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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鳥

作者:柯琳.馬嘉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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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費 十六

第五部 費

十六

除了費以外,每個人都同意地點點頭。
「因為教會不許。」
「我叫但恩.歐尼爾。你是誰呢?」
「不管他看上你那一點,」她繼續說:「他一定是第一次遇見你就看上了,而且對你的迷戀始終不斷。最使他無法面對的事,是你已長大,但在那次他找你,而你已嫁走了以後,他終於正視了。可憐的洛夫!他除了去找你外別無選擇,結果他不是真就找到你了嗎?你來那時候,就是但恩還沒生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一旦你有了洛夫,就沒必要和路克再待在一起了!」
「鬼扯!」費輕輕地叫道。「你身體有一半是我,我又不是天主教徒,麥姬,別對我來這一套。如果你真想結婚,還是會和路克離婚。」
「我會乖一點,但是那是因為你的緣故。可是我不吻這個戒指,即使你說我也不。噁心死了。我怎麼知道上一個吻它的是誰?說不定他們都得感冒了。」
「不,」費說:「我自己去接他。我一個人去,我還沒老到走不動,可以自己開車去基倫朋。」
不過,她的快樂裡仍有一點美中不足;洛夫沒有看出來但恩的真正父親是誰。所以她緊閉著嘴,把秘密埋在心底。如果他自己看不出這件事?他應該想想,麥姬是為了什麼原因才會再回到路克身邊的?假如他連這一點都沒有想到,他又有什麼權利知道事實的真相?
「對不起,主教,我一聽到你的名字,就應該認出你的。我們這裡常常提到你,只是你自己發音有些不一樣,我又搞不清。我知道媽一定很高興看到你。」
麥姬一陣心寒,多年聽別人說這句話,到現在每次聽到仍不能自制。當然那是她自己的罪惡感作祟。別人總指的是路克,怎麼不會呢?路克和洛夫兩個人是有些根本上的相似處。但是當別人一提到但恩和他爸爸相像時,她總是不能泰然自若。
沒什麼好辯了。他們倆高度差不多,但恩把手插到姐姐手臂中,兩人親親愛愛地跑過草坪,往小房子跑去。小房子是舅舅們按照他們指示,在一棵胡椒樹下垂的枝葉中搭成的。大人們因為怕他們被蜜蜂叮了,都很反對這個地方,但是小孩和蜜蜂都能相安無事,和平共存。
「但恩和賈絲汀差得好遠,可是卻處得很好。」麥姬說。「我總是十分驚奇。從沒看過他們打過架,可是真不懂但恩怎能不和像賈絲汀那樣頑固的人吵架!」
「不必了,謝謝你們。我認得路。」
「賈絲汀應該是我的女兒,但她是個狂妄的……母狗。我在這個年紀學會罵人,大部分得自她所賜。還有你,你也有一份。還有路克,還有這場戰爭。」
「那——你為什麼什麼都不說?為什麼要等到他都七歲了才指責我這種沒有根據的罪狀?」
電話鈴響,麥姬拿起話筒。「請費.柯立瑞太太聽電話。」一個男人的聲音飄了出來。
一九二〇年七月,洛夫被調至新南威爾斯西北部基倫朋任教區神父,直至一九二八年十二月。自此,他成為克魯尼.達克的私人秘書,後為教皇使命康丁尼.維齊斯總主教之私人秘書。在此時期,他被封為主教。當康丁尼.維齊斯調回羅馬,就任其梵蒂岡之職位,洛夫主教亦晉升為總主教,並自雅典回返澳洲。他仍保有梵蒂岡之重要任命,直至一九三八年被調回羅馬,自彼時起,他在羅馬教廷的中央階級中晉升迅速。現年五十八歲的洛夫主教,是傳言教皇人選中最活躍的人之一。
「他的爸爸是個有婦之夫,比我大很多,也是個有名的政客,如果我說出他的名字,你一定會認得。紐西蘭到處都有為他取名的街道,也許一兩個城鎮都是。為了方便起見,我就叫他『巴奇哈』好了,那是毛利語,意思是『白人』。他早就死了,當然啦。我有毛利族血統,而他是半個毛利人。在法蘭克身上可以看得出來,因為他承襲我們兩個身上的毛利血統。咦,我真的愛那人!不知道,也許是我們有共同的血緣。他長得很英俊,個子高大,一頭烏黑的亂髮,兩隻最最漂亮的黑眼。派迪沒有一個地方比得上他——世故、有教養,非常迷人。我愛他愛得發狂,當時覺得再也不會去愛任何人了!我沉迷在這幻想裡太深,等到醒來時已經太遲了!」她中斷了一會,轉頭凝視院子。「麥姬,相信我,大部份的事都是我自食其果。」
「沒一個人知道。我有幾星期的假。」
「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痛苦。」他低頭望著她的手,如此溫柔地挽著他,讓他感到一陣陣心痛。「為什麼,麥姬?為什麼是痛苦?」
「你真會挑個好題材來開金口。可是你沒有權利說這種事,這根本不是真的。」麥姬說道。她不知道母親聽了這話會受折磨還是心生憐憫。
但是麥姬猛烈地揮著拳。「不,你別想,你跟我說那些事以後,還想再說些什麼廢話嗎?都是廢話、廢話!媽,聽到沒有?你大半生都沉進去了,像泡在糖漿裡的蒼蠅!」
他突然看到麥姬向著這邊走過來。仍然是那樣的纖弱,金色的秀髮迎風飄逸著,一對大眼還是像以前一樣美麗。
「您會在這裡停留很久嗎?」但恩熱切地問他。
雖然他換下主教的華服,穿著白襯衫、長褲、長靴,可是手指上還戴著紅寶石戒,這是他絕不能摘下的。但恩跪了下來,手握著樞機主教的手,在戒指上輕吻了一下。
果真他回來了,那是在十二月。他獨自駕著跑車,自雪梨悄悄回來。因為報上對他的行蹤沒有透露分毫,因此卓吉達沒有人想到他會回來。車子停在大房一邊,附近沒有一個人,顯然也沒有人聽到聲音,因為沒有人到走廊上。
他聽到麥姬的笑聲,嚇了一跳,好久都不動,然後才向聲音的方向走去,走向那甜美的輕笑聲。那是她還是個小女孩時的笑聲。那就是了!胡椒樹附近,一堆淡紅灰花叢旁邊,就在那裡,他把花堆撥到一旁,他的心暈眩了,因那香味,因那笑聲。
「法蘭克出獄了,他要搭今天下午的火車回來。」她看看手錶,「我得走了,已經兩點多了。」
賈絲汀說:「樞機主教是教會的王子。我想你是對的,真有點不平常。但是我不喜歡他。」
「你知道的。除非你媽媽答應,不然不准騎馬!你的禮貌到那兒去了?過來見見我們的客人。」
「只要柯立瑞家還有人就不是。」他平靜地說。
她望著他,「你離家太久了,法蘭克。路威和安妮.穆勒是麥姬的朋友。」她坐在她的轉椅上,「一小時後就開飯,但我們先喝杯茶。路上的灰塵太大,我滿嘴都是砂子呢。」
她的腳如鉛般沉重,落在地磚上。承受重負的身體下沉,下沉,沉重的心像和心跳掙扎。跳啊,你這鬼心臟,跳!為了我的兒子,你非得跳下去不可!
