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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坦堡假期

作者:馬克.李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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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餐後,艾莉絲和戴德利搭上電車直達卡拉克以區,接著往下走到橋的入口,該橋橫跨金角灣,並從海面上方延伸到艾米諾努區。
「他未來要花不少時間去拜訪一些學校,妳不能建議他順便去上幾堂英文課嗎?他去上課的時間,應該不至於和調查的時間擠在『一塊』對吧?」
「我是在問小姐問題。」院長糾正說。
「不,先生,我父親叫潘黛貝瑞。」艾莉絲對戴德利露出歉容。
「我猜不是很重要,我忘了。」
「可以帶珠寶給她。」
他們在大市集的小巷道間尋寶議價直至中午時分。艾莉絲買了一個飾有珠色花邊的小木盒,戴德利則找到一個鑲有寶石的戒指。他母親喜歡藍色,也許她會戴著它。
「不,我在看報紙。」
「我還是在跟小姐說話。」院長說。
透過哲米勒先生厚重的鏡片,艾莉絲看到這位老先生濕潤的眼眶,這讓她卸下心防,再也噙不住淚水。
「正如我事前答應的,我今天早上到聖米歇爾學校,見到了校長。他和我很聊得來,十分願意查一查他的記錄。我們根據班級以及我們談到的那兩年時間翻閱。過程並不容易,因為字跡很陳舊,紙張沾滿灰塵。我們頻頻打噴嚏,但是我們詳細檢查每一頁,沒漏掉任何入學資料。唉,可惜徒勞無功,什麼也沒有!無論是用潘黛貝瑞或是用艾札杰的名字去找,也都沒找到。道別時我們都非常失望,我只能很遺憾地告訴您,其實您未曾在聖米歇爾就學。校長先生是不容置疑的。」
他們回到街上時,詹告訴他們那個意思是「慷慨的藥劑師之女」。
「意思是『慷慨的藥劑師』。」詹翻譯。
「他是說他把任務搞砸了。」
「他們為什麼總是要吵個不停?」他嘆道。「你們認為人類的野蠻行為是否與生俱來?我可以在課堂上詢問他們這個問題,這主題很適合拿來當作業,你們不認為嗎?」神父頭也不回,直盯著遊樂場問。
「到了倫敦好幾個地方。」
「在這個街坊,」哲米勒先生再接話,「我們不叫他潘黛貝瑞,尤其在那個年代,我們稱他為裘瑪特.艾札杰。」
每晚我穿越飯店大廳,都希望門房會交給我一封你寄來的信。這種等待挺傻,因為你何必寫信給我呢?

「我想也是。我沒有時間幫忙您找資料,也派不出人手協助。我唯一可以提出的辦法就是請您到自習室,自行查閱建檔的學籍資料。當然,自習室裡不能說話,不遵守規定就立刻趕出去。」
「我們要慶祝什麼嗎?」
「希望如此!即使我確信正好相反。妳和詹很談得來,雖然我常常對你們同流合污感到不快,但打從心底還是樂得很。這傢伙講的英文有夠蹩腳,可是我承認,他是個獨一無二的導遊。」
「我想我已經信任您了。」
「對,」艾莉絲嘆道,「也可以這麼做。」
「也許我是在另一間學校註冊吧?」艾莉絲對著詹說。
「我非常沮喪,我把工作搞『翻桌』了。」
送上我的輕吻。
「我不曉得您這次也有和我說話。」詹回答。
「這不過是習慣問題。」艾莉絲笑著說。
「您可以信任我們。」艾莉絲回答。
