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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這是真的

作者:馬克.李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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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帶你去看醫生。」
「那麼我先走了,我在隔壁病房還有事要處理,我得換床單,發生了點小意外。」
「你腦袋運作很正常嗎?外頭看起來糟透了,裡頭又怎麼會正常呢?」
「我們不需要花一整個早上互相道歉,我想跟你談談。」
他回報以難為情的笑容,笨拙地把鑰匙插入車門鑰匙孔,進入駕駛座,接著像龍捲風一般揚長而去。抵達辦公室時,他的合夥人正在大廳,看著他搖了好幾次頭,撇嘴後開口對他說:
「謝謝你,亞瑟,謝謝你做的一切。現在去睡覺吧,你一定累壞了。我晚點再叫你起床。」
「可以。」
「夠了,拜託妳行行好,給我安靜一分鐘好嗎?」
片刻過後,莫琳敲門,一手拿著卷宗夾,一手拿著咖啡杯,一塊小圓麵包平穩地擱在淺碟邊緣,她把燙手的飲料放在桌子一角。
只要按下他身邊的黃色按鈕便能和他朋友說話。操作員強調,最好是掃描器停止發出聲響後才這麼做,否則亞瑟回話時,他下顎的動作會造成底片影像模糊。
「妳沒弄傷自己吧?」
「我想要幫你泡一杯茶,可是……你應該去睡了,你只剩不到幾個小時好睡。」
「我想要為今天早上的事情道歉,我當時鬧了彆扭。」
「我不確定我喜歡你的遊戲!晚點再聊,我得直接去開會了,我搭計程車去。晚點我再打電話給你。」
「要休你自己去休,今天早上別煩我,保羅。」
「你是在跟這間房內的鬼說話,而我恰巧眼睛半瞎。我還遺漏什麼了嗎?」
「有緊急狀況!」
「妳在啊,所以這不是一場夢?」
「你高興就好!」
「這就是你所謂的要事嗎?」
「盲目的愛情不時用手杖敲他腦袋,因為力道太猛,腦袋就受損了!」
「不然昨晚你打電話來時,和你一起玩那荒謬把戲的人是誰?」
「你怎麼會以為我要和卡蘿安一道吃晚飯?你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沒機會可言了,更何況你曾是她的入幕之賓。」
他問她意外發生的經過,她向他描述一輛她很喜歡的凱旋車,事故正是肇因於那台英國老爺車的恣意妄為,並提及去年初夏某個週末到卡梅爾的計畫,地點在聯合廣場上。之後的情況她就不曉得了。
「是哪一個?」她回應的聲音有點不客氣,因為保羅的語調顯得性急又煩躁。
「要談什麼?」亞瑟問。
當她差不多十點醒來時,他仍舊睡得深沉。「哎呀!」她大叫一聲;她坐到床邊猛力搖他。「醒來啊,已經很晚了。」他轉過頭,開口低聲抱怨。
「不,我在跟你談卡蘿安。」
亞瑟被架著走到診所的接待大廳,接待人員一路望著他們。保羅把亞瑟安置在椅子上,命令他不准動,對待他的舉止就像對待不乖的小孩,每一刻都害怕他離開他的視線。然後他走向櫃檯,對著年輕的接待女士大吼:
「保羅,我玩了你的體檢遊戲,你也要遵守遊戲規則!」
「沒事,沒事,還好。」蘿倫說。
「不,別這麼說。」
