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假如這是真的

作者:馬克.李維
假如這是真的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8

8

保羅在半小時後接待他。他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我們要把妳弄走!」
「我很遺憾她遭遇的事,太太,意外發生後我經常到醫院看她。」
「不為什麼。」
「為什麼?」
由她來照料自己的身體,因為她有經驗。只須找到方法取得輸液材料,不過聽到她這麼說似乎又不太可能。也許應該不時換藥房以免引起注意。
克萊太太噙著淚水,話語因抽噎而中斷。亞瑟摟著她的肩並致上歉意。
「是嗎?」心臟狂跳的克萊太太說道。
「這就是朋友之道啊,這個月底我也許要你去山上幫我剪灰熊的趾甲,到時候我再通知你。好啦,閃吧你,我看你好像還很多事要做。」
他一五一十敘述其遭遇,對未能改變她母親的決定感到失望。
「今天早上我到醫院去,我媽在那裡。他們說服她要給我安樂死。」
他從遠處看見她,完全符合她女兒的描述。卡莉在她幾步外碎步疾走。克萊太太顯得迷惘,似乎承擔著極沉重的苦痛。狗經過亞瑟身邊時奇妙地停佇不動,並抖動起鼻子與圓圓的腦袋瓜,吸著他周遭的空氣。牠走近亞瑟,嗅聞他的褲腳,並立刻嗚咽著躺下;牠的尾巴開始瘋狂搖動,因為開心與興奮而顫抖。亞瑟跪下來並輕輕撫摸牠。狗急忙舔他的手,不斷增加嗚咽的強度與節奏。蘿倫的母親走近,表情甚是驚訝。
「院方如何照料妳的身體?」
「你機會渺茫,她從來都不會改變心意,她像驢子一樣頑固。」
她照料過被送至急診室的這類病患,可是僅限短期,還未經歷過長期住院照護。「如果她必須要長期照護呢?」她推測這對她應該不構成問題,這是護士份內的工作,除非突然出現併發症。
「但光線是什麼呢?」
「你愛上一位陷入昏迷的女子?這是你那個鬼故事?」
「沒事,我並沒有想跟你說什麼,好了,趁我還可以時,我要去看海了。」她突然消失,獨留亞瑟在房裡茫然失措。「她到底是怎麼了?」他低聲說道。接著他到製圖桌前坐下,打開電腦,開始編輯一份報告。他離開海濱時,就已經在車內下定了決心。已經別無他法,動作得加快些。到了星期一,醫生便要讓蘿倫「長眠」。他列出一張所需物品的清單以執行計畫。他列印文件,拿起話筒打電話給保羅。
「所以我會去把文件偷到手。妳知道這些表格嗎?」
「妳就是在哭啊!怎麼啦?」
「你真的瘋了,救護車已經在車庫裡了是嗎?」
「所以妳知道怎麼做囉?」
「對,我知道。你突然跑過來,這兩週我完全沒有你的消息,你都不像你了;你要我冒著去牢房蹲十年的風險,幫你把一具軀體從醫院運出來,而我呢,我要祈求轉世為達賴喇嘛,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你還需要什麼嗎?」
她從他身邊移開回到窗戶旁。
心理醫生的論據犀利,每分每秒都在啃噬她的情感,俾利其採取理智且人道的決議;透過俐落的修辭,各項論據在在顯示,若是回絕,對她及其親屬都將不公平且殘酷,都將自私且不正常。她的態度進而轉趨猶豫。於是精巧鋪陳的論據更強烈,用字遣詞更加靈巧,更多夾帶柔情攻勢、加重罪惡感的話語紛沓襲來。在救生法的醫療中,她女兒占用的床位阻礙其他病患的生存,阻礙另一個家庭萌生希望。他們利用一個罪惡感來取代另一個罪惡感……遲疑終於戰勝了一切。蘿倫參與了這一幕,整個人嚇壞了,看著她母親的堅決態度一點一滴動搖。在長達四個鐘頭的對話中,克萊太太的抗拒心碎裂,她淌著淚,接受醫務人員言說的理由。她同意讓她女兒安樂死,獨獨堅持一項條件,唯一的要求是多給四天的時間,「好讓我能夠篤定。」今天禮拜四,在下週一之前不得執行。她必須有所準備,也使親屬有所準備。醫生們同情地點頭表示完全理解。該如何處理一個沒死也不活的人?此一難題仍然讓整個醫學界束手無策,然而能從一位母親身上尋得解決之道,他們隱藏起內心深處的高度滿足。
「為何?」
「我沒說要打針啊。」正在閱讀文件的史帕契克醫師抬起頭說。
