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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影子的人

作者:馬克.李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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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ux 五

Deux

「就算你比同屆的晚了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呢?你看過有人去看病時會問醫生的年齡嗎?」
我沒回答,只顧看著妳對我微笑的眼睛,妳可知道,我多麼希望妳能像小時候要向學校請假那樣,幫我出具一份請假證明,就像妳從前能原諒我所有的一切,保括缺席。
呂克堅持要送我一盒甜點帶回家,他捶著我的肩膀說,這是為了讓我回憶昔日的美好時光。
是啊,我長高了?這是當然的啊,也該是長高的時候了。我氣色不好?大概是因為兩頰的鬍子沒刮乾淨吧。沒錯,我真的變瘦了。大城市啊,住在那裡對健康不好。想想看,要是醫學院的學生都病倒了,誰去照顧病患呢?
晚餐中,媽媽和蘇菲主導談話內容。媽媽個性謹慎,她問蘇菲的問題都與我的生活有關。蘇菲則問她我是個怎樣的孩子。別人在你面前談論關於你的話題,真的讓人很不自在,尤其兩個主角還裝作一副忽視你就在她們身邊的樣子。媽媽直說我是個安靜的小男孩,但她略過我曾在童年經歷了那麼多事情。她稍稍停頓了一下,宣稱我從未讓她失望。
呂克低下頭,把鼻子埋進咖啡碗裡。
呂克爆出一聲大笑。
「今晚來我家,呂克,我們明天就走了,我希望……」「不行,我凌晨三點就得開始工作,我得睡覺,否則我沒辦法做好工作。」呂克,我的老友消失到哪兒去了?你把我們昔日的瘋狂藏到哪兒去了?「你放棄當市長的夢想了?」
「我會跟比我年紀小很多的人同班,我可不想成為班上的馬格。」
媽媽要我去找蘇菲,她則繼續修剪玫瑰。我上樓走到房裡,蘇菲支著肘倚在窗邊,眼神空洞。
月亮已經完全偏離天窗,影子在兩個紙箱之間隱去。
媽媽用手撫著我的臉:「要對自己誠實,尤其是對她;如果你感受到的不是愛情,就別讓人家有期待,她是個好女孩。」
「當然。」我回答。
「幫助他改變人生,帶著他跟你一起走。要記得,過去你們兩個人中,想要當醫生的人是他。一切還來得及,當我們喜愛某樣事物時永遠都不會嫌晚,幫助他成為他應該成為的人。你一向最懂他的。很抱歉我得不辭而別,但時間稍縱即逝,我也沒有選擇。再見。」
天氣很好,媽媽提議我們在她準備晚餐時,出外透透氣。我帶著蘇菲探索這座童年的城市,不過也沒什麼東西可以介紹給她。
聊天當中,媽媽不斷詢問我們預計留到何時,而終於不再交叉雙腿、挺直背脊的蘇菲這時終於開口營救我,輪到她回答媽媽上千個連珠砲彈問題中的其中幾我利用這個空檔,把行李扛到樓上去。就在我爬上樓梯的瞬間,媽媽叫住我,說她已經為蘇菲準備好客房,並為我的床鋪好全套嶄新的床單,然後她又加了一句,說不定那張床對現在的我而言會太小。我邊笑邊登上最後一階台階。