她推開五〇五號病房的門,室內昏暗。一名女子平躺在一張病床上,一盞小燈映照著她,她似乎深深沉浸在睡夢中。亞瑟無法從門口辨識出沉睡者的臉部輪廓。護士小姐悄聲說:
「不,我沒見到卡蘿安,我和卡蘿安已經結束了,這你很清楚。」
「給我聽好,我昨天晚上吃到不乾淨的東西,凌晨做了個惡夢,我幾乎沒。拜託你,我心情不太好,讓我過,我真的太晚來了。」
「為什麼我會弄傷自己呢?」莫琳問道。
「我剛剛不是在和你說話。」
「談什麼?」
「我並沒有說妳是惡夢。」
「不是啦,我想起另外一個人,然後我拉高嗓門表達這思緒,妳沒有過這種經驗嗎?」
「要死,就得離去,妳卻還在這裡。來,我們回去吧,我很累了,妳也一樣。我帶妳回去。」
「我沒看見誰呀?」
「你拉高嗓門,想到我把自己弄傷了?」
「啊!你看看你說什麼,糟糕的夜晚,惡夢……」
他走進房間,脫掉套頭毛衣和襯衫,把褲子丟在椅子上後鑽進被窩裡,不消幾分鐘便沉沉睡去。正當他熟睡之際,待在客廳的蘿倫閉上眼睛,集中精神,以不穩的平衡狀態降落在扶椅扶手,面向臥床。她望著他入眠。亞瑟的臉色安詳,她發現他的唇角甚至漾起一抹微笑。她花了幾分鐘時間端詳他,直到她自己也產生了睡意。這是她出意外以來第一次睡著。
「莫琳,我並不是在跟妳說話!」
「你真是個天才,亞瑟,這齣戲演得真好。」
其實她害怕到滿溢出來。她看到自己的身體插著尿管與餵食管躺臥在床,像植物一般日漸枯萎。她對於他提出的問題沒有答案,而她自意外發生後便一直問自己相同的問題。「我有一些你料想不到的問題。」她面容哀戚,告訴他心裡產生的疑惑與恐懼:這m.hetubook.com.com個謎團要持續多久?她能否重新過一個正常女人的生活,且不單只是兩三天而已?是否能用兩條腿走路?可否能把心愛的人緊緊摟在懷裡?如果這就是結局,那她何必花這些年的時間學醫?在她心臟停止跳動以前還剩多少日子?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對此她極為膽顫心驚。「我是一個靈體,亞瑟。」他垂下視線以避開她的眼神。
「談你啊!」
「要讓你變成這副德行只有兩個可能,要嘛是卡蘿安,不然就是新的對象。」
「好啊,就缺你這說詞,幫你倒咖啡的人會讓你作惡夢。」莫琳回答。
「您可以看進他腦袋裡面嗎?」
「我沒在演戲,保羅,你的性格太……該怎麼說,墨守成規,以致於無法想像我親眼所見。是說我不怪你,因為我也是從昨晚才歷經長足的演進。」
「我不是卡蘿安,這讓你失望嗎?」她問道。
「能借一步說話嗎?」
「怎麼會呢?你碰到誰了嗎?」
「您抽筋了嗎?」
「好啦,好啦。我們和對方約一點,在凱悅酒店樓上會面,如果你要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去,我待會兒回辦公室。」
「談論人們在分手幾個月後,有時候會出現一些突發狀況。」
「亞瑟,我知道說來很瘋狂,可是我真的要帶你去做健康檢查!」
「我只是拉高嗓門思考。」
「聽好,你回去休息,你可能是工作過勞。」
「我看起來是什麼模樣?」
「誰的名字?」
他請她別再繼續這場自他醒來後就上演的夫妻拌嘴戲碼,並且用「因為要不然的話……」為起始,說出一段令人不快的話。
「我幫你加了牛奶,我猜這是你今天早上的第一杯咖啡。」
保羅遂打開車門下車,把椅背往前靠,對著亞瑟說:
「不,我沒有新的對象,閃一邊去,我已經遲到夠久了。」
保羅把紳寶車往左岔,開進一棟四層樓大型建築外鋪著白色磁磚的停車場。