「『這樣比較好』是什麼意思?」這問題的語調咄咄逼人,卻得不到回音。平日好強的她,這次反而屈從了。若要據實以告,她不過擁有半條命,她也毀了母親一半的人生,而她的說法是,「沒人在隧道的出口等她。」
「你對單純的故事情節特別熱衷!」
「你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你為了讓我猶豫不決,說出與生死有關的最後幾句話,你又知道什麼?你什麼也不懂,不管是我每天到醫院看她毫無生氣,連一根睫毛也不會動,還是看她胸膛起伏,卻見她自外於世界的面容,這些你都不懂。」
蘿倫坐在窗台凝望著窗外景色,連頭也沒回。
「基本上是的,但你這樣會繞一大圈……」
「來,我們走到水邊來,我想跟妳講一件事。」開口前,他把手臂搭在她肩膀上。
她從未聽過女兒提起他,想知道他們如何認識。他聲稱自己是建築師,在醫院遇到蘿倫。她幫他縫合因美工刀造成的嚴重割裂傷。他們一見如故,並經常碰面,「我有時候和她一塊在急診室吃午飯,有時候當她晚上工作比較早結束時,也會一起吃晚飯。」
「妳以為她能夠填補妳離去後的空虛嗎?妳認為妳這樣放棄對她最好嗎?還有我呢?」
「別自命不凡。」他冷冷地回答。
「你為什麼要在這裡,隨侍在我身旁,繞著我轉圈圈,為我盡心盡力?你的腦子哪裡不對勁?」她大吼。
「是沒有,但我寧願先聲明,因為我痛恨打針。」
第三週的研究於週五告一段落,他較平時提早離開圖書館。車內收音機傳來貝瑞懷特的樂音,於是他把音量開到頂。他的唇角綻開笑容,倏地改道轉向加利福尼亞街,停下車買點東西。他沒看到什麼特別的,但就是突然想吃頓晚飯來慶祝慶祝。他決定回去時擺好餐桌,點亮幾盞蠘燭並讓公寓充滿音樂,他將邀蘿倫共舞,屏除一切醫學話題。灣區被璀璨暮光照亮之時,他在格林街的維多利亞小型房舍門前停好車。他和_圖_書踩著節奏登上樓梯,做了幾項特技把鑰匙插入鎖孔,兩手拎滿袋子進入室內。他用腳推門,將所有袋子放在廚房櫃檯上。
「那不是一具屍體。」
當他穿越急診室第一道門時,他把身體彎成一半,以彎曲的姿勢走到接待櫃台。警衛問他怎麼一回事。他說他用餐後兩個鐘頭發生嚴重的抽筋,明確說是因為動了兩次盲腸炎手術,自此以後就有難以忍受的痛苦。協護員請他先躺在擔架上,等住院醫師來照料他。蘿倫坐在一張輪椅的扶手上,開始笑了起來。亞瑟演得很好,他在候診室裡沮喪的模樣連她都擔心了起來。
亞瑟解說起自己的計畫,並告知保羅該供應給他的物品,最重要的是一台救護車,要從他丈人的車庫裡借出來用。
「因為沒人會相信我所見。」
接著他起身,輕手輕腳地回到客廳的製圖桌。他一離開房間,蘿倫便睜開一隻眼睛狡黠地一笑。亞瑟拿了前一天晚上列印出來的行政表單開始填寫。他在某幾行留白,悉數將文件放進一個文件夾裡。他又套上夾克,取車前往醫院。他停在急診室的停車場,車門開著,然後溜進急診室入口。一台攝影機對著走廊,但他未予留意。他繼續在通道上前行,直抵一間當作餐廳用的廳室。一位值班護士叫住他。
「我要和你碰個面,很急。」
「把它掛在脖子上!」
「起碼有六個月了!」
「我現在得打電話給保羅。」他說。
「我一小時內會打給保羅。」他答道。
「你怎麼了?」
就這樣,她在問診過程中引導他答覆。醫生提出總結,此乃因為緊張而引發的結腸炎,必須服用鎮靜劑,憑他開給的處方箋即可在醫院的藥房領藥。與醫生雙手交握,並連道三次「謝謝醫生」後,他放輕腳步走在通往藥房的走廊上。他手上有三份文件,每份都有紀念醫院的抬頭與標識。一份藍色,一份粉紅色,一份綠色。一份是處方箋,第二份是收據,最後一份是出院單據,上面用粗體字加註:「准予轉送/准予出院」旁邊有一行斜體字寫著:「請劃掉不適用選項」。
她頭低低的,於是他將指尖抵住她下巴往上抬。
「可以,醫院的藥房裡找得到。」
「沒事,什麼事也沒有。」
「您哪邊有嚴重的抽筋?」醫生問道。
「每件事都盡可能準備就緒了。」他說。
「你並不是湊巧在我面前出現的吧,你是誰?你想要做什麼?」
「他是誰?」
她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他只需要沿著海濱走動,卡莉在那裡散步時去憐憫牠,摸摸牠,便可藉機與她母親攀談了。他同意姑且一試,隔日他便前往海濱。亞瑟起了個大清早,套上一件坯布褲與馬球衫。離去前,他請蘿倫緊抱他。