「我跟我爸一起工作,每天都這樣也不容易,我學了一技之長,開始賺了點錢,還幫忙照顧我小妹,她長得可真快。經營麵包店滿辛苦的,但我也沒什麼好抱怨了。是吧,我想我是快樂的。」
「課堂的話,我可以幫你抄筆記,不過你星期一晚上要值班,我沒記錯吧?」「沒錯,這就是我要請妳幫的第二個忙。能不能請妳跟上司說我生病了,不嚴重,只是咽峽炎,但我想休養以免傳染給病患。我只需要二十四小時的時間。」
「嗯——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牛奶麵包,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她回答。
我們的影子在人行道上拖得長長的。求學期間,我總是小心提防著不要偷走他的影子,即使在幾次和*圖*書非自願的情況下,這種罕見的情節曾經發生,但我都會立刻把影子還給他。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也許正是想到這一點,我刻意領先他一步之遙,因為太珍惜這個朋友,所以我不想聽到任何他不想對我說出口的祕密。
「你不知道你從何時開始跟她約會?」
因為我一直沒接話,她就繼續自言自語。
「呂克,你為什麼不跟我一起走?為什麼不去試試機會?你以前一直夢想要讀醫學院。在申請到獎學金前,我可以幫你在醫院找份擔架員的工作糊口,你也不用擔心房租的問題,我租的套房雖然不大,但我們可以一起住。」
呂克等她走遠了,才吹了聲口哨:「你不無聊嘛,混蛋,我多希望能和你一樣,可以念書,還能騎騎旋轉木馬做做夢。」他說著,嘆了口氣。
「你想跟她共築未來嗎?」呂克問,「我指的是比較嚴肅的東西。啊,不好意思,這個問題也許比較冒昧。」他立刻道歉。
「二十年後,呂克!你爸要二十年後才會那麼老,而且還有你妹妹,不是嗎?」
「還攸關我爸、我媽和我妹的人生,他們都需要我。一輛只有三個輪子的車子,注定會摔進溝裡翻車。你沒辦法體會什麼是一個家庭。」
「蘇菲和我的感情就像朋友一樣。」我喃喃地說。
呂克離開以後,我走到花園裡找媽媽,她正蹲在玫瑰花叢前,之前的雨把花兒打得東倒西歪,她正小心翼翼把花扶正。
我在麵包店門前與老友道別。他再次擁我入懷,告訴我他多麼歡喜能再見到我。我們真應該三不五時互通電話的。
呂克媽媽高興極了,拿了一大堆她認為我們可能會想吃的甜點給我們。然後她停止說話看著蘇菲,向我拋來一個了然於心的微笑,一副蘇菲很美、我很幸運的神情。
「因為你是我兒子,而我瞭解你就跟從前一樣。」
「是啊,是沒有每一天都這樣,但還是……」
媽媽抱歉說要先告退,她還有花園的園藝要處理。
從我離開後,我們就沒再相見,而這長遠的距離此刻橫亙在我們之間,兩個人都在找尋適當的字眼、任何適合在這個場合的句子。距離已經產生,必須得有人先跨出第一步,即使我們都同樣靦腆。我向他伸出手,他對我展開雙臂。
呂克脫下圍裙,這下他爸爸可得獨自應付麵包了。
「這是當然的,我們知道你遲早會回來。」
「哈哈,我還真想看到我爸教會她做麵包,是她指揮我爸還差不多。他從不對我讓步,我妹卻能把他耍得團團轉。」
我將童年拋在這裡,七葉樹默默見證著,我曾使盡全力逃離童年。在八月中旬,每顆流星劃過天際的瞬間,總是許下同樣的心願,我曾如此祈願脫離這具過於狹窄的身軀,然而,為何在這個午後,我如此想念伊凡?
