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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成永恆

作者:馬克.李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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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第二日

「可不可以等我繞過轉角後,再發動你這輛超級割草機?」
「我知道。」
「上車,我送妳!」
「怎麼了?」
「那麼,吉勒,你將如何行善?完成那極善?」
「妳收過睡蓮嗎?」
「我送妳!」魯卡說。
五十八歲,還年輕啊……而且儘管化妝品公司信誓旦旦地宣稱六十歲的人只要稍微懂得保養自己的美容資本,人生還是大有展望,只不過當他們自己的人力資源部門在考量主管們的生涯規劃時,好像並不太相信這一套。就這樣,吉勒.明斯基失業了。一名安全人員在那棟他比在自己家裡待過更長時間的大樓入口,沒收了他的識別證。這個穿制服的人員不吭一聲,一路將他帶到辦公室裡。他必須在同事們沉默的凝視中,收拾自己的東西。陰鬱的雨天,吉勒就這樣離開了,唯一的行李是手上的一只小紙箱,在三十六年忠誠的卑屈之後。
這個座位讓魯卡等了十分鐘,為此他兇了服務生一頓。
甫獲加州最大的房地產集團高層錄用的魯卡,坐在市集街六六六號咖啡館裡,直接就在麗光板面的桌子上進行著演算。他將第七塊可頌蘸過奶咖啡,津津有味地讀著一份描述矽谷發展過程的資料:一大片狹長地,於三十年中蛻變成高科技最具戰略性的地標,被稱為全球資訊產業的肺臟。對這名變換身份的專家而言,在一家公司謀個職位簡直易如反掌,他已經瘋狂愛上他那馬基維利主義計劃的籌備工作了。
左菲亞使出全力拉住流浪漢的手臂,試圖讓他站起來。不過,吉勒自己卻不出力,最後好不容易才和左菲亞一起踱到了車旁。她替他開了車門,吉勒身手抓了抓鬍子,猶豫著。左菲亞靜默地看著他,環繞他湛藍眼瞳的神奇皺紋為一個極富情感的靈魂構築出堅強的防禦工事。他那厚實而綻露笑意的嘴唇周圍,優美如字體般的紋路彷彿訴說著這個人所遭遇的只不過是表面上的貧困。
席間,魯卡一再對他老闆表示推崇。他說就是艾德.赫特的勇於創新、不守舊的風格,公司才會有如此驚人的成長。而對於合夥人,這位副總裁更是展現超乎尋常的忠誠以及無人可及的謙虛,甘於第二號人物這樣的頭銜,因為對艾德.赫特來說,唯有公司的利益才是他的考量。兩巨頭中真正具有思考能力的是他,而且只有他!女記者熟練地敲擊筆記型電腦的鍵盤。同時魯卡還故意拜託她不要把自己剛剛不小心透露的一些秘密寫進報導裡,實在因為她的藍眼睛太令人無法抗拒!魯卡俯身為她倒了杯酒,艾咪則邀請他多透露些八卦內幕,純粹是友情贊助,當然啦!他笑著說他還沒醉到那種地步。此時,她調整了一下她的絲質內衣肩帶,問他那要怎樣才會醉呢……
「還有孩子們明天在學校餐廳裡吃的!」
左菲亞走到衣櫥前,用力拉開了門,拿出一件開襟毛衣套上,抓起玄關摘板上的鑰匙,臨出門前又回頭對女王及瑪蒂兒說她很高興她們都在這裡,吧檯上有晚餐的東西,她還有工作要忙,會晚點回來。接著,她刻意行了個屈膝禮,隨即閃人。瑪蒂兒和女王只聽見樓梯間裡傳來冰冷的一句「晚安」,大門便「啪」一聲地關上。幾秒鐘後,福特車的引擎聲也消失了。瑪蒂兒看著女王,掩不住嘴角的笑。「妳覺得她生氣了嗎?」
「妳對工作還真是全心投入啊!」
「我走的時候會弄乾淨!」他咕噥道,並且繼續他的思路。
四名工人合力將瑪蒂兒抬到醫院的停車場。手上搬運著這個易碎品,他們興高采烈地開著玩笑:一會兒是卸貨工人的用語,一會兒又當瑪蒂兒是個貨櫃。小卡車後方臨時架起的擔架上,他們小心翼翼地將瑪蒂兒放平。左菲亞將車速盡可能放慢,但些微震動就足以喚醒瑪蒂兒的腿裡那股直刺腹股溝的劇痛。一行人花了半個小時才回到家。
伊莉沙白站起來,為自己倒了杯咖啡。「而要是員工自己想超時工作的話呢?」她問道。
「正好相反!你沒送來水族箱附上小梯子我已經很偷笑了!快走吧,她好像已經等得不耐煩了!當一個女人在男人的餐桌上感到無聊,那是最可怕的了:相信我的話,我知道我在說什麼。」
魯卡伸長舌頭然後向下斜視,試圖看到舌尖。他接住光滑的果核,丟到麵包籃裡說:
「聽說二十四小時就可補發新卡!」她說。
「不用了,謝謝。我搭計程車。」
「說真的,我是我們這一班裡面最年輕的,大家請坐,不用客氣!」
「而政府官員現在好像忙著和愛咪溝通!」
托馬凝望著她,左菲亞久久地尋索小男孩如此深沉的目光。「也許。」
「為什麼放在浴室?」左菲亞懷疑地問道。
「是你嗎,孟卡?我車上還剩三百公斤,等一下可以嗎?」
「是誰灌輸你這麼愚蠢的想法?」
「我就說嘛,妳喜歡他!」
「錯!他粗俗、自溺又自大。」
「反正天色也暗了,不是嗎?」
前一天,在從紐約來的飛機上,舊金山新聞報上一篇關於A&H房地產集團的文章讓魯卡的眼睛為之一亮:集團副總裁肥滋滋的胖臉盡情地在攝影師的鏡頭前展現。艾德.赫特,A&H中的H,記者會上最擅長學孔雀開屏術的他,不斷地誇耀自己公司對於本區經濟成長的貢獻。這個二十年來覬覦著議員一職的人,從不錯過任何一個在公開場合露面的機會。他正準備以盛大的主日節排場為一座釣蟹場開幕。就是這樣的機緣讓魯卡與艾德.赫特有了交集。
