庭,也會有佔優勢的時候。
「我想過。但一直到最近,我才想到我最不願意讓一群兀鷹焦急地圍著我,等我斷氣。今天,我又突然有這個念頭,好像……我不知道,好像讓一群與我血統相關的人圍繞著我,可能還不壞。」
這一晚上很冷,他們把行李中的格子呢毯都拿出來禦寒;雖然車廂裡並不溫暖,但暖爐裡的灰燼卻將一些熱散佈在地板上。不過他並不期待暖和的空氣,他們知道,不只在紐西蘭,在澳洲也是,沒有一樣東西會是熱烘烘的。
「這是那裡?」她問道。
洛夫神父走過去,姿態優雅地吻了她的手。瑪麗.卡森毫無表情的眼睛裡突然閃著光輝,她努力地擠出一點笑容。
「大概她怕死得太孤單了。」他說,好像也想和費附和一樣。「你看她怎麼寫的:我已經不年輕了,你和你的男孩子們是我的繼承人。因此,我想在未死前見見他們,而且你也該學學如何處理你的繼承物了。我有意使你成為我的牧場負責人,因此,你將會接受到最好的訓練。你的男孩子們長大成人後,也可以在牧場工作。卓吉達將成為我們家的,不必要外人來經營。」
一早,他便開車把昨晚的客人送到卓吉達去。他早已習慣於沿途的風景,因此反而能夠愉悅的聽他們的批評,並為他們解說。東邊兩百里外最遠的山丘,是一片黑土平原。那是一望無際、林木稀疏的廣大平原。雖然天氣跟前一天一樣悶熱,但是至少比坐在火車裡趕路舒服多了。因為他們今早出發得又快又早,洛夫神父來不及換上法衣,因此只得把那些衣物放在黑箱子裡,隨身帶著。
有時候在星期天,她會一個人走入客廳,坐在窗下那架小型的鋼和-圖-書琴前,彈了起來。但是她已許久沒練習了,只能彈些簡單的小曲子。而他便坐在窗後的紫丁香和百合花叢裡,閉上眼睛聆聽她彈琴。那時候他眼中常會浮出另一種形象,好似母親穿著有淺粉紅色花邊的長裙,坐在乳白色房間的鋼琴前彈奏,鋼琴上還有好多昏黃的蠟燭圍繞著她。每想起那情景,他便想哭。可是他是不會哭的,自從那晚警察把他帶回家,在穀倉哭了一次以後,他再也沒有哭過。
「那羊好髒喔!」麥姬哀嘆道。那些羊兒一隻隻都用鼻子在草叢裡聞嗅,好像不知該不該吃那些草,因為它們看來就像一堆廢鐵,根本沒有綠色了。
「媽,你是不是一直擁有它呢?」他問母親。
「我想你以前沒有這樣想過。」
「嗯,她一定跟你有點關係,她看來跟你有點像。」
「你多大了?」她毫無前兆地問出這句話。
「這是一個叫谷岡的地方。我們在這裡換個車頭,準備越過來特高。這是餐車裡的一個女孩告訴我的。」
「你對我太好了,神父。」她說著,心裡卻明白他和任何人一樣,崇敬的不是她,而是她的錢。「請喝茶吧。我很喜歡領聖體。」
「竟有這樣的好事,我們不必把這破門打開,就有火雞、有大鳥可看了。」洛夫神父說完,才發覺大家都已逃回車上了,只剩他和巴伯,於是把門一踢,也趕快回車子裡。
她嘆了口氣,然後闔上鋼琴,把指尖的灰塵彈掉。
「絕對不會,親愛的瑪麗。」他笑了起來,藍色的眼睛閃亮著。「由我主持彌撒,我將在你的桌上吃一頓熱騰騰的美味早餐,然後,我已經答應麥姬,我要告訴她住到那兒去。」
費和麥姬一齊轉過頭,用一種女人特有的柔情對他微笑。她們把他看做是一生中最愛的男人,他心中突然升起複雜的情緒。法蘭克把杯子放在桌上,走出去餵狗。他真恨不得大哭一場,或乾脆自殺算了,這樣也許才能驅走心中的痛苦。
