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去老媽家前，我與瑞奇、小馬風平浪靜相處了一個早上。我們吃吃前晚的剩菜，玩了幾盤「討厭鬼」。少了奧黛麗，玩起來就是不對勁。沒多久，收拾收拾，他們兩人就走了。

聖誕快樂，艾德。

我面對她。

有的時候，「傳統」是個令人討厭的詞彙，尤其在聖誕節前後。

我說：「不，妳沒聽過很多關於我的事情，英格麗。」說時，我還是客客氣氣的，差點沒害臊，她太漂亮了，讓我無法對她生氣。美女犯錯總會沒事。

只不過，沒那麼快發生。

我走了。

「喜歡嗎？」她問。

「改天見了，媽。」

「太好了。」她說。

我陪米菈進屋前，請他等等我。我知道我懶，不過我今天有錢，付得起回家的車錢。

他直截了當地問我：「你愛她嗎？」他的直言不諱讓我大吃一驚，我們才剛開始聊天耶。我推斷他明白車程很短，想好好爭取時間，獲得最多的資訊。他又問：「嗯？」

「別放進錢箱裡，」我建議，「今天這筆錢是你賺給自己的口袋花的。」我又坐了一會兒才下車。

全世界的家庭團圓，享受幾分鐘的相互陪伴，接著他們彼此忍讓一個小時；一個小時過後，他們只得勉強自己，才能繼續容忍下去。

三點四十五分，我該去接米菈了。我親親姐姐，跟姊夫們握握手，對小朋友說了最後一聲再見。

我們彼此送禮。

離去前，我在草坪上被叫回兩次。第一次是湯米，接著是老媽。

對著溫暖的輕霧說。

而我卻直著視她。

我走下臺階時，他說：「改天打電話給你，我們聚一聚。」

祝他好運。

「英格麗呢？」

「抽菸會讓妳變醜的。」說完後，我和-圖-書走出去，留她一人在煙霧中。

在客廳裡，我還撞見湯米在英格麗全身上下摸來摸去，就在那張討厭的柏木矮桌旁。

「喲，別對我兇，甘迺迪。你愛她？還是不愛她？」

「你能回到我身邊就已經足夠了，」她說，「你要打開禮物嗎？」

我走回去。「我很好，湯米。這一年事情亂七八糟，不過我過得很好。你呢？」

「成績都很好，比我預期的分數要好。」

「算我的。」他說。但是我又遞給他，這回他收下了。

「好。」啪一聲，她拍拍椅子的扶手，由於剛才休息過了，人顯得有精神多了。「要打開你的禮物了嗎，吉米？」

「拿去吧。」

她睡醒之後，我們吃昨夜剩下的火雞與青豆沙拉。

我把錢遞給他，他卻揮揮手，不願收下。

米菈說：「噢，再次謝謝你，吉米。」然後蹣跚走向廚房。她是如此脆弱，卻又這般美麗。她說「我今天非常開心。」我無法否認，我自己真的非常非常開心。我忽然領悟了一件事情，從頭到尾，我本來以為我出面陪伴這位老婦人度過聖誕，是我好心在幫助她呢。

那個男朋友沒說話。我覺得他很好看，比我還帥，他有溫柔的眼神與強健的下巴，臉上的鬍鬚讓他看起來像個男模。

她說：「謝謝，吉米。」人卻陷進扶手椅中，一轉眼間就睡著了。

又來了，我沒有辦法裝客套，我轉身回答，語氣冷靜得連自己都嚇一跳。我說：「湯米，我懷疑你真的會找我。」爽，從謊言中解脫真爽。

我們坐下用餐。

老媽見到我時，說：「喲，你來啦。」

該說的已經說了。

我送給小蘭跟凱瑟琳的孩子的禮物是和圖書——一而再，再而三讓他們當空中飛人與騎在我肩上。起碼玩到了我無法再站起來為止。

「大家好。」她說，聲音也很甜美：「艾德，我聽過很多關於你的事情噢。」她自然是在說謊，我決定不講客套話——今年我就是沒有那份心情。

我說：「真替你高興，湯米。」我把手往他背上用力一壓，身子站起來。「祝你一切順利。」

這位老婦人硬是要得。

我才是受惠者，這個老婦人一直硬是要得。

「嗯……」他啞口無言地開著車，我覺得他至少應得到某種形式的答案。

在一般情況，我會想一槍射了嘴裡唸著「硬是要得」的人，但是這個詞跟米菈是絕配。她抹抹嘴，喃喃說了幾次「硬是要得」。我覺得今年的聖誕了無遺憾。

我不再堅持。「當然。」

「最晚來，最早走。」老媽一面唸，一面吐著煙。過聖誕節時，她菸抽得很兇。「住得還是最近的呢。」這句話差點讓我忍不住想對她發飆。

我穿著黑色休閒服走回外頭，明白事實正好相反。

「聖誕快樂啊，老媽！」我興奮地大喊，我相信每個人都聽出了我聲音裡的嘲諷。

「嗯什麼嗯？」

「學校好嗎？」

湯米同意。他說：「你說得對，艾德。」

於是，我坐著。

「硬是要得，吉米。」老婦人微笑說。「簡直硬是要得。」她的笑容中夾雜必剝必剝的聲響。

老姐們與先生孩子一起過來，湯米帶著一個好不容易在大學裡釣到的女孩子出現，她漂亮極了。

我覺得很抱歉，沒有為她準備禮物。「不好意思。」我開口要道歉，但是她隨即揮手要我住口。

「好吧，艾德。」她表情愕然。這個女hｔtｐs://ｗｗw.hｅtubｏok.ｃom.ｃom人，她站在一個普通小鎮破爛街道的前廊上，讓我好生同情。「你說的有道理。」