「真是棒透了的一場會議,不是嗎?我現在知道我和我的團隊不夠親近!這一點我得想辦法補救,對了,提到這個,我正好有件事要麻煩你。」
「為什麼妳要跟我講這個故事?」
「她是誰啊?」女記者不耐煩地問道。
「他已經進入妳的血脈,很快就會直達妳內心。他會採收妳那以無數細膩的心思澆灌出的情感。然後他會用希望餵養妳。愛情的征服是所有征戰中最自私的。」
「吉勒,我帶你去診所!」
左菲亞回到碼頭,監看一艘貨輪的卸貨。她走到第一疊貨架前,跪下來檢查冷凍食品的衛生憑證,卻發現標章已經泛黑。左菲亞立刻拿起對講機,扭向第五波道。檢疫處沒人回話。已經在貨架堆那頭等著的冷凍卡車,馬上就要將這些不乾淨的貨品載往城裡的許多餐廳,她必須盡快想出辦法解決,於是她轉而將對講機轉至第三波道。
「進來時看到妳的臉,妳心情的氣象預報說晴時多雲,可能還有暴雨。我去跟護士要一個花瓶。」
「我過來思考為什麼這一天一直有狀況發生。」
「在經過我居住的橋孔前的時候,妳對我笑了笑。一會兒後,那個經常過來這邊午餐的探員開車經過,臉臭臭地看著我。我們的目光交會,我把妳的微笑傳遞給他,而當他離開時,我看見他的嘴唇上掛著這個微笑。所以,這個微笑有希望藉著他再傳給接下來他看到的人。妳現在了解妳做了什麼吧!妳發明了一種對抗困難時刻的疫苗。要是每個人都這麼做,就算一天只有一次,只是一個微笑,妳可以想像這種幸福的感染力在全世界散播的速度有多驚人嗎?妳一定會贏得這場賭注。」
海鷗振翅飛去,發出尖銳的叫聲。
「就算有你們的支持,沒有收入的工人們也撐不過一個星期。更何況如果真的罷工的話,貨輪就會到海灣的另一頭下錨,到時候你們就會斷絕了碼頭的生機!」她以堅定的聲音說道。
「臨時有事,什麼跟什麼嘛,他以為他是誰啊!」
左菲亞沿岸信步走著,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心情,如一張被浪花濺濕的憂鬱面紗。
「那又怎樣?」
左菲亞覺得她這個房東很有意思。時間已經晚了,她早該結束談話然後回到自己房裡,不過現在有了這個完美的藉口,她得以繼續享受這段讓聲音的愛撫變得比手的愛撫更具魔力的珍貴時光。在盡可能坦誠回答的同時,她驚覺實在無法從這個和自己共度了一段夜晚時光的男人身上找到絲毫優點,也許除了某種極具邏輯性的氣質之外。
https://m.hetubook.com.com我們並沒有笑!」瑪蒂兒很肯定地回答。
這裡的港務活動受到鄰近奧克蘭港的激烈競爭,如果再來一次大封鎖,船運公司可能會跑光。十年來覬覦著這塊城裡最重要地段的地皮炒家們早已磨刀霍霍,恨不得有人扮演小紅帽,提著散發罷工香味的小籃子進到這片叢林。
艾德晚上與一名記者有約,這個記者打算寫篇關於他的文章,刊登在當地的一份報紙上。有史以來第一次,為了展現親和力,他願意為了他那群忠誠的工作夥伴而犧牲與媒體面對面接觸的機會。他剛剛邀請了發展部主任、行銷主管以及商業網路的四位主任共進晚餐。而由於才和安東尼奧有過小爭執,所以他決定先不要將這聚會的消息告知他的合夥人,好讓他能真正享受一個他確實也需要的寧靜夜晚。如果魯卡能夠代他受訪,那真是幫了他一個大忙!再說,來自第三者的讚譽絕對更具說服力。艾德像個老朋友似地往他肩上一拍,表示他對這名新顧問的執行效率深具信心。訪問訂在九點,地點是辛巴達——漁人碼頭上一家專做海鮮料理的餐廳:帶點浪漫氣氛的裝潢、美味的螃蟹、可觀的帳單,以及一篇漂亮的文章。
孟卡俯身,在她耳邊悄聲說:「瑪蒂兒一不在,東西全都變得沒味道了。」
「妳喜歡這個年輕人,是吧?」
「我今年四十八歲,離過婚,有兩個小孩在唸大學,我在梭薩里托有間小公寓,是自己的,還有塔歐湖邊一棟和別人共有的漂亮小房子,兩年後就可以繳清貸款。這麼說吧,我根本不會去計算我在這裡待了多少時間。我喜歡我的工作,勝過逛街時發現自己工作太少而買不起我想要的東西。至於法國人,我提醒你,他們可是連蝸牛都吃!赫特先生在辦公室裡,你們的約在兩點鐘……真巧,現在剛好兩點!」
「再怎麼說,也是妳一直催促我趕快找個伴。」
語畢便消失在黑暗中,獨留左菲亞一人在停車場上。
「是你嗎?加百列?」她怯怯的聲音說道。
三百六十度視野的全景咖啡廳緩緩轉動著。半個小時裡,便可觀賞到東邊的阿爾卡塔玆島、南邊的海灣大橋,以及西側的金融區和林立的雄偉大樓。而左菲亞本來也可以看到將城寨公園油綠的草地和俯臨梭薩里托那鋪著一層薄荷的懸崖串連起來的金門大橋……要是她的座位正對窗戶的話。然而魯卡已經先坐在這位子上了……
醫生同意讓瑪蒂兒隔天就出院,但她沒有能力請一名居家看護,而她目前的狀況又完全無法自理。當左菲亞準備離開時,瑪蒂兒哭了。
午餐時間,左菲亞來到魚之味找孟卡。這已經是今天第二次,她有事請人幫忙了。工頭完全沒動他的午餐,左菲亞坐到他桌前。
左菲亞拉開浴簾,又聽見女王喊道:
「妳能一起來的話那最好,餐廳那邊我訂九點。」孟卡將紙頁遞給左菲亞。
左菲亞爬上屋前的臺階,時間已經很晚了,而女王的房門卻還半開著。她輕輕用手指推開,沒有鋪滿地毯的相簿,也沒有餅乾缽,只有雪莉丹小姐坐在扶手椅裡等她。左菲亞走進房間。
「我知道!」他說。「那你告訴我。」