他連珠炮似地一口氣講下去,跟她說明這些友善病患今後將是這間醫療機構的顧客,不僅是她面前這位狂怒者,也是坐在對面扶椅上那位驚慌失措先生所管理的員工。
「你知道你現在看起來是什麼模樣嗎?」
「那邊坐在扶椅上的那個!」
亞瑟向她道別後步入走廊。護士小姐看見他又把手臂平舉,並且在喃喃自語:「我對妳有信心,蘿倫,我對妳有信心。」她皺著眉頭走進隔壁病房。「唉!這種例子不勝枚舉,他們都大受打擊,這點無法否認。」
「騙人,我肯定妳會去睡沙發上。」
「謝謝你使用過去式,我確曾有過男朋友。」
「別傻了,去穿衣服,否則待會兒又要怪我了。」
亞瑟提醒他那是一個女鬼,並告知她就在他身旁,坐在辦公桌一角。保羅疑惑地看著他,緩慢地把掌心貼放在辦公桌上。
保羅同情地盯著他的朋友看。
莫琳問他是否聽過過勞性抑鬱症?「你知道,一旦出現初步徵兆時就該即刻就醫,之後還得花好幾個月的時間復原。」
「談什麼?」
「我在搞什麼鬼?」保羅噘嘴質問道。
「什麼東西不太容易?」
他苦苦哀求,援引說凡事皆有例外。他本已準備好聽天由命,死了這條心,卻見護士內心似有動搖,看著她的手錶,接著對他說:「我該巡房了,跟我來,別發出聲音,什麼都別碰,十五分鐘後就得離開。」他抓起她的手獻上一吻,表示答謝。「你們在墨西哥都是這樣嗎?」她笑著問道。她讓他穿過院館外牆,請他尾隨在後。他們往電梯走去,並直接搭到五樓。
「沒有啊,為什麼這麼問?」
「有發現什麼嗎?」
「你煩死了,保羅,你從辦公室跑下來,然後我們在逛大街,不是因為你突然想要談論卡琳露文斯基吧?我們究竟要去哪?」
「你是在害羞嗎?」
「不會啦,一切都會好轉的。」
保羅開始長篇大論,說卡蘿安不適合他,認為她沒來由地害他很痛苦,她並不值得。畢竟這女人是個掃把星。他誠實以告,和卡蘿安分手並不值得他傷心。和卡琳分手後,他就不曾如此被摧殘過。而卡琳呢,老實說他知道卡蘿安……亞瑟提醒他,認識大紅人卡琳那年代他們只有十九歲,況且他從未與她調情過。保羅隔了二十年舊事重提,只不過是因為他比他先見到她!保羅否認,說他甚至沒想過她。「一年至少兩到三次!」亞瑟反駁。「哼哼!她倒是從記憶寶盒裡跳出來了。我根本想不起她的長相!」保羅開始指手畫腳,突然感到一陣厭煩。
「亞瑟,是我!大夫離開了,不過別擔心,這裡有我在,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這邊的按鈕數量真是多到不可思議,讓人以為是在飛機駕駛艙裡。現在是我在駕駛,飛行員已經跳傘出去了!怎麼樣?老兄,現在可以丟出一些消息了吧?所以你沒和卡琳約過會,但你有跟她上床對吧?」
「你不記得她m.hetubook.com.com長什麼樣子,但是你並沒忘記她姓什麼!」
保羅挨在窗邊,緊蹙起眉頭,看著他的合夥人在街上自言自語,沒來由地打開並關上副駕駛座車門,繞過敞篷車坐進駕駛座。他深信他的好友患了過勞性抑鬱症,或是腦部受到了創傷。在駕駛座坐定後,亞瑟把手放在方向盤上嘆起氣來。他盯著蘿倫,靜靜地露出笑容。她感到不好意思,亦報以微笑。
「是的,我很好,只是很累而已。」
「你好親切,真的很親切。」
「為什麼是我?」
「妳打算睡沙發上嗎?」他打趣地問。
「好啊,我很嚇人,我腦袋產生幻覺,那我回家了,閃邊,讓我出去。來吧蘿倫,我們走!」
「我也不知道,這一切並沒有道理。」
「別開玩笑了,現在不過十點四十五分而已。她叫什麼名字?」