蘇菲午夜當班,我則是隔天早上,我們坐中午過後的火車回去。呂克打著呵欠,努力對抗疲倦,蘇菲上樓收拾行李,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對不起,」他說,「我不是有意這樣說。兄弟,事實是,我爹不會讓我離開,他需要我,我是他老來的依靠,他指望我在他老到沒辦法在夜裡起床時,接手麵包店。」
蘇菲醒來時應該已經九點,幾個月來我和她都不曾睡過這麼久。
「你終於還是回來了,」影子對我說,「我很高興你在這裡,我們都在等你。」
我們在蘇菲的陪伴下慢慢散步。不知不覺地,我們竟然默默走上當年友誼開始滋生的路途,在那裡,我們的友誼曾經怒放,繁美如花。
「我不會怪你,你很少看到你媽媽,多陪她一晚她一定很開心。而且我自己坐車回去,就有更多時間可以幫和*圖*書你想一個更有說服力的理由。」
「我的膝蓋好痛啊!」她邊站起來邊呻|吟,「你的氣色比昨天好多了,你真該多待幾天,好好恢復精力。」
「如果我讓妳一個人回去,妳會不會怪我?」
我們一回到家,上述那只赫赫有名、為了紀念一位年邁阿姨而被命名為「馬瑟琳」的茶壺,再度派上用場,一個淋上楓糖漿的蘋果卡卡蛋糕已經等在客廳桌上。媽媽問了我們上千個問題,都是關於工作時間、煩惱及開心的事,而談論我們在醫院的生活也喚起了她當年工作的回憶。以前從未在晚上回家後跟我談論工作的她,平實描述著她的護士生涯,不過她總是對著蘇菲訴說。
事實上,我真的沒辦法回溯我們第一次接吻應該算是什麼時候。某天晚上,我值完班去跟她道別時,我們的嘴唇就這麼滑過彼此,但我得記著問問她,是否她也認為這就算是我倆的初吻。還有一次是我們在公園散步時,我請她吃冰淇淋,當我用手指為她拭去唇畔的巧克力時,她吻了我。或許我倆的友誼就是從那天脫軌的。不過,記得第一次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我是班代表,即使這個班已經四散,我們還是持續關注你,影子老去的方式和人不同。」
「你應該還知道怎樣接待客人!」她說,然後向我擠了個眼色,消失在門後。
「混蛋,你這麼久都在哪裡混啊?在我做出一個又一個巧克力麵包時,你搞死了多少個病人啊?」
「也沒有每一天都這樣吧。」我回他。
「每個夜裡,我們重複同樣的功夫,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挑戰,結果從不相同。天氣冷時,麵團要花較多的時間才能發酵,必須再加入熱水和酵母菌;天氣熱時要加入冰水,否則麵團會乾得太快。每個步驟都一定要全神貫注,才能做出好麵包,不論外面天氣如何。麵包師傅討厭下雨,這會延長工作的時間。
媽媽細膩地先向蘇菲表達歡迎之意,才將我擁入懷中。我注意到她買了一輛小車,是一台沒花多少錢的二手車,但媽媽對它很有感情,還幫它取了個滑稽的小名。我媽就是愛隨隨便便為各種物品命名,我以前還曾經被她嚇到過,因為有一天她小心翼翼地擦拭茶壺,一邊對著它說話,最後把茶壺放回窗檯時,不但祝它有個愉快的一天,還把壺嘴轉向外,讓它欣賞風景。她竟然還常常唸我想像力太豐富。
「如何?」他溫柔的問,邊看著蘇菲享用。
「通常這個時間我已經睡了,但我不能還沒道別,就讓你們離開。拿著,我幫你們帶了些小東西,我今天一早想著你們時,特地烘培了一爐特製麵包。」
我走到收銀檯後方:「妳要不要吃咖啡口味的閃電麵包?」
蘇菲轉過身。
「你是呂克的影子?」
