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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坦堡假期

作者:馬克.李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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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絲在十五分鐘後出現。
「走路啊,在市區逛逛。」
「妳自己聽聽看,連聲音都變了,好像路邊賣果菜的在吆喝。」
她打電話請女管家來幫她穿禮服。戴好帽子後,她走出房間。戴德利要下樓去大廳時在電梯遇見她,為她的模樣驚艷不已。他用擁抱向她致意。
「我不知道妳是小號專家,」他邊說邊跟著她。「妳看起來很懂的樣子。」
「用這身打扮?」
「你相信我父母親曾在這裡的小巷弄中散過步嗎?」
「雜亂無章中尋寶的話。」戴德利又開始發牢騷。
「您在今天剩餘時間裡還有什麼特殊需求嗎?」詹在他的背後叫喊。
「很好啊,賣果菜這行挺不賴,兩條黃瓜,一顆番茄和一條路,去去去!我幫你把這些一起秤重啊頭家,算你菜市場價加個十趴就好。這樣不夠我付車錢啦,可是看在你是個帥哥,而且我要收工的份上,意思意思就好。」艾莉絲使用很重的通俗口音,聽到的人還真會以為是倫敦東區的工人在說話。
「我會算給您最便宜的價格,」這位先生稍微修正,「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還可以送您小號箱。」
「從禮服襯裡的標籤來看,是一位名叫克里斯汀.迪奧的設計師,夫人。」
「誰啊?」
「很抱歉,夫人,冒昧直言對您非常失禮,可是我需要您撥冗面談,僅耽誤片刻。」
詹說完就像來時一樣悄悄離開。
艾莉絲屈膝行禮後離去。
啤酒花田和一台牽引機,真是個非常好的想法。父親對著他笑,並向他致意,他的容貌出現在雲朵間。一陣鈐聲響起,一陣奇怪的鈴聲不絕於耳……
「可以從解除禁令,允許我喝一小杯酒開始報答起。我發誓一杯就好。」
「我因為在找帽子才遲到的。」
禮服腰身的設計非常完美,有著長且寬的裙襬口。
「妳在胡說什麼?不過再五十公尺就到了。我倒是覺得搭纜車挺有趣,那是全世界最古老的纜車。等一下,我是不是有聽到取消禁酒令這件事?妳怎麼突然這麼好心?因為鞋子在折磨妳嗎?」
「當然,現在開始直到我們回飯店前,大家都閉嘴不要講話。」
「好,」大使夫人說,「現在既然有專人處理,請允許我回去盡我的義務。」
「我完全不記得了。我們去領事館前到海港邊吃早餐如何?」
「願意陪我跳一支舞嗎?光憑我這一身禮服,你無法拒絕我。」
穿高跟鞋的艾莉絲很怕絆倒,他們慢慢爬上門前階梯。戴德利把邀請函遞給接待,把大衣置於衣帽間,隨後帶著艾莉絲進入宴會大廳。
「你到底又是怎麼了?」艾莉絲抗議。「他跟我們解說的事情多有意思,你的心情似乎糟透了。」
「潘黛貝瑞小姐,我向您確認這家桂都沙龍正敬候您於二十分鐘後光臨。待您結束後,沙龍會來電通知,我們再派人去接您。祝您有個愉快的一天,小姐。」

「我不知道你如何辦到的,但我覺得生命充滿了驚奇。」
「恐怕要新買一頂了。」他嘀咕著。