法蘭克侷促地坐了下來,望望四周說:「這裡和瑪麗姑姑在時完全不一樣了。」
費除開在她書桌旁以外,她還會跑到那兒去?他從窗子爬進會客室,這些天來,這裡也需要開個紗門。她一定聽見他的聲音,但她仍彎身工作,那頭可愛的金髮已轉為銀絲。他好不容易才想起來,她已經七十二歲了。
「哇!看看牠們的命運!」但恩笑著說:「想想看,你的一半還活著,可是另一半都已經被消化了,那是什麼滋味?」
「噢,嗨,對不起。我不知道有客人來。我叫賈絲汀.歐尼爾。」
聖誕節快來臨了,卓吉達充滿了一片歡騰的氣氛,連費都快樂起來。路威和安妮也將和以往一樣來這裡度聖誕節。洛夫住了幾天,卓吉達豐盛的食物、新鮮的空氣和大家對他的歡迎,似乎使他豐潤了不少。
「媽,您真是個不尋常的女人!」
麥姬、費、巴伯、傑克、賀吉和佩西都站在走廊上,在陰暗的天色中,深吸著雨水的芳香。馬羊牲畜拍打著稀爛的地面,讓雨水傾注到牠們扭動的身體上,因為牠們大多數從出生到現在還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雨。
一九五二年八月四日的「雪梨先鋒晨報」相當有意思。通常它的頭版只有一張位於中間或上面一點的照片,是當天最引人注目的題目。四號那天的照片,赫然是英俊的洛夫總主教。
天花草叢中間傳來一陣低笑聲,但發出聲音的人卻被花叢擋住。
因此,卓吉達就像個小人國中的巨人,仍然完整無缺,繼續經營下去。
六個苦痛難挨的年頭啊!景物已改,人物也全非了:歐魯克家的洛利、賀普頓家的約翰、卡麥克家的柯馬克再也無法見到;安格斯.麥昆、大衛.金已成殘廢;佩西.柯立瑞永不能再有子嗣。同時更有那些無形的且更深的創傷如一層陰影般罩在這批返鄉的兵士心上。那些滿懷熱望外出從軍的人,回來時卻再也沒有愉悅、希望,一個個意志消沉、沉默寡言,當初戰爭開始時,誰又能想得到這一仗要打這麼久,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大戰期間,布利卡薩總主教仍忠實地侍奉上主,並因保持羅馬為不設防城市有功,而受到讚揚。佛羅倫斯也曾作過同樣要求,但被拒,而損失和-圖-書大量資產,直至德國戰敗後方得恢復。大戰剛結束,他曾幫助成千流離失所的人們到新興國家尋求新生活,尤其對於澳洲移民計劃,更是積極贊助。
胡椒樹的彎葉被分開,一個十五歲左右的女孩出現,挺直了身子。由她那驚人的眼中,他立刻就看出她是誰了,麥姬的女兒。但她滿臉的雀斑,嚴苛的面孔,不太引人注目,實在不像麥姬。
「是嗎?」那張柔軟豐潤的唇勾起一抹微笑,「我倒不這麼想。我還是一樣的麥姬,只是更口沒遮攔。」她望著洛夫,「但是,你改變了。」
男人們成千地回返家鄉,脫下軍裝,換上便裝。工黨政府很重視西部平原的幾個大牧場。那麼大一塊地方,面積和美國一樣大,卻屬於少數幾個人擁有,實在不公平,尤其對那些為澳洲盡了力,而希望有塊屬於自己的土地的人而言。因此最大的財產應該分給那些從戰場退役回家的兵士。
「是有什麼事嗎?」男孩有禮貌地問道,態度溫雅地立起身來。他的動作洛夫認得,但他以為是麥姬的一向態度。
「但恩,你爸爸在嗎?」
「你想他能不能成功呢?」
「聽。那就是他,但恩!你知道他那麼小,卻可以騎馬騎得跟我一樣好?」她傾身向前喊:「但恩!你想幹什麼,馬上給我出來!」
「是的,」費說:「非常好。」
「怎麼回事?」
「她在基倫朋,但是她馬上就回來。我外婆在。你要不要看她?我可以帶你去。」矢車菊般的藍眼盯著他,睜大又縮小。「洛夫.德.布利卡薩。我聽過這個名字。啊?布利卡薩樞機主教!您好,主教。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小心。」
「就像一座雕像,在每一陣拂過的微笑裡搖擺著。」
「法蘭克,對不對?」
他的弟弟們不要他到牧場去工作,他自己也不願意接受這種一向憎恨的生活。費知道生長中的東西能使他愉快,所以派他去整理花園,讓他安寧地過日子。漸漸地,柯家的男人瞭解了法蘭克不會威脅他們的幸福;在他們母親的感覺裡,不論法蘭克在監獄裡或是在卓吉達,一切都沒有改變。重要的是,法蘭克在卓吉達,能使她快樂。他不會干擾到他們的生活,他和以往完全沒有兩樣。
為了不驚擾仍在看書的費,他走上後面的樓梯。麥姬的房門開著。她穿著睡袍靜靜地坐在窗前。洛夫走進去,關上房門,走到她的床緣坐下,她轉過頭來。
費並沒有笑,她仍不常展顏。「是啊,如果你現在再不看清楚,你永遠也不會是個成熟的婦人,我認為你已經很夠格了。我想我是老了,越來越嘮嘮叨叨。」
基倫朋的火車站冷清清的。這年頭能搭飛機的話,沒有人願意坐火車從六百哩外的雪梨來這裡。她孤獨地站在月臺上,一身過時的裝扮,卻還保持著很好的身材。歲月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深刻的痕跡。
「他強迫我的,」她柔聲地說著,隱住了眼睛裡的思想。「他強迫我,只有一次。但是我懷了但恩,所以我不後悔,但恩就值得一切了。」
布利卡薩神父雖身為愛爾蘭人,雖將無暇顧及澳洲之事,但我們仍認為澳洲人依舊將他視為自己的一份子。
走廊一角有人掉了一把鐵鎚,傳來一串謾罵。費縮了縮身子,發著抖。「天,他們搞完紗門紗窗,我會真的感激不盡!」她又回到原先話題:「你以為你不讓洛夫替你們證婚能騙得了我嗎?只有我知道,你只要他作你丈夫,那願意要他做證婚人,然後他去雅典以前回到卓吉達,你卻不在,我知道他遲早會去找到你。他在雪梨皇家復活節展上四處閒蕩,像個小孩。麥姬,你和路克結婚是最聰明的一著棋,洛夫知道你為他憔悴,他不會要你;但是你變成別人的太太以後,他就急得什麼事都做出來。當然他會說對你的愛慕像雪一樣白,但是他還是需要你。你對他,比任何別的女人都必需,也許他從沒有需要過別人。真是奇事。」費迷惑地說著。「以前我總不知他到底看上你那點。但是我想作母親的總不能認清自己的女兒,一直要到女兒大到不再使母親嫉妒。你對賈絲汀就像我對你一樣。」
卓吉達似乎在多年受患後,終於得到報償。它的利潤高得無法想像,每年高達幾百萬鎊。費心滿意足,巴伯又僱了兩個牧人。要不是兔子為害,田裡的情況會更理想,可是兔子的為害和猖獗,還跟以前一樣。
他站在她面前,七歲的他高瘦強壯,臉孔像瓷器般柔滑美麗。
麥姬笑了。「是雨的關係,一定是的。噢,媽,看到卓吉達又能青草茂盛真好!」
她走到他跟前,伸手環住他的頸子。她又來到他的世界裡了,好像他不曾離開過她。他吻了她,感覺到她的唇如此的饑渴,如此的真實,這不是夢,不是夢。
「那可真好!你在這裡待過以後,可真是有現成的東西了,對不對?你看了那篇先鋒報講你升官的文章沒有?」
「這裡是卓吉達,我警告你,在卓吉達,你是屬於我的,不是上帝的。」
她那不加思索的雙眼露出一股嘲諷的味道。「你信教信呆了,但恩。」她連聲音也不降一點。「吻戒指是一件很不衛生的事,我不幹。而且,我們怎麼知道他是布利卡薩主教?我看他就像個古代的牧工,你知道嗎?就是那個高登先生!」
但是對費來說,法蘭克的回家並沒有使她快樂。看著這樣一個被毀滅的人,一個被毀滅的生活,只不過把法蘭克離家時她的痛苦轉變成另一種悲哀而已。他是她最疼愛的兒子,她怎麼能忍受他在這種心境當中生活?