布萊頓的算命師說得對,最起碼有一點說對了。我孩提時曾經待過這裡,在伊斯坦堡一幢樓房的二樓。我在那裡住了兩年。我應該曾在小巷子裡嬉戲,而巷尾有一座大階梯。我並未保存這些經歷的蛛絲馬跡,然而這些屬於另一個人生的畫面卻突然出現在我的夜裡。為了弄清楚那段神祕的孩提時代,我必須追查下去。我揣測我父母從沒告訴我這段故事的各種原因。若站在人母的立場,我也會跟我媽一樣,有太多無法向女兒述說的痛苦回憶。
「你何時離開伊斯坦堡?」
他讓艾莉絲出去並轉向詹,他還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
「我說他們住在那裡。」哲米勒先生斬釘截鐵指著二樓的窗戶說:「妳可以相信妳的領事,不過是我的姨媽租給他們這間小公寓。妳看,左邊那裡是他們的客廳,另一扇窗裡面是他們的房間,小小間的廚房朝向庭院,就像這棟樓裡的廚房一樣。來,過來坐吧,我的腿搞得我很不舒服。不過也多虧我的腿,才得以認識您父母。我待會兒將一五一十告訴妳。我當時年紀雖小,卻和別的男生一樣,從學校放學回家時最愛搞的鬼就是搭霸王車……」
「你有聞到嗎?」艾莉絲悄聲對詹說。
「你生氣啦?你的脾氣還真差!」
戴德利顯得迫不及待。
「好啊,是個好主意,我們再走一會兒吧,艾莉絲。」
「既然我們早上沒別的事,」他接著說,「妳覺得去市集如何?我得找個禮物送母親,妳得幫忙給我建議,看什麼樣的禮物能討她開心,我可是一點概念也沒有。」
「我認為這不管用。」艾莉絲毫不猶豫地回答。「對我而言,這答案顯而易見。男hetubook•com.com孩子喜歡吵架,沒錯,這是他們的本性。可是隨著他們學到的字彙增多,激烈行為會跟著減少。野蠻行為不過是挫折的展現,由於無法用字彙表達憤怒,所以在缺乏言語的條件下,拳頭便取而代之。」
「這想法很有趣,不過我還真的希望有這麼一次就好,能重拾我父親書房的味道。妳說的對,照這樣想,那味道其實複雜得多。裡頭當然包括煙囪內的柴火味,他煙斗的菸草味,他扶椅的皮革味,而他書寫的吸墨紙墊則是味道迥異。我無法一一描述,不過我仍舊記得他書桌前面地毯的味道,那是我童年時玩耍的地方。我在那用鉛製的玩具兵玩殘暴的戰爭遊戲度過了無數時光。紅色條紋劃分出拿破崙大軍的陣地,綠色邊飾則是我方部隊的陣地。這戰場有一股羊毛和塵屑的味道,它使我感到振奮。我不知道妳的構想是不是能讓我們發大財,而且我懷疑地毯味或是下雨的街道味是否真的有辦法吸引大客戶,不過我確實從中感受到某種詩意。」
「那麼我們走吧。」院長邊說邊往辦公室門口走。
「就您所知,我上的是哪間學校呢?」艾莉絲接著問。
他走到窗邊指著對面樓房二樓的公寓。有塊銘文刻在出入門廊上方的黃銅門牌,艾莉絲嘴裡唸出「盧美列新村」五個字。
鑄鐵的大門穿過圍牆,方形庭院種植了一株老無花果樹,設有天棚的遊戲場上擺著老舊的板凳。詹敲了門房的門並要求見校長一面。門房向他們指了指秘書處,接著又低頭讀他的報紙。
「沒有,我該聞到什麼?」
「哪一種藝品?」
「一件漂亮的銀器?」
艾莉絲向他描述下午的拜訪行程,不過一無所獲。
「我小時候聞起來一點都不像這些味道,艾莉絲小姐。我小時候聞起來像是夜幕低垂時,人們低著頭回家,肩膀被白天的工作壓垮,昏暗的泥土小徑,市郊的髒亂掩蓋生活的困頓,而我家沒有清潔劑,沒有粉筆,也沒有上蠟的地板。不過我不會抱怨,因為我父母是很棒的人,不是我所有的朋友都有這樣的父母。請答應我不要告訴戴德利先生,說我的英文比他了解的好得多,激怒他讓我好樂。」