「破曉前可是我寶貴的夜啊!」
保羅要他先休息幾天再說,至少休息到工作日結束;畢竟搬家入厝總是費力傷神。週末他若有任何需要,他再過來幫忙。亞瑟口吻刻薄地向他致謝,接著便離開辦公室,跑下樓梯。他離開辦公大樓,在人行道尋找蘿倫的蹤影。
「你好親切,真的很親切呢。快醒來,我不是卡蘿安,已經十點五分了。」
亞瑟獨自待在辦公室,他盯著蘿倫。
亞瑟掉頭往房間走,他再度請蘿倫到床上休息,而他會留在客廳。她感謝他如此殷勤,不過她待在沙發上會很舒適。他萬分疲倦,就寢時無暇思索是夜發生的事,明天他們會再好好聊聊。關上房門前,他祝她晚安,她請他幫最後一個忙:「可以吻一下我的臉頰嗎?」亞瑟頭低低,面帶疑惑。
「我就跟你說了我要睡地毯!」
蘿倫現身,坐在車子的引擎蓋上。
保羅從樓梯跑下來,穿過庭院,來到紳寶車前,打開駕駛座車門坐下,幾乎坐到他好友的膝上。
「我並沒有說你得了憂鬱症。」
「不,不可能。」
「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你不會要開始煩我了吧?」
「你在跟置物箱談論我!」保羅接著說。「我呢,昨晚我打開冰箱,看見照明燈,我進入冰箱裡,花了半小時時間和奶油和沙拉談論你。」
就在此刻蘿倫出現了,擦過辦公桌的一角。她瞬間從亞瑟的視線消失,跌落在地毯上。他從位子上跳起來:
「你會放輕鬆點?我很擔心你,亞瑟,我非常擔心你。」
「沒有,是說我不知道為何要多管閒事。」
「你跟我來,現在去讓我放下心中那顆大石頭!」
「不,我問您是哪種緊急狀況?」
「把你的問題整理一下,」蘿倫笑著說,「你應該是問:『妳有男朋友嗎?』」
「如果你心裡有什麼煩惱,你會告訴我吧?」
「她是女的,不是男的!對,她離開了,看你多魯莽!你在搞什麼鬼啊?」
「您的手臂懸在空中,拳頭緊握,這不是抽筋嗎?」亞瑟倏地放開蘿倫的肩膀,並把手臂垂下靠著身體。
保羅門也沒敲就走進來。
他看起來震驚未平,護士小姐想要幫他振作精神,「這很正常」「撐一下就過去了」。彷彿失語症者想找出適當遣詞用字般,亞瑟用極緩慢的速度回答道:「不用了,一切都好,我要走了。」她擔心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他回過神來,請護士小姐放一百個心,他知道出口就在走廊盡頭。
「什麼?」輪到他大叫,「妳該早點叫醒我的。」
「被當成瘋子很頭痛對吧?幸好他並沒有也把你當成妓|女!」
「這當然得怪妳,除非妳離開,才可能會比較討人喜愛,因為我在被窩裡什麼也沒穿。」
「你為什麼要跟我談她呢?從早上到現在,我已經要說第三次了。我沒有再見到她,而且我們沒通過電話。如果你是擔心這個,那麼我們真的不必一路開車下來洛杉磯,我們剛穿越港口,已經到了南市場街。怎麼,她找你吃晚飯嗎?」
「我什麼都沒說耶。」莫琳驚呼。
「不,我打算睡地毯,而且趴著睡。」
「你送我回辦公室,然後你按原定計畫回家休息。」
「與你共度良宵的那位必定驍勇善戰,給我老實招來!」
「我好喜愛夜晚,喜愛夜的寂靜,夜無影的輪廓,那白天不得而見的容顏。好似同一座城市有兩個世界,兩個世界卻互不相識,也想像不到彼此相互依存。一群人於黃昏時現身,於黎明時刻消失,沒人知道他們要往哪裡去。唯有我們這些醫院工作者才能了解他們的去向。」
「這是不可能的呀,妳是她的雙胞胎姊妹吧?」
「我剛跟莫琳聊過,你怎麼了?」