「路威和安妮?」他問道。
「我不能這樣稱呼您。」但恩說。
「我以為你還在寄宿學校。」他微笑著對但恩說。
「可是我孩子並不知道,而且他們也不會發現。但恩和賈絲汀長大後,必須自己去闖天下,而不是由那位親愛的洛夫樞機主教處佔便宜而來。」
洛夫的體內每個細胞都能感覺到離基倫朋的哩數,他聞到矮叢、羊群、太陽下閃亮的乾草味。袋鼠、鴯鶓、百萬種昆蟲嗡嗡叫著、撲撲動著;螞蟻成群結隊穿越馬路;矮肥的羊隻到處都是。他真喜愛這裡!因為這裡的一切,和他愛萬物的某種方面是一致的;即使年華逝去也不可能抹煞。
他縮了縮身子。「看了。費,你的嘴已經厲害了。」
「什麼,媽?」她的聲音也那麼沉重。「呃,媽你怎麼會說出這麼奇異的話?是洛夫神父嗎?」
「喔,我知道了。那你媽媽在嗎?」
「你們會歡迎他回卓吉達嗎?」他望著柯家的男人們說。
麥姬是卓吉達最快樂的人,但唯一的困擾是,她和洛夫在一起的時候,心裡仍然有一點兒惦念著但恩;而她和但恩在一起的時候,同樣揮不掉洛夫的影子。只有這兩個人同時在她身邊,她才感到滿足。
雨來了又走了,雖然時多時少,但,感謝天,像上次那種大旱卻沒有再來。羊隻增多,羊毛的質地比乾旱前還要好。羊毛價格上升,猛漲。歐洲、美國、日本都渴求澳洲的上好羊毛。其他國家所產的棉花比較粗,適合作地毯、毛氈;但只有澳洲麥利諾羊的長絲狀纖維才能製出上好的羊毛料,細滑柔軟。而這種羊毛的最大產地,是新南威爾斯西北,和昆士蘭西南。
費口中發出絲絲喘氣聲。「齷齪!噢,麥姬,你這騙人的傢伙,故作害羞狀是嗎?告訴你,我爸爸給我買來了一個丈夫,讓法蘭克有個姓名,然後再趕出家門。你絕對不知道這個吧?你怎麼可能知道?」
這時已是夏天,距聖誕節還有兩個星期。卓吉達玫瑰怒放各處,粉紅的、白的,黃的;深紅有如血,猩紅似主教的黑色法衣。紫藤花叢中,攀緣的玫瑰粉白相間,從走廊頂上爬下,依附在一堆電線上,再蔓延到二樓黑色窗板,小小的捲鬚伸向天空。水槽架和水槽都不太容易看到。在玫瑰花叢中,到處都有淡紅灰色出現。玫瑰灰燼?是的,這種顏色就叫這名字。一定是麥姬種的,非是她不可。
「我也同意你的話,」她帶著他走到畫室裡,「大房子目前都住滿了,樞機主教來我們這裡,但恩和賈絲汀也回家來,後天路威和安妮也要來過聖誕節。」
「我住客房好了,」疲倦的眼睛落在她的臉上,「能避開別人或許比較好一點。」
「那很好,因為我老實說,我是個無神論者。」麥姬的女兒平靜的說。「我在金柯柏學校裡讀了四年,覺得宗教根本胡說八道。」
「當然記得,他還是找時間管理卓吉達的事,當然他記得我們,麥姬。他怎麼可能忘掉?」
「是關於法蘭克。」他終於先打破沉默。
「十二月是我們的暑假呢,樞機主教閣下。」
但恩十歲賈絲汀十一歲的時候,兩人進了雪梨的寄宿學校,但恩遵傳統,進了河景,賈絲汀進金柯柏。麥姬送他們搭平生第一次飛機時,看著他們蒼白的小臉從窗子裡看向外面,手中手帕不住揮著。這兩個小孩從來沒有離開過家,她真想跟他們一起去,替他們料和圖書理,可是眾人卻堅決反對,她也只好作罷。從費到吉姆、佩西,大家都認為讓他們自立會比較好。
「媽,唯一會使但恩離開我的,是您的口,恕我不敬,如果他知道了,我第一個就跟你拼了。」
賈絲汀也出現,站在他旁邊。她也很高,但卻細細瘦瘦,長滿雀斑,幾乎難看出她的相貌,那驚恐的雙眼像嬰兒時期一樣無光,淺茶色的眉和睫淡得在雀斑中幾乎看不出。如派迪般的紅髮在她頑皮的臉孔四周成一團團小鬈髮。沒有人會說她漂亮,但誰也忘不了她,並不只因為她的眼睛,也由於她的個性有種驚人的力量。才只八歲的賈絲汀嚴肅、直率、絕頂聰明,對任何人都不在意,跟她嬰兒時的作風一樣。只有一個人和她最親近,但恩。她仍然很寵愛他,認為他是她的私產。
「你還認識幾個洛夫?不是他還有誰?路克不是那孩子的爹,洛夫才是!我一為他接生下來就知道了。」
「沒有,一切都沒有改變。」
幾近十年,這裡滴雨未落,但二日這天,雲層卻在空中堆積幾千呎厚,翻滾、推擠,而傾注了十二吋的雨水到饑渇的大地上。
「我是更真實的,只是你沒有看到而已。」
洛夫主教為愛爾蘭人,生於一八九三年,為家中次子。其先祖隨同征服者威廉到達英國。洛夫樞機主教根據傳統,信奉天主。十七歲時他進入神學院,晉升聖職後被派至澳洲。最初幾月在溫拿穆拉轄區為故邁可.克拉比主教服務。
他離開廚房時,麥姬還未回來。於是他向溪邊去了。墓地裡一片靜寂,仍然是他上次離開時的景色、安寧、祥和。他暗暗地告訴自己,回到羅馬後他一定要指示他們在他死後讓他長眠此地。他不願意葬在梵蒂岡,和那些與他一樣的人埋在一起。他要在這裡,與這些真正生活過的人共享一坏黃土。
「你認為他怎麼樣,洛夫?」麥姬熱切地問著。
法蘭克很快就認出他的母親。他離家的這些年頭,使他從青年跨入了半百的年齡。站在基倫朋的夕陽下,這個五十二歲的男人顯得太瘦了,加上蒼白的面容和半禿的前額,無助地抓著手上的一頂灰呢帽,似乎不知道下一步應該怎麼辦。
「我四十一歲了,親愛的,所以是有那麼久,」她站了起來,「走吧,史密斯太太為你留了一壺好茶,等一會兒還有一些剛出爐的點心。」
她挽著他的手臂柔聲地說:「洛夫,我瞭解。真的,我瞭解。我們每個人的內在,都擁有一些無法否認的東西,雖然它有時會使我們禁不住地狂喊。我們就是我們,這是不變的事實。像那個古老的塞爾特傳說一樣,那隻鳥讓尖刺穿過自己的胸膛,一直唱到死為止。因為這是註定的命運,誰也逃不了。有時我們甚至在做一件事之前就知道它是錯的,但即使有這種先見之明,也改變不了結果。每個人唱著他自己的歌,讓自己相信那是世界上最動聽的歌。你不明白嗎?我們創造了我們自己的刺,永遠不會停止計算它的代價,我們所能做的只是受著這種痛苦,而告訴自己這是值得的。」