魯卡得意地朝地下揮了一拳,這是他勝利的手勢:副總裁成功地在企業王國的領導階層間散播了前所未有的紛亂,而員工的騷動很快就會往以下的樓層傳播開來。
「可是,女王,妳根本不是猶太人!」
「為什麼妳要對我說這些呢,女王?」
總結吉勒.明斯基這位統計學家兼數學熱愛者的一生,所得出的竟是一套極不完美的算術法則:加上那損及私生活的週末加班;除以他每位上司有權所得(能為他們工作確實令人感到驕傲,因為大夥就像是一個大家庭似的,人人各司其職,不過前提是要能保得住飯碗才行);乘上被那些不具正當性、以不平等手段取得權力之權威所忽略的意見與加諸的屈辱:最後減去有尊嚴地結束職場生涯的權利。有如化圓為方這道歷史謎題,吉勒的一生化減為一道由無解之不公所構成的方程式。
「的確,這不關妳的事!」
「為什麼事心煩嗎?」
「沒有人啊,只是有個在這附近晃的年輕人,他完全同意我的看法。我滿喜歡和他聊聊。看到他時,我彷彿是在一面從前的鏡子裡看見自己。他穿著和我之前——在我的裁縫師發現我口袋有多深而頭暈之前——同樣式的西裝。我對他宣講善,他則是闡揚惡,我們有點互補,你知道的,這讓我覺得頗有點意思。」
「哪一段?」她握住孩子的手問道。
「妳的憂鬱是藍色還是灰色的?」
「女王把花放在浴室裡!」瑪蒂兒補充道,喉嚨彷彿打了個結。
「這是所謂的蝴蝶理論。」左菲亞堅持道,並且撕下了一小塊餐巾紙。
「吉勒,如果說錢沒有香臭,那一時的失意就會有味道嗎?不要再說了,上車!」
女王輕拍左菲亞的膝頭。
「好,就這樣!」孟卡說道,並且搶過左菲亞的話機。
「可是妳不像他們,對不對?」
「正好,我就是來找你談關於她的事。」
「我是有兩條狗和一隻倉鼠,不過當獸醫來檢疫也許還不夠格。那妳呢,妳對甲殼動物熟嗎?」
「這個傷口如果再不處理,不用一星期就會生壞疽,這點你很清楚!」
「星期五見!」左菲亞邊說邊送給他一個飛吻。
全班在窸窣聲中完成了指令,左菲亞接續上一堂課的進度。她翻開擺放在講桌上的布萊葉點字書,開始唸誦。她喜歡這種書寫的方式,字詞在指尖解譯,語句藉由觸感形成,讓整篇文章在掌間有了生命。她喜愛這個對那些自以為能見一切其實卻常在本質上目盲的人來說極其神秘的弱視宇宙。鐘聲響起,她也上完了課,並與學生約定星期四見。她開了車去接女王,送她回家。然後再度穿過城區,將吉勒從護理站送回碼頭。他腳上纏繞的繃帶讓他看起來很有那種十七世紀美洲海盜的架勢,當左菲亞這麼跟他說時,他也難掩那自豪的神氣。
電報紙上一角署名魯卡。左菲亞揉掉紙片,扔進垃圾桶後便轉回客廳。
目送他往大樓大廳走去的泊車小弟可是一個字都沒漏聽。他用一隻手就熟練地將敞篷車停好……而每天幫安東尼奧.安德利克的私人女助理停她那輛四驅車的不是別人,正是這名年輕人。流言花了兩個小時爬上市集街六六六號的頂樓,氣派的A&H公司九樓總部:午休時間暫時止住了它的散播。一點十七分,安東尼奧.安德利克狂怒地踏進艾德.赫特的辦公室裡;一點二十九分,同樣這個安東尼奧摔門走出他合夥人的辦公室。他在走廊上大喊說「撐腳」要去打高爾夫球放鬆一下,而「首腦」最好代他留意一下商業部主任們的月會。
輪胎銳叫聲中,車子緊急煞住。魯卡爆出笑聲。「幽默,在女人身上真是令人無法抗拒!」
向左菲亞打過招呼後,魯卡轉向那位正在採訪他的女記者,訪問就在他們的隔壁桌進行。左菲亞漲紅了臉,其中一位代表還問她是否對甲殼類過敏,因為她完全沒動過她的餐盤。左菲亞解釋說她微微有點噁心,提議大家分享她那一盤,而且還一再拜託他們三思而行,以免造成無法補救的後果,然後她抱歉地說她真的不太舒服。
左菲亞先是瞧著她們其中一人,然後再瞧另一人。
已經在飲料機旁等著他的艾德,展開雙臂迎接他。
女王看著書架上其中一本相簿。她的眼角寫上了幾行鄉愁。
滿室靜默。當左菲亞問是誰那麼貼心送她這束睡蓮時,客廳裡先是爆出女王的笑聲,隨即瑪蒂兒也笑了。女王終於勉強克制住,告訴左菲亞洗臉台架上還有一張小卡片。左菲亞猜疑地打開信封,裡面寫道:
左菲亞為瑪蒂兒安排了提前出院。瑪蒂兒簽下一份自願書,而左菲亞則承諾一有其他狀況發生就會立刻送她回醫院。主治醫師語帶保留地表示,下午三點所進行的檢查並未顯示病患的康復出現任何負面之發展。
從這時候起,當他再點杏仁果……另一杯酒……乾淨的毛巾……他都像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好不容易才蹦出一句悶悶的謝謝。左菲亞以為他哪裡不舒服,但魯卡卻放聲大笑,告訴她一切再好不過了,他真高興能夠遇見她。在吞掉十七顆橄欖後,他買單,並且不留小費。走出咖啡廳,左菲亞悄悄地塞給那去將魯卡的車開來的服務生五塊錢。
「抱歉,兩棲類是色盲!」
談話中,魯卡巧妙地將眾多有影響力人物帶入話題。這一長串令人印象深刻的有力人士名單讓艾德.赫特馬上為他新創了副總裁顧問一職。機會主義的運作體系對艾德.赫特來說絲毫不構成秘密,而還沒等到集團這位第二號人物吞下一隻蟹螯——大量蘸滿番紅花美乃滋,同時也大量地沾污他禮服的前胸——交易就已經談成。
「啊,不要再說了,好嗎?我這條腿好得很!」
「這也是一種看法!」嚼著已不知道是第幾顆橄欖的魯卡承認。
女王站起來,拉出櫥櫃上的檯子,打開鐵盒,然後放了幾塊餅乾在那銀缽裡。她命令左菲亞至少吃一塊,因為她整晚痴痴地等著左菲亞回來,將約會的情況告訴她,再不說她就要憋壞了!