蘿倫接話:
「這仍不失為一個瘋狂的故事。妳不得不承認。這件事令人難以接受。」
「這就是我要下來的原因!」
「不為什麼,為了和你談談,為了要你和我談談。」
蘿倫坐到桌子一角,雙腿交疊,決意好好向亞瑟講個清楚:
和_圖_書個鐘頭過後,亞瑟在保羅陪同下開始進行檢測,以便完成全身健康檢查。首先做心電圖運動測試(讓他胸膛上黏著一堆貼片踩健身飛輪二十分鐘),然後再幫他抽血(保羅無法在現場陪同)。接著一位醫生對他做一連串神經測試(他們請他抬起一條腿,睜開並閉上眼睛,用一支小錘子敲打他的手肘、膝蓋及下巴,甚至用一根針搔他的腳底板)。最後在保羅施壓下,醫生同意讓他做掃描檢測。檢查室以一扇大型玻璃片隔開,其中一側放置可觀的圓筒型機器,機器中間鏤空以便容納病患(這也是何以人們把它比擬成一座巨大石棺),另一側則是塞滿數綑黑色纜線相連之控制面板及監視器的技術室。亞瑟的顱部與腰部被帶子束緊,平躺在鋪有白色床單的狹窄平台上,醫生按下按鈕,將他推進儀器內部。筒道內壁距離他的皮膚不過幾公分,因此他動彈不得。他被告知,可能會產生極度的幽閉恐懼症。
「你剛剛在和鬼說話,他在這間辦公室裡?」
莫琳環顧四周。
她一溜煙消失不見了。
「我帶您進病房,等我巡過房後再來找您。請別碰任何東西。」
「你真是太令人失望了!我沒有姊妹。這是我,躺在那裡的就是我,幫幫忙,接受這件事。這不是電影特效,你也沒有在睡覺。亞瑟,我只有你,你得相信我,你不能棄我而去。我需要你幫忙,過去六個月以來,在這地球上唯獨你能和我說話,你是唯一能感覺到我存在並聽到我說話的人。」
「我在我家衣櫃遇到她的時候,我還以為是你在開我玩笑。」
然後他對蘿倫說:
「我沒有和置物箱談論你,我是和她!」
「這不太容易。」
他們擠進電梯裡。亞瑟眼睛垂視,一句話也沒說,蘿倫也一樣。他們離開醫院。襲捲至灣區的北風夾帶刺骨的細雨絲,使人感到格外凜冽。他豎起大衣領子遮擋頸部,並幫蘿倫打開車門。「收起穿牆術這招,舉止像個正常人吧,拜託!」——她用一般正常的方式進入車內,並對他微笑。
「不,我不是在說妳。」亞瑟接話。
「謝謝你,莫琳,我看起來是什麼模樣?」
「那麼是關於什麼,為何你要帶我兜過大半座城市?」
「像是『我今天早上還沒沾過咖啡』。」
「你見了卡蘿安嗎?」
亞瑟下車後按了兩次短鈴。一位個子不高、戴著玳瑁眼鏡的小姐出來幫他開門。她把門微微開啟並問他有何貴事,他竭盡所能用編造的故事說明來意。護士向他說明醫院有相關規定,假如人們費盡心思制訂出一項規定,這規定肯定是要拿來遵守的,他只能明天再來,延後他的出發行程。
「我不懂,能說要去哪嗎?」
「從實招來吧?是誰?我什麼時候可以遇見她?」
「卡蘿安,輕一點。」
「對,這你已經說過了,聽著,什麼也不用擔心,既然你提議單獨赴會那很好,我真的睡很少,我去休息,感謝你,我明天再來,到時候就會好多了。」
「聽著,我知道我常常用一些蠢事開你玩笑,但亞瑟,你真的嚇到我了,你沒看到你今天早上的模樣,但說實在你看起來面如死灰。」
「沒事!」
「這跟你有關係嗎?」
「你現在相信我了嗎?」亞瑟問道。
「保羅,讓我工作吧,你是我朋友,不是心理醫生,而且我又沒有心理醫生。我不需要。」
保羅從辦公室窗邊繼續觀察把車停在大樓門前的朋友。他看見他在車子裡說話,像是在與一位隱形且幻想的人物說話,他決定打電話給亞瑟。亞瑟一接起電話,保羅便請他先不要走,他馬上下來,他得跟他談談。