「我剛才無意失禮。為了補償起見,今天放你一天假。無論如何,我打算帶艾莉絲小姐去吃午餐,然後會去領事館。明天下午一點在這裡碰面,我們再一起去見調香師。」
「您也是,如果您還想遵守諾言的話。」
詹檢視了一下樂器並靠向艾莉絲。
「別太離譜,說微醺我同意,但說我喝醉就太小題大作囉。」
交響樂團演奏起華爾滋,艾莉絲的眼神閃爍起來。她把杯子放在服務生的托盤上,並看著戴德利。
「這個叫一杯?」艾莉絲問道。
「所以你還是參戰了。」艾莉絲說。
男士紛紛轉身,一些人甚至中斷交談。女士從頭到腳打量著艾莉絲。髮型、外套、禮服和鞋,簡直是摩登的化身。大使夫人歛起注目,對她投以親切的微笑。戴德利趨前會見。
「威士忌和西西公主,只能選一個。」
洗過頭髮並修完指甲後,桂都開始操刀為艾莉絲剪髮。他真正的名字其實是歐努爾。這位理髮師曾在羅馬學藝,回來後便徹底脫胎換骨。桂都大師跟艾莉絲說了一個故事:有位先生在接近正午時分進來剪髮,嚴格吩咐要有一個完美的髮髻,必須要「戴上帽子也能保持傲然挺立」。
「天啊,妳喝醉了。」

「沒事,」戴德利反駁,「我只是餓了。」
「我不能在這節骨眼上耍白痴,別告訴我我已經耍過了!」戴德利說。
「我以為你餓了,戴德利。我看到前面有一家小吃店看起來還不錯。」
「問題是……」戴德利凝視著手中的酒杯支支吾吾。
「我一點也不想回去,我想要回到領事館跳舞……你說南瓜怎樣?」
戴德利到衣帽間去取外套。艾莉絲則在台階上等他。
「穿著高跟鞋踩在鵝卵石路上,就像是施以滿清酷刑一樣。」
「這是假貨。如果您想買比較美的小號,我知道該去哪裡。把這放回去,然後跟我來。」www.hetubook.com.com艾莉絲接受詹的建議並跟著他走,戴德利看到時翻起了白眼。
「您剛說什麼嗎,閣下?」詹轉頭問。
「對於您的雙親無法在戰爭中倖存,我由衷感到遺憾,我能理解您想追溯過往的心願。我明天會致電給領務單位,請他們幫您尋找。您想他們究竟是哪年到伊斯坦堡的呢?」
「我們才剛成為朋友,還不到可以跟妳透露這種祕密的時機。」
艾莉絲仔細聆聽小號的聲音。
「妳知道這種新穎時尚有個名字嗎?『新風格』,一位法國服裝設計師創造的新名詞!若是談戰爭的藝術,我們的鄰居總是不太在行,可是我得承認他們在服裝和美食創新上的天分無與倫比。」
戴德利笑著,拉起艾莉絲旋轉。
「這我沒意見,可是要去哪?」
「還會想著她?」
「真的確定要我提醒妳在晚會後的德行嗎?」
「是誰說你會先到的?」
下了電車,他們便朝貝亞濟清真寺北面前進。到了一處廣場盡頭,他們走向一條狹窄的小巷子,那邊有許多的二手書商和雕刻匠。他們在大市集的巷道閒逛,一個鐘頭便不知不覺過去了,而戴德利一直沉默不語。艾莉絲則神采奕奕,仔細聽詹敘述種種逸文軼事。
「如果你想聽第二個讚美,你穿無尾長禮服也很好看。」
「扶住我的肩膀吧。等一下我們搭計程車回去。」
飯店門房看到他們這樣走過去,著實嚇了一跳。
「我和領事約明天下午茶的時間碰面。」
「你挑選的衣服很棒,我從來沒穿過這麼美的禮服。我會小心不讓禮服折損。你是用租的吧?」
「我有一個主意。」艾莉絲說。
戴德利立刻遞上幾個香水小瓶。
戴德利轉身,看到那頂氈帽朝巷底滾去,接著掉進水溝裡。
「我通常不擅長社交辭令,不過要破例一次,妳看起來……」
他轉向床頭桌,拿起話筒。
「我一點也不懷疑。妳的髮型設計得真好,讓頸子顯得格外美麗。我覺得很迷人。」
