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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人沿著馬路走來，接著爬上前廊臺階，那份感覺逐漸加強。接著，沉默的氣氛靠攏，推擠我，鉗牢我。

暴力介入，將它的手指戳進每樣事物裡，然後一撕，讓所有東西都綻裂開來。我憎恨自己耗了這麼久的時間才來終止暴力，看不起自己一夜又一夜選擇輕鬆的任務。一股恨意在我心中旋緊又放開，朝著我的思緒左劈右砍，並且與我並肩跪下。我討厭自己到了極點，恨意咳起嗽來，呼吸變為困難。

我猜想小女孩會對我尖叫，比方說：「艾德，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的！」她卻沒講話。我猜她明白自己父親的體格是多麼強健有力，而我卻是瘦皮猴一隻。她只是步履蹣跚走向我，再次擁抱我。

一個個夜晚過去，天王們一集集消失。

她柔聲問道：「你是誰？」

「十六塊半？」穿西裝的老男人哀嚎。他的話就像我腦海中翻滾的泡沫，湧起又退落。

我又跟自己說：（走吧。）這次，我腳步移動了。

看門狗每每給我白眼。

「我是艾德。」我壓低聲音回答。

「喂？」我又說一次。

恐懼自動把我的雙腳綑在一起，我心知自己無能為力。今晚不行，好像永遠都不行。我一移動，便會絆倒在地上。

對對對。

「謝謝你，老兄。hetubook.com.com」我說：「十六塊半。」

半夜兩點二十七分，電話響起。

又來了，我拖延不前。

我有點期待又一通神祕電話打來，吩咐我立刻去一趟艾德格街。我等了幾天晚上，電話沒響。

我開著車，後座等著一個教我頭疼的人。每次一轉身，人就在那兒。

我卻沒有移動。

攻佔她，又同時拋棄她。

我被逼得快要精神錯亂了。接下來幾天晚上，要是我不再到艾德格街去，恐怕就會瘋了。要是那時小女孩沒出現就好了。但是我知道她會出來的——好歹我早該知道她會——她向來會先到外頭門廊哭泣，她母親稍後跟著出來。當我躺在這裡，平躺在這裡，我早知註定要撞見她，希望她會給我勇氣，迫使我進屋去。結果卻是淒慘失敗，事實上，慘敗到了不能再慘的地步。接著，一股更糟的感覺傾倒在我心裡。