「怎麼說呢?」他邊抬頭邊回答。
他開始散步時,金門大橋仍在棉絮般的雲裡沉睡。唯獨兩座紅色橋墩頂端得以探出繚繞的薄霧。灣區內的海面十分平靜,清晨的海鷗盤旋著尋索魚蹤,堤岸沿邊的大片草坪仍受夜裡的浪花浸濕,在碼頭邊碇泊的船隻溫和地輕輕擺動。四周一片寧靜,幾位晨間慢跑者劃破潮濕新鮮的空氣。再過幾個鐘頭,偌大的太陽便將高掛在索薩利多及提布隆的山丘上,並將紅色大橋自薄霧中拯救出來。
中午休息時他會帶本主題相關的雜誌去餐廳吃自助餐,連日來都是在晚上十點閉館時,才結束用功的一天。
「因為妳一度以為,假如妳永遠死去,妳的母親將會如釋重負。」
「當然知道,我每天都簽這些文件,特別是在我的服務單位。」
「給我幾個鐘頭的時間想一想。」
「知道啊,所以呢?」
她說得有道理,他得問她所有轉介程序的運作方式。不過這不是她想要討論的內容。
史帕契克醫師自我介紹,並請他隨著進入走廊上的一間病房,每間病房都只用一張簡單的簾幔區隔。醫生讓他平躺在診療床上,他邊讀著一張卡片,上面寫著方才在櫃檯取得的資訊,一邊詢問他身體上的病痛。除了第一次性經驗的年齡,幾乎每個相關事項都得記載,好比記錄警方審訊的內容。他聲明他有嚴重的抽筋。
「假使什麼都不嘗試,妳不會有更多風險嗎?我們只剩四天了,蘿倫!」
亞瑟低頭不語。
「總而言之,卡莉似乎跟你很熟。」
「但我沒辦法呀,你要我怎麼做呢,我什麼也不能拿,什麼東西也動不了。」
「你要在哪裡碰頭?」
她提醒他,進入醫院不像走進超市。要執行轉介,以他們行話而言是次介,有一堆行政措施待處理。必須要有負責住院業務單位開立證明,主治醫師簽署出院許可,一張救護車單位的轉介憑單,還有一張註明載運方式的運送書。
「妳在哭嗎?」
「你偷的是布朗仕維克的袍子!」
她靠近他,並在他額頭上輕輕一吻。「晚安,明天見。」語畢便離開房間。
蘿倫離開母親還有自己身邊,讓母親和自己的身體共處。若要說她像遊魂一樣飄蕩一點也不為過。她直接回到窗台上,決定沉浸在這座城所有光線、各式風景、每樣氣味及全部的寒顫中。亞瑟擁她入懷,懷裡滿覆他的溫柔。
「我們先討論一下你的計畫,我的亞瑟。」
「他們要結束這一切!」
正如他所承諾,幾秒鐘後,日光映入眼中。光線穿透瞳孔,速度比剛洩洪的水壩所湧出的江流還快,以全速跨越兩顆水晶體,並在每顆眼睛底部釋放數以億計的乘載資訊。這名孩兒一雙視網膜上的幾百萬個細胞,從她出生後第一次受到刺|激而活躍起來,連帶產生極複雜的化學反應,這反應為刻印其上的影像解碼,而這些電碼立即被傳輸至兩條視神經,它們自長眠中甦醒啟動,將此高速數據傳導至大腦。大腦花了千分之幾秒的時間便把接收的所有數據解碼,並重新組成動畫,同時讓知覺負責連貫並解讀。世界上最古老、最複雜且最迷你的影像處理器方才倏地與一鏡頭連結,開始運作。
「可是妳知道這些文件放哪吧?」
「你太強了。」蘿倫見到彩色印表機列印出來第一批印有醫院抬頭的文件時,對亞瑟這麼說。
「你要怎麼把我弄走啊hetubook.com.com?我們要把身體藏在哪?誰要顧呢?」
「我一向都會吸引狗的注意,我認為當人類對牠們好,狗可以察覺得出來。牠長得真好。」
「是啊,我們很熟,我們還算親近。」
亞瑟抓了夾克和鑰匙,像個沒意識到自己作為的人一樣意志堅定,讓蘿倫沒有餘暇反對此計畫不切實際。他們坐上車,他遙控開啟車庫大門,開上格林街。此時天色已暗。即使城裡十分寧靜,寧靜卻無法在他的內心尋得,他疾速奔馳,直達紀念醫院。他直接開往急診室的停車場。蘿倫問他此刻有何打算,他嘴角僅帶著一抹微笑回答:「跟我來,不要笑!」
「我不知道,也許吧,牠似乎非常像我一個很要好朋友的狗。」
他聽話照做。
「我又沒眼淚,你是要我怎麼哭?」
「亞瑟,你的計畫令我感動,可是很抱歉,這不切實際,而且瘋狂,對你來說太危險。若你被逮到的話會被抓去關的,該死,這樣是為了什麼?」
「他是一位傑出的心臟科醫師,醫院裡恐怕會開始緊張了,我已經可以預見會貼出一堆院方布告。維安主管肯定會被罵到臭頭。這大夫在整個院內脾氣最暴躁,也最自以為了不起。」
「到妳的醫院!」