「我也不知道,不過床頭桌上有本旅遊導覽,這兩天待在房間裡時拿來翻了好幾遍,所以我幾乎都記起來了。」
「這是全世界最大也最古老的有頂市集,」導遊驕傲地宣稱。「市集『巴扎』這個字正是源自阿拉伯文。以前我們叫它『貝德斯坦』,因為在阿拉伯文裡,『貝德斯』的意思是『羊毛』,以前這裡是賣羊毛的地方。」
戴德利聳聳肩並邁開腳步,把詹和艾莉絲拋在後面。
「你呢?戰時你在做什麼?」
「所有人都在看妳,親愛的,當作沒事一樣喝酒就是了。」
「當然囉!帽子就放在我的衣櫥裡,好端端地擺在架子上呢。」
「是髮型迷人還是頸子?」
電話聲響打斷了戴德利這場英式田園夢境,他在伊斯坦堡的飯店房間裡醒來,室內光線昏暗。
「如假包換,不信的話可以試試看。」
「要逛完所有巷道得花整整兩天,」詹冷冷地接著說:「為了方便讓你們在幾個鐘頭內好好逛,要知道市集分成好幾區,正如你們所見,每區都獲得善加維護,且每區都賣同類型產品。我們甚至可以在很棒的地點吃東西,那裡找得到唯一會讓我們的閣下感興趣的食物。」
「那很好,妳今晚必須化身成公主。我們得引誘一位大使,可是別指望那個人是我。」
「別這麼說,我正好要畫一幅畫,這幅畫會讓我成為二十世紀下半葉最偉大的風景畫大師,我還是早點醒來得好。現在的伊斯坦堡是幾點?」
「有,讓我靜一靜!」
「戴德利,你才是個怪人呢。你知道嗎,昨天你醉得不省人事,我一個人去散步,走到一個你看見一定會瘋掉的小十字路口。穿越馬路時,我想像你正在畫這一幕,一架兩匹駿馬拉的篷車、相會的電車、十幾輛計程車、一輛美國老爺車,其中還有一台戰前的車款,行人魚貫穿梭,甚至還有人推著大車,你一定會覺得像置身天堂。」
「我會在吧檯等妳,我需要一杯好咖啡。」
「因為你根本不了解我。」艾莉絲用嘲弄的語氣回答,並快步向前。
詹陪她去另一家樂器行,就在隔壁的巷道。他請老闆幫朋友介紹店裡最美,但不見得是最貴的款式,不過艾莉絲已經發現一把放在櫥窗後的小號。
「愈來愈精采了。她簡直醉到不行!」
「這種晚會無聊得要死。」
「我算給您的價格很合理。」老闆說。
艾莉絲的視線一直跟著大使夫人,她正與一小群賓客交談。她放開戴德利的手臂,儘管踩著高跟鞋,仍盡力跨出穩定的步伐穿越大廳。
「我要去喝杯咖啡,我們晚點再談。」戴德利說著便逕自離開。
「妳不會是在開玩笑吧?」
「但是我不要你把我留在門房,答應我。」
「妳在穿越十字路口的時候想到我嗎?妳提到的交叉路口非常有趣。」華爾滋樂曲停止,與會者紛紛向演奏者與舞者鼓掌。戴德利直接跑向吧檯。
今晚六點我會在大廳等妳。和_圖_書
「吃點東西,今晚會用自助餐,勢必是一場短兵相接,到前線作戰不是妳該負責的工作。」
她坐在床上試穿高跟鞋。當她踩在跟上時,頓時覺得自己變成巨人。她穿上短外套,調整帽子,然後打開衣櫥的門攬鏡自照。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圍坐在桌邊的男士暫時停下手邊的牌戲,看著兩位身穿晚禮服的外國人走進來。戴德利一點也不在意,選了一張位置明顯的桌子並點了兩杯茴香酒。
「你們兩個之間出了什麼事嗎?感覺就像貓狗在打交道。」
「快要中午了。我也是才剛剛起來,我們有這麼晚回飯店嗎?」
