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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線無戰事

作者:雷馬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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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賈登躡手躡足繞到石堆另一側。
希梅史鐸被打了個倒栽蔥。海伊再將他揪起身,換左手開弓。希梅史鐸大叫一聲,四腳朝天。這個郵差笞痕累累的臀部在月光下隱約閃現著微光。
「劈些柴吧。」他淡然地吩咐海伊。
不過我看到阿卡戴上帽子。
「下次你帶餐盤來時,別忘了也帶支雪茄或菸草塊。懂嗎?」然後他轉向我們。「當然,各位是免稅的。」
那個晚上幹的好事,使我們在第二天一早出發時,心頭鬱結排解了不少。有個老鳥還樂得直誇我們是「少年英雄」。
柯勞普將一支菸折成兩截,給了我一截。賈登正在高談闊論他的人間美味——蠶豆配醃肉,他覺得若這道菜沒加上玉黍螺當調味,便不值一顧,「看在老天的份上,一定要一起烹調,不可將馬鈴薯、蠶豆及醃肉分開煮。」有人破口大罵,謂如果賈登再不閉嘴,他要將賈登揍成玉黍螺。大房間內一時沉寂了下來——唯獨燭影搖紅,以及那個砲兵每過一陣子就咯口痰。
談起這話題,柯勞普的精神又來了,而他聽說福利社已經沒有啤酒,氣更是雲消霧散了。
「沒錯,」阿卡忿忿不平地說:「他們總是這麼說。也許真的要有紀律,然而也不能濫權。不過你要怎麼向鐵匠、勞工、農人們解釋這些?而連上弟兄大都是這些階層的。他們只知道自己接受訓練後被送上前線,不過他們很清楚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真是不可思議,我告訴你,這些阿兵哥居然能撐到前線來,真是不可思議。」
這話題就此打住,接著我們聊起了出操。
阿卡將那地方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後告訴海伊.威薩斯:「跟我來。」他們就這麼去勘查了。半小時後,他們帶了一大捆乾草回來。阿卡找到一輛有乾草的馬車。這下子總算可以安穩的睡個覺了,只是,飢腸轆轆。
我們不能少了卡辛斯基;他有第六感。這種人到處都是,不過一開始我們都無法瞭解他的好處。每個連上都有這麼一兩個。卡辛斯基是我見過最精明的一個。他的民間行業應該是補鞋匠,不過那與他的這份特長無關;他對各行各業都瞭若指掌。有這麼個朋友還真不賴,像柯勞普和我就受惠不少,海伊.威薩斯也多少沾過他的光。不過海伊也算是有力出力,他總能聽阿卡的指示,由他出面執行。就此而論他也有資格享受。
柯勞普撩起褲管,打著赤腳晃了過來。他將洗好的襪子鋪在草地上晾乾。阿卡抬頭望著天空,狠狠放了個響屁,還若有所思的說道:「種豆得豆。」
噢,https://m.hetubook.com.com有著鐵床架、黑白方格的被褥、櫥櫃、板凳,黝黑霉腐的營房喲!居然連你也會令人嚮往。我們在室外時,覺得你彷彿像個家,你的營舍充滿腐臭味、睡眠味、菸味及衣服味。
「我拿走,金爵還滿開心的哩。我給他三塊降落傘的絲質傘布換的。冷盤的扁豆口感也不差。」
我們都好奇的跟過去瞧。他帶我們到他的床位旁的一個桶子。桶內真的有半桶的牛肉和扁豆。卡辛斯基像個將軍般挺立在我們面前說道:「眼明手快!這是普魯士人的名言。」
希梅史鐸似乎半醺微醉的,還沿路哼著歌。他的皮帶釦閃閃發光。他毫無防備地走了過來。