「怎麼說?」艾莉絲問。
戴德利從口袋裡拿出一本仿製皮革筆記本與一枝黑色鉛筆。他一絲不苟地描繪每處地點,標示出計程車站,勾勒出碼頭邊正啟程前往卡第克以區的汽船輪廓,速寫出航向摩達島與烏斯窟達爾區海岸的輪船,還有停泊在跨橋另一端的小型碼頭邊,專門穿梭兩岸間的小船,加上來自貝貝克與貝優魯的電車停靠的橢圓形廣場。他拉著艾莉絲走向一座長椅。
「完全沒有,回到倫敦前的回憶彷彿一大團黑洞。」
因為能表現流利的英文,校長先生顯得非常高興。他無視詹的存在,只對艾莉絲說話。導遊對他的客戶會心地眨眨眼;畢竟,結果才是最重要的。待艾莉絲表達完來意,校長回覆說一九一五年時學校還沒開始招收女學生。他感到很遺憾。他陪艾莉絲和詹到柵門,向他們致意時表示希望有天能到英國一遊,也許等他退休後就可以成行了。
「一件漂亮的古藝品呢?」
他們在走道上道別時,戴德利提醒艾莉絲說她有一開心的理由,因為歐古斯.則哲米勒肯定是布萊頓算命師提到的六人中的第三位,要不然就是第四位。
「你忌妒詹哦,戴德利?」
「我答應你。你可以相信我。」
艾莉絲關上房門,不久後便移到窗戶前的書桌邊。
讓我再追加一例,「也許」我終於找到讓我惡夢連連的原因了。
現在要去聖米歇爾學校已經太晚。詹隔天早上會再去一趟以便約訪。
「他到底在說什麼?」戴德利在艾莉絲的耳邊嘀咕。
「今晚我帶妳去一個很棒的地方吃飯,伊斯坦堡最好的一家餐廳。」
「不,我答應你,即使我知道你離開後一切都會不同。」
「是喔,可是他說的根本不清不楚,妳要我如何能懂?」
「妳知道嗎,今天下午妳應該跟詹同行,一道去夏勒賽段學校好了,說不定在拜訪這些地方以後又會湧出一些回憶。」
「我真不知道妳如何能保持冷靜。」戴德利低聲說。
「那就說定了,」戴德利說:「我們到加拉塔橋去走走。」
「不,我不記得有看到妳,我很想說有,但這樣就是在說謊。妳當時幾歲呢?」
「這不合她的口味。」戴德利回答。
「我說的沒錯,妳維持一貫態度在袒護他。可以肯定的是,等到我走了以後,你們並不會太想我,你們兩個是如此沆瀣一氣。」
飯店餐廳仍空無一人,穿著鑲邊墊肩制服的服務生才剛擺好餐具。艾莉絲選了一個角落位置,隨手拿起一份昨天被丟在咖啡桌上的報紙。獨自坐在伊斯坦堡一座宮殿的餐廳,讀著倫敦的新聞,而隨著思緒飛向櫻草丘,手上的報紙不由自主滑落。
院長轉向艾莉絲。
「好了,」一個鐘頭後,他整理好筆記本說:「重要的都記錄下來了和*圖*書,剩下的則記在我的腦子裡。我們還是可以到市集逛逛,以防萬一。」
「也許吧,」詹說道,「甚至是讓他們好好思考行為的好方法。」
「送香水呢?」
艾莉絲傾身靠近戴德利。
他們各夾著一份卷宗在腋下,拿去交還給門房。走出聖喬瑟夫的柵門時,艾莉絲轉身對院長揮手致意,他正從辦公室窗戶監看他們。
詹垂下頭,鑑賞著上蠟的地板。
「但是妳不會就此放棄追尋謎團吧?」
「妳怎麼知道他在看我們?」走到街上時詹問道。
「明天就可以知道了。」
今天下午,某個人指了幾扇窗戶給我看,說是以前我們住的公寓,也是我媽以前探頭往樓下看街上風景的地方。我想像著她正在裡面的小廚房準備餐點,還有客廳裡頭,我正坐在我爸的膝上。我以為時間會癒合他們已不在人世的傷口,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我做了一項決定,要立下這承諾真的需要勇氣,或者該說要信守這個承諾需要非常大的勇氣。這禮拜我會到市集買一個小盒子,再把所有寫給你卻沒有寄出去的信綑成一捆放進去。當我回到倫敦的那天,我會去按你家的門鈴,把小盒子放在你家門前。