他與父親一同散步,訴說自己的計畫。他將繪製一幅大型畫作,主題是房舍周圍偌大的啤酒花田。父親覺得這個想法非常好。另外還需要拉一台牽引機過來以便入畫。他才剛買了一台全新的,從美國船運過來的佛格森牽引機。戴德利有點不知所措,他早已想像好他的畫作會是隨風搖曳而低垂的麥穗,一整片黃將占據畫面半幅空間,與天空中漸層的藍形成對比。但父親對他的新牽引機能受到青睞似乎非常開心……他得再考慮考慮,或許在畫布底邊加上一筆紅色小撇來代表,另外再畫上一個黑點當農夫吧。
詹吐出幾句土耳其語。
「我通常從早上就開始工作,敢問閣下還記得您曾經請我提供服務嗎?」
「這樣是不行的哦,在市集買東西應該要殺價,小姐。」老闆開懷地笑著說。「我還有一把文森巴哈可以推薦給您,那可是小號界的史特拉底瓦里呢,全土耳其唯一的一把就在這裡。」可是艾莉絲只看上塞爾瑪。她記得倫敦巴特西一家店的櫥窗內擺設了一把同款式的小號,安東在寒冬中徘徊許久,只為了欣賞它,就像車迷在捷豹雙門跑車或義大利香車前目眩神迷一樣。安東教會她小號的知識,包括活塞式小號與轉閥式小號的差別,塗漆或是鍍銀,還有合金的重要性,因為會影響音色表現。
計程車不到兩分鐘就駛抵領事館,入口柵門離飯店才五十公尺,差不多走過馬路就到了。「我知道這很可笑,可是我們不能走進來,這事關身分地位。」戴德利解釋。
他繞過車子要幫艾莉絲開門,但一位穿制服的總管已經協助她下車。
「我不知道你對這城市這麼熟悉。」
門房掛上電話,可是艾莉絲卻看著話筒,好像會有個不懷好意的精靈從阿拉丁神燈裡蹦出來。
「已經過了午夜,今晚比較特別,是公主變南瓜,不是馬車。」
大使夫人保證會牢記這名字。她手牽著艾莉絲,把她介紹給領事,說她掛心一件事,事關她新朋友的需求。領事答應與艾莉絲於隔天傍晚會見。
艾莉絲停在一家樂器行前,一把舊的銅製小號吸引她的注意。她問老闆可不可以拿近一點看。
自從戰後,艾莉絲就沒見過用這麼多布料製成的連身套裝。她轉了一圈,感覺這幾年物資匱乏的光景已經遠離,僵硬的裙子和窄緊的西裝外套也成為過往。這件露肩禮服套在身上,使她的身形更為高雅,也使腰身顯得圓潤,而禮服長度修飾了她不理想的腿型。
戴德利靠近自助餐檯,正好可以聽到艾莉絲與大使夫人的對話。
大使夫人轉而去招呼其他來賓。每個人都在談論艾莉絲,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這讓她很不自在。
「點兩杯吧,讓我敬你!」
艾莉絲轉向左邊。
「太有趣了,上一次我穿這禮服是在一個倫敦的宴會上,宴會很無聊,不過我碰到一位老友,我們幾年前還經常碰面。她看到我時驚呼說我穿禮服很妙,而且根本認不出來。我推測我以前的穿著不是很入流。」
「他叫你的方式很奇怪耶。哎,不過還挺適合你,『閣下』,你不覺得很好笑嗎?」艾莉絲在戴德利耳邊悄聲說。
回到房間後她打開衣櫥,躺在床上欣賞她的晚宴行頭。
「我想是,但博斯普魯斯是海峽,不是河流。」
「一點都不傻。讓我來告訴妳一個祕密好了:不能再把我生活上種種失序怪罪到我父親頭上,這件事也著實令我懷念。有個問題我一直不敢開口問,不過他們是如何……?」
「我真是受不了你,詹,我答應過艾莉絲滴酒不沾,這讓我喪失不少幽默感,所以行行好,別踩到我的底線。」
「我吵醒你了嗎?真是抱歉。」艾莉絲致上歉意。
「別這樣看我,前面那杯根本不算,我連把嘴唇沾濕的時間都沒有。好啦好啦,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妳真是難纏。」