突然間,麥姬恨起母親,也恨起自己竟搞出這一團糟的事來了,她不再同情,所以她說:「不過我比你略勝一籌,媽。我兒子的名字沒有人能搶走,甚至路克也不能。」
她嗤之以鼻地說:「他不會回來!」
「不要寵得他們變軟弱了。」費嚴峻地說。
費起身走到火旁,把報紙首頁扔到火焰中。洛夫主教抖動了,向她瞬目,然後蜷縮了起來。
「媽,你知不知道泥土很好吃?真的不騙你!」
有一次但恩在史密斯太太那兒找到一罐糖蜜。吃光了以後卻生了場大病。他承認這個答案,但反擊道:「可是我現在好好的,所以那也沒有什麼毒。」
熱愛讀書——卓吉達嗜癖——使這兩個小傢伙很小時就知道很多字。他們聰明又機警,對一切事都感興趣。他們的日子才有趣呢!自己的小馬和自己一樣一天天長大,史密斯太太在綠色廚房桌教他們寫信。他們在胡椒樹下小屋玩耍,養了一大堆小動物,貓啊、狗啊,甚至還有隻粉紅色的小豬,叫做伊格匹格。
「是的。」麥姬嘆了口氣。「洛夫找到我了,可是那也解決不了事,對不對?我早就知道他絕不肯放棄他的天主,為了這個原因,我才決定擁有他的一部分,他的孩子,但恩。」
「對啦,我想是的,可是我不想再結婚了。有了孩子和卓吉達,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三十年,有那麼久?」
「我告訴過你,在卓吉達,你是屬於我的。如果你不來,我會去找你。」她替他脫掉襯衫,然後關掉了燈。在黑暗裡,傳來她脫睡袍的聲音。麥姬,他在心裡說著,我要你。
巴伯、傑克和佩西回到牧場,開始知道進貨是件多好的事!費扭開一瓶黑墨水,又魯莽地把蓋子扭到紅墨水瓶上;麥姬覺得後半生要消磨在馬鞍上了,因為要不多久,吉姆就會回來,男人們就要開始四處找尋工作了。
「嗨!」洛夫說道。他發現男孩的笑容具有不能抵抗的魔力。「你是誰啊?」
「布利卡薩神父是我所見過最漂亮的人。」費.柯立瑞太太說道,她是新南威爾斯最大的牧場——卓吉達——現任業主。「他在這裡的時候,是所有人的精神支柱,尤其對卓吉達的人。洪水時他幫我們搬東西;大火時,他及時趕來援助,即使沒有什麼結果。事實上,他在各方面都是極不同凡響的人,他也是我見過的最具迷惑力的人。誰都看得出來他天生就是要有成就的。雖然他已離開二十多年,我們仍然懷念他。是的,我想在基倫朋這地方,真的有人非常想念他。」
「你要在大房子裡住,還是要自己住一間客房?」他的母親問他。
「賀吉和我會去接他,」傑克熱心地提出意見,然後他的臉沉了下來,「噢!我們不知道他長得什麼樣子?」
「我也是。」
「麥姬,為什麼你不和路克離婚,再找個人嫁?」費突然問道。「伊諾克.戴維斯會馬上跟你結婚,他從來不看別的女人。」
「糖蜜。」她得意洋洋地說。
「在那一方面,麥姬?」
「你說說看!」他挑戰似地說。
法蘭克回家後六個月的一天,麥姬走進畫室,發現她的母親望著窗外,靜靜地看著法蘭克在整理路旁的玫瑰花,她轉過身時,臉上的表現使麥姬忍不住地跑了過去。
「是的。」他乾笑著,「想到有一次我鹵莽地說,你不過是個平凡的俗物!我收回這句話。你是我的女人,麥姬。」
「賈絲汀,你不必吻我的戒指。我是來度假的;現在我不是主教。」
「我爸爸?」他黑眉凝了起來。「他不在,他一直都不在這裡。」
「那是你的權利。」洛夫說,極力想讓自己和她一樣一本正經。「我可不可以去找你外婆?」
「好了,我要去看書了。」費說著走到她的書桌去。眾人紛紛站起來向洛夫道了晚安,各自回去睡覺。洛夫望著麥姬進入房間後,向費說:「晚安,我要出去散一會兒步。」
「他不再是以前的法蘭克了,」洛夫繼續說:「在我來這裡以前,我到監獄去探望他,告訴他這個消息。我必須讓他知道,卓吉達的每一個人都不會忘掉他發生過的事。假如我告訴你們他並不很在乎,你們就會明白他改變了多少。他只是……很感激,他急著想再看到他的家人,特別是你,費。」
經過九年之久,羊群和牛隻所剩無幾,除了珍貴的種羊、種牛一向都關在欄內仔細餵養外,只有冠軍種的公羊和公牛。巴伯向東到西坡,買上好血統的母羊。吉姆回到家。薪水冊上已經多了八位牧人。麥姬可以收起馬鞍了。
直到日本天皇終於簽了降書,基倫朋居民才相信大戰終於結束了。消息是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傳到的,距離戰爭開始恰好六年。
「來,讓我替你脫掉靴子。」她慢慢站起身走過來。
「我愛他們,因為他們是你生的。」
過不多久,麥姬收到路克寄來的信,這是她離開後收到的第二封信。
「你經常穿這種顏色,麥姬?」
但恩和賈絲汀也爬過窗子進了來。
費坐在女兒身邊的一把椅子上,挪近了一些好仔細看看女兒。遠方人聲喧嚷,鎚聲澎澎,終於他們的走廊和樓上窗戶要裝紗網了。費多年堅持絕不用紗窗,現也退讓了。因為乾旱越久,蒼蠅群聚越兇,所以費在旱災結束前兩個星期僱了個包工,把牧場上所有建築,包括職員宿舍、營房,都裝上紗網。
「是的,麥姬。」
最慘的是,這次看來退役軍人會堅持不讓了。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也曾有過這種措施,但結果奇差,因為這些新業主既無經驗,更乏訓練,於是他們分得的牧場又漸漸被原業主低價買回去。這次不同,政府已經準備好好訓練,教育這些新的墾殖者。
「是的。可是你岔開我的問題了。為什麼不和路克離了再結婚?」
「我不曉得你到澳洲來。」
她抬起頭時,他覺得她變了,一種他也不確定的性情hetubook.com.com變了。雖然還是漠不關心的樣子,但卻增多了些東西。她彷彿同時軟化也硬化,更具人性,但是這種人性是瑪麗.卡森型。天,這些卓吉達的女族長!輪到麥姬時,她也會這樣嗎?