「這是個非常成熟、非常有智慧的見解,你不時在進步哩。」
「擦窗戶的清潔劑、粉筆灰及上蠟的地板,聞起來好像小時候的味道。」
接著詹陪同艾莉絲返回飯店。
「妳父母不只勇敢,也很謙遜,他們做的是英雄行為。我很高興現在能確知他們安然無恙回到自己的國家,而有此榮幸認識他們的女兒更使我開心。如果他們不曾告訴妳他們曾在土耳其居留,必定是謙虛使然。如果妳在伊斯坦堡待得夠久,便可以了解我在說什麼。一路順遂,裘瑪特.艾札杰.寧.綺潔。」
「妳都沒印象了嗎?」哲米勒先生問。
詹在大廳等他們,臉上掛著憂鬱。
「五歲。」
「我在倫敦念國中時,也有個一模一樣的校長。」
「快了。」
「就是香荷吉爾區的調香師傅,是他讓我得以構思新計畫。那天在他的工作室裡,我發覺我錯了,原來我尋找的不只是室內芳香劑,還有情境香氛,它能提醒我們想起那些曾令我們留下深刻印象的瞬息,那些獨特卻已逝去的時光。你知道唯獨嗅覺的記憶是不會喪失的嗎?隨著時間推移,那些我們最鍾愛的人,其面容會抹除,聲音也會逝去,但氣味永遠不會消散。你講究美食,孩提時期吃的飯菜香味再度出現時,當時的一點一滴都將湧現。去年,有位先生來到肯辛頓一家化妝品製造商的店裡,他非常喜歡我其中一項作品,於是問出我的地址,之後跑到我家來。他來的時候還帶著一個小鐵盒,他把它打開,給我看裡面的東西:一條舊的細編繩、一個木製玩具、一位制服剝落的鉛製玩具兵,一顆瑪瑙紋彈珠,一面磨損的旗子。他童年的一切都放在這個金屬盒裡。我問他這些與我有什麼關係,還有他指望我做什麼。於是他跟我透露,當他發現我創作的香水時,他頓時產生了奇怪的感覺。他回到家後,覺得有必要立即到閣樓翻找,好找出他已經壓根忘記的寶藏。他把小盒子拿近給我聞,並請我趁這股氣味還沒消失前把它重製出來。我傻傻地回說這是不可能的。然而,他一離去後,我就在一張紙上記下我從盒子裡聞到的味道。盒蓋內的鏽金屬味、細繩的大麻纖維味、玩具兵的鉛味、用來上色的舊塗油味、鑿刻過要做成玩具的橡木味、小旗幟上灰塵滿布的絲綢味、瑪瑙紋彈珠味。我收好這張紙,但不知道該拿來做什麼。不過今天我知道了。我知道該怎麼做這行了,藉由反覆觀察,就像你觀察十字路口一樣,盡一切可能把十幾種原料組合成一種香味。形式與色彩是驅策你的動力,驅策我的則是文字與味道。我會再去香荷吉爾區找這位調香師傅,請他允許我跟著他一段時間,把他工作的方式傳授給我。我們將會交換知識與技能。我希望能夠重新創造已逝去的時光,喚醒那些沉睡中相關地點的回憶。
天剛破曉時她醒來;眼看白晝在博斯普魯斯海峽於清晨閃爍的銀灰色澤中形成,此景讓她亟欲離開房間。
接著他們前往聖喬瑟夫學校。一位神父接待他們,他看起來是個嚴厲的人。他非常專注地傾聽詹說明此行的目的。他站起身,雙手交叉背在背後,於室內來回踱步。他走近窗戶看著遊樂場,男孩正爭吵不休。
「我打擾到妳了嗎?」
「你似乎在掛心什麼事。」艾莉絲邊說邊看著博斯普魯斯海峽隔岸的烏斯窟達爾丘陵。
「很有可能,先生,這兩項描述都與我父親吻合。」

「他是妳的父親嗎?」老先生問。
在場的人都舉杯互敬……敬薄荷茶。
筆記和圖書本上畫滿了好幾頁,他開始畫起人們的表情,對象包括西瓜攤位後方的販子,坐在木箱上幫人擦皮鞋的人,踩踏著讓磨石轉動的磨刀工。接下來又畫起一台推車,正由一頭垂著肚子的騾拖行,還有一輛拋錨的汽車,兩顆輪胎停放在人行道上,駕駛的上半身探進引擎蓋底下。