屋裡再也沒有聲響。我打開一個紙盒,在童年珍寶中挖掘之際,我突然有種奇怪的錯覺,彷彿我的手縮小了,彷彿一個被我揚棄已久的宇宙,又在我周遭重組。幾道月光掠過木地板,我恍然起身,頭卻撞上一根梁柱,跌回現實。然而,在我身前卻出現了一抹影子,影子漸漸拖長,細微得有如一抹筆跡,它爬上行李箱,我幾乎以為它就坐在那裡。它看著我,挑釁地等著我先開口。我也僵持著。
「要搞政治,可得受過一點基本教育啊。」呂克嘲諷地回答。
「他不算是脾氣超好的醫生,不過,他以後一定會是個好醫生。」她說,嘴巴吃得鼓鼓的。
「他曾幫你從馬格的魔爪下逃離了多少次?你記不記得他如何用大量的笑話、大量的歡樂,來填補你的孤寂時刻?還有他陪你從學校走回家的午後https://m.hetubook.com.com時光,你們一起共度的美好時光?他曾是你最好的朋友,不是嗎?」
「幹嘛跟我說這個?」
「爸爸進來時,我們會準備做二次發酵。我們把麵團切成等分、加工塑形、用小刀片輕刮每個麵包,讓它們看起來有漂亮的裂痕,最後就放進烤爐。
我看出他比我老得多,同樣氣色不好,大概是因為臉頰上沾到的麵粉。
「你還能找到比這裡更能讓我們親近的地方嗎?我跟你談了上百次我的事,每次都是你聽我說,但卻什麼都不告訴我。今晚,我感覺到好像稍稍彌補了一些落差。」
我喜歡看著圍繞媽媽嘴角與眼周的細紋,我知道她很討厭皺紋,但這些細紋卻讓我覺得心安,我從她臉上讀到我們相依為命的痕跡。回到這裡,或許我想念的並不是我的童年,而是我媽、我們相依的時光、星期六午後的超市生活、一起分享的晚餐、偶爾相對無言卻更能感受彼此的親密,很多夜裡她都到我房間陪我,她會靠在我身旁,把手滑進我的髮中……光陰轉瞬即逝,這些最單純的瞬間,卻雋永地牢牢銘刻在我們心底。
呂克完全沒看出端倪,雖然在我身前的影子已經不再是我的,但他又如何能相信?我們的影子現在看起來身形相當。
我關上閣樓的掀門,走到蘇菲房裡,我滑進她的床,她偎向我再度沉沉睡去。我在黑暗中睜著眼睛躺了許久,雨開始落下。我聽著雨滴敲在石棉瓦的滴答聲,和野薔薇圍籬裡傳來的樹葉沙沙聲,這幢屋子夜裡的每一種聲響,都讓我覺得如此熟悉。
蘇菲要我聊聊童年,她是在城市長大的孩子,想到要向她坦承我們星期六的活動就是去超市,這念頭實在讓我高興不起來。當她問到童年每天的活動,我推開一間麵包店的門,向她說:「進來,我讓妳見識見識。」
蘇菲又抓了一個可頌。我從呂克的眼中看出,我女朋友的好胃口為他帶來很大的滿足感。
「你問這個幹嘛?」
蘇菲向媽媽談起她無力救回的小男孩,談起全心付出後,卻得在面臨挫敗時,抵禦悲傷的艱難。媽媽則回應她,面對孩子,要放棄急救得承受更大的痛苦,有些醫生或許調適得比較快,但她認為,對每一位醫師而言,失去一名病患的痛苦是一樣的。我也曾自問過,我選擇讀醫科,會不會只是期望著有一天能治癒媽媽人生中的大小傷痛。
「你跟我以『你』相稱,不就表示你知道我是誰的影子嗎。」
呂克用一種荒謬的神情看著我。
媽媽很開心我比預期中晚一點回去。我向她借了車,送蘇菲去火車站。
呂克想知道我們在醫院的生活,他要全盤瞭解。當蘇菲告訴他我們每天的例行公事時,我看得出來他有多嚮往這樣的生活。
「那是當然,」呂克一臉陶醉地回應,「從這個角度來看的話……喂,不要再讓我作夢了。這樣幻想幾分鐘,我會覺得很棒,但是等到你搭上火車走了,我會更難過。」
呂克遞給我們一個裝滿可頌和牛奶麵包的竹籃,麵包都還是溫熱的。
蘇菲輕咳,倒不是因為她不想再陪我們兩個,而是想趁著太陽下山前的餘暉,到花園走走的念頭誘惑著她。她很確定能找得到路,反正只要直走就對了,而且,她也想趁機陪陪我媽,臨走前,她如是說。