「非常好看。」儘管我知道很難有機會穿上這套衣服，我立刻愛上了它。

「對啊。」我同意。

我恨不能用語言羞辱這個站在廚房、把煙抽進去又從肺裡吐出來的女人。

她說得沒錯。

湯米走進去，我又準備離去，老媽則出來了。

「她確實是不願意愛你，」我告訴他，「她不想愛任何人。奧黛麗吃過苦，她唯一愛過的人，她恨他。」我們成長過程的片段記憶突然在我腦海中重現。「她曾經傷透了心，發了誓願，不要再有那種事情，她不許那種事情再發生。」

老婦人醒來後說：「喲，真是好看的衣服呢，吉米。」她甚至摸摸衣服，感覺布料的質感。「你從哪弄來的？」

我們默默無言，直到在我家門前靠邊停下，他又開口，說：「艾德，她愛的是你……」

「我去穿，」我說，「我去穿。」我退到臥室換衣服，順便找出雙黑鞋搭配，還好外套的肩膀不寬。我興高采烈走出房間讓她瞧瞧，出來時，米菈卻又睡著了。

他說：「噢，你跟奧黛麗朋友好多年啦，嗯？」

「對，麻煩你。」

我望著他，「但是她要的是你。」

我返回到車上，那個男朋友問：「回家嗎？」

「穿上吧，吉米。」

「這位是英格麗。」他向我們介紹她。英格麗實在標緻得可當月曆海報上的模特兒，棕色長髮，深褐色的美麗臉蛋，還有我甘心拜倒在她裙下的曼妙身材。

我們還是兄弟，所以誰能說得準呢？也許有一天吧，我肯定有天我們會聚在一塊，回想往事、聊聊比學校、英格麗ｈtｔps://ｍ•hetubｏｏk•ｃom•ｃｏm還重要的事情。

他揉揉下巴沒出聲，所以我繼續說：「我愛不愛她根本不是重點，你想知道的是——愛不愛你。」我的話狠狠地打擊了他，我同情起這個可憐蟲。「對不對？」

她走近說：「聖誕快樂，行了吧？」

我在心裡說：你背叛了老爸，每次還都羞辱我。

「給你的，吉米。」說著，她交給我一個扁平的大盒子。

「嗯，你覺得呢？」

她留在扶手椅上，我來回幾次確定她還活著，每次都能聽見她的呼吸聲。

我走到禮物旁，打開盒蓋。裡面是黑色的休閒服與水藍色的襯衫，這大概是我這輩子獲贈的第一套而且也是最後一套衣服吧。

那就是問題的所在。

我看著儀表板，「大概比好多年還久。」

我們一家向來是約定好中午十二點鐘在老媽那裡聚會。

「媽的！抱歉。」我從客廳退出去。

「有位漂亮的女士給我的。」我說。

「很高興能跟你聊聊。」我一邊說，一邊與他握握手：「祝你聖誕快樂，賽門。」

弟弟跟我閒聊，回答彼此簡短的問題，我一整天以來首度感到舒服自在。

「艾德！」她大喊。

「聖誕快樂。」接著，我又補了一句，「媽，是『人』的緣故，不是『地方』的關係。要是妳當初離開了這裡，不管到哪裡去，妳這個人都不會變的。」這些實話夠了，我卻沒有就此打住。「要是我有一天想離開這裡……」我吞了一口口水：「我會先搞清楚，如果我留在這裡會不會比較好。」

喝了咖啡之後，我叫了輛計程車陪她回家。萬萬想不到，司機居然是賽門，也就是那個男朋友。他在聖誕節開車，賺取雙倍的工資。

一進到屋內，我穿著黑色休和_圖_書閒服與水藍色襯衫睡倒在沙發上。

穿著整套的衣服。

我覺得他變成了賽門，不是那個男朋友。

我在自己家停留一會兒，很快喝了杯酒，接著去米菈家。我到達時，她穿著一件淺藍色的夏季洋裝，捧著一個禮物，急切地等候著我，臉上流露出興奮的神情。

我站著半晌，摸不著頭緒，然後才明白她全都忘光了。我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我坐在前座，他想找我攀談。雖然我希望他別談奧黛麗，他卻好像一心一意想討論這話題。

最後，我陪著她一塊兒坐在客廳，而窗外的天色漸漸黯淡。

湯米走到屋外，說：「艾德，你過得還好吧？」

我走過草坪，說：「再見，湯米。謝謝你出來。」只有一件事情讓我很得意：我希望在前廊上與他一直待到陽光閃耀照到我們兩個身上，但是我卻沒有留下。我站起來走下臺階。與其等候太陽，我寧願去追逐它。

我們先悶不吭聲，後來忍不住了，噗嗤一笑，打破了沉默。雖然這麼做很孩子氣，我還是恭喜他，湯米則恭喜他自己。「她這女孩子不錯。」他發自內心說。我告訴他，我以他為榮，但可不是因為英格麗的緣故噢，比起我所指的，英格麗算不了什麼。

「不，等下再打開吧。」我伸出手臂，她出手挽著。我們離開她的房子，前往我的住處。我問她要不要叫輛計程車，她卻說她想散散步，結果才走到半路，她就咳嗽咳得好嚴重，喘不過氣來，我甚至不敢確定她走不走得到。我想我得要揹她了，不過她卻走到了。到家之後，我拿點酒給她喝。

我們在屋前臺階坐下，半片臺階在陰影之中，半片在陽光下。偏偏我坐在黑暗中，湯米坐在光亮處。相當富有象徵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