「朋友之間也會牽手對吧?」
歐古斯.哲米勒身穿一件法蘭絨褲,一件白襯衫,一件絲質浴袍並戴著兩副眼鏡,一副神奇地頂在額頭上,另一副架在鼻梁上視閱讀和看遠處需求輪流替換。他的臉仔細刮過,除了下巴尖還留有幾根灰白鬍鬚,想必是理髮師的疏忽。
他們穿過長廊,一間間相連的教室都在使用中,學生正認真地聽老師講課。督學長請他們在一間小辦公室稍候。
「可是我很幸福啊,戴德利。多虧你,我才能有這趟不可思議的旅程。我以前在工作檯前掙扎,苦於創意不足,也是多虧你,我今天才有源源不絕的構想。得知這可笑的預言將實現與否,其實我不屑一顧。坦白講,我發覺她有可憎的一面,說好聽一點是如此。她讓我看到某一面向的自己,那是我討厭的那一面,而我是個不切實際的單身女子。何況我已經遇到那名改變我生活的男子。」
「那就試試看把他剛剛用英語告訴我們的話用土耳其語表達,看看兩人中哪個比較行。」艾莉絲反駁。
哲米勒先生的公寓位於伊斯喀里塔街,一棟布爾喬亞式樓房的三樓。門後連著一個長廊式玄關,兩側牆上堆滿舊書。
「夠了,戴德利,你才應該再回去學校上課呢。」
這說法非常貼切,因為伊斯坦堡年輕人為了搭免費電車都會跳上電車的階梯,並跨坐在列車後方的大型照明燈上。不過就在某個下雨天,歐古斯沒爬好,被電車的轉向架軋到,並拖著他前進了好幾公尺。外科醫師竭盡所能為他手術,縫合傷口,驚險地避免了截肢的命運。歐古斯雖然免除服兵役的義務,可是往後只要一遇到下雨天,腿就讓他吃盡苦頭。
他們午餐吃了沙威瑪,隨後在下午剛開始時回到飯店。
「我記得他,還有妳的母親,是一位個性剛強的女子。他們一起在大學裡工作。跟我來。」哲米勒先生費力地從扶椅中起身說道。
「好啊,這主意很吸引人。我會先畫一些素描來記錄這地方,等我回到倫敦時再開始作業,如此一來,畫作就不會在旅途中受損了。」
他請訪客到擺設法式與鄂圖曼風格家具的客廳就座,然後走進廚房,接著一位舉止大方的女子陪著他走出來。她端出茶與東方糕點招待,哲米勒先生向她致謝,女子隨即離去。
「對,恐怕是。」
「我知道我的解釋似乎讓你覺得困惑,不過,如果你要留下來,而你非常想念倫敦,想像一下,若是能重拾熟悉的雨水味,它代表著什麼意義?我們的街道都有各自的氣味,早上的氣味和晚上的氣味;在我們的生活中,它們經歷的每一季、每一天、每一分裡,都有其獨特氣味。」
「您打算整個下午都待在我的辦公室,還是要去處理這件事?」他提高嗓音問。
「只是有個念頭,不太重要。妳今天過得如何?」
聽到這幾個字,艾莉絲頓時感到心跳加速。
「好吧,請跟我來,我陪你們去。門房找到入學資料後會拿給你們。你們只能待到晚上六點,所以別浪費時間。只到晚上六點,多一分鐘都不行,同意嗎?」
「我可以知道妳分神到哪去了嗎?」
「有何不可呢?不過她會跟我說她只喜歡英國式鑲嵌物。」
「因為報紙放在桌子下面,在妳的腳邊。」
這股情緒亦分別感染了詹與戴德利。哲米勒先生從口袋裡拿出手帕擦拭鼻尖。他傾身重新將茶杯斟滿。
「這麼快?」