「我們還是別沿著海岸散步,選一家最近的咖啡館坐下來算了,我取消你的禁酒令,你可以隨心所欲暢飲。我看見一家,對我來說有點遠,但也許是距離最近的。」
「老天爺也行行好吧!」他嘆著氣坐起身。
她加入圍在大使夫人身邊的圓圈,並打斷眾人的交談。
咖啡店要打烊了,時間已經很晚,園內站前廣場的周圍小巷道找不到一輛計程車。
驚喜萬分的艾莉絲把浴袍褪至腳邊,迫不及和_圖_書待試裝起來。
「噢,令堂是個很棒的老師。」
「因為我們一直貌合神離,這說來話長,更何況我好像說過,我並不想聊這個話題。」
「妳在我碰壁的每一處都吃得開,弄得我灰頭土臉。不過我想還是結果出來才算數。希望妳開心。」
「妳真是個奇女子,艾莉絲。」
「去呼吸一頓新鮮空氣倒是不賴。現在天氣如何?我還沒有拉開窗簾。」
「不,不盡然,不過既然你們兩個很開心,我就不打斷你們的興致,讓你們想出第二個稱號來諷刺我。」
「噢,很高興妳找到了!準備好要去港口邊吃午餐了嗎?」
「妳比我想像的還瘋狂。不過如果這樣能讓妳開心,何樂不為?」
「可是我從來不曾聽妳吹奏過小號,老天爺也知道我們住房的隔牆並不厚。」
「結果呢?」戴德利靠近艾莉絲問。
接到門房的電話時,她正小心翼翼地把這些衣物掛起來,期盼夜晚來臨。門房說大廳有一位服務生在等她,要陪她去街尾附近的美髮沙龍。
「並沒有,我很專心在聽你說話,親愛的。」戴德利回答。
「你在那裡很久了嗎?」
「您是個堅決的前衛派,親愛的。」大使夫人驚呼。「女性要在香水界從事創新工作乃膽量十足,畢竟商界是男性的天下。如果您在土耳其待久一些,一定要到安卡拉來找我,我在那裡無聊得要命。」她低聲說,因透露出自己的祕密而面紅耳赤。「我想把您介紹給我先生。哎呀,我看到他和人談得正起勁,希望這不會持續一整晚。我得先告退,非常高興能認識你們。」
「告訴我,你要一直這麼叫我嗎?這很可笑而且很討厭。」
「有的,不過我並不想聊這個話題。」
「你在睡覺嗎?」
「我完全不知情,夫人,但肯定在我出生前,因為我父母親沒有可以透露的對象,也許我阿姨知道,但是她從來沒提過這件事。他們倆在我出生前兩年結識,猜測應該是在一九〇九和一九一〇年間渡蜜月,之後母親懷了我,沒辦法旅行。」
「現在沒有了……除非我此刻還在發惡夢。」
「我相信夜裡會另有一番風情,還是保留到白天再來欣賞好了。我們改去纜車站,搭纜車下去博斯普魯斯海峽的卡拉克以岸邊吧。」
「我也準備好了,」艾莉絲一離開,戴德利便咬牙切齒說:「一有機會,我就要找個偏僻角落掐死這個導遊。」
「我希望你今晚看到我穿著『新風格』時會開心。」
「為什麼你們不在一起了?」
「就只是導遊而已,閣下!」
「這把是真的塞爾瑪嗎?」她拿在手上把玩著。
「保證只有一杯嗎?」
戴德利讓艾莉絲直躺在床上,幫她脫鞋並蓋上被子。然後他拉上窗簾,看著她睡了一會兒後,關燈離去。
「因為您對其他人不感興趣。」詹回他。
「想要我帶你去看那個還不賴的十字路口嗎?」艾莉絲提議。
「她一點都沒醉,而且打從我們到這裡以來,你的鼻子上就一直沾著東西,所以你沒有資格教訓我!你在哪呀?」
戴德利不情願地放下酒杯,拉著艾莉絲的手走向舞池。
「是綠髮,她全身都是綠色,有一對凸出大眼,還有一雙大腳丫,全身長毛。這也是為什麼我無法對她忘情。好吧,如果再問我有關她的問題,我就要再去點一杯茴香酒。」
「君子一言九鼎。」戴德利話剛說完便朝吧檯溜去。
「你嚇到我了,我沒聽到你靠近。」