我們都大吃一驚。「阿卡,你好大的膽子,是怎麼弄來的?」我問他。
我點點頭。我們抬頭挺胸,在戶外刮鬍子,手插在口袋中,還去視察那些菜鳥,感覺自己好像是石器時代的老兵了。卡辛斯基也加入我們,一路逛到新兵隊伍中去,他們正在發防毒面具和咖啡。
「上哪兒去,阿卡?」我問。
最後,海伊將希梅史鐸一把揪起來,獻給他一份臨別的贈禮。海伊準備一巴掌打過去時,右手像張拉滿的弓,那架勢彷彿是要摘下天上的星斗。
「不只是希梅史鐸會這樣,像他這種人很多。如果他們升任高級軍官,又是完全不同的嘴臉了。」
我們正要入眠時,阿卡推門而入。我以為自己在做夢;他腋下挾著兩條麵包,手裡還拎著一大袋血淋淋的馬肉。
「只是四下逛逛。」他就這麼晃了出去。那砲兵不屑地說:「儘管去逛吧。不過若想找東西回來,恐怕要大失所望了。」
例如,我們曾於半夜到達一處陌生地,一個鳥不生蛋的鬼地方,可以吃的都早被啃光了。我們被分派到一座工廠改建的宿舍中,裡面有床鋪,其實只是大通鋪,由幾根樑木上面鋪著鐵線纏搭成的。
卡辛斯基描繪得極為傳神。我們真願意付出一切,以求回到那營房。至於回營房後又復如何,我們便不敢再往下想了。

「好久沒吃一頓像樣的了,嗯?」阿卡問一個小毛頭。
希梅史鐸應當覺得欣慰;他老是說我們應該互相切磋琢磨,我們這就是和他琢磨。我們已成為他那一套的傳人。
清晨的訓練——「九八步槍有哪些零件?」——中午的體能訓練——「鋼琴家出列!靠右,快步走。到伙房報到,削馬鈴薯。」
那個砲兵躊躇了半晌。他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否該奉承阿卡幾句,以便分一杯羹。然而卡辛斯基對他視若未睹,他討了個沒趣,咒罵著走開了。
戰爭便可在一天內成為絕響https://m.hetubook.com.com
營房的窗戶空洞黝黑。幾片窗戶上晾著長褲。室內涼爽,令人嚮往。
「你們看著好了,我們就會因為敬禮得太漂亮而打敗仗的。」他說。
「有沒有什麼?」那砲兵笑彎了腰。「這裡什麼也沒有,連麵包屑都找不到。」
沒有人加以辯駁。大家都知道只有上前線才會停止出操,而一旦撤離前線幾哩,又要周而復始地練習無聊的敬禮和閱兵了。無論如何不能讓士兵閒下來,這是牢不可破的鐵則。
「這裡難道都沒有人住嗎?」
那砲兵咯了一口痰。「有是有幾個,不過他們都圍在伙房討飯吃。」
那幅畫面真是美不勝收:希梅史鐸倒在地上;海伊趴在他身上,臉上帶著獰笑,像個吸血鬼般張開血盆大口,希梅史鐸的頭蒙在他膝上;還有就是希梅史鐸那件條紋內褲及內八字腿,在每一次挨鞭時臀部便痙攣一番。像個伐木工人般矗立在他前頭的,則是「毀人不倦」的賈登。後來我們得連拖帶扯的將他拉開,才能輪到我們上陣。
我們咒罵著要找他報復已經好幾星期了。柯勞普甚至還打算戰後進郵局服務,以便在希梅史鐸再度當郵差時,他能成為希梅史鐸的頂頭上司。他藉著在想像中整希梅史鐸來自我陶醉。也正因如此,我們才沒被希梅史鐸整垮——我們總寄望著戰後有朝一日,我們可以找他報復。
「這下可慘了,我們得勒緊褲帶,等明天早上發口糧再說了。」
「復仇是血製的香腸。」
那小毛頭皺皺眉頭。「早餐,蘿蔔麵包;中午,燉蘿蔔;晚餐,蘿蔔切片與蘿蔔沙拉。」阿卡裝作恍然大悟地吹了聲口哨。
我們揪住床單,迅雷不及掩耳急撲上前,由他背後將他當頭套下,使他連手臂都抬不起來。歌聲戛然而止。接著海伊.威薩斯出現了,他奮力將我們推開,以便拔得頭籌。他先擺個自覺滿意的姿勢,然後像要發號施令般高舉手臂,手像把煤鏟,雷霆萬鈞地朝那白床單搥了下去。
他什麼都可以找得出來——天冷時,他可以弄到小火爐及柴薪、乾草,連桌椅都有——不過他找食物最有一套。這簡直像是特異功能,讓人覺得他是憑空變出來的。他的代表作是四盒龍蝦。不過老實說我們寧可飽餐一頓牛排。