他臉紅了,用手指絞著床單,低聲地說:「因為妳愛我!」
「是誰啊?」瑪蒂兒擦著顴頰問道。
「不!不是你……」
「妳坐下,然後從頭告訴我!」女王深深坐進扶手椅裡說道。
「留在這裡陪我。」瑪蒂兒聲音模糊地說道。
一開入地下室,這輛全新Lexus的照明設備就全部亮起。魯卡腳步急促地走向電梯入口。他看了看錶,早到了十分鐘。
離開八十號碼頭後,左菲亞打算到附近繞繞。她打開收音機搜尋頻道,直到路易.阿姆斯壯的歌聲吸引住她。「世界多美好」是她最愛的歌曲之一。她跟著這位藍調老歌手哼唱起來。福特車繞過倉庫,朝向那巨大吊車之間成排的橋孔飛馳而去。她加速,而車子從路面凸起的減速裝置開過時,像是連續打了好幾個嗝。此時,左菲亞笑了,並將車窗玻璃全拉下,任由風吹亂了她的頭髮。她調大了音量,好玩地在成排警示用的三角錐間大玩過彎……如此滑向了第七號橋孔。直到她看見吉勒,朝他揮了揮手,他隨即也對她揮手示意。他獨自一人……接著左菲亞關上收音機,拉起窗戶,然後岔向出口。
「我的天,她真的戀愛了!」女王舉臂驚呼。
走出辦公室後,迎面而來的冷風拍擊著她的臉頰。她將冰冷的空氣深深吸入肺裡,然後再緩緩吐出。一隻海鷗降停在一條隨船浮動而吱嘎響的錨纜上。鳥兒低下頭,眼神注視著左菲亞。
當左菲亞離開餐桌時,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經過鄰桌時,她俯身向那名年輕女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女子吃驚地後仰,差點後翻。左菲亞硬是擠給她一個極不自然的微笑。
「因為我也走過了我的生命!所以,盡情揮灑,不然乾脆放棄!不要取巧,不要偽裝,尤其,不要妥協!」
「那東西常讓人變得自以為是……相信我,帳單的金額和這裡員工的薪資完全是兩回事。」
孩提時代,吉勒就喜歡到這個廢鐵棄置場來玩。這裡有巨大的壓機,能將舊汽車的車身整個壓碎。為驅走夜裡的孤獨,他經常想像那個將他「評定」為可報廢而毀了他一生的富足年輕人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他的信用卡在秋天失效,銀行的戶頭沒能撐過冬季,他在春天離開了家。隨後的夏天,他離開他今生的摯愛,帶著他僅有的驕傲踏上最後一趟旅途。幾乎是無意識地,這個名叫吉勒.明斯基的五十八歲男子又回到這舊金山商務港八十號碼頭,並選定第七號橋孔作為他非固定的住所。這種天為鋪蓋地為床的日子,轉眼間也過了快十年了。只要有誰願意聽他說話,他總愛說出走那天,他確實什麼都沒有料想到。左菲亞注意到吉勒的軟呢格子長褲破了,一道裂縫下有個化膿的傷疤。「吉勒,你這條腿應該去找醫生看看!」
「這些牡丹幾乎和妳一樣等不及呢,它們需要大量的水,等等,我馬上回來。」
「好啊,把我當一隻青蛙是吧!」
「吉勒,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我只是感覺有點疲憊……」
「她們只有這個!不過沒關係,牡丹不是那種愛慕虛榮的花。」
將車子停在第三大道的路口後,左菲亞忿忿地往方向盤捶下去,不小心觸動了喇叭。擋風玻璃前,一名行人對她比出不雅的手勢,告訴她現在還是紅燈。左菲亞把頭伸出車外,朝這人大喊:
「我度過了神妙的一刻!」魯卡說。
「現在這個季節,妳怎麼找得到?」
「妳和我一樣清楚,所有這一切並非取決於祂的意志,而是取決於被祂託付以地球的人類之意志。真正的善是巨大而無法想像的,左菲亞,只因為善與惡相反,善是看不見的。它是不能計量、不能訴說的,否則必定傷及其真純及真義。善是由無數小小的關懷組成,而如果連結起來,說不定有一天這無數個小小的關懷終將改變世界。妳隨便問一個人,誰是讓人類演進至更善美境地的五個人?隨便誰都可以啊,像是第一位民主人士、抗生素發明者,或是一個締造和平的人。妳可能很難相信,事實上很少有人能說得齊,可是要他們列舉五個獨裁的暴君卻是一點困難也沒有。我們每個人都知道重大疾病的名字,卻少有人清楚戰勝這些疾病的人是誰。每個人最恐懼的惡之終極不外是世界末日,而相同的這每個人似乎不清楚終極之善已經行過……創世的那天。」
左菲亞聳聳肩,坐上那探入水裡的石梯第一階。吉勒也在她身旁坐下。「你的腿還痛嗎?」她問。「別管我的腿吧!到底心煩什麼?」
「你為什麼這麼說呢?」
他消失在橋孔中,沒有回答。
當汽車在計程車站停穩後,左菲亞扭熄開關,切斷那震耳欲聾的引擎聲。她下車,輕巧地帶上車門。
「是啊,我也是記者:星期天,我都將我紙夾上整個星期的紀錄抄到我的日記上去。」
「真的沒有!他是個內心充滿矛盾的人,讓人想拉他一把。」
「不過,我也跟妳說過我不是烏托邦主義的信徒,所以我就只謝謝妳送我回來囉!」流浪漢下了車,向他的庇護處走去。他轉過身,伸手向左菲亞做了個手勢。
「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嗎?」孟卡問道。
「你說得對,我想說的正是這個……」她以輕柔的聲音說道。「為什麼大人們常常不說真心話?」
將吉勒交給醫療所照顧後,她開車前往往碼頭。途中,她繞路去看了一下雪莉丹小姐:她有件很重要的事請她幫忙。左菲亞一眼就看見她站在家門前。原來女王正要上街購物。在這個以陡峭街道聞名的城市,對一個上了年紀、每跨一步都是嚴苛挑戰的老婦來說,在這不尋常的時刻遇見左菲亞真不啻是個奇蹟。左菲亞先請她上車,自己則快跑進屋。進到自己的公寓後,她看了看電話答錄機,沒有任何留言之後,便隨即下樓。行車中,她把事情跟女王說了,女王同意讓瑪蒂兒過來養病,直到康復為止。不過,得先找到幾個幫手將她抬到樓上,並搬下閣樓間裡的鐵床。
有了晚上,有了早晨……