他走向浴室準備洗澡。洗澡聲傳入耳裡時,她輕輕地撫摸地毯,手擦過的地毯纖維因為靜電而豎直。他裹著浴袍走出浴室。
「因為床位的關係。」
亞瑟花了將近三週時間待在市立圖書館。圖書館初建於本世紀初,有新古典的外觀,內部有十來座拱頂雄偉的廳室,使此地氣氛與其他類似地點大不相同。常常可以在保存城市檔案的廳室裡遇到上年紀的方濟會成員與老嬉皮正在交換一些逸聞軼事及城市歷史的異同觀點。在編號二十七號收集醫學書籍的廳室裡登記後,他坐在神經病學書籍的第四十八排,花數天時間貪婪地閱讀幾千頁與昏迷、失去知覺及腦部創傷相關資料。假使在閱讀後能更加了解蘿倫的情況,無人能責備他用這種方法解決問題。每閱讀完一本書,他便希望能在下一本中找出一道見解。他每天早上圖書館一開門就出現,拿著一堆參考書入座,埋首苦讀。他有時候會暫停手邊工作,離開閱書檯到電腦桌,寄發一些塞滿問題的訊息給若干優秀的醫學教授。某些回覆問題的教授通常為他研究的目的詫異。之後他會返回座位,重拾書籍閱讀。
「我是指醫療照護。」
救護車必須在隔天晚上使用。他差不多晚上十一點開始行動,保羅得提早半小時從他家裡來接他。亞瑟一早會再打電話給他,將不同狀況細說分明。他緊摟他朋友,非常熱情地向他道謝。憂心忡忡的保羅陪他走到車門邊。
「我只是在這裡散步,太太,假如您覺得我們並非湊巧在此相遇,那麼您得問問自己為何會如此。我沒有訓練過蘿倫的狗,我沒有呼喚牠,牠卻來到我身邊。」
分針緩緩轉動,處於週日慵懶的韻律中。太陽和陣雨玩起了躲貓貓。他們不太說話。她不時凝視他,問一個他不再回答的問題:他是否確定要繼續下去。是日某一刻,他們來到海邊漫步。
「妳為什麼要挑釁,如此咄咄逼人?」
「你怎麼了?」她羞赧地說。
「情況如何?」
她不懂他想要表達的意思。
「就是取得輸液材料,能在藥房裡找到嗎?」
「你有什麼好主意?」
「你不能這麼做,亞瑟,我沒有權利讓你這麼做。很抱歉。」
亞瑟含糊地用「嗯嗯」回答,保羅深吸一口氣,往後靠在沙發上。
「妳覺得怎樣?」
克萊太太一聽幾乎感到一陣暈眩,面容緊皺起來。
他建議和她一起走一段。他們沿著岸邊走,亞瑟大膽問起蘿倫的近況,辯稱自己有好一段時間沒能到她床邊探望她。克萊太太表示情況毫無起色,令人不再抱持希望。她未提及她的決定,但用一些徹底絕望的字眼描述女兒的情況。亞瑟靜默了一會兒,接著開始為希望辯護。「醫生對昏迷根本什麼都不懂」……「昏迷中的人聽得見我們說的話」……「有些昏迷的人經過七年才醒過來」……「生命無比神聖,即便情況很糟糕,我們還是該正視生命的徵兆。」連上帝都被搬出來說項,「唯一有能力支配生死的是祂。」克萊太太突然停下腳步,盯著亞瑟的眼睛。
「你得幫我把一位陷入昏迷女子的軀體運走,她下星期一就要被安樂死了。說什麼我都不願意。」
「不要緊,我喜歡動物,而且牠很可愛。」
「妳這樣說好毒!」
亞瑟略顯面紅耳赤。她抓起他的手輕撫他手指。她望著他,用同樣溫柔的語調對他說:「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從沒有人這樣照顧我。」
「你會聽不懂我的回答!」
「別太誇張,」蘿倫低聲說,「不然你待會兒可得打一針鎮靜劑,到時候會在這裡過夜,並待到明天早上,然後要做灌腸攝影,照內視鏡和結腸鏡。」
「你想在哪都可以!」
「但牠平常很孤僻,看來牠真的跟你很熟。」
她張開眼睛時,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的雙手;她像牽線木偶一樣旋轉自己的手。然後她低頭,開始微笑,大笑,並且流淚,目光無法從她的十根手指移開,好像要避開周遭一切,這變得真實的一切,因為她大概是嚇壞了。接著她目光移向她的娃娃,這個布偶在漆黑的日日夜夜中都陪伴著她。
「我才不讓你為我冒這種險。」
「她每天早上都會去海濱遛狗。」她說。
她跟他描述這些表格的樣式。像是清單類型,白色、粉紅色及藍色紙張上有醫院或是救護車單位的抬頭與標識。
「我說了什麼嗎?」
他們走到最靠近沙灘碎浪之處。
「這句評論的含義為何?」
回到寓所,他把三份文件放進電腦的掃描器複製。從此後他便擁有原始資料,能夠源源不絕地印製紀念醫院內所有顏色與各樣式的單據。