他重新發動車子。
「先等一下再抱歉!」他宣稱等他講完後再道歉也不遲,並以威嚴的嗓音質問這裡是不是布瑞斯尼克醫師的診所?接待員點頭表示沒錯。他再度用強烈語調向她解釋,他建築事務所裡六十位同事每年就是來這所機構體檢、生小孩、帶他們的孩子來打預防針或治療傷風、流感、咽喉炎和其他狗屁倒灶的疾病。
「你應該別這麼想,這不該是在你預料之中嗎?你得快一點,已經十點多了。」
「『這一切』已經夠駭人了。」
「去吃一頓豐盛的早餐,妳還要把細節一五一十告訴我。」
「怎麼發生的?」
「閃開!」
他把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緊摟著以表達安慰。轉過身時剛好面對護士小姐,她正吃驚地盯著他。
亞瑟盯著他的合夥人。
「不,一點也不。我們要去哪?」
「我沒耳聾,卡蘿安有聾嗎?很抱歉,我睡著了,從入院後我就不曾入睡過,我希望能和你一起慶祝,不過我看你現在沒有那個閒情逸致,快去準備吧。」
操作員解釋說這會不太舒服。許多幽閉恐懼症患者無法忍受這項檢測,並強迫中止流程。
「不,我才難搞,我的情緒很差。」
「喂,不需要用這種挖苦的語調,妳毀了我美好的夜晚,現在又拖累了我美www.hetubook.com.com好的早晨,真是感謝妳喔!」
他們離開診所來到停車場時,亞瑟手臂下夾著十幾個牛皮紙信封,裡頭裝的是體檢報告,結果皆顯示為正常。
「你以為我不害怕嗎?」
「仔細聽好了,你這頭長頸鹿!假設我在辦公室裡,頂著一顆持續卡住一個月轉不過來的腦袋,向來冷靜的我負氣離開,你在窗邊看著我手臂平舉九十度走在人行道上,然後打開車門,讓一位不存在的乘客上車,碰到什麼事都不爽,還在車裡邊講話邊比手畫腳,好像在跟誰講話,但實際上沒有人,半個人影都沒有,唯一的解釋是我遇到鬼了,我希望你也會為我分憂,就像我此刻正為你分憂一樣。」
「我們這裡沒別人。」
「你也許應該休幾天假。」
「我今天早上確實還沒沾過咖啡!」
「莫琳,我沒有得過勞性抑鬱症,昨晚我過得很糟,就這樣。」
「妳還真開不起玩笑。」
「為何呢?我的解釋很差勁嗎?」
「什麼我的男朋友?」
「啊,你看你什麼也瞞不住我,這我可以肯定。我認識她嗎?」
「是沒錯,但我們不能停留在原地,將破曉前的夜虛擲,重複講著同一個故事。」
「可是你為什麼總不願意告訴我有關她的真相?就承認吧,老天爺,你和她約會過,既然如你所說已經有二十年歷史了,那現在也該有個了結吧!」
「離開前要不要休息一下?我覺得您剛才有點反常。」
於是保羅閃到一邊。亞瑟從他旁邊走過時,他輕拍他的肩膀:「我是你朋友,是吧?」
「不會從另一邊上車呀,媽的!」
「我很累,沒什麼睡,所以當然臉色看起來很差,不過腦袋運作很正常。我跟你保證,一切都很好。」
「你早上真的有夠親切,我比較喜歡睡著時的你。」
「顱部創傷!」
他獨自面對整個檢測過程,不過他可以隨時與保羅和醫生說話,他們就坐在玻璃隔板另一側。禁閉的洞穴內配置兩顆小型擴音器,旁人可以從控制室中與他對講。只要按下他們塞在他手中的一顆塑製梨形開關,便能啟動麥克風說話。門再度閉合,機器開始發出一陣陣撞擊聲。
「『要不然的話』常常言過其實!」她立刻反擊。她用尖酸刻薄的語調祝他有個美好的一天,然後驟然消失無蹤。亞瑟四下環顧,猶豫一陣後呼叫:「蘿倫?夠囉,我知道妳還在。妳脾氣真的很差。出來吧,這樣很蠢。」他一身光溜溜站在客廳裡指手畫腳,無巧不巧隔窗望見對面鄰居的驚訝眼神。他鑽到沙發上,抓了一條彩格呢巾圍在腰間,喃喃自語往浴室走去:「我在客廳裡面,沒穿衣服,我從來沒遲到過,我正在自言自語,簡直瘋狂!」
