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只有你的生命最重要，千萬別忘記，千萬別玩弄這獨特的贈禮，你要發誓！」
他們都在鄉下長大，都讀私立的寄宿學校，都孤單地轉成大人。
獨處後，亞瑟嗅著信封，吸聞透出來的香水味，接著他把信拆開。
「她寫的信，」她在他耳邊悄聲說，「是給你的，她請我在這一刻確實交到你手上。」
早在莉麗離開人世前就已準備好一切。她過世後幾週，安東關閉那棟大房子，只開放樓下兩個他起居的房間，以安度晚年。他帶亞瑟到車站，去搭乘火車載他前往寄宿學校。亞瑟獨自在寄宿學校成長。這所寄宿學校很舒適，老師們很受尊敬，往往也受到愛戴。莉麗當然為他選擇了最好的地方，在這個世界裡看不出有悲傷。不過亞瑟帶著母親留給他的回憶進入學校，並將回憶填充在腦海中，直到空間盡可能被占滿。他學習莫糟蹋人生。莉麗的教條形塑他的態度、行為、不可改變的邏輯辯證。
「來，划船吧，親愛的。」
亞瑟在舊金山大學修習建築課程。他二十五歲時賣掉母親留給他的小公寓前往歐洲，在巴黎喀蒙多設計學院讀了兩年書。他住在瑪札琳街的一間小套房，度過了精采的兩年時光。接著他前往佛羅倫斯再念了一年書，之後才回到土生土長的加州。
她起身，把碗收拾起來放進釉製水槽中。接著她拿海綿來擦拭桌子，把一小堆碎屑掃到伸至桌邊的手心。在門邊，有一個以麥草編製的籃子，裡面裝滿魚線和魚鉤。在捲攏的布巾裡有塊罩布墊著麵包、乳酪及臘腸。莉麗一手夾著籃子，一手牽著亞瑟。
「安東。」
她向他解釋，大人害怕各種事情，害怕變老，害怕死掉，害怕沒經歷過的事，害怕生病，有時候甚至會害怕小朋友的眼神，害怕被別人批評。
亞瑟和保羅一樣，都由母親帶大。保羅的父親在他五歲時拋家棄子，一去不返，亞瑟的父親在他三歲時前往歐洲。「他的飛機飛得好高，所以他在天空中被星星勾住了。」
莉麗安歷經漫長的等待後徹底死心，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十歲前的亞瑟都在城外海岸邊，靠近卡梅爾的美妙小鎮上生活，莉麗——他對母親的暱稱——在這地方擁有一棟大房子。這棟以白木建造的房子懸出於海上，位在高處一座延伸至海灘的大花園內。莉麗一位名叫安東的老友住在這宅第附屬的一間建築中。這位失意的藝術家獲得莉麗的接待，即鄰居口裡的「收容」。他和她一同維護花園、籬笆，每年為木造的房舍上新漆，在夜裡促膝長談。他是朋友，是契合的夥伴，在亞瑟童年早期扮演家中的男性角色。亞瑟在蒙特瑞的幾所社區學校就讀。早上由安東帶他去上學，傍晚四時則由母親去接他下課。這些年在他的人生裡彌足珍貴。
他們兩個一同踩上通往小港的小徑。
「我們小孩子有這麼不同嗎？」
安東坐到他身旁，但兩人都沉默不語。兩人都聆聽著夜之聲，沉浸在牆的記憶中。小朋友的腦袋裡十分平靜，不為人知的音符此時開始舞動起來，八分音符抖落字彙，白鍵抖落副詞，黑鍵抖落動詞，而靜默則抖落不願再開口的語句。
「她放她的音樂給我聽。」
「起來，我的亞瑟，起床和圖書囉，我帶你出去。」
「喔不，莉麗，不要是這個，」安東說，「我又不是他爸爸。」
「啊莉麗，妳太早離開他了，」他喃喃自語，「太早了。亞瑟以後就是孤單一人了，除了妳，還有誰能進入他的內心世界？假如妳在目前所在之處有什麼能力的話，為他打開這個世界的大門吧。」