「他是繼承人,總要讓他付出一點代價。」她冷冷地說。
「有人傳說你對工人並不很慷慨。」
「這樣對待你唯一的弟弟,是不是不太好?」
當船距離雪梨還有三小時時,突然進入一個平靜如鏡的海面。麥姬這時才覺得好多了,心想痛苦總該過去了,大風大浪那種可怕的襲擊似乎也已結束了。他們好像度過了一段膠著了的黑暗,飛越了重重的艱難,突然見到了光明。然後所有的陰霾全掃,他們隨著煙氣,進入一個陌生的港灣。麥姬永遠不會忘記那粗嗄的一聲汽笛,那是她對澳洲的第一個印象。
「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他對自己說。車子開上了前往牧場的最後一段路程。
「你真的確信我們付得起船費?」
派迪去旺加奴買船票,他訂了旺海號的八等艙位。他們預定八月底就要啟程了,所以在八月初時,每一個人都開始意識到,一次大的冒險旅行真是要開始了。狗必需丟棄,馬和馬車也必需賣掉,家具也用運貨馬車載到旺加奴去拍賣,當然,還有費的那些寶貝——瓷器、亞麻布、書、廚房用具,也一併賣了。
派迪把費從手臂裡搖醒,該下船了。法蘭克跟著孩子們也下船了,麥姬和哥哥們每人都背著一點行李上岸。這時候是一九二一年八月底,一個籠罩著冬霧的早上,他們一家來到匹蒙德。碼頭外,長得見不到尾的一排計程車,在鐵屋外等著,麥姬忙不迭的轉動眼珠,她從來沒看過在一個地方裡,就有這麼多車子。最後派迪終於把他們都安置在一輛計程車上,司機自願帶他們去「大眾旅館」。
過了嚴寒的冬夜,太陽也爬上來了,照在這列寂寞的火車上。火車還是伊呀伊呀的駛著,有時候停在一些小市鎮上,市鎮有很多腳踏車和馬車,而汽車看來反而少了。派迪也不管煤煙直入,把兩扇車窗都打開了,一下子天氣竟熱起來了,他們不得不把從紐西蘭穿來的冬衣,全扯了下來。這實在令人不能想像。外面那片像地獄般的景象,在冬天裡,竟是那麼熱。
「我侮辱了大主教。」他帶著微笑平靜地說道。
當費在所謂的「大眾旅館」裡那種人擠人、像軍營似的旅館裡休息,派迪又急著要去火車站看看車次,準備趕往基倫朋了。孩子們卻都吵著要跟著他去,因為他們聽說車站距旅館並不遠,而且沿途還有很多商店,有一家店裡還賣他們愛吃的糖。但是派迪不能答應他們,他甚至不知道,在經過三天暈船後,自己還能否支持得了,更何況是孩子們。其實麥姬和法蘭克也很想跟去,但為了看顧母親,他們不敢提出。而他們的母親,自從下船後,喝了一點湯、吃了幾片土司,精神好多了。
「十五分鐘。法蘭克去幫你弄些三明治,我看孩子們也該吃點了。下一站我們可以停下來吃東西的地方是在布來尼,大概是深夜時候了。」
「今晚你們住在長老會裡吧!」說著,便拉著麥姬的手往車子走去。
任何人一接近家園牧場,首先注意到的,必定是那一排高達七十呎的橡樹和漂亮的別莊,然後再看到後面許多幢黃色的砂石房子。別莊前面有一個停車場,再遠的地方才是卓吉達的真正事業:畜牧欄、剪毛棚和倉庫。
一雙灰白、充滿期待的眼睛,從法蘭克的肩上掠過,停留在他身後牆上的油畫上;油畫可能因歲月的長遠,變得有點模糊了,但仍可清楚的看出,那是一個金髮的女人,穿著一件淺粉紅色、有花邊的晚禮服,禮服上還滾了一百零七道荷葉邊。