左菲亞在將貨架從船上卸到岸上的吊車底等著孟卡。幾分鐘之後,孟卡開著一輛芬威牽引車來了。
「別鬧了!」
「你不覺得他好像很緊張嗎?」左菲亞問。
向來一有風吹草動即噴嚏連連的金融業界,在華爾街押注於高科技產業的數十億美金在幾星期內蒸發於無形後,將使國家的心臟蒙受如心肌梗塞般的重擊。「全球化畢竟也是有好處的!」魯卡對著這回端來熱巧克力的女侍說。「怎麼說?你是打算用什麼韓國貨來擦掉你亂畫的這些東西嗎?」她看著桌上的塗鴉,疑惑地答道。
「我想我太累了吧!」
左菲亞盯著他看了幾秒鐘。很快地又一把搶過那張鍍金的塑膠片搶了過來,並且向空中遠遠拋去。
「這個嘛,親愛的……每個猶太母親都會對她孩子說的……如果孩子還沒結婚的話。但是等有天孩子帶人回到家裡,她們還是老調重彈,只不過是唱相反的歌詞。」
「女https://www.hetubook.com.com王,我真的覺得妳弄錯了!」
左菲亞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但托馬卻笑了。
敞蓬車疾速飛馳。引擎轟響中,魯卡放進一張唱片。他嘴角掛著笑,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白金卡,夾在拇指與食指間晃啊晃。
安頓好瑪蒂兒之後,左菲亞回到紀念醫院,這次是為了另一件事。她進入三號館,爬上三樓。
他切換頻率,接上吊車手。「薩米,海面停定!」
拖拉機無聲地駛上柏油路面。
「迷人,你真是迷人,魯卡,而且你注意到了嗎?你的女伴也是,」她說,「她小鳥般的優美頸子撐著她曼妙的頭形。她真是走運:四十八小時內,她將收到一只精巧的藤編籠子!」
工人們把鐵床從閣樓間搬了下來,放到左菲亞的客廳裡。孟卡將床推到窗邊,拉過小茶几充當床頭櫃。接著便開始吊升的工程,在孟卡的最高指揮下,工人們將瑪蒂兒抬上樓去。每上升一階,瑪蒂兒驚恐的叫聲總讓左菲亞握緊了拳。男人們則以高聲歌唱來回應這尖叫。最後通過樓梯間的拐彎時,他們終於忍不住笑了。他們極其小心地將他們最愛的女侍安置到那新鋪的床上。
「我不知道。」
「不,是妳馬上就要陷入錯誤當中!我知道妳當我只會碎碎唸,可是妳以後會明白我所說的。時時刻刻,妳很確定自己有能力抵抗、閃躲,然而那股想見他的衝動甚至會強過毒品。所以,別被自己騙了,這就是我對妳的要求。他會入侵妳的腦,而且再無任何東西可取代。不論是妳的理智,或甚至時間——它反而將成為妳最難應付的敵人。唯有那見他的念頭,看見他正如妳自己所想像的那般,能讓妳克服那最可怕的恐懼:被放棄……被他、被妳自己。這是生命強迫我們接受的最困難抉擇。」
「誰啊?」
「很好!」孟卡對著麥克風說道,「現在,我要把話機轉給安全部主官,她發現你的機具的支撐力出現嚴重問題。為避免危及你個人安全,她將下令你立刻放空。你照她的話做,因為這是她的職責所在!」
魯卡又查閱一些資料,建立了他的假設:最可能的情況是,將會有為數眾多的企業撐不過租金的上漲及股價的下跌而倒閉。而根據魯卡的計算——即便是最不樂觀的預測,也將會有至少萬人以上的失業潮:而這數字無疑足以使引發全區經濟內爆,且造成無人可想像之最完美栓塞——全球資訊產業肺臟之栓塞。
左菲亞沒開燈。逕自在黑暗中走到窗邊,輕輕拉開窗戶,坐上窗檯,望著那環抱海岸的大洋。她深吸一口吹進城裡的海風所帶來的霧氣,看著天空,若有所思。天空中沒有星星。
「好了,夠了!照我所見,妳好像也不是和三名高中女同學吃飯嘛!」
左菲亞踏著堅定的腳步走向衣帽間,魯卡一個箭步從手臂將她攬住,迫使她回身。
「瞭望臺,」孟卡說,「而且不要懷疑,天氣好得很!我幾乎看得見中國的海岸!」
A&H是條雙頭龍,牠的阿奇里斯腳踝就位於龍頭兩頸的接合處。只要組織的兩巨頭爭吸相同的空氣,結果就是互相窒死。安德利克和赫特若搶著掌舵,集團肯定沒多久就會偏航。因此,A&H帝國驟然的崩潰,勢必挑起大地主們的胃口,並在一個以租金作為經濟主要支柱的谷地中打亂房地產市場的穩定。金融界馬上就會有反應,而當地的企業很快就會窒息。
「別那麼大聲,妳會吵醒瑪蒂兒。」
「你應該有金卡吧?」左菲亞一報還一報。
「妳會承認這些卡片不是只有缺點!」
「嗯。」
左菲亞的指頭絞著地毯的流蘇。女王溫柔地看著她,輕撫她的頭髮。「好了,別這種表情,有時候愛情故事也會有好結果的!好啦,老掉牙的話也說夠了,我已經不敢看現在幾點了。」
「妳怎麼會在這裡?妳不是已經下班了嗎?」
「什麼意思?妳不喜歡我送的睡蓮?」
左菲亞轉身就走,餐廳的門在她背後關起。魯卡聳了聳肩,看了一眼與左菲亞同桌進餐的人,然後坐回他女伴面前。
左菲亞向後縮了一下,魯卡瞬間抓住了她的手腕。
「妳不覺得妳想得太遠了點嗎?」一個男人問道,「問題只不過是在協商保險金嘛!而且我認為奧克蘭那些同業也會和我們站在同一陣線。」
「這和蝴蝶有什麼關係?」孟卡問道。
左菲亞指給他看那標章。
話機喳喳作響。
「怎麼說正好趕上?」瑪蒂兒問。
有時,她還可感覺到後腦勺傳來陣陣血腫所引發的刺痛——劇痛難當的夜裡,她再也忍不住搥打自己而留下的後遺症。她看著自己肘彎,針頭的洛痕一個星期淡過一個星期:贖罪的徵象。只剩最後一顆小紫點留在靜脈上不肯褪去,彷彿是慢性死亡已由此進入的一點提示。左菲亞推開她的房門。
「真的比我想像得還糟!」女王說,再度舉起手臂。
「你不吃炒蛋嗎?」
「我知道!」魯卡裝出尷尬的神情說道,「現在真的是沒有一個地方安全!」
「我想,那是因為真實的話有時候會讓他們害怕。」
「工作上的,前兩個字當然是重點。可是你知道嗎?有心的話,接著上好像也順理成章,不是嗎?」
電梯停在九樓。魯卡特別繞到安東尼奧.安德利克女助理的辦公室,自顧自地走了進去,並在坐上她的桌邊。女助理沒抬頭,繼續在電腦上打字。