田園的生活突然間相當愉快了。紗窗紗門把所有的蒼蠅隔到屋外,人們過了屋內沒有蒼蠅的日子,現在才對以前那麼習慣於這些髒東西感到驚奇。青蛙也喜歡紗門呢!牠們伏在外面,一本正經地看著紗門裡吃飯的人。突然會有隻青蛙一躍而起,攫起一隻和牠差不多大的飛蛾,塞進口中。但恩和賈絲汀每次都喜歡為青蛙抓飛蛾計時,看他要多久才能再捉到一隻飛蛾。飛蛾在蛙口中仍然活了相當長的時間,時常翅膀被吃了,還不住掙扎。
費控制著自己,快步地向他走過去。「法蘭克。」
「別這麼無禮,賈絲汀!你怎麼一點都不懂禮貌?」費責備她。
「我沒有辦法,真的。我知道我應該往那裡去,但我不能。與你在一起,我可能會是一個更好的人,但是麥姬,我不能。噢,我真希望我能讓你瞭解。」
「讓我跟你一起去。」
車子停下來時,法蘭克提著箱子下了車,呆望著闊別已久的家。
「很可能噢!」費神秘地說。
「一切都沒改變,是不是?」她閉著眸子低語著。
「噢。」
「我告訴他不准吃土!」賈絲汀說。
「這就像回音一樣,」費生硬地笑著。「那個回音說,你可能是我。」
離開太久了,他早已忘記南半球的學生是十二月和一月放假。
「別麻煩了,我不值得你因為殺我被判絞刑,你的秘密在我這兒安全得很,我只是個好奇的旁觀者罷了。是的,我只是個旁觀者。」
麥姬美麗的眼睛困惑地審視母親,「天哪,媽,這真不像母女之間講的話!」
「嗨,洛夫。」好像她覺得他每天都是這麼進來的。「能看到你真是高興。」
星期六晚上,巴伯、傑克、賀吉都來一起吃晚餐。三個柯立瑞家的男人,看起來更像派迪了,老了些,講話慢吞吞的,像大地一樣地堅毅耐勞。他們每一個都很喜歡但恩,直到他走進臥室之前,他們的眼光沒有離開過他身上。他們一直在等待著但恩長大與他們一起經營卓吉達的日子來臨。
她偷偷地微笑著,把手伸進他的襯衫裡,撫著他的胸膛。「不很像。我的孩子都長得不像路克,也不像我。」
由於航運發達,孩子們只要放假,都可以回卓吉達渡候。但是沒有過多久,他們都喜歡住校生活了,但恩只要回卓吉達,回到學校就要思家好一陣,但賈絲汀卻把雪梨當家,回到卓吉達她就念念不忘回去。河景學校因為但恩這個好學生的表現相當得意,他不但在課堂裡是個好學生,在操場上也能活活潑潑地玩耍。金柯柏學校卻並不以賈絲汀為榮。任何像她那樣一個眼尖口利的人都不可能受人歡迎。兩人中她的成績可能要比但恩好,但只限課堂裡。
「賈絲汀,他是布利卡薩樞機主教!」但恩的低語很大聲:「快去吻他的戒指!」
「我叫洛夫.德.布利卡薩。」
雨水將墓園的灰塵洗淨,沖掉波提伽利式溫柔天神像背上翅膀的灰塵,每樣東西都被洗白了。溪水漲了波,怒吼的洪水和雨水的打擊聲混合一起。雨,雨,雨!像是某隻不可思議的大手所做的祝禱,先前有些猶疑,最後卻已是施與了。而受到祝福的就是這場美妙的雨。因為有雨就有青草,有青草就有生命。
突然費伸手放在麥姬膝上,面帶奇異的同情笑容。「麥姬,別撒謊了。去騙別人,但是別唬我。什麼都不能使我相信路克是那孩子的爹,我不是呆子,我有眼睛。他身上沒有一點路克的影子,因為不可能有。他是洛夫神父的化身。看看他的手,他的頭髮、臉型、眉毛、嘴巴,甚至,他走路的樣子。麥姬,他父親就是洛夫,洛夫!」
「別再辯解了,你說什麼我都知道,你想的我那個時候也都想過了。他根本不可能離婚,因為他是他們族中第一個獲得如此高的政治地位的人,所以他得在我和他族人中選一樣,能夠功成名就,那個男人抗拒得了它的誘惑?就像你的洛夫選擇了教會,對不對?所以我想,管他的,我不在乎,能從他身上得到什麼,我就要什麼,最起碼我可以愛他的孩子。」
「你們一定覺得非常詫異,經過了這麼多年,為什麼我又回到澳洲來,」洛夫沒有望著任何人,「我並沒有經常惦念著你們的生活,從我認識你們的那天起,我一直把自己擺在第一位,先為自己打算。當教宗為了獎賞我的辛勞,把我提昇為樞機主教的時候,我問自己,我是不是可以為柯家做一點事,讓他們瞭解我多關切他們。」他深吸了一口氣,望著費說:「於是我回到澳洲來,看看能為法蘭克幫上什麼忙。費,你還記得派迪和史都去世後,我對你說話的那一次嗎?雖然過了二十年,我仍然沒有忘掉當時你眼裡的神色。充滿了那麼多的生機和力量。」
「你要不要到他那裡去,麥姬?」
「他是個樞機主教!」但恩說。「想想看!一個真真正正的主教到卓吉達!」
「別冷嘲熱諷的,麥姬。你也不常這樣。」費說道。這些天來她對麥姬,雖然還有些輕責,但常帶有尊敬和情愛。「我們還不是搞得不錯,對不對?別忘了每年多多少少我們總能拿到錢。他不是給巴伯十萬塊錢紅利,我們每人五千塊嗎?即使他明天把我們趕出卓吉達,我們也可以買下布吉拉,雖然地價漲了。何況他不是成千成千地給你孩子錢?公平點!」
「對。我都忘了卓吉達了。我們是他在卓吉達賺的第一筆,不對嗎?他一定高興極了。市場拍賣我們的羊毛一磅一鎊,今年的收入一定要比金礦都高。這不是金羊毛嗎?四百萬鎊!只要剪咱們小小羊兒的毛就賺來了!」
麥姬瞪著母親說:「你毫無悔意。那麼,我們到底錯在那裡?」
「你能不能和我們住在一起?」
「什麼事?」費泰然自若地問著。
費淡淡地一笑,「謝謝你。」
她靠回椅子上,輕輕搖動,半張的眼睛望著麥姬,像科學家檢視標本般。
「我想是的,因為他是巴奇哈的兒子,而其他的人都是派迪的。」她坐了下來,發出奇異而悲傷的聲音。「所以歷史真是不斷地重演。告訴你,我見到但恩時,真的好好的笑了一頓。」
「什麼事,媽?」
「玫瑰的灰燼?」她微笑著,「這是我最喜歡的顏色,和我的頭髮很相配。」
「布利卡薩神父創建了『聖十字叢林聖經會』。」基倫朋市長海利.高夫說:「當時確是一項偉大的貢獻,最先是由故瑪麗.卡森太太贊助,自其死後,便由主教本人捐助。他從沒有忘記我們,也總記得我們的需要。」
「法蘭克獲得假釋了,」這位樞機主教說:「這是我唯一能讓你們知道我多麼關心的方法。」
「小時候我就知道了,從法蘭克離家出走那時候。」