「沒事!嗯,看來得採取非常手段才行。」
「妳有看到第二杯嗎?」戴德利用現行犯的虛偽嘴臉回答。
「你是這座市集的股東,還是你父親是市集創建者?」戴德利坐下時問道。
「她很妙對吧?」詹低語說。
「所有人都在看我們。」艾莉絲低聲說。
「計畫有變。我剛剛在找你的時候看見詹在大廳等著,他安排我們去大市集逛逛。他真的是太可愛了。好開心喔,那是我朝思暮想的地方耶!快一點,」她說,「我在外面等你。」
「我真的很遺憾。」戴德利低聲說。
「我知道,」他不等艾莉絲開口就先說。「是我先到,但也不是說我動作快,而是妳根本沒有機會贏。」
小咖啡館裡的氣氛和領事館的宴會大廳相比有天壤之別。這裡有人打牌,有人嘻笑與歡唱,有人為友誼乾杯,為親友的健康乾杯,為這勞碌的一天乾杯,為期許明天生意興隆乾杯,接著又為冬天而乾杯,尤其今年是個暖冬、為博斯普魯斯海峽乾杯,因為幾世紀以來,它讓這座城市充滿活力;有人則是抱怨長期瀰漫在碼頭的霧汽,抱怨物價不斷上揚,抱怨流浪狗盤據市郊,抱怨市政當局,因為又有一間宅第燒毀了,這都得怪那些恬不知恥的策動者造成文化遺產喪失;然後大夥兒又再度乾杯,敬手足之情,敬遊客經常造訪的大市集。
詹先走進餐廳,馬上幫他們找了張桌子,也不管其他還在排隊等候的客人。
「我知道,我故意的。對您的好導遊還滿意嗎?不覺得這宴會相當特別?」
「為了香水而來,夫人閣下。」戴德利答道。「艾莉絲是hetubook•com•com國內最有天分的調香師,她的創作已經可以在肯辛頓最好的化妝品製造商中尋得。」
「我可沒聽到你這麼說。」艾莉絲加緊了舞步。
「你的個性真的很差!詹卻是個十足大好人。如果你現在肚子餓了,我們就去吃東西吧。假如這樣能讓你恢復笑容,我可以不要再逛沒關係。」
「我只能說,從今天早上起,我就覺得自己像是童話故事裡的公主。」
「如果妳要的話沒問題。」戴德利翻著白眼說。
戴德利把點心菜單遞給艾莉絲。
戴德利瞠目結舌地看著這場面。
「讓我想想,應該會有解決辦法。」戴德利說這話時,他們身後櫥窗內的燈火正好熄滅。「我可以倒立走回家,不過有可能會弄壞禮服。」艾莉絲提議的時候試著側身翻觔斗。戴德利在她跌倒前剛好把她抓住。
「就在妳旁邊……另一邊!」
「就是甩掉你,讓你痛苦萬分的那位。」
「我早就說過了,是樓下鄰居在彈。怎樣?要跟我說妳都是到鐵橋底下吹奏,以避免打擾到鄰居嗎?」
「啊,在這啊。我們要沿著河岸走嗎?」她靠到路燈上。
「那更好,我腳好痛。現在幾點了?」
「有時候會。」
他依正式禮節在大使夫人面前傾身行吻手禮,並向她介紹艾莉絲。
門房表示要幫忙,但遭到戴德利婉拒。
「外面陽光普照,」艾莉絲回答。「請快點準備好,我們待會兒大廳見。」
「在你生命中曾經擁有某個人嗎,戴德利?我是說,很重要的人。」
「如何過世的嗎?當時是一九四一年九月,確實日期是五號,一個星期五晚上。一如往常的星期五,我下樓和他們一道用晚餐。那時候我住在公寓樓上的小套房。我和父親在客廳聊天,母親因為重感冒身體不舒服,在房間休息。空襲警報響起,我爸叫我去防空洞躲好,他要去幫媽媽穿衣服,並答應馬上來找我。我想要留下來幫忙,可是他要我快去,我要負責在防空洞找一個好位置,萬一警報久久不解除,要讓我媽能舒服地安頓下來。我只好乖乖聽話了。第一顆炸彈在我穿過街頭時落下,落點離我非常近,我被震倒在地上。等我恢復意識並回頭時,我們家的樓房已陷入火海。