「這地圖太老了。」派迪說。「澳洲應該像美國一樣,成長得很快的。我可以確信,現在那裡的市鎮,一定比地圖上還多了。」
派迪的背僵硬了。「我可不敢奢望她會那樣做。」他眨了眨眼又說。「不要她寄錢來,我們也可以去得成澳洲呀!我有辦法。」
「但這是真的。他是個老酒鬼,我相信上帝毀滅他的靈魂,就像酒毀滅他的身體一樣。」她傾身向前,「我知道你很好。我想我有資格問你幾個問題,是吧?你能夠自由地把卓吉達當作你私人的遊戲場,不用學習如何做個牧羊人,逃離基倫朋煩雜的生活,畢竟都是因為我的緣故。我想,我當然有權得到一些答案,對不對?」
「我懷疑能不能做到,不過我儘量試試。」
麥姬把豪放在搖籃裡,便走到母親背後站著。她和母親的輪廓,都是驕傲而敏感的,那手,那hetubook.com•com身體,真有點像她母親呢!她長大後會跟誰結婚?另一個癡呆的愛爾蘭剪羊毛的?或者一個粗鹵的鄉巴佬?她實在不該只得到這些的,可惜她生錯地方。事實上也沒有辦法可離開的,每個人都這麼說,而且當他住得越久,越需忍受這一切。
他笑了,帶著欽佩和羨慕看著她。她是個了不起的婦人。
「我恐怕沒有那種機會。我喜歡基倫朋,並不是因為這裡不是維多里奧大主教注意的焦點;是因為我有了你,有了卓吉達。」
「胡說!你來這裡是因為人為的過失——你自己和大主教的過失。只有教宗才是沒有過失的。你在基倫朋完全違反你天性的能力,我們都很明白這一點。倒不是我們不感謝有你這樣的人來當神父,但是你的才能完全要靠神父的權力來發揮,而不是在這裡和馬羊混在一起。你的樣子就是當大主教的料。」
他在大廳裡等了一下,直到米妮向他微微頷首,才走進圖畫室。
「她信上有沒有提到寄錢來給我們去澳洲?」費問道。
「若今晚啟程,你支持得了嗎?」
米妮送來了茶點。瑪麗.卡森讓了一讓,「神父,今天我要你替我作一次特別盡力的祈禱。」
戰爭雖然結束了,但跟著來的是經濟蕭條,柯立瑞家的擔子更重。工作越來越難找了。
「嗯!我喜歡麥姬這個名字。」他拉著麥姬的手一再強調著。
「當然不。但我也不相信你會笨到認為我是因為害怕報復而留在教會裡。」
「又走了一個?」
街道上擠滿了汽車,它們好似都朝著同一方向開,倒是很少看到馬車。他們凝視著車窗外高大的建築,看著窄窄的街道上,擠了好多人,看來就像要去參加一個城市的宗教儀式一般。威靈頓已使他們很敬畏了,但是雪梨之大,竟使威靈頓看來不過是個小鎮罷了。
除了帝國旅館外,天主堂、學校、修道院和長老教會,是基倫朋僅有的幾棟磚造建築物,此外即使學校也不全是磚造的;它的外圍還是木架的呢!黑夜來臨,空氣突然又凝成嚴寒;但是在長老教會的廳堂中,一盆爐火熊熊的燃著,遠處食物的香味陣陣傳來,他們垂涎欲滴。教會裡的管理婦是一個滿臉皺紋的蘇格蘭女人,她有無限的精力,四處叫唸著為他們指引房間,用那種蘇格蘭高地粗獷的口音喋喋不休的和他們聊天。
法蘭克發現他母親坐在那架老了——但仍漂亮的鋼琴邊,敲著它細軟的裝飾、有斑點的嵌板,很曖昧的注視著指尖上金黃的灰塵。
「你們要住的房子大概離這裡有一哩遠,在一條小溪旁。」
「沒什麼可說的,真的是沒什麼。來吧!幫我把它移到房中間,好讓爸爸可以綑綁。」