「我們只有一起喝了一杯。怎樣了呢?」
「相信我,以這種價錢,我們有權挑剔!」
吉勒的聲音讓她嚇了一跳。
「這在紐約和巴爾的摩都發生過,這裡也可能發生……」左菲亞十分堅定地說道,「而要是碼頭關閉,其後果不止對碼頭工人的生計是一大災難;很快地,日復一日穿橋而過的超大卡車流量會讓通往這小小半島上的交通嚴重打結。人們出門上班的時間要更提早,回到家的時間也會更晚。不出半年,很多人就會受不了而向南搬遷。」
「不……是廚房天花板夾層的瓦斯管漏氣……妳要在這裡待多久?」
「別裝傻了,就是送睡蓮的那個啊,你們不是一起出去?」
左菲亞合上書本並歸位的那一剎那,托馬顯得有些悶悶不樂。「怎麼突然不開心?」
「可是我們現在坐在這裡,這樣很好啊!」
「就和妳現在所做的完全一樣啊!我會為那些我所親近的人帶來希望,讓他們知道一切都有可能。其實剛剛妳在無意之中,就已經成就了一個神奇。」
在主任們諂媚的掌聲中,赫特步出會議室。對於他剛剛於會議中所做出的慷慨承諾,他的這群屬下彷彿仍無法置信。自信擅長所有溝通形式的他,已將這場商業會議轉化成一場滑稽的記者會模仿秀,還鉅細靡遺暢談了他那超級擴張主義者的願景。在那將他送往九樓的電梯上,艾德渾身飄飄然:人員的管理說到底也沒什麼嘛!如果必要的話,他一個人帶領整個集團也不是問題。狂喜的他握緊拳頭朝天空一頂,做出勝利的手勢。
既然有人主張一隻蝴蝶拍動翅膀就可能引起一場颶風,魯卡將證明這理論也適用於經濟上。美國的經濟風暴很快就會吹襲到歐洲,乃至亞洲。A&H就是他的這隻蝴蝶,艾德.赫特是那翅膀的一拍,而這城市的碼頭更是他勝利的戰場。
「沒有,只是有點忙過頭。」
「果然是有備而來!對了,別忘了請她吃客甜點,我看見菜單上甚至有不到六塊錢的!」
「無論妳有什麼困擾,相信妳的直覺,然後繼續做妳現在正在做的。」
「對不起,我沒看見你。」
老婦人發現左菲亞依舊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她更深坐進椅子裡。
「妳永遠忙過頭!什麼事?告訴我。」
伊莉沙白坐回電腦螢幕前,以一種保持距離的聲音對魯卡說:
「吉勒,我接受了一個奇怪的挑戰。如果你必須做件極善、甚至有可能改變整個世界的好事,那你會做什麼?」
他合上雞尾酒單,示意服務生過來。左菲亞低下頭。魯卡將那顆他以舌頭仔細剃吮的果核吐在手裡。
「水氣吧,我猜!」瑪蒂兒https://www•hetubook.com.com笑笑地回答。
「我向妳保證,我也不喜歡他。他很可惡。」
「孟卡,這裡是左菲亞,你在哪裡?」
一個人待在病房裡的瑪蒂兒看著花。她用沒受傷的那隻手,輕撫絲緞般的花冠。牡丹的花瓣有著像貓一樣溫柔的觸感,而瑪蒂兒極愛貓。抱著一個桶子走進來的左菲亞打斷了她的遐想。
「算我多管閒事,可是她什麼都像,就是不像一個朋友。」
她飛車開向碼頭。
這句話果然奏效。孟卡絕不允許任何人動小孩一根汗毛,孩子們對他而言是神聖的。他撫著下巴看著左菲亞。
取車時,魯卡會心地看了泊車年輕人一眼。一個小時後他和他老闆有約,現在正好可以開車去兜兜風。他瘋狂地想換輛車,而如果要用他慣有的方式來停這輛他正駕駛的車,港口並不是那麼遠。
「現在是還沒……不過看妳們兩個人的表情,我敢說那只是遲早的事。」
他請求她重訂兩人未竟的晚餐。對他來說,因為害羞,一場偶遇的初始總是困難而不自在。她應該給他們一次更加認識彼此的機會。關於他對害羞的定義,左菲亞深感詫異。「不能根據第一印象來判斷一個人吧,不是嗎?」
坐在他們後方晚餐的黑西裝男子轉過身來介入他們的談話。一認出是魯卡,左菲亞的血液霎時凍結。
「妳知道在歐洲,工作時數也有立法規定嗎?像是在法國,」魯卡補充道,「他們認為一週超過三十五小時的工作時間有礙個人身心之發展。」
「我以為妳是在港區安全部工作,而不是在救世軍!」
時間是上午十一點,而一個小時後,艾德就將魯卡介紹給他的合夥人,集團總裁安東尼奧.安德利克。
服務生以顫抖的手放下一杯純馬丁尼和兩杯螃蟹雞尾酒,然後快步離去。
「妳肯定是特別討他喜歡才能坐上面景的位子!這意思是說,因為妳有一頭金髮!祝你們有個愉快的夜晚……工作上的!」
「不行!」
「這是我的最愛。」
兩杯瑪格麗特碰撞出水晶清亮的脆響。整個人坐進豪華套房沙發裡的魯卡,炫耀著自己調製這款雞尾酒的技術無人能比。愛咪將酒杯帶至唇邊,眼神表示同意。他以極度溫柔的聲音對她說他忌妒她唇上的鹽粒。於是她便用牙齒咬碎,並以舌頭玩弄。而魯卡的舌頭則滑上了愛咪的唇,隨即往裡頭深入地探索著……
車子在人行道邊停下。恩典大教堂的鐘敲了第九響。左菲亞準時來到辛巴達。她將菜單合上,交給服務生,然後喝了口水,打算開門見山直接切入主題,因為她必須說服工會的主管們制止碼頭上的怒吼行動。
半小時後,左菲亞由工頭帶了四名碼頭工人陪同,一行人離開了港區。行經第七號橋孔時,她突然煞住車。她認出了吉勒身旁那個抽著煙、身穿優雅全套西裝的男人。兩個坐她的車以及開著小貨車跟在後面的另外兩名碼頭工人問她為什麼緊急煞車。她沒有回答,只是加速朝紀念醫院駛去。
時間已近傍晚。左菲亞穿過城,烘焙瑪蒂兒最愛的杏仁餅的那家麵包店就在利奇蒙四十五街的北端。她想順道採買些東西。
她專心聽左菲亞說,也不打斷她,僅試圖了解這個一再和她巧遇的男人究竟有什麼企圖。她以責問的目光盯住左菲亞,而努力裝出的沉默僅在她要左菲亞遞塊烘餅過來時才得以打破。通常她只在飯後吃餅乾,但情況緊急,她非立刻補充血糖不可。
「我會死嗎?」
「不為什麼,就這樣!哪裡來的這股憂鬱?」