卡辛斯基只應了聲:「去拿你的餐盤來。」
那是我們班長最拿手的把戲。洛納是個鐵路接駁站。希梅史鐸為免我們在車站內走丟了,老是在營房內練習換車動作。我們必須學會,在洛納換車時得穿越一條地下道。我們的床鋪便代表地下道https://m•hetubook•com•com,每個人都立正站在床鋪左側,然後希梅史鐸便下令了:「在洛納換車!」每人皆疾如迅雷地爬到床下,由床的另一側爬出來。我們就這麼連續練習了數個小時。
「希梅史鐸在當郵差時,想必與在當兵時截然不同,」我等柯勞普的氣消了後說道:「為什麼他一當了教育班長便那麼囂張?」
我們沉湎於昔日情景。柯勞普忽然笑著說:「在洛納換車!」
「是制服的關係吧。」我揣度道。
他像個大施主般的給那小毛頭一份,然後說:
柯勞普問一個曾在這地區戍守過一陣子的砲兵:「這附近有沒有福利社?」
那砲兵瞠目結舌,愣得連口中的菸斗都掉了。他伸手觸摸麵包。「真的是麵包,老天,還是剛出爐的呢!」
賈登口中銜著一根鞭子,將希梅史鐸的褲帶解開,脫下他的褲子。然後他站起身開始動手。
我們都心灰意冷的躺了下來,考慮是否要吃應急用的野戰口糧。但這太冒險了;所以我們設法先打個盹。

鐵絲網很硬,而且又沒東西可以鋪在上頭。我們的睡袋也太薄,只好用毛毯勉強將自己裹起來。
「大致而言沒錯,」阿卡說著,然後滔滔不絕地發表長篇大論:「不過問題的癥結不在於此。打個比方吧,如果你訓練一隻狗吃馬鈴薯,後來拿一塊肉在牠面前,牠還是會撲過去搶食,那是狗的天性。而如果你給人一點點權限,他的表現也會與狗搶食肉塊毫無兩樣。這兩件事是殊途而同歸。人類基本上是種野獸,只不過披著禮儀的外衣,就像麵包塗上奶油一般。軍隊就是以此為基礎的;總要有一個人能管別人。麻煩的是能管的權限太大了。一個士官能管小兵,尉官能管士官,校官管尉官,直管到對方被逼瘋了為止。而由於他們知道自己有此權限,故而多少會沾染小人得勢的惡習。舉個簡單的例子吧:我們疲憊不堪地由練兵場行進回來。這時下達了唱軍歌的命令。我們無精打采地唱,因為這時能扛得動槍已經不錯了。而因唱得沒精神,全連又被帶回練兵場出操一小時充當懲罰。出完操後帶隊回連部時,再度下達唱軍歌命令,我們又得開始唱了。這一套到底有什麼用?只是因連長擁有這麼大的權限,使他的思想也變形了。沒有人會怪他。正好相反,他會因帶兵嚴格而受到讚揚。當然,這只是個微不足道的例子,但舉一可以反三。我問你們吧:若在平時能讓你隨意挑選工作,有什麼職業可以像帶兵一樣恣意整人而不會被揍得鼻青眼腫?只有在軍中能這麼搞。他們hetubook.com.com都有這種想法,懂嗎?而在當老百姓時越是卑賤的人,得勢之後越是會亂搞。」
希梅史鐸應聲而倒,他滾了五碼遠,開始叫罵。不過我們也是有備而來,帶了一個坐墊應急。海伊蹲下身來,將坐墊擺在膝上,摸索著找出希梅史鐸的頭,然後將他的頭壓在坐墊上。希梅史鐸的聲音被摀住了。海伊每隔一會兒就讓希梅史鐸透口氣,希梅史鐸總會趁機高聲喊叫,但馬上就又被摀住了。
「當然,他們的說法是一定要有紀律。」柯勞普若有所思的進一言。
然後他從外套內撈出一只炒鍋,還從口袋中掏出一把鹽及一塊油。他還真是設想周到。海伊在地板上升火。火光將空蕩蕩的工廠映得一片通明,我們紛紛下床。
我們在營區的向陽面安頓下來。空氣中有股柏油味,有夏天的氣息,以及臭腳丫子味。阿卡坐在我旁邊。他很健談。我們今天出操時練了一個小時的敬禮,因為賈登向一位少校敬禮時,動作不夠俐落。阿卡對此一直耿耿於懷。
發給他們同數的口糧與薪餉
那小毛頭滿臉通紅:「你少蓋了。」
他由別連調來一個也會尿床的小兵,金德維特,讓他和賈登為伍。我們營房是上下鋪的,上鋪與下鋪中間就只隔著草墊或鐵絲網。希梅史鐸將兩人安置在同一鋪位,一個睡上鋪,一個睡下鋪。睡下鋪的當然就要倒楣了。第二天兩人換床位,上下調換,如此前一晚被淋得滿臉的也可以回敬一泡。這一套就是希梅史鐸的自我教育體系。
