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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用手銬銬住他，把他帶走。我對小馬說：「喂，你看到沒？」我越說越堅定。「你看到沒？這次事件只證明了這輛車子——」我指著車子，「的爛。」我住嘴片刻讓他好好想想，「這輛車要是有半點像樣的話，那傢伙現在早落跑了，是不是？」

「閉嘴，艾德！」搶匪這回嗓門更大。

「我就說嘛。」

我心裡暗想：（噢，老天，小馬這下掛定了，快被搶匪一槍射進脖子裡了。）

搶匪一下子看著小馬，一下子看著我。透過他臉上罩著的長襪，我看見他土黃色的小鬍子、痘疤、小眼睛、大耳朵。他大概已經連續三年榮獲地方社區園遊會最佳醜男獎，所以跑來搶劫銀行回饋社會吧。

世界變了。

就在這時候，搶匪轉身大吼：「後面誰在說話？」

問了大約十分鐘問題之後，一幫記者解散。我們走回去停車處。小馬的車收到一張罰單，隨便夾在雨刷下。

他定睛一看。

小馬一臉正經地望著他：「我有我的理由。」

他想下車跑走，而我，直到我更接近他，而且聽見玻璃粉碎的聲音，才知道自己開了槍。

「正常。」瑞奇回答。

「我說了，閉——嘴——艾德！」

「你搞什麼鬼啊？」小馬在街面絕望地大喊。他的世界崩解了。「你開槍射的是我的車啊！」

「謝謝你噢！」我說。

「還有，我給你個建議。」

「我就跟你說吧。」我說。

「沒必要那樣吧！」瑞奇在樂高玩具桌下大喊。

他馬上就會遭遇難題：小馬的車第一次點火就發動成功的機率，約在百分之五。

「那邊那輛淺藍色的。」

「你，」他喝令小馬：「把鑰匙給我。」

幾天之後，我收到第一封口信。

搶匪用著槍對準櫃檯後一個可憐女孩的鼻子，她的名牌上寫著「明莎」。可憐的明莎。她正等著一個滿臉痘花、二十九歲、打領帶、腋下兩塊汗漬的傢伙把錢裝到袋子裡。她抖得跟搶匪一樣厲害。

警員說：「聽著，小子。」他的視線離開報告書，「沒有必要對我發火。」他有個大大的啤酒肚跟灰色的八字鬍。為什麼那麼多警察都留八字鬍呢？

「發火？」我問。

「這句話我說過了。」我告訴他。

發火。

整件事最悲慘的是：小馬的車放在外面的限時停車格裡。而我們全趴在地上。計時收費的時限快到了。

「好了好了，我受夠了！」搶https://m.hetubook.com.com匪忍不住了，先不管櫃檯後的女行員，大步朝我們這裡走來。他走到我們前面，我們全抬頭看他。

「你聽到我的話了。」

「你找死啊，是不是？」搶匪激動萬分，整個人繃得緊緊的。

馬路上、駕駛座上到處是碎玻璃。我一直想要分辨一下，到底是哪個東西碎裂得比較嚴重：是玻璃？還是小馬的臉。

接下來。

「你怎麼不弄輛新車啊，小子？」

搶匪跌跪在地上。

小馬又賞我一個微笑：「不用。」

他停止動作。

「喂，我有錢，我是有工作的人。」他居然還裝出一副很老實的口氣，「我只是有其他要優先處理的事情。」接著，他露出只有以那種爛車為傲的人，才有辦法擠出的笑容，說：「還有，我愛我的車。」