只有紗網是不同的東西。但他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費不讓面對基倫朋去路的大屋走廊和其他的一樣,也都圍上紗網,那上面只有幾個窗子開口。她沒錯,這麼美麗的喬治亞式建築正面,如果弄上一大堆紗網,就會毀了它的美觀。那些遠方來的橡膠樹活了多久?這些樹一定是八十年前才從別處移植來的。高枝長藤的九重葛是一團黃和紫,在空中不住晃動。
費又笑了,聽起來像嗥聲,不過確是笑聲。她的白內障眼在上了年紀後變得呆滯,現正盯著驚恐的麥姬,目光是冷酷、嘲諷的。「你以為我是傻子嗎?麥姬?我不是說路克.歐尼爾,我說但恩是洛夫的再版!」
「外婆,我們可不可以騎馬到溫泉去?」
「對,而且我也很高興自己嘴厲害。這麼多年我封閉起來,從來沒說過一件事!結果我還不知道自己少了什麼。」她笑道。「麥姬到基倫朋,一下子就回來。」
但恩.歐尼爾。那他就是麥姬的兒子囉!原來她還是和他在一起,她又回去找他,生下這個本該是我的兒子的男孩,只要我沒有和教會結婚。我和教會結婚是幾歲的事?好像那時我還沒這小孩大,也沒這麼懂事。如果我等一等,說不定這小男孩會是我的。胡扯些什麼你?布利卡薩樞機主教!如果你不和教會結婚,你現在還在愛爾蘭養馬,一輩子也不知道自己命運如何,更不知道卓吉達,也不會認識麥姬.柯立瑞了。
「錯在生到人世。」
「法蘭克在監獄裡服了將近三十年的徒刑。你們知道他的獄中生活嗎?你們想像過他的孤獨和絕望嗎?我本來以為法蘭克在幾年以前就該出獄,但他在獄中幾次發生的暴力事件,使他根本沒有獲釋的機會。」
他也站起來伴著她慢慢走著。「你的兒子笑起來就和你一模和_圖_書一樣,麥姬。他的笑聲是我到達卓吉達時聽到的第一個人的聲音,我順著聲音去找,結果看到了他。」
費不作聲。
孩子跑出去了,費繼續看她的書。洛夫告訴費,他要到廚房去。洛夫在那裡和史密斯太太還有其他女傭談了一會兒。自從他離開這裡以後,她們都長大了,看得出來她們這一向過得很愉快。可憐的費,她是真的不快樂。他突然渇望著趕快看到麥姬,看她是否快樂。
費卻有另一套想法。「天哪,他是他老子的再版!」她看著但恩蹲到胡椒樹葉中,旋即失了身影。
「我想總有那麼一天吧!」
有時候,她發覺費的眼睛冷冷地盯著她,她立刻毫不畏懼地回望過去。費是明白的,她瞭解她要補償那段孤寂日子的欲望。
幾乎所有的牧場借用者都是鄉村黨的忠實分子。所以基本上就憎惡工黨政府,並和工業城市的藍領工人、工會、馬克思主義的知識份子打成一片,共通聲氣。遭受他們猛烈攻擊的是柯立瑞一家,他們一向投工黨的票,而在這次土地重劃中,卓吉達的土地未動半畝。其實也是因為這塊地屬於天主教會,自然免於瓜分。坎培拉雖有人出怨聲,但沒被政府理會。這對於那些新的牧場借用者而言,自然很難堪,因為他們一向自認為是國家的中堅分子,而現在發現控制坎培拉的人卻可以為所欲為。澳洲是聯邦制,各州政府幾乎毫無任何權力。
「沒關係,但恩。我並不是以主教的身份來這裡。我是你媽媽和外婆的朋友。」
「媽說的對,」麥姬堅定地說:「讓她一個人去接他。她應該是第一個看到他的人。」
「路克怎麼樣?」
晚餐桌上,洛夫主教盡力使氣氛愉快,不斷地找話題打破尷尬的場面。飯後回到畫室裡,他仍然繼續著他的努力。
「大概在一、兩個星期之內,」洛夫說:「他會搭火車回來。」
「要不了好久了。」他說:「再過幾年砍甘蔗的日子就成了。背又開始酸了,但是我的成績還是能打敗他們最好的工人,一天八到九噸。另外十二個一夥的人幫我和阿恩剪,都是些好傢伙。錢可真好賺,歐洲人要糖要得緊。每年我都能賺上五千多鎊,而且差不多都能存起來。麥姬,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到開努那。也許我把事情搞好以後,你會回到我身邊。你要的孩子我不是給你的嗎?說來好笑,女人怎麼會那麼喜歡小孩?我想就是因為這點我們才分手的,呃?告訴我一些你的近況,卓吉達怎麼熬過這場乾旱的?路克上。」
「那麼,他就是你在卓吉達看到的第一個人。」
「當然不是。」費肯定地說,「別人了不起看看眼睛的顏色、鼻子的形狀和體格。這些地方倒還像路克。我會知道是因為我看你和洛夫看了好多年了。他只要勾個小指頭,你就連走帶跑的過去。所以你說『教會不許』離婚,那可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你已經破壞過比離婚還要嚴重得多的規定。無恥,麥姬,你無恥之至!」她的聲音裡有一些嚴責。「但他是一個頑固的人,一心只想作個完美的神父,你只是他的第二志願。愚蠢!他那樣做又有什麼好處?東窗事發是早晚的事!」
「當然可以。要不要我們帶你去?」賈絲汀問。
「他是主教,就是主教,」但恩堅持。「拜託你,賈絲汀,你乖一點好不好?就算是為了我,好嗎?」
「但恩!但恩!你在那兒?」一個很不耐煩的聲音叫著,異常深沉沙啞。
洛夫主教伸手搭在他的肩上,眼裡流露出慈愛的光輝,「你可以的,但恩,這也不是罪惡。」
他睜大了那一對不再像往昔一般精光閃爍的眼睛。他變得完全不一樣了,疲憊的面容顯出耐心的神態。但是當他望著她時,眼神裡突然湧上了受傷、無助,像垂死者一樣的懇求。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發現即使教會的偶像也有一雙人的腳?我是不是為了暫時的小利而出賣自己?我是不是抓著滿手的空虛?」他的眉頭皺成一團,似乎滿腔痛苦,「簡單的說,我只是一堆陳腔濫調的代表。梵蒂岡的世界,根本就是一個陳腐麻木的世界。」
「你真是信迷了,但恩。他有什麼特別?」
本報記者曾於昨日,在基倫朋區和洛夫主教之教民談到他,當地人都相當懷念他。這塊富有的牧羊區居民絕大多數信奉羅馬天主教。
洛夫.羅爾——布利卡薩樞機主教——長時以來即與澳洲天主教會有光榮顯赫的關係。此項關係自他於一九一九年七月被任命以來,直至其一九三八年三月赴梵蒂岡為止。
「那是因為他的壞脾氣。」費毫無表情地說。
「啊,法蘭克!」她把他擁進懷裡,輕撫著他的肩膀,「你回來了,你回來了,」她柔聲地說:「一切都沒事了。」