神父的眼睛蒙上一層陰影,但是他笑了。「我從睡在搖籃裡,就註定要做個神父,不過還有別的原因。但我怎麼向一位女士解釋?我是一個器皿,有時候充滿了上帝。假如我是一個更好的神父,這個器皿不會有空虛的時候。這種充實是不分地方的,不論我是在基倫朋或是在大主教的寶座上,都沒有分別。但是要解釋得明白,實在不容易,即使對一位神父也是一樣。這是一種神聖的領域,別人是無法瞭解的。或許,事情就是這樣。要我放棄?我做不到。」
他的弟弟們,甚至麥姬,都從未給他過這種感覺。當這次費的肚子漸漸膨脹起來時,他自己已經大得到了可以結婚和做父親的年齡。除了小麥姬,每個人對這件事都感到不舒服,尤其是費本人。
「噢,他們不會住在這裡。」她說:「他們可以住在溪邊工頭的房子,離我遠遠的。我不喜歡小孩,也不喜歡他們的聲音。」
她聳聳肩,「我好得很呢。但到了這個年齡,總好像有些預兆。突然之間,老年不再是一種將要發生的現象,它已經發生了。」
「是的,這是麥姬。似乎最後作介紹比較適合,是不?我還是從頭開始吧!瑪麗,這是費。」
「早安,米妮。」他說。
瑪麗早已在客廳等著他們,對於弟弟的到來,她並沒有特意去歡迎,仍然坐在安樂椅上,不過,卻把他叫了過去。
「我有多少時間可以喝這杯茶?」
中央車站是柯立瑞一家人所見過最大的建築物了;一個特大的玻璃圓柱立於其中,好像在吸收上千旅客嘈雜的鬧聲;每一件行李都綁好、繫緊、過磅,有個男人手裡拿著捧子在調整磅秤。他們一家人在昏暗的黃昏裡,擠在人潮中,眼睛卻盯著鋼製的六角形鐵門,那是第五月臺入口,雖然還未開啟,他們還是鑽擠了半天,來到那個手寫的「往基倫朋」的牌子下。在第一月臺和第二月臺上,正好有兩輛夜快車將開走,旅客們從旁邊拼命往裡擠。很快的,輪到他們進去了,第五月臺的門也開了,他們夾在旅客中移動。
巴伯憤怒地一拳掄在桌上;他一直期望能跟著父親去當一個剪羊毛的學徒,而阿其保是他第一次的嘗試。「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們?爹,我們本來預定明天出發到他那裡去。」
「算了,我不信。只不過上帝改變了技巧。祂現在改用錢了!」
日落時分終於到了基倫朋,一副奇怪的景色,好像整個市鎮是那些將倒塌的木頭、波狀的鐵皮建築物所組合而成的。它就立在這又荒涼又髒的街道兩旁,而整個路旁竟連一棵樹都沒有,只顯得慵懶、疲憊。將融的陽光,把市鎮上的所有事物都染成了金黃色,即使太陽將落,但在餘光中,仍照映著一片透明,看來頗為莊嚴。就像他們在月臺上放眼望去一樣,一切景物就像陽光一樣,有一種將沒落的感覺。又是一個典型的殖墾地,在一個比天邊還遠的角落地方。往西不遠的地方,有一片長達兩千哩的不毛之地,從未下過半滴雨。
「你要喝杯茶嗎,神父?」她問道。
「這是這一年來的第五個了。要找個合適的人,越來越難了。」
「我不是,」她憤怒地回答:「我只是幫媽媽的忙。」
「什麼事都完美是最無聊的。我寧可有一點瑕疵。」
「我弟弟比我小十一歲,他現在五十四歲。我們是我們家碩果僅存的兩個。我不太清楚他,我離家時他還很小。目前他住在紐西蘭,生活狀況不大好。
瑪麗只略微點點頭,而且在洛夫神父走過孩子們時,她並未全神貫注,只忙著死盯神父和麥姬。