「那輛車，那輛車是古董耶！」

「你居然有需要優先處理的事情？」走出警局後，我問小馬。

「那——你——就——動——作——快——點——啊！」小馬吼回去了！小馬心情惡劣到底，到底了。

脖子前一片汗珠。

他猛然大喊一聲。

又轉身。

我們在那裡待了好長一段時間。唯一讓啤酒肚警員覺得不爽的事，是小馬不停的問車子的賠償問題。

「聽好，」他說，「艾德，很多事情我都可以忍，不過……」

「什麼？」

搶匪朝銀行玻璃門外看，想找出哪輛車是小馬的。「哪一輛？」他問道。在這裡，我不得不承認，搶匪講這句話的語氣還算有禮。

「抱歉，」我告訴他，「他跑過去時剛好掉了槍，我去追他的時候撿了起來。這就是實情。我怕他，怕到屁滾尿流，行了嗎？」

「他！」我指著小馬回答。

我們走到警察局，警方詢問我們搶案的細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怎麼會拿到槍的。

連我最好的死黨馬文都知道。不過馬文這人，比那個搶匪還更遜。

我低下頭，同情地看了他幾秒鐘，我知道自己正看著全世界最倒楣的人。首先，他搶的銀行裡面，有笨到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小馬與我；接下來，接應他的車子跑了；再來，他以為自己走運能弄到另一輛車，結果到手的卻是整個南半球最爛的一輛車。

「艾德，閉嘴。」他說，「對其他人來說，今天你是英雄。在我看來，你只是朝我車窗射了顆子彈的下流胚。」

槍口抵住我的鼻梁，害我好癢。我不敢摳。

小馬一臉不悅，手伸進口和_圖_書袋，掏出了車鑰匙。

思緒翻騰，接著——

說時遲，那時快。

錢已經在櫃檯上準備好了，明莎——櫃檯後的可憐女孩——喊了一聲。搶匪轉身走回去取錢。

「腳移開。」我跟奧黛麗說。

「就是他！」有個人喊道。我還來不及辯解，整批人馬移駕到我的面前發問，我以最快的速度再次解釋發生的事。我住的地方不算小，來了廣播電臺、電視臺、報社——隔天會報導與撰寫相關新聞的所有人。

小馬與我平趴在銀行裡又破又髒的藍色地毯上，相互對望，繼續以眼神惡鬥。在小桌子的那頭，我們的好朋友瑞奇半個人躲在桌子底下，趴在一堆樂高積木中間。那堆積木，是那個一面叫囂一面發抖的搶匪闖進銀行時，散落在地上的。奧黛麗在我後面，我的腿被她的腳壓得麻死了。

「你說什麼？」她回我。

「小心開。」他懇求。

小馬承認：「我想是吧。」

警報聲響起。

「你！」他對我大吼。既然拿到錢了，他又有了勇氣。他正準備拿槍打我時，外面有個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猜想會出現什麼標題。

「對，發火。」

小馬管他去死的，他正為了車子而情緒激動。

小馬把罰單扯下，看看上面寫了什麼。奧黛麗罵了句「混帳」，我們原本到銀行是要讓小馬存薪水支票的，現在他可以用那筆錢來付罰款了。

空調壞了。

彷彿又回到學校，有虐待狂傾向的數學老師從教室前朝我大吼。而其實他一點也不關心我，他只想等著鐘響下課回家喝啤酒，在電視機前變成肥豬。

槍摸起來暖暖黏黏的，像手中融化的巧克力。

「行。」

銀行裡面每個人都知。

小馬打量我。我感覺到他要爆發了。因為我冒犯了他。小馬只有一件事情無法忍受，就是有人批評他的車。他又問了一次：「你說什麼，艾德？」

我人已經站在那輛車的窗外。

我不得不同意。

「你去死！」搶匪回答。

「保險公司說它殘值太低，不值得投保。」

「謝了！」

「沒有必要那麼兇啦。」

搶匪衝出銀行大門，快步走到馬路上，然後絆了一跤，槍掉在大門附近。他決定不要槍了，繼續往前。就在那一瞬間，在他決定要撿槍或者繼續往前跑的瞬間，我看出他臉上的恐慌。沒時間了，他繼續跑，槍也不要了。