海伊又回頭望了一眼,氣猶未消,滿足又神祕地說道:
阿卡知道要如何烤馬肉才會嫩。不能鋪在鍋子上烤,那會太硬,一定要先在少許水中煮過。我們拿著刀子,圍成圓圈飽餐了一頓。
援兵到了。缺額都已補齊,營舍的空鋪也都滿了。這批援兵有些是老鳥,不過其中有二十五名是由訓練中心結訓不久的新兵。他們大約比我們小兩歲。柯勞普用肘頂我一下:「看過那些娃娃兵了沒?」
這就是阿卡。如果某地有某種美食只有在一年中的某時可以享用,則時候一到,阿卡便會戴上帽子,胸有成竹地朝那地方走去,就如有指南針引路般,屢試不爽。
他的原意並不低級下流,只是推論錯誤。不幸這一套徒勞無功,因為他一開始的認知便錯誤了:他們兩人並不是因懶得上廁所而尿床。只消看他們面黃肌瘦的模樣,便知道他們是因為體質羸弱。這一套實行下來的結果,是其中總是有一個打地鋪,也老是因而感冒。
這時頭頂上那架德國飛機被擊落了。它燃著烈焰冒著煙,像顆彗星般殞落。柯勞普賭輸了一瓶啤酒。和圖書他一肚子火的掏出皮夾付賭金。
我腦海浮現一幅景象。日正當中的營集合場,烈焰高懸,營房內空無一人。萬物皆在沉睡。所能聽到的唯有鼓手在練習:他們在某處無精打采地、沉悶地、單調地練習。配合得真是天衣無縫!炎炎烈日、集合場、鼓手擊著鼓。
我們知道他每天晚上都會去哪家啤酒屋消磨時光。他要回營房時,必須經過一條幽暗而人跡罕至的小路。我們就躲在路邊的一堆石頭後面等他。我帶了條床單。我們都緊張地打著哆嗦,希望他落單了。終於,我們聽到他的腳步聲,那太好認了,我們每天一早都會聽到他的腳步聲,然後他會打開寢室門大吼:「起床!」
阿卡沒做解釋。他找到麵包了,其他的不用多管。我相信即使他被丟到沙漠中,不到半小時必可找到烤肉、棗子及美酒當晚餐。
我們決定先揍他一頓。如果他無法辨識我們,而且我們第二天一早就要出發,他也拿我們沒轍了。
海伊坐在我們旁邊。他對我擠眉弄眼,躍躍欲試地摩拳擦掌。我們曾一起度過軍旅生涯最美好的一天——就是我們要上戰場的前一天。我們抽籤分發到新成立的團部,不過要先向駐軍領裝備,不是到補給站去領,而是到其他營區。我們要在第二天一大早出發。當天晚上我們就開始盤算要找希梅史鐸算賬。
而柯勞普則較有見識。他建議,兩國交戰應像是熱鬧的節慶,就如鬥牛般,可以收門票,也有樂隊助興。然後兩國的各部會首長及將領們穿著游泳褲,拿著木棍,到競技場內,自己去打個痛快。能倖存者,他的國家就贏了。這樣乾脆多了,也比目前這種讓不相干的人廝殺拼鬥的安排,公平多了。
「蘿蔔做的麵包,你們還真走運,就算是木屑做的麵包都不稀奇呢。不過,你要不要來點扁豆?」
「落單?」柯勞普悄悄問道。
賈登由於在訓練中心時被希梅史鐸整得很慘,故而對希梅史鐸恨得咬牙切齒。賈登會尿床,他睡到半夜會尿褲子。希梅史鐸堅信那純粹是因偷懶,故而自以為是的發明了一套辦法來治賈登。
他一直無法找出是誰玩的把戲。不過他好歹也賺到了一條床單,因為幾小時後我們再回去找時,床單已不見了。
「落單。」
這時賈登滿臉通紅的跑了過來。他激動地張口結舌,心滿意足地滿臉笑意,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希梅史鐸在半路上,他要到前線來了!」
我們飛快的做鳥獸散。
他們兩人開始胡扯淡,同時還以一瓶啤酒賭正在我們頭頂上的一場空戰之輸贏。卡辛斯基不改其以食為天的論調,搖頭晃腦的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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