「妳還記得我們到布萊頓的旅程嗎?」戴德利點著菸說:「在回程途中,不論是妳還是我,都不願相信那位諭示未來並述說妳神秘過往的女士。即使妳沒向我透露,我猜是基於禮貌,妳問為何我們要無益地離家千百里,為何要在耶誕夜晚上駕乘暖氣不足的汽車挑戰降雪與寒冷,冒著生命危險奔馳在結冰的路面上。然而,我們仍舊走完了這些路,並來到這千百里之外。而有多少妳原以為是不可能的事卻一個個發生了呢?我寧可保持信念,艾莉絲,我願相信我們的努力並不會白費。美麗的伊斯坦堡已經揭開許多妳原本深信不疑的祕密……誰知道呢?也許幾週後妳就會遇到這名男子,他將使妳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說到這裡,我得告訴妳一件事,這件事讓我有點罪惡感……」
「那我呢,」艾莉絲問道。「您還記得我嗎?」
「您的成績應該很好。喜歡學校嗎?」
他們繼續沿著岸邊散步。在碼頭前,最後一班夜間汽船正解開纜繩,戴德利的手輕拂過艾莉絲的手,於是她順勢把他的手牽起。
戴德利轉向吧檯,希望能引起服務生注意。
「我確信明天我們一定會有結果。」詹說。
「這樣挺合理的。」戴德利說。
安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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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歡,特別是晚上離開學校的時候。」艾莉絲回答。
岸邊已經有一些人在散步,有三位漁人把釣線拋入黑色海水中,打算碰碰運氣,也有一位報販拋售著早上的報紙,還有一位擦鞋仔正在幫一位軍人的靴子上蠟。
「妳覺得我得在地上打滾才能喝到咖啡嗎?這也太超過了吧!」戴德利吼著,再度打斷艾莉絲的話。
「可是你的心智年齡只有十歲……」
「藥品所費不貲,」哲米勒先生解釋,「藥房的藥品太貴了。於是令尊從醫院帶藥回來給我,此外也給這街坊的窮苦人家;在戰時,不妨說他提供藥品給許多生病的街坊鄰居。妳雙親就在這棟公寓裡,經營某種形式的地下診所。他們從學校附設醫院回來後,妳母親治療病人並負責包紮,妳父親便分配他拿回來的藥品與自己準備的藥劑。冬天時,由於孩童好發熱病,因此往往可以看到婆婆媽媽前來排隊,隊伍甚至排到街上。管區警察並非傻瓜,可是基於診療行為屬非營利性質且對居民有益,警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也一樣,曾帶小孩來這間小公寓求診。我不知道有哪位穿制服的人把妳雙親帶走後還敢回家面對老婆,由於我年少輕狂,所以他們每一個我都認識。如果我沒記錯,妳父母住了將近兩年。然後有天晚上,妳父親配了比慣例還多的藥,每個人都收到較往常多一倍的量。隔天,妳父母就不在了。我姨媽等了兩個多月,才敢用鑰匙開門進去看是怎麼回事。公寓整理得有條不紊,連一個盤子,一套餐具都沒少;她在廚房的餐桌上發現了房租餘款與一封信,上面解釋說他們已經回到英國了。令尊親筆寫下這幾句話,讓所有為艾札杰夫婦擔心的居民大大鬆了一口氣,警察也是放不下心,因為我們強烈懷疑是他們幹的好事。妳看看,三十五年後,我每一次為了治這條該死的腿而去藥房買藥,一離開家門抬起頭,就會看到裘瑪特.艾札杰帶著笑容出現在對面窗戶邊。所以我可以告訴你們,今晚在我家看見他女兒對我別具意義。」
「所以您是裘瑪特.艾札杰的女兒?」老先生問道。
自習室牆壁的下半部刷成灰色,上半部到天花板的牆面則是漆上天空藍,天花板上有兩排劈啪作響的日光燈。在座的大部分是受罰的學生,一看到艾莉絲和詹坐到教室最後面椅子上便傻笑起來。不過院長跺了跺腳,教室立刻恢復安靜,並維持到他離開以後。門房很快便拿來兩份黑色卷宗,兩份都有繫帶纏繞著。他向詹解釋這裡頭什麼都有,入學資料、退學記錄、期末成績單,每份文件俱以班級來整編。