「是破銅爛鐵，小馬。」我故https://m.hetubook.com.com意氣他，「乖，鑰匙給他，不然我自己會動手宰了你。」

拿槍對準他的眉心。

「不！」

「什麼理由？沒錢？」

「我說，」他繼續：「我們以前是不是同學呀？」

我知。

（各位讀者好，我叫艾德．甘迺迪，今年十九歲，職業是無照的計程車駕駛。我跟你在雪梨荒涼郊區見到的年輕人一樣，前途沒指望，事業無發展。此外，我讀的書太多太雜了，嘿咻和申報所得稅這兩檔事，我都不在行。請多多指教。）

我看著小馬，真想宰了他。「拜託你，你已經二十歲了，你想要讓我們全被殺了嗎！」

「所以咧？」

「那又怎樣？我就不能發表自己的意見嗎？」

看著銀行的玻璃門外。

我再把聲音壓低：「要是我中槍了，我一定回來找你算賬。懂嗎？」

「這下好了。」他說。

「我剛說過了，後面的給我閉嘴！」搶匪又大吼。

小馬茫茫然直視著前方。

「行行好，連手煞車都沒有。」

走出警察局時，奧黛麗跟瑞奇在等我們。除了他們之外，外面還有媒體記者，拍了一大堆照片。

我們兩人都停止動作。

小馬。奧黛麗。我。

「好吧，」我承認，「我才是艾德。」搶匪卻忙著聽小馬是不是要講他什麼事，沒空理我。

「艾德，我讓你搭便車去上班的時候，你怎麼就不抱怨啊？你這個卑鄙又狂妄的小人！」

他知。

我的好友小馬要不是忍無可忍，便是腦殘了。不管怎麼形容，他覺得大便塗臉，氣到快要爆炸了。

小馬還在講。

「啥？」

我自己永遠無法理解為什麼。

「你們看。」小馬笑了起來。奧黛麗、小馬與我三人繼續看，瑞奇也走到我們這裡了。

小馬趴在銀行地板上。

「瑞奇，你閉嘴！別再給我說話！」

我們把座位上的碎玻璃清乾淨後上車。小馬轉動鑰匙大概八次吧，車子就是發動不起來。

總而言之，搶匪憤怒、激動到發起抖來，好像從皮膚開始抖，一路抖抖抖，抖到他罩在臉上的襪子。「我他媽的受不了了！」他咆哮著。

「小馬，」我用咬著牙說：「閉嘴。」

這個持槍的搶匪，有夠遜。

「狂妄？狂妄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就是那輛。」

我跑出去，順手抄起地上的槍，過馬路時眼睛還緊盯著搶匪。他想下車跑，但是現在太遲了。

「那輛車沒保險。」

「給我閉嘴，和-圖-書艾德！」搶匪大嚷，這下小馬笑嘻嘻了。「不然的話，我就過去一槍把你的屁股打爆。」

前面有人在搶劫銀行。

我們全都爬起來看，他逐漸接近車子。

「你又是誰啊？」搶匪對著另一頭的瑞奇喊話，轉身尋找聲音的來源。

她把錢交出來時，他對她吼叫：「快點，賤女人！」我推想，這是搶劫時一定要用的固定臺詞。這個搶匪有作功課，先看過電影裡的搶銀行場景才出門。接著他拎著錢走回我們這裡。

「真是感謝你。」

「沒問題。」他的聲音傳回來，「感謝你。」我每個朋友好像都自以為了不起了。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會這樣，事實就是事實。

「嗯，其實——」小馬想解釋，「我只是要你替我付停車逾時的罰單。我車停在外面十五分鐘限時車格裡，你卻把我擋在這裡。」

「藍色的福特？」警察問。

「喂，等等。」小馬又被冒犯了。「你跑來這裡搶銀行，好歹付一下停車費也是應該的。」

我把他的話當耳邊風。因為，老實說，小馬一講起他那臺破車，實在會煩死人。他會一直碎碎唸，囉嗦個沒完沒了。拜託，他已經二十歲了。他又繼續唸了一分鐘，我不得不打斷他，這才讓他住了嘴。