「他是我的合夥人也是好友,我不能對他說謊。」
「翹班。總之,我好久都沒這麼做了,整天翹班在外。」
亞瑟露出笑容。
「這情況很複雜,她是一個幽靈。我的公寓鬧鬼了,我昨天晚上碰巧發現的。那是一個女鬼,住在我浴室的衣櫃裡。我和她共度一晚,但我打從心底認為,她在鬼界裡算是一位大美女,不是……(他模仿一隻妖怪),不,說真的,她是個很漂亮的鬼,不過事實上也不算是鬼,她屬於還留在人世間那種,因為她並沒有完全離開,事情大概可以這麼解釋。你現在比較清楚整個來龍去脈了嗎?」
看著朋友的亞瑟突然轉過頭,盯著建築正面外觀說:
「妳在嗎?」
「不,我只不過希望我們倆獨處,我想跟你談些私事。」
保羅請他不要出席等一下的簽約會議。「你不太清楚你目前的狀況,你很嚇人,否則他會把到手的合約搞砸,我想。」亞瑟發起怒來,拿了包包逕往門邊走。
「我有幻覺,吾友。」
「我們能和他說話嗎?」保羅接著問。
「他走了嗎?」保羅略微緊張地問道。
「是沒有,但這是莫琳推測的,今天早上我的腦袋似乎引起幻覺。」
他請她先離開,別把電話轉接進來,他需要靜一靜。莫琳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辦公室並把門關上。她在走廊遇到保羅,便請他私下去看一看亞瑟。
「那好,你請鬼馬小精靈小姐去熨床單,讓我們兩個談談!」
「比方說,有各種不規則的形狀,一個動脈瘤……」
「莫琳,讓我一個人獨處,我得集中精神,我會放輕鬆點,接著一切都會好轉。」
亞瑟走進辦公室,擺好包包就座。他打電話請助理端咖啡進來,接著旋轉扶椅讓自己面向窗外,身體後仰,陷入沉思中。
「你到底是怎麼了?我只不過昨晚沒睡好而已,沒什麼事,別小題大作了。」
「做什麼?」
「咦?您沒看見她?」他問護士小姐。
亞瑟攤開雙臂,露出調皮神色,點頭表示認可。
「別鬧了,保羅,我好得很。」
「妳的男朋友呢?」
「妳在跟我發脾氣嗎?」
保羅留他一人在紳寶車內。亞瑟驅車離開前往北角。他打從心底開始喜歡上這段故事、他的女主人翁和-圖-書,以及她引發的各種奇妙情境。
「你要我去做檢查?」
保羅把亞瑟推開,坐到方向盤後方,他轉動車鑰匙,把敞篷車駛離停靠處。來到第一個十字路口時,他猛然踩下剎車。
「保羅,我知道說來很瘋狂,可是我真的遇到鬼了!」
「信啊,我相信你!不過你做完掃描後我會更相信你。」
「這一點也不會痛,不過幽禁與噪音大大增加了檢測的困難。」
他走回來挨近她身邊,抓住她雙肩並在她的雙頰上輕吻。她把他的頭靠在她胸膛上。亞瑟感覺到不自在且不知所措。他笨手笨腳地把雙臂合攏,環抱她纖細的腰身。她讓自己臉頰滑落,抵在他的肩上。
亞瑟起先慢慢睜開雙眼,接著突然瞪大眼睛並彈坐在床。
「你也聽到自己說的故事了,根本就像一部強檔院線片!」
進到浴室後,他打開吊衣櫃的門,輕聲細語問:「蘿倫,妳在嗎?」沒聽見任何回應,他頗失望。於是他快速沖好澡。出來後,他跑向房間,對著吊衣櫃重複問了一次,仍然沒有得到回應,他只好換上西裝。光一個領帶結就重打了三次,嘴裡禁不住咒罵:「我今天早上手殘了是吧!」衣服穿好後,他走進廚房,在櫃檯翻找鑰匙,但鑰匙已經在口袋裡。他匆匆離開公寓,止步,折返,再把門打開:「蘿倫,妳不在嗎?」靜默了幾秒鐘後,他重新關上門,門鎖轉了兩圈。他搭內部電梯往下直達停車場,遍尋不著他的車子,才想起車子停在外面,於是跑步穿越走廊,終於來到街上。他抬眼時又看到鄰居正用困惑的眼神盯著他瞧。