「你知道的,我真的很開心再看到你,希望你儘快回來,不要再讓我等這麼久。總之,即使你某天成為大教授,即使你住在大城市高級地段的豪宅裡,你的家,永遠都在這裡。」
「當然,不過即使沒日沒夜,她還是擠出時間跟你共度週末,還跟你回來這個窮鄉僻壤,這就代表了某種意義。你不該把她丟下跟你媽媽獨處,而在這裡和*圖*書跟老朋友閒話家常。我也希望能有個真命天女,但學校裡的漂亮女孩都離開老家,逃得遠遠的。而且,誰會想跟一個晚上八點睡覺、半夜三更起床揉麵團的人共度一生?」
「你幹嘛跟我講這些?」
我們下樓到廚房,一個驚喜正等著我們:呂克和媽媽坐在餐桌前聊天。
月娘升起,蘇菲提醒我今晚是滿月。我抬起頭看著屋頂,石棉瓦在月下閃閃發亮。
蘇菲在我臉上親了一下,登上車廂前又給我一個調皮的微笑。火車車窗是封閉式的,我們沒辦法像從前那樣,透過開放的車窗大聲道別。列車啟動,蘇菲用手向我比了個手勢,我在月台上一直待到最後一節車廂的車燈在眼前消失。
「我不知道。」我回答呂克。
我問她呂克的近況。我的老友正在樓上睡覺,麵包學徒的時間與醫學院學生的時間同樣少得可憐。她請我們在她去叫醒呂克時幫她顧店。
學校鐵柵欄門前,操場靜靜佇立。一株高大的七葉樹樹影下,我依稀瞥見一個笨拙的小男孩在掃落葉,老舊的長椅上已坐了人,我真希望能走進去,一路直直走到工具間去。
「我們究竟該做什麼?」蘇菲問。
呂克給我一個大擁抱,準備離開。當他走到門口時,我叫住他:「你幾點開始工作?」
「嘿,醫學院可不是遊樂場。」
到達閣樓,我請蘇菲蹲低身子,好從屋頂下鑽進去。並肩坐在天窗下時,我吻了她。我們在上面待了很久,聆聽著包圍我們的靜默。
「否則你昨晚也不可能帶她去你的閣樓。你知道嗎,我聽得到屋子裡所有聲音,我向來都聽得到。你離家以後,我有時會爬上去,很想你的時候,我會推開閣樓的掀門,坐在天窗前。不知道為什麼,但待在那上面,我覺得你離我更近,彷彿透過窗戶看出去,我就能感受到在遠方的你。我已經很久沒有上去了,就像我剛才跟你說的,我的膝蓋很痛,而要在那些雜物堆中前進,得要手腳並用爬行。哎喲,別擺出那表情,我保證,我從來沒有打開過你的紙盒。你媽媽有很多缺點,但可不是個冒失鬼。」
「我們曾在此做了許多荒唐事啊,」呂克用刻意開玩笑的口吻說,「你還記得我們有多好笑吧!」
呂克起身,朝門口走去。
「以我們沒日沒夜的時間來說,只要一週能共度兩個晚上,就已經很了不起了。」我回他。
「你到底在裹足不前什麼?想想看,這可是攸關你的人生啊。」
「有天晚上,在這閣樓裡,你看著我送你的照片問著:『這些愛都消失到哪裡去了?』現在,換我問你同樣的問題,你為這份友誼付出了什麼?」
「六點鐘,早上第一爐麵包出爐,我們等麵包稍稍冷卻,就送到麵包店。大致流程就是這樣。不過啊,兄弟,你要是以為光靠我跟你說這些就能當上一名麵包師傅,那你就大錯特錯啦。記住,這就像我沒辦法憑著你描述的醫院生活,就能當上一名醫生一樣。好了,我真的得去睡了,幫我和你媽吻別,尤其是你的女朋友。她看著你的神情真的美呆了。你很幸運,我真心為你高興。」
「你媽媽還不是嫁給了麵包師傅。」
「我沒有責怪妳。」我對她說。
「媽媽不停地告訴我時代變了,即使大家還是要吃麵包。」
接著換蘇菲問他我們昔日的荒唐事蹟,那些學校鐵柵欄後的青春往事。呂克不顧我向他拋去的眼神,逕自向蘇菲談起我碰上馬格的悲慘遭遇、更衣室的櫃子情節、他如何幫助我每年贏得班長選舉,甚至連工具間的火災事故都講了。在高談闊論之間,呂克的笑聲又變回當年的他,如此率真,如此有感染力。