晚餐過後,我想要到母親房間去親親她,可是怕把她吵醒而作罷。我再也沒看見他們,未能與他們道別,甚至無法為他們下葬。消防員撲滅大火後,我在廢墟中四處穿梭。什麼都沒留下,往昔生活的點點滴滴、我的孩提回憶都不見了。後來我去威特島和阿姨同住,一直待到戰爭結束。我需要時間療癒才得以重返倫敦,那幾乎花了我兩年時間。我在島上過著隱士的生活,熟悉島上每處小海灣,每片沙灘及每座丘陵。阿姨希望我好好振作,強迫我去找朋友。在這世界上,我只剩下他們了。後來我們贏得勝利,新樓房也蓋了起來,悲劇的痕跡,包括我父母和許多事物都被抹煞。現在住在那裡的人無法得知這些故事,因為生活已重新步入正軌。」
「是我先開始問不得體的問題。好啦,聊一些比較開心的事。她叫什麼名字?」
「有一根金色頭髮掉在你的背上,不知道是怎麼跑到這裡來的耶。還有,我的帽子剛剛飛走了。」艾莉絲嘟噥的聲音逐漸消沉下去。
「那我就是跟隨牧羊人的綿羊。」戴德利嘟噥著。
下樓時,戴德利瞥見詹坐在大廳裡,一動也不動地盯著他。
「你知道我雇用你當導遊,不是當精神導師嗎?」
「妳對開心的定義還真特別呀!」
「不知道,也許有,是吧,我想。」
「我從來沒有在這麼寬敞的室內穿著這麼美的禮服跳舞過,更不用說還有雄偉的交響樂團伴奏。拜託,轉愈快愈好。」
「我有不祥的預感。」
剪髮歷時一個鐘頭。服務生在艾莉絲準備好時回來接她,並陪她回飯店。她一進入大廳,門房便告知有人在吧檯等候。戴德利正在那裡一邊喝檸檬汁一邊閱讀報紙。
「那妳找到了嗎?」戴德利的眼睛閃爍出狡黯的神色。
「我喜歡想像他們曾經在這裡流連,探訪這座城市,喜歡跟隨他們的腳步探訪這座城市。也許他們也一樣,從貝優魯區的高處欣賞整片風景時讚嘆不已,也許他們繞著貝拉區舊時葡萄園的鵝卵石路行走,手牽手沿著海邊散步……我知道這樣很傻,可是我想念他們。」
「我知道我看起來不像,但我是個畫家。沒辦法,掌握比例屬於我的專長。」
他順著街道斜坡往上爬,艾莉絲的喘息弄得他耳朵很癢,可是他無計可施。
「很抱歉,我不曉得我們有約。」
戴德利坐在櫃檯邊,詹在大廳來回踱步,不斷將視線掃射過來。他離開座位走向他。
「因為妳從來就沒在聽我說話,如果我們繼續踏著這舞步轉圈,我等下一定會踩到妳的腳。」
一場滂沱大雨倏地打在伊斯坦堡的房舍屋頂上。艾莉絲走近窗邊,汽船的汽笛聲自遠處傳來,博斯普魯斯海峽隱入和_圖_書灰濛濛的霧中。艾莉絲望著下方街道,居民匆匆鑽進電車站遮棚躲雨,有些則是躲到建築的簷口下方,傘花在人行道上相互擦撞。艾莉絲知道,窗底下匆忙的生活是她的歸屬,然而此刻,在貝優魯區的豪華飯店厚牆內有一件華服靜候著她,她感覺置身另一個世界,此一蒙受幸運女神眷顧的世界是她今晚的目的,在這世界裡,她不必顧忌當地禮俗。一想到此,她更加迫不及待。
「這是妳第一次讚美我。」
「我們現在離開,如何?」
早上十點,有人來敲艾莉絲的房門。儘管她大喊著說正在洗澡,砰砰聲依舊不絕於耳。艾莉絲穿上浴袍,從浴室門上的鏡子瞥見一位女管家離開的身影。她看到床上放著一個衣袋,一個鞋盒和一個帽盒,並驚訝地發現衣袋裡有一套晚禮服,鞋盒裡有一雙船型高跟鞋,圓帽盒裡有一頂漂亮的毛氈帽,還有一小張戴德利的手寫字條:
「從早上八點到現在,您自己算一算時間,閣下。」
「你呢?你不也是從來沒有彈過鋼琴?」
「這是四音栓的純銀小號,應該是無價吧!」
「只有您搞得我很火大時我才會這麼叫您。我和另外一位調香師約了時間碰面,可是現在已經過了中午……」