「我認識一位女性朋友,她每一句話都有抱歉這兩個字,因為實在太誇張,使得她男朋友根本不敢問她要不https://m•hetubook•com.com要喝水,深怕她會為口渴而感到抱歉。」
「牠通常很膽小。沒人能靠近,牠對你卻是卑躬屈膝。」
「什麼救護車?你有什麼想法?我能再多了解一點嗎?」
「原來如此。」
「如果有人指認出我的話,會發生什麼事?」
「你這是在表白嗎?」她變得極盡嘲諷。
亞瑟把衣服攤開,套上比較大的那件,轉身,模仿在伸展台上走秀的模特兒。
就像每天早上一樣,蘿倫的母親照例前往紀念醫院。三位醫師正在病床前等她。她進入病房時,一位年紀較長的女醫師走向她,請求與她私下一談。這位受推派的心理醫生挽著克萊太太的手臂,請她坐下來。
「妳如此酸溜溜是想要跟我說什麼?」
「才不要打針呢!」他無意脫口而出。
「這就要派妳上場了,蘿倫,妳要幫我拿到這些文件。」
亞瑟於當天所剩時間內從藥房奔波到診所,塞滿了車子的後車廂。回到家裡,他發現蘿倫在他床上睡著。他小心翼翼地在她身旁坐下,手隔空輕劃過她頭髮上方。然後他喃喃自語:「妳現在能睡了。妳真的很漂亮。」
「不妨告訴我。」
「我覺得妳的看法不怎麼樣,而且我不認為這在討論範圍內。」
接近午夜時,他與蘿倫碰面,邊吃晚飯邊告知她當天的研究心得。由於討論內容詳實,她甚至忘了亞瑟並非醫學系學生,並且十分訝異他學習醫學字彙的速度。論據與反證接連提出,此幕經常延續至深夜與疲勞的極限。早上他邊用早餐,邊向她說明當日研究計畫採取的途徑。他拒絕讓她作陪,推說她若在場,將會使他無法專心。即使亞瑟未曾在她面前氣餒,言談樂觀十足,然而每陣沉默都讓他們有種看不到結果的感受。
「你會是一個理想女婿。」
「啊,而且我還要持槍向我丈母娘的老公搶劫!認識你我真開心,老兄,我一輩子都會對這檔事回味無窮。」
蘿倫什麼也沒說,嘴裡嘀咕著沒人聽到的字句。他坐在沙發上,嘴裡嚼著矮几上拿來的鉛筆。他就這麼杵著好幾分鐘,然後跳起來,移坐到書桌前,開始在一張紙上潦草地書寫。他弄了將近一小時,這段時間內蘿倫看著他,就像一隻仔細觀察蝴蝶或蒼蠅的貓。她側著頭,對他每次開始寫字或停下來嚼鉛筆的每個動作都撅著嘴表示驚訝。當他完成時,狀甚嚴肅地對她表示:
除了自己的計畫外,亞瑟只有一個替代方案,那就是跟蘿倫的母親談談,勸阻她接受安樂死的建議,不過要辦到卻非常困難。他們從未曾打過照面,因此不可能相約碰面。她不會同意接待一位陌生人。他可以假裝是她女兒的好友,但蘿倫認為她會起疑心,因為她母親認識她所有的好友。或許可以在她習慣前往的地方與她巧遇。她得想出一個有利的場所。
「這隻是不折不扣的雜種狗,一半西班牙獵犬,一半拉布拉多。」
他權充是攝影記者,才剛從非洲回來,想要和他有姻親關係的表姊妹打招呼。「我們很親。她沒在這裡工作了嗎?」護士小姐閃避問題,並請他到接待櫃檯,那裡有人提供諮詢;他無法在此找到她,對此她深感遺憾。亞瑟假裝出憂慮的神色,詢問是否出了問題。她顯得極不自在,堅持請他到醫院的服務台。
「我沒辦法再這樣下去了,」她低聲說道,「請見諒,你請離開吧,我不該和你說話的。」
蘿倫不發一語,垂下眼盯著沙灘。隨後他們肩並肩,一同走回車上。
「所以呢?」
「會。」他猶豫地說。
她覺得她這隻狗的態度實在令人窘迫,並為牠如此放肆致歉。
「我已經跟妳解釋過了,妳會看到光線。」
小女孩迫不及待又驚恐萬分,抓著可可的手對他說:「等一下,我會怕。」他暫緩片刻,把她摟在懷中,並再告訴她一次,當他把繃帶取下時會發生什麼情況。會有千百種新鮮資訊要吸收,要理解,要和她的想像所為她創造的一切做比較。接著可可開始解開繃帶。
「你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正當她悄聲對他說話之際,一位醫師過來招呼他。
她質疑地盯著他。
「沒有,我覺得你說的『永遠死去』很可愛,特別是以目前的情況來看。」
「要怎麼做呢?」她問道。
「卡莉!」蘿倫的媽媽呼喚牠,「別煩這位先生。」亞瑟伸出手並自我介紹,這位女士猶豫了一下,然後伸手回禮。
「在拿掉敷料前,妳會看到一些東西。準備好囉!」