「眼前這一切只是個大笑話吧，小馬？」

「我是瑞奇。」

警察笑笑說：「不用客氣。」

「那輛爛車？別說為它繳罰單了，我連在它上面撒泡尿都不屑。」

「喂，」我說，「車窗的事情算是我對不起你，行了嗎？」

他故意對搶匪大喊：「報告！是艾德．甘迺迪。艾德在講話！」

回到我們這裡。

他說：「我真是個白癡。」

還有每個像我們一樣四肢著地、心情絕望的人。

「你——給我閉嘴！」搶匪吼回去，然後走了。

外面有警察，不過警察還不知道裡面在搶銀行，因為消息還沒有傳出去。他們正叫麵包店外面另一位駕駛不要並排停車。並排的車子一開走，員警也跟著走開，留下這個遜斃的搶匪拎著一袋錢。接應他的交通工具開走了。

「我知道，」小馬低聲回答：「可惡！」他的聲音從地板傳上來。「就因為這個沒用的王八蛋，我的車快吃罰單了。艾德，我哪有錢繳罰單哪！」

「真希望這傢伙動作快一點。」小馬說。

「噢，少來。」小馬反駁。我從他的表情看得出來，他應當感到害怕，卻不怎麼害怕。他也知道，要是這搶匪敢玩真的，我們兩人現在早已經斃命了。他抬頭看著臉套長襪和*圖*書的男人說：「等等……」他抓抓下巴，「你看起來很面熟耶。」

「我說，把妳的腳移開，我的腿麻掉了。」

說真的，我聽了反倒鬆一口氣。我寧可死，也不想花一毛錢在那輛車上。

「你那臺爛車的價值還沒罰款高呢。」

「就是我跟你說的啊？」

他終於進了車，一再發動，車就是沒反應。

關於小馬這人，有件事一定要提到：即使在最正常的時候，他也是個麻煩人物。他特愛辯，脾氣差，你會不自覺地一直跟他拌嘴。只要和他講起他那輛福特的破車，肯定會吵起來。他的脾氣一來，整個人就變成一個混帳。

來了更多警察，是來問問題的。

「計程車司機搖身成英雄」一類的標題不錯，他們卻可能登出來「地方混混幹得好」這類的話。要讓小馬看了，他會笑倒在地上打滾。

我們快離開警局時，才發現警察的話還沒說完。他喚我們回去，至少要小馬回去。

「小馬，」我指出重點，「你的車實在丟人現眼，連手煞車也沒有，輪子後面還要卡兩塊磚擋著。」我盡量小聲，「有時候你連車門都懶得鎖。你一定是希望這輛車被偷，然後就可以詐領保險金。」

也許，他會為了證明車子並非一無是處，而寧可讓搶匪跑掉也說不定。

「說真的，小子，那種車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啊？」

「你說得對，我是把你擋著！」他比了比槍。

搶匪在外頭停下來，想找出車門鑰匙。他那副沒用的模樣逗得我們大笑。

「沒錯。」

「別再提了。」小馬回答。

「他剛好掉了？」

他靈機一動。

「你要我賠嗎？」

「所以你走運，我們這次不開你罰單，因為它沒法開上路。」

「我說——」我壓低了嗓音，「你那臺爛車的價值還沒罰款高呢，小馬。」

「怎樣？」小馬說。

「說得好，」警察下了結論，「再見。」

搶匪轉身，再一次大吼：「是哪個王八蛋在講話？」

「你們哪一個是艾德？」

他呼吸困難。

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挪了腳。

奧黛麗控制方向盤，我們其餘人推車，終於把車子弄回到我住的地方，因為那裡最靠近鎮中心。

現在是春天，天氣已經熱得不得了。

奧黛麗與我都沒吭聲。

「小馬，閉嘴！」瑞奇從大廳的另外一頭喊。

「閉嘴，小馬。」奧黛麗說。

我非常喜歡這種說法。

「真希望這傢伙動作快一點。」我說。

他的車剛剛被人羞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