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喚醒她。

電話線另一頭的聲音遲遲不答。

但是，她又出現在螢幕上，辯解也沒用。美麗的女人是我人生m.ｈｅtｕｂｏｏｋ.ｃoｍ•ｃoｍ的折磨。

對方終於開口，我想像那人的模樣、嘴吧說話的形狀。那人的嗓音又冷淡又長久沙啞，語氣十分友善卻依然公事公辦。那人說：「艾德，去看看你的信箱。」

我沒有移動，因為我的懦弱踐踏我，即便我想將跪地的勇氣拉起來，它卻屈服傾斜，然後委靡地撞到地面。它仰望星星，滿天的星星一點一滴落下。

她站在我面前，拳頭使勁把眼中的睡意揉出。她穿著黃色睡衣，上有紅色小船的圖案，她的腳指蜷縮，交相揉搓。

喚我起床。

我走著，發覺自己三步併做兩步走。我已經有幾次成功的經驗了。

事情如果有這麼容易就好了。

米菈與蘇菲。

我對自己說：（門，走去門口，門是開著的。）

每天早晨，我的眼睛會見到三樣東西：米菈。蘇菲。艾德格街四十五號。

我踩上前廊臺階，站在門口，每樣事物都在晃動。遠方的雲朵望著我，卻一步步往後退卻。整個世界都不願意被攪進這件事裡，我不怪它。

我掛上電話，緩步走出前門，朝信箱走去。星星全都消失，當我一步步走近，一陣朦朧的雨。我彎腰打開信箱，手在顫抖。我手伸進去。

米菈和蘇菲給我振翅高飛、迎向朝陽的感覺。艾德格街四十五號則扒去我的外皮，使我的肌膚、肉體、骨頭顫抖。

hetubook.com.com媽啊，黛絲穿上緊身牛仔褲真是正點極了。每天夜裡我都會夢到她，脈搏跳動火速加快，但是她總是像陣風，來了就走。

「付錢就是了。」我今天沒有耐心應付這種事情：「要是太貴，下次你可以用走的。」管他去死肯定這筆錢他會算在公司帳上。

「再見。」我的話穿過我那一層羞恥的簾幕。

我格格發抖。

儘管我自問：（你怎麼能不進去呢？）我還在拖延。

我守著不動，從口袋掏出一片早忘了它存在的口香糖放進嘴裡，滋味嚐起來如同噁心、彷若恐懼。

我聽見裡面傳來他們的聲音。

她看著我，面無恐懼，任何事物都比她原本所在的地方要來得安全。

後來，我躺在床上，籠罩在夜色中。當你只感覺到穿著黃睡衣的嬌弱孩子在黑暗中抱著你的臂膀，你怎麼睡得著？不可能的。

我沒有回答，因為我唯一的感覺是羞恥。她轉身走開，我望著她黃色睡衣底下的雙腳。她又轉身說：「再見了，艾德。」

彷彿早晨在拍拍手。

打擾她。

霍克老大。

我轉彎走到艾德格街，拳頭握緊在外套口袋裡，左右查看是否受到監視。處理米菈與蘇菲的差事時，我輕鬆自在，那兩件差事讓我很開心，沒有牽涉實質的危險。這裡不一樣，所有的解決和_圖_書之道都會讓人痛苦，讓他太太與小孩痛苦，讓做先生的痛苦。還有我。

「喂？」

「知道啦。」我說。

「我叫做安琪莉娜。」她說：「你是來這裡救我們的嗎？」我見到一絲希望的火花在她眼中復燃。

來了。

「我會盡量。」我說。結果小女孩露出微笑，笑笑抱著我，說：「謝謝你，艾德。」她轉身伸手一比，聲音壓得更輕柔，「右邊第一間房間。」

他付了錢，我謝謝他。我心想：（事情沒有那麼難嘛。）砰一聲，他狠狠關上門，他搞不好也想狠狠砸我的腦袋瓜。

臥室的吵雜聲從房內傳到我們耳邊，小女孩想鑽進我的夾克裡。她抱我抱得那麼緊，我懷疑她的骨頭怎麼承受得住。她鬆手放開我後，說：「艾德，至少你試過了，謝謝。」

星期四晚間，我提早離開奧黛麗家的牌局。我心神不寧，所以先離去，幾乎一句話也沒交代。時候到了，我知道我必須站到艾德格街底那棟房子外頭，那棟簡直每晚都發生暴力事件的房子。

我摸到一個冷冰冰、沉甸的物品。

她把門關上。我蹲在原處，將頭靠在門框上。我的呼吸在淌血，我的心跳淹沒了我的耳。

希望重新點燃，她走近我。「你能救我們嗎？」她詫異地問。「真的嗎？」連這個約八歲大的小女孩都明白，她的人生可說是無望了，她得重複確認才能相信我的ｗww•ｈｅtuｂｏoｋ•ｃoｍ.ｃoｍ話。

門又打開一點，一個人出現在我面前，是那個小女孩。

電話聲在空氣中震盪，我跳起來，衝到電話前一看。不會是好事的。

電話裡一陣沉默，接著，那個聲音徹底離我遠去，電話線的另一端不再有呼吸氣息。

現在，必須面對這件事情了。

我蹲下來注視她。我想說我是來救她們的，卻什麼也講不出口。我察覺我嘴上的沉默幾乎將她燃起希望澆熄。我還沒開口之前，希望幾乎都消失了。我真誠地望著她，說：「妳說對了，安琪莉娜，我是來這裡救妳們的。」

手指碰到扳機。

「嗯，去吧，艾德。」她說：「他們才剛進去……」

他扔下她，抓住她，又剖開她。床墊彈簧洩漏了祕密，儘管不願，卻發出一聲聲下壓再彈起的絕望哀嚎。拒絕無用，抱怨無果。幾聲哭喊匍匐到我站立的門口，從門的缺口跛腳走出，停在我的腳上。

每天深夜我都會看《飆風天王》影集的重播。那個大胖子總是坐在桌子前吃棉花糖，我看第一集時問自己：（那個傢伙叫什麼名字？我忘了。）接著，黛絲出現在螢幕上說：「霍克老大，有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