戴德利和艾莉絲約晚上七點在大廳碰面,而且幾乎沒欠身就分道揚鑣了。
「也許街道味沒辦法,但童年的味道可以……我要跟你說,我可能會走遍伊斯坦堡,把海德公園初秋的氣味找來裝進小瓶中。也許這得花我幾個月的時間,」艾莉絲接著說。「然後得花幾年的時間才能完成令人滿意且足以適用的成品。我第一次對這行業感到得心應手,一直以來我都想要從事這行業,但之前我總是躊躇不定。我必定永遠感激你,還有感激這位算命師,你們各用自己的方法敦促我來這裡。至於因為發掘出我父母的往事造成我惶惶不安……這感觸很紛亂,但也帶給我相思、溫柔、傷悲及歡笑的喜悅,在倫敦時,每次經過我們以前住的街道,不管是我們住的樓房,還是我和母親一起去的小商店,我都再也認不出來,因為一切都已無影無蹤。而現在,我知道還有一個父母親和我曾經共同生活的地方;伊斯喀里塔街上的氣味、樓房的磚石、電車還有千百種東西,從今以後都屬於我。即使我的記憶中沒有留存這些片刻的蛛絲馬跡,但我知道它們確曾發生過。晚上入眠前,我不會再想到他們不在人世,反而會去想他們在這裡生活過。我向你保證,戴德利,這對我來說已經很多了。」
明天見,安東。
「我猜是可以的。」戴德利回答。
「當然。」詹趕緊回答。
我希望有天能帶你發掘這座城市。我們會去逛伊斯喀里塔街,當我們到盧美列新城樓下時,我會把我五歲時住的地方指給你看。
艾莉絲
「她只喜歡瓷器。」
「我剛剛分神了。」她說。
女督學用一把鐵尺輕敲桌子好讓他們停止談話。艾莉絲從椅子上站起並挺直了身體,就像根拐杖一樣。詹一看到這情形,便摀住嘴強忍著笑。校長接著現身,並請他們到辦公室。
她想像著卡蘿正從奧貝馬爾街往下走到皮卡迪利街搭雙層巴士。她在帝國學院這站跳下月台,馬上去找查票員說話,好讓他忘記在她的車票上蓋章。她會說他看起來臉色不好,接著自我介紹,然後建議他哪天到她服務的地方看她,當她在醫院前下車時,兩次中會有一次車和*圖*書票都還是沒用過的樣子。
艾莉絲嚇了一跳抬起頭來,戴德利站在她面前。
哲米勒先生似乎突然感到疲倦。詹稍微清了一下喉嚨,暗示是離開的時候了。艾莉絲起身,並向老先生的招待表達謝意。哲米勒先生把自己的手貼在胸前。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再走一會兒吧。」
「我們來敬這段回憶,貝優魯的慷慨藥劑師,並祝他太太健康。」
「妳視力還真好!」
「不管怎樣,妳總是在袒護他。」
「我離開校長時,也是這麼問自己。基於這點,我想到可以列出一份清單。我今天下午會拜訪卡第克以區的夏勒賽段學校,假如沒有新發現的話,我明天會到聖喬瑟夫學校,位在同一個街區,另外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尼香塔舍女子學校。您看,我們仍然有許多來源可以追查,所以要說我們『功虧一塊』還太早。」
「我可沒有假裝我是伊斯坦堡最好的翻譯哦……」
「啊,這是有初始記憶的年紀!每個小孩經歷的年齡都不同,妳知道的。某些小孩較其他小孩能回憶起更多事情。此外,這些回憶究竟是確實的呢,還是經由別人描述而製造出來的?我完全不記得我七歲以前的事情,甚至到八歲以前的事情也記不起來。當我向母親吐露疑惑,她頓時勃然大怒,她跟我說:『我照顧你的這些年你全都不記得?』不過妳問的是學校。妳父母可能幫妳在聖米歇爾註冊,這學校並不是很遠而且採英語教學。這是間教學嚴謹且聲譽卓著的機構;他們應當還保留著註冊資料,妳或許該去拜訪。」