「再次謝謝你。」亞瑟從車窗探出頭來。
「沒什麼,你是那種會討丈母娘歡心的類型。」
「瘋狂的是這狀況,蘿倫!我沒有別的辦法。」
「又能怎樣?」她凝視著街燈說:「也許這樣比較好,也許他們所言不假。」
「麻煩在於我是自主呼吸,否則他們只要拔掉呼吸器就好了。簡單講差不多是這樣。」
「你只要在海濱跑跑步就行了。」
亞瑟再次致上歉意,摸摸卡莉的頭後緩步離開。他上車,車行漸遠,從後視鏡中他看見蘿倫的母親也在目送他離去。他回到家裡時,蘿倫正在保持身體平衡,站在一張矮桌上。
醫學會造成這種悲劇,這連希波克拉底也無法預料得到。醫生們離開病房,讓她獨自與女兒相處。她握著她的手,把頭靠在她腹部,流著淚請求諒解。「我沒有辦法,親愛的寶貝,我的小女兒。我很想要代妳受罪啊。」在房間另一端,蘿倫凝望著她,心中充滿了懼怕、悲傷及驚恐。於是換她摟著媽媽的肩膀,但她完全沒有感覺。在電梯裡,克隆布醫師一邊與同事說話,一邊感到慶幸。
「這要歸到妳的第一個問題。」
「蘿倫從來沒時間吃午飯,而且回家總是很晚。」
他臉上錠開笑容,顯得非常高興。蘿倫與他同行,他挽起她的手臂。「我們的合作還不賴嘛!」
「妳在做什麼?」
她向他描述除了接受輸液外,身體無法進食,每週注射抗生素三次以做預防之用。她說他們還幫她在髖關節、手肘、膝蓋及肩膀處按摩以避免結痂。其他的照護還包括檢查生命常數與體溫。她並未使用人工呼吸器。
「這是蘿倫的狗啊,您是她母親嗎?」
「請問您在和*圖*書這裡做什麼?」
「不,你不會想要痛在那個地方。」蘿倫邊笑邊低聲對他說。
蘿倫思索片刻。
「保羅會開來接我,明天晚上十點半。」
「沒人逼你,你知道的。」
「你不怕她回心轉意?」芬斯坦醫師問道。
「回答我,老實回答我!」
「妳照料過妳這種狀態的病人嗎?」
「情況緊急,保羅,我需要你。」
「到底怎麼一回事?誰說服誰要這麼做?」
「不,我不這樣認為,有必要的話我們再找她談談。」
「處方箋從哪取得?」她問道。
「你什麼?」
「你認識我的女兒嗎?」
保羅的丈人是製作車體的技工,專門修復救援單位的車輛:消防隊、警察、緊急醫療單位。他們將「借用」一輛救護車,拿幾件醫師袍,然後去把她從醫院轉走。蘿倫開始放聲大笑。「這樣行不通的啦!」
他抽身以便坐到書桌前。她殷勤地看著他並默默地退進房間,讓房門敞開著。他當晚工作到深夜,只在抓些生食來啃的時候才稍事停頓,他逐行繕打文本,對著電腦,非常專注於他的筆記。他聽見電視聲。「妳怎麼辦到的!」他大聲問。她並未答腔。他起身,穿過客廳,身子探入門縫中。蘿倫平躺在床,看著螢幕的臉轉過來,促狹地對著他笑。他也微笑以對,接著返回座位繼續打字。他確定她已沉迷於影片中,便起身走向寫字檯。他從檯內取出一個盒子放在書桌上,注視良久後才打開。正方外形的盒子與鞋盒尺寸相當,上頭鋪了一面經年而褪色的織布。他屏住呼吸打開盒蓋;盒子裡面裝有一捆用細麻繩綑紮的信件。他拿起一個比其他信件還大的信封,然後拆開。裡頭有一張蓋了封印的信紙,另有一串老舊沉重的大鑰匙從信封內掉出來。他悉數拾起,拿在手中把玩且靜靜地微笑。他沒看信,反而連同那串鑰匙塞進外套口袋裡。他起身,將盒子放回原位後走回書桌,印出行動計畫書。最後他關上電腦,走到房間。她坐在床腳,正看著一齣肥皂劇。她的頭髮放了下來,顯得冷靜、平和。
「一次一個問題!」
「看,我甚至還有一個聽診器。」
住院醫師問他是否生性容易緊張,亞瑟點頭稱是。醫生將為他觸診,他必須要指出哪個地方的疼痛感最強烈。亞瑟再次點點頭。醫生雙手交疊放在亞瑟的腹部上,開始聽診。
她激憤不已地向他描述,過去她日日夜夜和她說話,瘋狂期盼她能聽得見,她的人生已隨她女兒離去而不復存在,等待醫院打電話告訴她一切都已結束。她已經為她獻出生命。在蘿倫的孩提時代,她每天早上叫醒她,幫她穿衣服,帶她去上學,每天晚上陪她躺在床上念故事給她聽。她傾聽女兒每一個開心與苦惱的情緒。「她邁入青春期的時候,我承受她沒來由的怒氣,分擔她情竇初開的煩惱,深夜幫她看功課,幫她準備考試,我懂得何時該退到一旁,你要知道在她還活蹦亂跳時,我就已經想念她了。在我人生的每一天,早上醒來就想她,晚上睡覺也想她……」