瑪蒂兒於清晨醒來。夜裡才被轉入病房的她,此時卻已經開始感到無聊。過去十五個月以來,為了擺脫先前那一段差點就被絕望及毒品所毀滅的生命瀝渣,超大活動量於是成為她唯一的解藥。窗外劈啪微響的霓虹燈,讓她想起過去每當毒癮發作時,自己獨力對抗那腐蝕她臟腑的、無以名狀之痛楚的漫長時光。那段悲慘歲月的記憶啊!而左菲亞——瑪蒂兒稱她為她的守護天使——抓住了她的手。為了撐下去,她幾度自殘,狠狠在皮膚上抓出傷口,只求這些新傷口能夠沖淡過往縱情的享樂所帶來的種種難以承受的懲罰。
A&H的A以他那軟絨手套下的鐵腕指揮著數年來他精心織就的商業網路。用那對於房地產業與生俱來的敏感度與工作上無人可比的勤勉態度,讓安東尼奧.安德利克得以拓展出一個擁有超過三百名仲介員,以及幾乎一樣多法律顧問、會計師與助理的巨大王國。
「有問題嗎?」
「這場偶遇絕非巧合!妳身陷險境,而妳自己甚至還不知道!」
「如果今天晚上魚生病了,妳可要負責,我什麼都不知道!包括保險公司的文件!」
「秘密!」
「正好趕上。」左菲亞邊說邊將一束牡丹放到床頭櫃上。
「如果妳在就不會,星期五見了!」孩子說道。
「再跟我談談他!」女王咬了口酥油餅後說道。
魯卡說話的聲調中,微微透著一股魔力……於是,左菲亞就這樣接受了他再一次的午餐邀約。接著便轉過身,走向排班的第一輛計程車。此時,魯卡的十二缸引擎已經在她背後轟然響起……
吉勒轉身就走,步伐看起來一點也不蹣跚。走進橋孔前,他轉過身叫住左菲亞,問道:
「什麼樣的壞疽我沒看過呢,小女孩?那多一個或少一個又有什麼差別?再說,既然我老是請求上帝來把我帶回去,總得讓祂有地方施作啊。要是一有狀況我就急著處理,那又何必這樣哀求離開這要命的人間!所以,妳也知道,這個傷口,是把我送到那個地方的車票。」
「如果我是烏托邦主義者或如果我相信奇蹟,那我會說我要根除全世界的飢餓,我會消滅所有的疾病,絕不容許任何人侵犯到孩童的尊嚴。我會讓所有的宗教大和解,讓世界各地都歡喜收割那寬容的果實,我想我也會讓所有的貧窮消失不見。嗯,我會這麼做……如果我是上帝的話!」
魯卡走出辦公室。踏進走廊前,他轉過身。「妳一定沒嚐過蒜味奶油吧,不然妳一定不會這麼說的!」
「我不喜歡他,就這樣!」
吉勒想站起來,左菲亞伸出手去扶他,他表情痛苦地站直了。
小白球先是撞動了旗桿,然後消失不見。安東尼奧.安德利克成功地「一杆進洞」。狂喜的他緊握住拳頭頂向天空,做出勝利的手勢。
「別把我留在這裡,消毒藥水的味道會把我逼瘋。我已經付出夠多代價了,我發誓,我再也沒辦法了,我好怕再一次陷下去,只好假裝狂吞他們給我的鎮定劑。我知道我對妳是個負擔,但求妳把我弄出去,左菲亞,現在!」
「偉士高迪迦馬號正在卸貨,你可以盡快趕過來嗎?」
「妳確定不要我送妳回家嗎?」魯卡問道。
這次換左菲亞漲紅了臉。
「妳從不累的……來,我聽妳說!」
「我是說我任務的計劃!真是要命!」
「儘管吩咐!」
「這可真是新聞!以後我當了祖母,我就可以跟我的孫子們說有天晚上,我和詹姆士.龐德一起喝過開胃酒呢!退休後,你還有權要求秘密保護嗎?」
左菲亞回到車上,將鑰匙插入,第一回輪轉就已讓一切希望破滅:福特車的頭燈幾乎照不到船艏。起動器發出像是用手攪拌馬鈴薯泥那樣的聲音。她下車,狠狠甩上車門,步向哨亭。
「媽的!」她翻起衣領說道。
「妳的小獵犬可真夠靈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幾乎完全想不起來。我們說著話,妳站起來,我沒有,然後就是一個大黑洞。」
左菲亞想請工人們吃頓午餐作為答謝。孟卡直說不必,瑪蒂兒在餐廳裡那麼照顧他們,他們這麼做也是應該的。左菲亞於是送他們回港口。車子走後,女王準備了兩杯咖啡,另外放了幾塊烘餅在她那銀雕小缽裡,然後上樓。
「我們永遠不會知道這隻憂鬱小蟲是什麼時候鑽了進來,牠待在那裡,然後有天早晨,牠又飛走了,來去無蹤。」
「蝦子我知道!如果我們不處理,今晚這些東西流入城裡的餐廳可就不好了……」
「吊車那頭,有十疊不能食用的蝦子。」
「那你有沒有想過祂為什麼不這麼做?」
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條病腿讓我最近幾天沒能沖澡!如果我上車的話,一定會弄臭妳的車!」
猶豫了一會後,魯卡打消吃下第八塊麵包的念頭。他夾指一彈,叫了杯卡布其諾。咬著黑色簽字筆,他翻閱紙頁,繼續思考著。他向A&H資訊部門調閱來的統計資料極具說服力。
左菲亞木然地開著車,並且扭開收音機,忍不住低聲咒罵。
當左菲亞來到八十號碼頭時,警衛走出崗哨替孟卡轉告左菲亞,請她立刻過去找他。左菲亞看了看錶後,便火速開往工頭們的辦公室。一進辦公室,看到孟卡的臉色,她立刻明白有意外發生:孟卡告訴她一位叫做高麥玆的船塢工人摔了下來。肇禍的原因可能是梯子有問題。艙底堆放的雜物幾乎沒有減輕撞擊的力道,重傷的工人隨即被送往醫院。意外發生的原因已經引發群情激憤。雖然事發當時並不是輪到左菲亞執勤,但她並不因此而感覺自己的責任減輕些。到現在,情勢已經越來越緊張,罷工的傳言已經在九十六與八十號碼頭之間傳開。為了平息騷動,孟卡已經承諾將船靠岸封存。若調查結果證實此項懷疑,那麼工會將以原告的身份控告船東。目前,為討論罷工的法律依據,孟卡邀請了碼頭工人聯會的三位主任今晚聚餐。神情凝重的孟卡從紙冊上隨手撕下一頁,快筆寫下餐廳地址。
「這裡的開價實在離譜,但我必須承認視野確實不錯。」他邊說邊將另一顆橄欖塞進嘴裡。
「她是個記者!」
「這種植物需要大量的水!」
「別再一直問為什麼了!時間確實也不早了。晚安,左菲亞。」
左菲亞看著他,眼神充滿疑惑。「吉勒,你住到這兒之前是做什麼的呢?」
「我會盡力做到的,托馬。」
「沒錯,別那麼大聲,妳會毀了我的計劃!」