「基倫朋到底在那裡?」史都看著舊地圖問著。
「你的嘴真夠厲害。那麼,是什麼原因?你為什麼願意過這種無期徒刑式的生活?」
當他們被澳洲的荒原驚嚇過後不久,卓吉達農莊已在望。它的確www.hetubook.com.com有點家的味道;有著優美的英王喬治時代藝術風格,屋旁爬滿初放蓓蕾的紫藤花,還有叢叢的薔薇灌木。
「二十八歲。」他回答。
她笑了起來,「算了吧!你真相信如果違反誓言,他們會帶著武器追殺你?」
他儘量不讓心裡的怨恨表露在臉上;這個教區對他的自我控制訓練來說,是太好了。一旦他能獲得脫離困境的機會,他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如果他控制得當,這位老婦人說不定就是他夢寐以求的答案。
「你真會諷刺,或許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原因。」
「小媽媽麥姬。」法蘭克嘲笑著說。
「胡說!」她笑了起來,「是誰替你買了新車使你不用再騎馬的?」
一輛豪華的黑色轎車,停在車站後的廣場,一位神父竟大模大樣的從那裡走到他們面前。他一身黑色的法衣,突然出現在眼前,讓人覺得好像他不是走來,而是遊魂般夢幻的顯現。灰塵在他身邊翻滾飛揚,在最後一抹落日下泛紅。
「你們何必因為她信上的一些諾言,就把這裡的工作都放棄,而去為她效勞?而且她過去一點也沒幫我們忙。我才不敢信任她呢!我只記得她過去是你們所見過最小器的人。無論怎麼說,派迪,並不是說你已了解她了,事實上,你們之間在年齡上便有一道鴻溝,她在你還沒進學校之時,便去了澳洲,當然你不能相信她!」
他帶著欽佩的眼光望著她。她才不過比豪大不了幾歲,像她這樣的年紀,是應該抱著洋娃娃向媽媽撒嬌的時候。如果不是為了這個小妹妹,還有他的母親,他早已離家了。他冷冷地望著父親,這個新生兒的來到,在家裡造成了多大的騷亂。
麥姬九歲生日的前六天,費.柯立瑞又生下一個男孩。麥姬已經大得可以幫上許多忙,而費也到了四十歲,勞累的家務使她再也背不動小孩。剛生下來的小寶寶叫豪,非常纖瘦,醫生常來家裡為他檢查。
「你的腦子大概被蜘蛛網纏亂了吧!快把它們弄掉。」
麥姬拿了一條大白巾細心地攤在桌上,把小寶寶從籃子裡抱起來,開始替他換尿布,動作敏捷,絕不遜於她的母親。
派迪抓著電報的樣子,就像是一封訃文。「阿其保不要我們了。」
「麥姬?」瑪麗說。
往卓吉達的路,並未使洛夫.德.布利卡薩神父勾起年輕時的回憶,他駕著新汽車沿著舊車轍前進,低垂著眼躲避強烈的陽光。這裡不是蒼翠可愛的愛爾蘭,卓吉達不是戰場,也沒有權力的寶座。他又想起瑪麗.卡森,這個老婦人就像中古時期的領主,不擇手段地掌握權力,控制別人。
「麥姬。」她簡短的回答。
「所以這是一種權力,對不對?但為什麼這種權力要給神父?你為什麼認為在一個冗長累人的儀式中塗上聖油,就能叫別人奉獻?」
就在這時候,一群火雞突然踉蹌來到他們腳邊,而後便開始像一陣風一樣的奔跑,腿部一點也不美,像根芒刺,頸子伸得長長的。小孩們看了不覺大笑起來。不久,他們又被天上飛的大鳥嚇住了。
「她?跟我有關係?」那對目光突然從對油畫的思索中轉移,很譏諷的停留在她兒子身上。「你還認為我看起來就像跟她有點關聯嗎?」