「是的,沒錯。」
「你要護衛我,把我裝在信封裡送給看門的嗎?」
「您對這點的認知如此深切令我讚嘆不已。我去幫你們點餐,時間過很快,和領事館約定的時間一下子就到了。」詹說著,走向櫃檯邊。
「只要您需要的文件沒有因為鄂圖曼帝國瓦解,以及歷經兩次世界大戰而遺失的話,資料應該不難找。正如已逝家母經常對我說:『乖女兒,妳本來就一無所有,何妨冒險一試?』基於效率起見,我們現在就去打擾領事,把您引介給他,交換條件是您得告訴我服裝設計師的名字。」
「我在軍方的後勤部門工作。我沒資格到前線作戰,因為我得過嚴重的肺結核,我的肺裡留有病灶。我很火大,我甚至懷疑父親運用他的影響力,好讓軍醫把我驗退。我為了能夠入伍用盡一切手段,後來我終於成功進入情報處,在軍情四十四處服務。」
大使夫人詢問這對佳偶何以現身於遠離英國之地。
「我送妳回飯店。」
「說不定哦,這非常有可能,也許我們明天就會知道了。」
「我是戴德利。」
他們從貝優魯區的小巷弄往下走到往卡拉克以區方向的纜車站。到了圖內站前的一座小廣場時,艾莉絲嘆起氣來,坐在矮石牆上。
「我真有榮幸!」大使夫人回答。「一回到倫敦,我一定會去找這些香水。」
「我知道,而且是伊斯坦堡最好的一位……」
「華爾滋是我母親教的,她非常喜愛;我父親討厭音樂,所以跳舞的話……」
和詹道別後,戴德利回到吧檯。
「才沒有呢!」戴德利回答,聽起來像是在教室牆角罰站的小孩。
回來時他手上拿著一杯香檳要給艾莉絲,還有一杯滿滿的威士忌。
「你在做什麼?」艾莉絲尖叫起來。戴德利把她扛到肩膀上。
艾莉絲點了一杯茶和一些甜點。稍後她先離開,回房去準備。
「你跳得不錯呢。」她說。
「都待在辦公室,一點也不光榮。不過我們應該換個話題,我不想浪費美好的夜晚。都是我不好,我不該這麼冒失。」
「阿姆斯壯也有一把,」老闆開心地說:「這件非常獨特,我不會玩,有個朋友曾試吹過並明確表達購買意願,總之買到賺到。」他補充。
「非常『新風格』。」艾莉絲說。
「為何不想呢?我們是朋友啊,可以把祕密告訴我。」
艾莉絲付錢給老闆,然後從異常謹慎的戴德利面前帶著戰利品離開。
「是的,你為我做這些,我永遠不知該如何報答。」
「以前的『貝德斯坦』位於現在大市集中央,但是今天在同樣地方只能看到古兵器、舊銅器和非常特殊的瓷器。最初的市集是木造,很不幸被十八世紀初一場大火燒毀。你們只要抬起頭就可以發現,一整座城市的天空都籠罩在偌大圓頂下。但是撇過頭就肯定不會發現,如果有人懂我在講什麼的話!這裡應有盡有,珠寶、皮草、地毯、藝術品,當然會有很多仿製品,不過還是可以找到幾件很棒的作品,只要眼光夠好,懂得在這堆……」
「小姐累壞了,」戴德利理直氣壯說。「我房間和她房間的鑰匙麻煩給我……」
「我想說,人生要帶點幽默會比較好。」
「說法相當寫實。有輛車在等候,我們運氣不錯,雨已經停了。」
「妳真迷人。」他起身說。
「何必神祕兮兮的?她比你年輕嗎?好嘛,告訴我,是金髮?紅髮?還是褐髮?」
「您應該是搞錯房間了,」她說,「我並沒有和任何人有約。」
「所以是她離開你囉!你很難過嗎?」
戴德利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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