「仔細看周圍:洶湧的怒水,漫不在乎的沙地,居高臨下的群山群樹,隨著一天裡的每分每秒而改變亮度與顏色的光線,在我們頭頂上盤旋的鳥兒正獵食魚群,試著讓自己不要成為海鷗獵物的魚兒。浪潮聲、風聲、沙地聲,各種嘈雜聲和諧交融;在這生命與物質難以置信的合奏中,有妳、我,和我們周遭的所有人。他們之中有多少人能看見我剛才跟妳描述的景象?有多少人可以如此好運,每天早上醒來就能睜眼觀看,嗅聞氣味,去觸摸,去感覺?我們之中有多少人能忘掉片刻煩惱,轉而為此奇妙場景發出讚嘆?我們勢必要相信人,最無從意識到的正是自身的生命。倒是妳,妳對此有充分的意識,因為妳身陷險境,使妳成為一個獨一無二的個體,妳需要別人來延續妳的生命,因為妳已經沒得選擇。讓我來回答妳這幾天不斷問我的問題,假如我不冒險,妳理當無法觸及這所有的美,所有的能量,生活中所有的物質。這也是為何我做了這一切,帶妳回到這世界會使我的生命產生意義。做一件重要的事,一輩子能有幾次?」
亞瑟轉述一位由他父母邀請共進晚餐的老友於席間敘述的插曲。米勒醫師是一位知名的眼睛外科醫生,他當晚有點奇怪,不知是不安還是害羞,並不像平常的他。由於狀況分外明顯,使得亞瑟的母親心生掛慮,問他何以致之。於是他一五一十娓娓道來。兩週前,他幫一位天生視盲的小女孩動手術。她沒見過自己的長相,不明白何謂天空,不懂得顏色,也不認得親生母親的容貌。外在世界對她而言純屬未知,腦海中未曾浸染過影像。她一輩子都在猜測形狀與輪廓,無法將雙手碰觸的事物與影像連結。
她母親未發一語,進入房間的另一隅。小女孩抬起頭,盯著她好幾秒鐘。她還不曾見過母親!這名女子仍在數公尺外,女孩兒的臉龐已改變。不到一秒鐘,這面孔再度變成小女娃的面容,她展開雙臂,毫不遲疑地呼喊這位「陌生」媽媽。
「妳碰到麻煩了嗎?」他叫道。
「外面的藥房不行嗎?」
「你要帶他們去哪?」
「你是說還要加上梳妝打扮嗎?」
她致上歉意,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喟嘆。「很好,」他一邊脫身,一邊用充滿活力的語調說,「我得閃了,不然我會與她失之交臂。」他沒向她道再見,猶如旋風般離開寓所。大門闔上,蘿倫聳著肩嘆道:「他抱我是為了我的狗。」
車子消失在十字路口後方,而保羅呢,他雙臂朝天高舉對上帝吶喊:「為什麼是我啊!」他靜靜凝視一會兒星辰,沒有得到回音,於是他聳聳肩咕噥:「是,我知道!有何不可呢!」
「不管有沒有你幫忙,我都會去做。」
「這是在演黑色幽默劇嗎?繼鬼魂之後我們要照顧屍體?如果你再這樣下去,我會死給你看,說到做到!」
「即便是哭泣,妳看起來也很美麗。把眼淚擦一擦,我去阻止他們。」
「你為什麼要做這一切?」幾乎被惹怒的她說。
「亞瑟!別瞎扯蛋了,你明知我想說什麼,這計畫太瘋狂!」和圖書
「肚子裡面到處都在抽筋。」他做出疼痛異常的模樣。
「怎麼了?」
「不,我一定得說出來!直到你結婚前都會是孤家寡人一個。」
「你真可愛。」她插話。
「我會看到什麼呢?」她問道。
「好,但我也得找隻狗來遛遛。」
「我在練習。」
她要他放心,被認出的機率很小,除非運氣很差。院內有兩段輪值,一段在週末,另一段在夜間。他不用怕會遇上她的組員。週日晚上的醫院像換了一個樣子,換了一班的人,氣氛也大不相同。
「我不該問你問題嗎?」
「你有什麼目的?」
「我們要把妳弄走。沒有身體,也沒有安樂死!」
「此乃蒙面俠蘇洛現身之緣由也!」
她想了幾秒鐘後表示同意,我們可以買到葡萄糖、抗凝血劑、生理食鹽水,混合之後便能再製成輸液。所以是有可能的。此外,在家照護的病患由其護理員於醫院的中央藥局代訂藥品。
「問了又如何,妳為什麼非得都知道不可?」
「你知道你的醫生扮相真的很性感嗎?」她說話的語氣極溫柔。
「輸液會很複雜嗎?」他強調說。
「一定有其他的辦法。」
「還不止如此。」
「您好久沒見過她了嗎?」
她解釋何以醫療的病床費用昂貴。我們不會真正區分病患所接受的照護類型,只會依照病患使用的床位數量以及病床在一年內被使用的日數來劃分各科費用;因此按照科別,如神經科、急救、矯形外科……等獲得單日的住院價格。「我們也許能夠一併解決所有的麻煩。」亞瑟宣稱。