孩子們都上床以後,他望著這一家人。他們靜坐著,似乎預期到他將要宣佈一件重要的事。
一根淡青色的茸毛出現在地面,它的小葉片朝天,接著就分枝、發芽;等到長高變粗了以後就變為暗綠顏色。這就是今日卓吉達那一片銀灰色、及膝深的卓吉達青草。家園牧場看起來像片麥田,隨風波動,園中色彩繽紛,碩大的花苞待放,而經過九年塵灰積聚的橡膠樹又露出鮮綠清新的色澤了。雖然邁可.卡森不斷增加水槽的嗜好仍保留下來,蔬果得以活命,每片葉子上卻都是灰頭土臉的。傳說中,卓吉達的確有足夠應付十年乾旱的水,不過這些水只夠田園使用。在這個時候,這句話得到了證實。
他從樹叢下爬了出來,滿手黑土,嘴巴四周是黑色污印。
費嘆了口氣。「由於你生下來前發生的種種事件!」
「噢,媽,是什麼事使你成這樣子?為什麼你要這麼吝於施予別人?」
「你還是和以往一樣的感情用事,洛夫,年齡在你身上並沒有留下痕跡,我認識你三十年了!就像三十天一樣。」
因此她和母親經常爭論不已。眼見母親掛上鞍具,回復一個母親的地位,賈絲汀簡直驚得非同小可。因為賈絲汀似乎不需要有媽媽,她總覺自己什麼事都對;她也不需要心腹或別人的同意。在她看來,麥姬只是個打斷她和但恩之間快樂時光的人。和外婆相處倒好得多,外婆是賈絲汀喜歡的類型,她和任何人都保持一段距離,並且認為別人都是無知無識。
「這裡是他的家,是他應該來的地方。」巴伯回答了他的話。
一吋的雨水並不能解救乾旱,但十二吋的雨水,卻能帶來珍貴的青草。
「他什麼時候能夠出獄?」巴伯問道。
「我已經見過了。」
布吉拉因此從十五萬英畝減到七萬英畝,兩位退役軍人各從馬丁.金手上得到四萬英畝。羅斯.麥昆的牧場只剩得十二萬英畝,也就是說他損失了六萬英畝,分給兩位退役軍人。當時就是這樣的情形。當然政府對業主都有補償,但是都比市價低,這當然有損業主,而且損失得還不小呢。這事並沒有引起坎培拉的爭辯,像布吉拉和麥昆的羅德納哈.尼斯這麼大的牧場,遲早會被分割,因為很顯然沒有人需要那麼大塊地。基倫朋就有許許多多繁榮的牧場,面積都不到五萬英畝。
「要是我有辦法,自然不會。你失去法蘭克,因為他和爸爸處不來。我可以確定但恩不會有個爸爸控制他,我自己來控制他,我們要回卓吉達。你想我為什麼現在就要訓練他成牧人?只在卓吉達,他才安全。」
「媽,這不是很好嗎?法蘭克要回來和我們一起度聖誕節。」
但電氣化是她絕不願的,雖然從一九一五年起就有可供剪羊毛小棚照明的電力。卓吉達竟沒有燭火的閃耀?簡直是她想都不會想到的事!不過他們這裡倒是有一個用滾筒瓦斯的煤氣爐,和一打煤油的冰箱。澳洲工業並非處於和平時期的狀態,但補給品終究還是會來的。
「可是他還記不記得我們了?」麥姬嘆氣道。
很明顯的,法蘭克盡力適應卓吉達的生活,只是為了感謝費。他的表現,就像他只離開了很短的一段時間似的,他不讓母親感到難過,和弟妹們也能和睦相處。但是,費心裡很明白,她儘量讓他遠離她的其他幾個兒子,也不鼓勵他再變成往日那樣生氣勃勃。她在基倫朋車站看到他時,她就已經明白了:那段日子已永遠消逝了。她能做的是儘可能讓他快樂,最好的辦法是,把現在的法蘭克當作往日的法蘭克來接受。
「法蘭克,太好了,」洛夫主教走過來握著他的手,然後轉向費,他的左眉揚了起來說道:「不是嗎?他回來真是太好了。」
她把話筒遞給費,望著她聆聽著電話,臉上的血色漸漸消失。「謝謝你。」她終於把話筒掛上。
「我知道,所以我來了。」他拉著麥姬坐到草地上,「為什麼,麥姬,你為什麼又回到路克身邊,替他生了兒子,為什麼?」
費望著她微笑著,「沒關係的,麥姬。」
「那是我的事。」
m.hetubook.com.com反正也吃不死他,賈絲汀,但是吃了也不好。」麥姬轉向兒子:「但恩,你為什麼要吃土?」
「沒關係,費。我寧可每個人叫我洛夫。」主教很快地說道。但他心裡想,這一對姊弟怎會如此不同?
「我喜歡他。他是你的兒子,我怎麼會不喜歡他?但你的女兒就不若他對我有吸引力。當然,她也不喜歡我。」
「可以的。就像你往常一樣地生活吧,我會很感激的。」
柯家的男人們是一起走進來的,從他們的態度看得出來,他們還是沒有完全原諒他。法蘭克知道原因,是因為他傷害了他們的母親。但他不想向他們解釋,也不想向他們訴說他的痛苦和孤獨,乞求他們的寬恕。他唯一在乎的,只是他的母親,而她根本不覺得有什麼需要她原諒。
「那好。」她轉頭看弟弟,但恩張著嘴,仍呆呆地望著訪客。「快來,但恩,來幫我一下嘛!」
「我不覺得,照我看來,錯的是教會,她希望奪走自己的神父快樂。」
「跟以前一樣,一點也沒變。還在搞那些鬼糖,又說總有一天要在開努那買塊地方。」
「反正洛夫看到的話,他一定看得出來。」
「嗨,費。」他說。
費伸出雙腿,再交叉起來。「麥姬,我已經老了,有些事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傷我的心,年紀大真好!看到卓吉達回復原樣更讓我高興,心裡也覺得好多了。好多年來,我頭一次想講講話。」
麥姬終於屈服了,她反倒輕鬆地坐著,可以看出心頭重擔消除後的愉快。「兩眼距離是我最注意的。是不是真那麼明顯。每個人都知道了嗎,媽?」
但麥姬並不在,只是一個小男孩在草坪上逗弄一隻胡衝亂撞的粉紅色小豬,男孩沒看到這個不速之客,只仰頭高興地大笑。那是麥姬的笑聲!雖然發自另一人的喉嚨。他不自覺地穿越花叢,不顧花刺扎人。那個年約十二三歲的男孩抬頭一看,嚇了一跳;小豬尖嗥了一聲,捲起尾巴跑掉了。
洛夫同時也發現賈絲汀對他懷著敵意的原因。但恩對他太著迷了,使得她滿懷嫉妒。
「對不起,我沒有資格問你。是我使你回到路克身邊的。」他躊躇了一會兒,又說:「他是個很好的孩子。他長得像不像路克?」
費走到走廊。麥姬坐著,心不在焉地盯著田園燦爛的綠色,信拿在手上。
雖然賈絲汀死勁拉他手臂,但恩還待在原處,看著洛夫主教那高直的身形消失在玫瑰花叢後。
基倫朋並不是很迷信的地方,但是對於九月二日這一天,即使最不信邪的人也會有些驚懼。因為大戰既在這天結束,澳洲有史以來最大的乾旱也恰好結束。