出了醫院,左菲亞急急奔向碼頭。今天的工作可真不少。時間飛快:她還有一項任務要完成,和幾個無論如何不能放棄的需要照顧的人。她前去探視她那流浪漢老友。從塵世中退隱的吉勒並非特意選定這座七號橋孔作為他的非固定住所……一切只因生命對他開了一連串惡劣的玩笑。一場人事縮編為他的職業生涯劃下句點。簡單一封信就這樣對他宣告了他不再是那曾經是他全部生命的大公司裡的一員。
伊莉沙白對他笑了笑,繼續忙她的。
左菲亞輕輕關了門上樓,瑪蒂兒睡得如天使般安詳。
女王拭了拭眼角。
十五分鐘後,計程車將她送到了棧橋中心樓下。她跑上手扶梯,登時跨國連鎖飯店的大中庭就呈現在她眼前。她轉搭電梯,一口氣直達頂樓。
老吉勒掩口咳嗽。
吊桿慢慢轉動,於輕緩的晃動中連同貨物垂停在水面上。
「但愛咪是真正的記者!」
「這是地球物理學的一個理論,它認為亞洲一隻蝴蝶拍動翅膀所造成的氣流,在連續的反射之下,有可能變成摧毀佛羅里達州的大颶風。」
「當然!妳怎麼知道?」魯卡驚訝地問。
「我想當面跟你說!」她回答完之後便掛了話機。
接著,他將話筒交給左菲亞,並且給了她一個大大的微笑。左菲亞猶豫了一下,咳了幾聲後才將命令傳達下去。「喀啷」一聲後,掛勾鬆脫了。甲殼食品的貨架全都掉進港口的水裡了。孟卡爬上他的牽引車。發動時,他忘記車子是在倒車檔,就這樣把已卸到地面的貨架都翻倒了。他開到左菲亞旁停住。
「那也不行!法國最重視的就是生活的藝術了!」
左菲亞靠向魯卡的車窗。
魯卡慷慨地打開客座車門。
「我可以分享一下妳們覺得好笑的事嗎?」左菲亞問道。
她抬起孩子的下巴,吻了一下。托馬依偎在她懷中,將她緊緊抱住。左菲亞充滿憐惜地輕撫了他,然後向門口走去,托馬再一次叫住了她。
兒童病房照例住進太多病童。小托馬一聽見她的腳步聲從走廊盡頭傳來,整張臉馬上就亮了起來。對他來說,星期二和星期五是沒有烏雲的快樂日子。左菲亞輕撫他的小臉蛋,在他的床邊坐下,往自己手上親了一下然後朝他吹去(這是他倆專屬的暗號),然後從上回折角的那頁開始把故事唸給他聽。每回訪視結束後,書就收進他床頭櫃的抽屜裡,誰都不能動。托馬小心翼翼地守護著這本書,甚至不允許自己在她不在時偷讀半個字。這個沒有頭髮的小可愛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神奇時刻的意義。只有左菲亞能夠跟他講這個故事,別人休想占有兔子迪奧多這奇妙的故事一分鐘。在她的音調中,每一行文字都變得那麼珍貴。有時候她還會站起來,在房間裡跑來跑去;而伴隨她每一跨步的誇張手勢和表情總是能讓小男孩開懷大笑。當故事中的人物鮮活地在他房中躍動的仙境時刻裡,生命的光輝再度閃現。當他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能夠忘了他的恐懼和疼痛。
「怎麼回事?」
「沒什麼!」孩子回答。
「為什麼?」
左菲亞坐回床頭,輕撫著瑪蒂兒的額頭,平息那撼動她整個身軀的揪心痙攣,並且答應會替她找到解決的辦法,而且盡快。她答應晚上會再過來看她。
左菲亞注視著瑪蒂兒那條上了石膏的腿,以及被夾板固定的手臂。瑪蒂兒瞥見她的眼神。
「沒錯,景觀相當優美,」左菲亞說道,「我想我甚至可以在我對面那一小面鏡子裡看到一小塊的金門大橋。我猜是金門大橋啦,如果不是廁所門的反光!因為它一樣也是紅色的。」
左菲亞送女王去做頭髮,並且答應兩個小時後過來接她,而這段時間她剛好要到職訓中心為視障者上歷史課。左菲亞一進教室,學生們全都站了起來。
「謝謝,但我還有約。不過我倒是有件事想麻煩你。」
「妳好像有什麼心事?」
他最終還是同意再給自己一塊小小的巧克力麵包,同時做出結論:整片谷地上任何一棟建物或任何一小塊土地的承租或買賣,都不可能不經過那個昨晚才僱用他的集團。這本宣傳冊子以及它那滑稽至極的口號:「聰明不動產」,確實讓他的計劃更臻完美。
「妳收到花了!」話從女王緊抿的嘴唇中脫口而出。
「是啊,但你要我怎麼做,除了今晚待在家裡吃牛排之外……」
「非常抱歉,因為工作上臨時有事,所以我不得不將我們的晚餐延後。為了取得妳的原諒,可否相約七點半到棧橋君悅的咖啡廳共進開胃酒?麻煩妳務必前往,因為我十分需要妳的陪伴。」
「我做了什麼?」
沒有牆,沒有屋頂,沒有可恨之人,連門前的食物都沒有犯人夢想鋸斷的鐵條多……吉勒.明斯基的處境甚至不如一名囚犯。當人必須為生存奮戰時,夢想可能就是一種奢侈。白天得在垃圾場裡找食物;冬天,必須不斷走動以對抗寒冷與睡眠這兩者致命的結合。
工會代表們面面相覷,沉默中帶著懷疑。孟卡拿起麵包蘸了美乃滋,哼了一聲叫道:「就算硫酸銅會讓越南生出一堆笨蛋,還是得趁機多少殺掉一些毛毛蟲,這樣至少不會白跑一趟!」
「哪裡沒聽清楚嗎?」
以一把叉子依序將麗光桌面刮淨後,魯卡步出餐廳,繞著大樓走。他看見街上有輛雙人座克萊斯勒,於是便撬開車門。停紅燈時,他啟動開關,讓電動頂篷隨即收褶進車後艙裡。當車子開下新辦公室停車場的斜坡時,魯卡拿起行動電話,在泊車小弟前停了下來,比了個友好的手勢請他稍等,然後以一種唯恐別人聽不見的聲音——向一個想像的對談者透露他看見艾德.赫特對一名美豔的女記者吹噓自己是集團的真正做主的龍頭,而他的合夥人只不過是他的撐腳!接著他大笑一聲,打開了車門,將鑰匙交給年輕人。年輕人提醒他車門鎖已經壞了。
「你也看到了,沒有衛生人員在場,而且我也聯絡不到他們。」
「別為事情的外表所迷惑,妳知道表象經常是靠不住的。」
一個小時之後,左菲亞回到家,雙手抱滿了東西上樓。用腳推開門後,什麼也沒注意就直接走進廚房的吧檯後,將牛皮紙袋放到木質檯面上,抬起頭卻發現:女王和瑪蒂兒正以一種怪異的表情盯著她看。
「七點十五分了……我想妳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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