「我也在夜間工作,如果我知道你的工作時間,那我在急診時https://www.hetubook.com•com,就不會覺得孤單。我只要看著時鐘,就能想像當下你在做什麼。」
晚餐過後,媽媽悄然退席,我帶著蘇菲走向屋後的花園。夜色溫柔,蘇菲把頭靠在我的肩上,謝謝我將她帶離醫院幾個小時。我則為媽媽的嘮叨向她致歉,抱歉沒能帶她度一個親密的週末。
睡意席捲蘇菲,她和我道了晚安。在闔上閣樓的掀門時,她對我說,如果我的床太小,我可以到她房裡和她共枕。
呂克到了,頭髮亂得跟打過仗一樣。他媽媽應該什麼也沒跟他說,因為他瞪大了眼睛盯著我瞧。
「試著挑星期一回來,如果你可以的話啦。麵包店星期二休息,你還記得嗎?這樣我們就能一起共度一個真正的夜晚,我會很開心。我們這次相處的時間不多,我希望你繼續跟我聊一些你在那邊的事情。」
「走,」我對她說,牽起她的手,「別發出聲響,悄悄跟我走。」
「現實生活也不是啊,你知道的。總之,我們兩個工作時都穿白袍,也算是有共同點吧。」
「你要我現在重拾學業?你要向我提議也該早在五年前啊,老兄!」
我們沿著我從前走過無數次的道路走下去,一切都沒變,走過一棵梧桐樹,想起我曾在某個憂鬱的白晝,用小刀在樹皮上刻字。疤痕已癒合,而我當年驕傲題下的句子,已被埋入深深的樹木紋理中:「伊麗莎白好醜。」
「我到昨天都還不知道我今晚會出現在這裡。」
「你們在等我?」
「你以為你出現在這裡是偶然嗎?那個玩跳房子的小女孩是我們的密使,我們需要你。」
「你快樂嗎?」我問他。
「你媽媽已經好久沒看到你了,還有你女朋友,你要把她晾在哪裡?你們倆交往很久了嗎?」
「你問過我,我們在醫院裡做些什麼,該換你告訴我你在烘培坊裡的生活了。」
「你們對我有什麼期待?」
「你還會回來嗎?」呂克問我。
呂克的媽媽坐在櫃台後方,一看到我,她滑下高腳椅,繞過收銀檯,衝進我的懷裡。
媽媽在火車站的月台上等我們。我盡全力安撫蘇菲的不安,即使整段車程中,我不斷重複要她不用擔憂,但要見到我媽還是讓她驚慌。她不停地整理頭髮,不是拉整上身的套頭毛衣,就是撫平裙子的皺褶。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穿長褲以外的服裝,這種女性化的裝扮似乎讓她不太自在,蘇菲以往的打扮都比較男性化,也為她帶來安全感。
「我的兄弟是個好醫生嗎?」他問蘇菲。
「等一下,先別走,我該做什麼?」
「凌晨三點開始,我們製作主麵團,要把麵粉、水、鹽和酵母充分合勻,麵團才會發得好。第一次揉勻後,要讓麵團發酵,使酵母在麵團裡產生作用。凌晨四點左右,在等待麵團膨脹的靜置期間,我們可以休息一下,天氣暖和的話,我會打開正對麵包店後面小巷的門,在門口擱上兩張椅子,爸爸和我就能坐著喝杯咖啡。通常這時我們不太交談,我爸總藉口說不可以製造噪音,要讓麵團休息,但主要是他要休息,現在的他很需要這片刻的小憩。喝完咖啡,我會讓他待在椅子上、背靠著石牆睡一會兒。我則進屋去把碎屑打掃乾淨,再把放麵包的麻布鋪好。
「那就想想所有會拜倒在你成熟魅力之下的伊麗莎白吧。」
「我們一起過一夜,如何?」我提議。
「你們幾點離開?」他探問。
然而,昔日你眼中熠熠閃耀的光芒卻彷彿快要熄滅。我感到你似乎在怪責我離開,怪我就此拋下你。
月亮朝天窗右邊偏移,影子從行李箱上悄悄滑向木地板,身形越來越纖細。
「你是誰?」
「你們兩個很相配。」媽媽挽著我的手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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