「你為什麼這麼確定我會來找你,麥姬?」她替他脫下靴子後,他問。
由於住處適宜,他們很少生病,也從沒有感冒、生肺炎。麥姬很怕他們得小兒麻痺、白喉這類使他們無處可投醫的病,所以只要能得到什麼樣的疫苗,她都給他們弄了回來。這種生活實在是最理想的,充滿身體的活動和心智的刺|激。
「不,麥姬,我可以應付的,你在家裡照顧一下,等我回來再開飯。」
「麥姬,你會嘗到報應的,相信我,你會得到報應。你和我一樣逃不掉。我失去了法蘭克,現在竟連看看他都不行,而我真想……你等著!你的但恩遲早也會失去。」
「舅舅?」賈絲汀嚷了起來,「奶奶,我們的舅舅是巴伯、傑克、賀吉、吉姆和佩西。他怎麼會是我們的舅舅?」
男孩只穿了一件黃卡其短褲,赤著腳。金棕色平滑的皮膚,細長的身子已經露出雙肩寬闊、勻稱的腿部肌肉,和偏腹窄臀的跡象。他的頭髮長了些,鬆鬆鬈鬈的,正如褪了色的卓吉達草;在濃密的睫毛下的雙眼澄藍。真像個從天堂裡逃出來的天使。
夜已深了,點點繁星散佈在夜空裡。洛夫仰望著天空竚立良久,傾聽著樹梢的風聲。
麥姬走了進來,法蘭克很難一下子就接受面前這個成熟的婦人就是他的妹妹的事實。麥姬吻他的時候,他把臉別過去,不安地縮在椅子上。費溫柔地望著他,眼裡好像在說:沒關係,一切很快就會正常,慢慢來吧。過了一分鐘,他仍然在思索怎麼向面前這個陌生婦人開口的時候,麥姬的女兒也走進畫室裡。一個高瘦的女孩,比他離家時的麥姬還要大一點,他心裡想著。然後麥姬的兒子跟著樞機主教走進來,坐在他姊姊旁邊的地板上。法蘭克望著他,一個俊秀沉靜的男孩子。
「那倒未必。」賈絲汀高傲地說。「但恩,我不管你了,真的。很多最好吃的東西,都是有劇毒的。」
「所以你愛他比我們其他人要深。」麥姬說。
「樞機主教閣下會儘量留得久一點,」他的祖母說:「是不是,洛夫舅舅?」
「噢?謝謝!我盡量去做。其實我倒喜歡餐廳,你上次來,走了以後,我又重新裝修過。房裡是粉紅色、白色、綠色。聽起來很可怕,可是看了你就知道了。其實我為什麼要搞,自己也不知道,這房子是你的,對不對?」
麥姬把報紙還給費,悲慘地對她笑了笑。
「走吧,但恩,我們回房間去。」賈絲汀命令著。
「如果他回來了,你怎麼辦,麥姬?」
椅子吱呀了一聲,費起身在地磚上走了幾步,又走回來緊盯著女兒。「好哇,一報還一報嗎,麥姬?你又知道多久了呢?」
「那是因為你都吐了。如果你沒有吐,早死了。」
「洛夫對任何女的都沒有義務忠誠,只除了我。媽,教會不是女的,它是個東西,一個制度。」
她小心吸了口氣。「媽,你認為是嗎?」她邊問邊不在乎地擺動著腿。「我自己看不出來。但恩天性一點也不像路克。」
「不住這,能住那?」他眼光瀏覽了華麗的四壁,最後停在瑪麗.卡森的畫像上。「你知道嗎?費,你的格調實在太好了。這個屋子可以和梵蒂岡任何一間屋子比。用玫瑰搞出來的黑色蛋形簡直是驚人之舉。」
洛夫似乎找不到適當的話來回答。在他思索的當兒,這一家人交雜著畏懼和希望的心情注視著洛夫,雖然他們關心的並不是法蘭克的幸福。
「奇怪,我們總把教會看作女性。麥姬,你是從一個女人身邊偷了個男人,正像我以前做的。」
但恩認為這個問題很嚴肅,「土就在那裡,所以我吃了。如果吃了對我不好,那不是應該很難吃嗎?可是很好吃呢!」
費開懷的笑了。「我以前總覺得女孩子沒男孩子好,現在才知道我錯了。麥姬,我很喜歡你,這種喜歡是不會發生在男孩身上的,女孩子可以匹敵,而男孩子卻不行,他們只是打發我們閒暇的無助玩偶。」
「誰都會恭喜他的,我就是這樣對記者說,可是他們沒有登出,對不對?可是你的歌功頌德卻一字不漏地登出來。你的舌頭可真帶刺啊!現在我知道賈絲汀的伶牙利齒是從那兒來的了。不曉得有多少人能看得出你的話外意思?」
「嗨!」男孩笑著說。
「我能替你幫上什麼忙嗎?」
「去問上帝,洛夫,」麥姬說:「祂是萬物的主宰,是祂創造了這個世界。」
「這輩子是不去了。」
「是嗎?」椅子吱吱作響,她往前傾了身子。「我告訴你一個小秘密,麥姬。不尋常也好,普通也好,反正我是一個不快樂的女人。自從遇見巴奇哈以後我一直都不快樂。當然大部分要怪我,誰教我愛他呢?但他對我的事根本不應該發生在任何女人身上。法蘭克生下來了!我一直忙著照顧他,卻忽略了你們。我更無視派迪的存在,遇見他是我的大幸,可惜當時我一點也不覺得。我忙著把他和巴奇哈比。我很感激他,也不能忘記他是個多麼好的人……」她聳聳肩說道:「唉,反正也都過去了。我只要說,那種事是不對的,麥姬。你也知道,不是嗎?」
「噢,媽!」她無助地推著她。
「麥姬,麥姬。」他的臉埋在她的髮裡喃喃地說著。
「去吧,但恩,到外面去玩。」費說。
「你變了很多,麥姬。」
可是眼見DC─三客機在雲中起飛,升上天空,她覺得自己已經變成兩個人了:一個她因為失去但恩難過痛苦,另一個她卻由於送走賈絲汀而高興。她對但恩的情感並不矛盾:因為他的歡愉、平靜的性情能將愛的施受視為如呼吸般自然的事。而賈絲汀卻是個可怕的小怪物、不由得你不愛:她的堅強、正直、自信等許多地方,都是可愛的。問題是她不像但恩那樣接受愛,也從沒有讓麥姬覺得自己被需要。她不喜歡嬉鬧,也不是很親切,而且她有使人失望——尤其她母親——的習慣。麥姬在她身上發現很多路克的性情,那曾使她憤恨的性情。但起碼賈絲汀還不小氣,倒還謝天謝地。
「爸爸安全嗎?史都安全嗎?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如果但恩想走,你留也留不住。爸爸並沒有想控制法蘭克,法蘭克根本不是誰能控制得了的。而你如果認為以女人之身,竟能馴得了洛夫的兒子,你得先想想,如果我們兩個人都沒有抓住老子,又怎可能留得住兒子?」
現任羅馬教廷國務卿助理的洛夫總主教,今日被教宗庇護十二封為樞機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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