「我給你帶來好多麻煩,我真的很抱歉。」
「我沒有什麼好招的。」
亞瑟把車停在外面,以免車庫門發出的噪音吵醒鄰居。他爬上樓梯進入房裡。蘿倫盤腿坐在客廳中間。
「先問個問題:你的鬼現在和我們一起在車上嗎?」
「到北角來找我,」她說,「我到那裡散散步。你知道,如果情況太複雜,你不需要告訴他實情,我不想見你處境難堪。」
「我讓門開著,進來,她不會被吵醒,不過請留意您對她說的話,我們還不曉得這會對昏迷的病患帶來什麼影響。無論如何這是醫生的囑咐,但依我來看是兩回事。」
「既然進來了,你就說吧。」
「所以小姐,要嘛布瑞斯馬辛醫師現在來照料我的合夥人,要嘛我向妳保證,敝公司員工沒有一個人會再度踩上貴豪華診所的踏腳墊,連一塊膏藥片都不會進來貼!」
「沒人要你把我比做一場惡夢!」她對他說。
亞瑟悄悄進入。蘿倫站在窗邊,要他走近一點:「往前啊,我不會咬你的。」他不斷自問究竟在這裡做什麼。他靠近床邊眼睛往下瞧。兩者驚人地相似,該名一動也不動的女子臉色比對著他微笑的神似者蒼白,除了這個細節外,她們的輪廓一模一樣。於是他倒退了一步。
「很抱歉,莫琳,這很荒謬,我的舉止很荒謬,我很累,而且說話很大聲,我完全心不在焉。」
「去兩個地方,快點,換個位置!」
蘿倫出現在副駕駛座的窗邊。
亞瑟轉身,他接著又說:
當醫生離開之際,保羅透過櫥窗看著他的朋友,一抹奇怪微笑掛在他唇上。他的視線落在麥克風的黃色按鈕上。他猶豫了一陣後壓下按鈕:
回程時兩人都不發一語。亞瑟專心開車,蘿倫看著窗外的雲。直到抵達住所台階前,仍然望向天空的她才開口:
「你帶我來一間診所?你是認真的?你不相信我嗎?」
「你在逃避我的問題。你知道我腦袋裡沒有長瘤,所以你現在相信我了嗎?」
「讓我靜一靜好嗎,別因為我就遲到這麼一次,又很疲倦,你們便輪番來宣告我得到憂鬱症。」
「你看起來好像一個十歲小男生,我只不過是請你吻一下我的臉頰而已。我已經有六個月沒有被人摟在懷裡了。」
「妳當時是要去找他嗎?」
電話響起,醫生拿起話筒。經過幾秒鐘對話後,他向保羅致歉,說他必須暫時離開一下,請他不要碰任何東西,一切都是自動設定,幾分鐘後他就回來。
「你不介意讓我來開車吧?」
「好心點,你請鬼馬小精靈先下車。我需要私下和你談談。你們在你家碰頭就好!」
「對,她就坐在後座,目睹到你上車時的魯莽。」
「你有一些留言,早餐請慢慢享用,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我留下幾份該簽收的信件。你還好嗎?」
儘管不確定是否理解箇中含義,她還是覺得此回應相當可笑。然而既沒有預約也沒有處方箋,她對他也愛莫能助,為此她感到很抱歉!
「妳不能突然這樣出現,這會讓我很尷尬。」
「不,我會開車,我之後還有約。」
「妳之前有男朋友嗎?」亞瑟跟著複誦。
「他在接受的檢測不好受嗎?」保羅興致勃勃地問。
「不是引起幻覺,是產生幻覺。」
「把車停好,我在樓上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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