她指示他走該棟樓內部到接待櫃檯。他依然保持裝出來的憂慮神情向她道別並致謝。一擺脫護士小姐,他便在走廊間穿梭,直到發現他要尋覓的物品。在一間房門微啟的室內,他瞥見兩件掛在衣帽架上的白袍。他進入室內攫取,捲成一球後藏在他的大衣裡面。他感覺到其中一件白袍口袋內有聽診器。他迅速地回到走廊上,遵照護士小姐的指示,從醫院的主要出入口離開。他繞過建築物,回到急診室停車場取車,接著返家。坐在電腦前面的蘿倫不待他入內便大吼:「你簡直瘋到極點了!」他沒答腔,走近書桌,把兩件袍子丟在上面。
「沒事,我沒時間跟妳解釋,這是為了妳的狗。」
「我再問一次,你為什麼要做這一切?」
「假如我散步時只拿一條遛狗繩卻沒有狗,我可能馬上就失去信賴感。」
「那要討論什麼?」
「那我們來複製這些表格,」他總結道,「跟我來。」
「那這裡呢?」
「蘿倫,妳得幫我,不是害我浪費時間,這事關妳的性命。」
「如果能甦醒的話……而這完全無法確定。」
「您還好嗎,太太?」亞瑟攙扶住她的手問道。
她完全無法理解他的話中含意,但已開始感到憂慮。
「別為難她了,她已經飽受折磨。」
「可可講完故事後,我明白他的生命從此產生了巨大力量,他能告訴自己他完成了一項重要使命。我只是要告訴妳,我為妳做的是為了紀念可可米勒。妳現在要冷靜下來,妳得讓我好好思考。」
「那為何他們會說這費用很昂貴?」
亞瑟用調皮的語調呼叫她。她的心情顯得頗陰鬱,一下子便消失不見了。亞瑟聽到從房間內傳來嘀咕聲:「我甚至連門都沒辦法用甩的!」
「這麼像蘿倫的狗真不可思議。」
狗坐在亞瑟的腳上,向他伸出爪子且尖聲吠叫起來。
「啊,你從瓦肯星回來了!」
「不,你才不知道呢!這些東西你什麼時候要?」
「別提問,我只需要你幫個忙。我要你幫我從醫院裡把一具軀體運出來。」
「因為我太笨?」
亞瑟脫下大衣並快步走向她。當他開門時,只見她身體直立貼著玻璃窗,雙手抱頭。
「別煩我!」
她起身,臉貼近亞瑟的面龐。他們彼此凝望著。他擁她入懷,手輕按她的頸子,讓她的頭擱在他肩膀上。
「我現在必須睡一覺,明天我可得有最佳狀態。」
亞瑟馬上對正在觸摸該部位的住院醫師否認有任何疼痛。
「哪方面呢?」
「我從來不曾在那裡碰到你。」
「冷靜點,坐到我旁邊來!我跟妳講一個真實故事,到時候妳就會了解。某一天的晚餐時刻,在我們在卡梅爾附近的家裡,我當時七歲……」
他來這裡是要給一位在這工作好長一段時間的朋友驚喜,也許她認識她,她叫蘿倫克萊。護士小姐頓時不知所措。
「誰要結束這一切?要結束什麼?」
克萊太太擺脫勸服的態度強烈,搖頭表示全盤拒絕。她不能也不想這樣。
「我得再走出這棟樓嗎?」
「我會等妳醒來,也許別人的眼裡看不見妳,但我眼裡可以。」
他輕聲喚她,不過她要他走開。他慢慢往前,用雙臂環繞住她,並把她身體轉過來,好注視她的臉。
「我知道我對你要求太多了。」
「要用到救護車。」
「我是認真的,保羅,而且很急。」
「就是生命。再等一下下……」
「你徹底瘋了。」
「這裡會痛嗎?」
於是她開始陳述,援引各項論據來說服她同意不可能之事。蘿倫不單只是她家人所維護的,一個失去靈魂的身軀,還讓社會付出高昂的成本。以人工方式來維繫一個寶貴生命遠比同意終結其性命來得容易,可是要付出多大的代價?雖然這件事難以接受,但可以屏除罪惡感,痛下決心。能做的他們都嘗試過了。這行為並不可恥,該鼓起勇氣接受。克隆布醫師強調,克萊太太對女兒的軀體已經依賴成性。
「那是什麼?一個好端端的病人?」
「你們認識嗎?」她說。
「你認識她?」
所以可可——這是大家給他取的綽號——孤注一擲,為這不可能成功的手術操刀。在亞瑟父母晚宴的當天早上,他和小女孩一起待在房間,她的繃帶已經拆卸。
「來我家吧。」
「為這情節去看精神醫師得花個兩千塊錢。你仔細考慮過了嗎?你心意已決了嗎?」
「我們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他對她說,「我得開始工作了。」
「可是你要怎麼做?當你打定主意要行動,有誰能阻止你?給我看袍子上的名牌。」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