「她只擦自己的香水。」
「那我沒看到很正常,妳父母要工作,妳一定是在學校裡。」
「關於這點,親愛的,請容許我告訴妳,妳才是可笑呢。忌妒詹,再來是什麼呢?我並沒有忌妒詹,不過說真的,這些蠢話我還是聽到這裡就好!」
「但起飛時間得等到……」
艾莉絲與戴德利在飯店餐廳用餐。席間他們鮮少交談,戴德利尊重艾莉絲沉默的意願。有時他想逗她,硬扯他年輕時的一些不入流趣事,不過艾莉絲心不在焉,並且露出虛應的笑容。
他舉起手,揮舞著直到服務生來到桌旁,點了一客大份早餐並請他們盡快上菜,因為他好餓。
「比如一個小珠寶盒,我有看到一種鑲有珠母貝的很漂亮。」
「……班機起飛前!」
我們會沿著博斯普魯斯海岸散步,你可以在那裡吹奏小號,人們從烏斯窟達爾的丘陵便能聽見你的音樂。
「剛才你好像要跟我說什麼,是什麼事呢?」
現在換成戴德利看著艾莉絲,像她一樣自忖這位賓客主是否還腦袋清楚;他怪詹把他們帶來這裡,更害得艾莉絲燃起希望,以為可以多了解一些有關她父母的事。
他們登上一輛朵末許。
「在領事館時,他們告訴我說我的雙親住在三樓。」
「方才那位是我的廚師,」他指稱,「她做糕點的手藝非常好,請自己來。」
「哦,是誰呢?」戴德利問。
「但離開時間得等到……」
戴德利在馬其司餐廳訂了位,可是在抵達餐廳門口時,艾莉絲猶豫起來。她並不想要這麼正式的晚餐。今晚夜色輕柔,她建議到博斯普魯斯海岸邊散步,別花幾個鐘頭待在嘈雜又煙霧瀰漫的餐廳內。如果餓了,晚點隨便都可以找到地方吃東西。戴德利也同意,因為他還沒什麼胃口。
「你應該多待幾天畫一幅畫給她,比方說可以從加拉塔橋入口的大十字路口著手。」
「潘黛貝瑞?我不認為他是這麼跟我說的……不過也許這樣才對,我的記性沒有以前好了。」老先生接著說。
「絕對沒有。我有兩三件事要到城裡去辦,你們可能會覺得無聊。所以今天剩餘的時間裡,每個人都用智慧去處理自己的事吧,我們晚上再一起吃飯。如果妳願意,倒是歡迎詹一起來。」
「可以算是。我們的旅程從倫敦最好的餐廳開始,我覺得對我來說用同樣的方式作結很明智。」
你也許會在當晚讀這些信,也許你會在隔天來按我家的門鈴。我寫了好多「也許」,因為這一段日子以來,「也許」兩個字經常出現在我的日常生活裡。
每一頁都從中緣分隔成兩部分,左邊是用拉丁文拼成的名字,右邊是用鄂圖曼文字書寫。詹隨著指頭逐行指引,一頁接著一頁查閱入學資料。當時鐘指向五點半,他闔上第二冊,抱憾地看著艾莉絲。
她想到安東,肩上總是掛著小煙袋,即使冬天寒冷也依然大衣領口敞開,額頭上幾撮亂髮且眼神充滿睡意。她看到他穿越工作室的天井,在工作檯前的椅子上就座,數起他的鑿刀,摸著刨刀的圓形把手,然後瞥一眼時鐘上的大指針,接著嘆口氣開始工作。她也想到山姆從後門走進坎頓書店,他脫掉大衣並穿上灰色工作褲。接著他進入店面,在等待客人上門之際拭去棚架上的灰塵或是盤點。最後她想到艾迪,他手臂交叉躺在床上不停地打呼。這畫面讓她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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