「我想我應該去找阿其保。」派迪終於說:「現在要重新找工作已經太遲了。我想,他應該跟我解釋解釋。」
「是呀!她的名字就叫麥姬。」法蘭克還鄭重其事的說著,他有點討厭這個漂亮的男人,討厭他那令人看了會嚇一大跳的高度。
「我倒覺得,我們應該再等幾天,媽媽的身體還沒復原,這樣旅行對她不好。」法蘭克為母親著想。
「好吧!那麼我去打個電報給瑪麗,告訴她我們明晚便到。」
「我明早載你們去卓吉達,不過,你們乘了這麼久的火車從雪梨到這兒,那倒是真遠。」
「那麼你就是個傻瓜。」她說:「我也相信有比女色更重要的東西,但順從上帝並非其中之一。奇怪,我從未想到你對上帝是如此虔誠。我以為你是一個多疑的人。」
「我想她還是該給我們旅費。」費倒是很強烈的堅持這一點,而且令大家意外的是,她平常是很少表示意見的。
他搖搖頭,「這是天命,甚至在獲得聖職之前,就有了。一個心靈的發展,使你向上帝打開了自我。誓言的目的何在,你知道嗎?在一個神父與他的心靈之間,容不得任何凡俗的雜務,女色、錢財、與人爭執,都不存在。對我來說,貧窮已不是新鮮的事,我的家境並不富裕。維持貞節,也不是難事。順從,這對我是最難的一項,但我盡力做到了;假如我把自己的個性看得比上帝賦予的使命還重要,我就失敗了。所以我才順從,如果必需的話,我願意將基倫朋當作終生監禁的所在。」
「真的?但我想不通像你這樣天資出眾的神父,在基倫朋這種地方會感到愉快。」
費不再說話了。實在很難從她臉上看出,到底她是不是怨恨她的主意竟如此輕易地被打斷。
即使對他這個習慣了城堡和大廈的愛爾蘭人來說,這個澳洲大牧場也夠他瞧的了。卓吉達是這個地區最老也是最大的地產,在廣達幾畝的一片草地上,矗立著一座乳白色的兩層樓別莊——卡森的家園牧場。庭園裡種滿了彩色繽紛的花,屋前一排高大的橡樹,茂密的樹蔭擋住了炙烈的陽光。
她接受了他的奉承,她也欣賞他俊秀的外貌和圓滑的手段。她衷心相信,有朝一日他也會成為大主教。在她一生中,沒有看過比他長相更漂亮的男人,也沒有一個人能夠如此地運用外貌的優點。他高挺的個子,優雅的體態,在上帝創造的子民當中,可算得天獨厚。但他還具有另一個優點,永不會成為自己俊美外表的奴隸,他只會運用它的影響力,去取得他的目的物。她很想知道他過去的生活如何使得他成為一個這樣的人。
麥姬和媽媽共享一杯熱茶,很快的全身舒暢透了,法蘭克帶來的三明治,她更是狼吞虎嚥的吃下去。她坐在豪身邊的長椅子上,緊緊的裹住毛毯,同樣的,也為費披上毛毯。史都和賀吉睡在兩條長椅子間的地板上,但是派迪告訴費他正帶著巴伯、法蘭克和傑克在另外一節車廂中,跟一些剪羊毛工人談話,晚上就睡那邊了。這裡當然比船上好多了。火車上兩個引擎在風中規律的響動聲,轟隆轟隆的隨著巨輪轉動,麥姬在單調的奔馳聲中逐漸睡熟了。
「媽,我真的希望你能告訴我。」
費站了起來,有點發抖的說:「我想可以的。」
「但我為你祈禱是多麼盡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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