亞瑟抓起瑟娜德太太放在書桌上的鑰匙。鑰匙圈是一顆中間帶溝槽，附有一個迷你扣環的銀製小球。亞瑟扭轉扣閥，發現開啟的小球內兩個切面各有一張微型相片。一張是他七歲時的留影，另一張則是莉麗。亞瑟輕巧地闔上鑰匙圈。
風兒吹動花瓣，使玫瑰花有所回應；就在此時，也只有在此時，他在玫瑰園中釋放淚水。安東站在門廊，從房子那頭看見此幕。
「我們往往無力面對我們的慾求、想望或衝動，進而招來難以承受的痛苦。這感覺會跟著你一輩子，有時你會忘記，有時縈繞不去。在生活的藝術中，有一部分取決於我們對抗無能為力的本事。這很難，因為無能為力經常會引發恐懼。它摧毀我們的反應，我們的智慧，我們的理性，為我們打開怯懦的大門。你一定會知道什麼是恐懼。好好對抗恐懼，但是別猶豫太久。思索，下決定並行動！不要遲疑，無法承擔自身的抉擇將為生命帶來缺憾。每個問題都能成為一場遊戲，每個決定都會教導你認識自己，了解自己。
「什麼事？」
「我是男人啊！」
小男孩折起信紙放進口袋。他在母親冰冷的額頭獻上一吻。他沿著書櫃走，手指滑過書殼。「死去的媽媽，就像燒掉的書櫃。」她曾這麼說。他離開室內，踩著堅定的步伐，正如她教他的，「離開的男人永不回頭。」
他們之所以能一拍即合，是因為雙方有許多共同點。比如對友誼的認知、生活品味以及感情豐富的童年。此外還有相同的缺點。
今天是亞瑟歷來最漫長的一天；是夜稍晚，坐在門廊的他仍尊重著此刻的靜默，而此刻卻是如此沉重。
「要把船划到岸上，你得這麼做！」莉麗吼著。
「那就要怪我了，我在睡覺。」
「為什麼呢？」
「為什麼？」
「你是和她獨處在一起啊。閉上眼睛，你將會忘掉我的存在，這就是情緒的力量。你獨自和自己在一起，而至此以後，就是一條漫長的路了。」
小亞瑟穿上一件舊棉褲，套了一件寬大的線衫到肩膀，邊伸懶腰邊打呵欠。他靜靜地著裝，因為她教他要尊重拂曉時的寧靜。他穿上塑膠靴，因為他十分清楚待會兒用完早餐後，兩個人要到哪去。一切就緒，他來到偌大的廚房。
孩童的眼神往往會把你拖進記憶深處，你不可能對這樣的問題無動於衷。
「我們那麼親近，為什麼她不跟我說再見？我以後一定不會這樣。你是大人，你知道為什麼嗎？告訴我，我想要知道，大家都對小孩說謊，大人以為我們很天真！所以你，假如你很勇敢，那就告訴我實話，為什麼她趁我睡覺的時候就走了呢？」
「你媽媽是個很偉大的女性，所有偉大女性都知道要有尊嚴地離開，留下她們所愛的人。」
「我愛妳，」他說，「我像愛一個小孩一樣愛妳，現在妳將會留在我這男人的心裡https://m.hetubook.com.com，直到最後一天。」
亞瑟走入花園，晨露帶來溫和的涼意，這孩兒走進玫瑰花圃，雙膝跪地。
「我還好。」
接著這孩兒在安東的懷裡睡去。
亞瑟是個安靜的小孩，青少年時期的他也保留同樣的性格，發展出不同於常人的觀察意識。這位長成的年輕人似乎不曾有過情緒起伏。他是個普通的學生，不特別聰明也不特別糟，除了歷史拿高分外，他的成績總是比平均稍微高一些而已，在期末也都穩穩地順利通過每一關，直到取得行政業士資格。在修業這幾年的尾聲，六月的某日，他蒙獲校長召見。她向他解釋，他母親得知自己患了不知何時會走的絕症，而這絕症在把人帶走之前只給予些許緩衝時間，所以早在過世前兩年來找過她。她花了好幾個鐘頭的時間來安排他教育上的細節。亞瑟的教育費用俱已繳付，足以支應至成年。離開前，她託付校長瑟娜德太太幾件東西，幾把他在卡梅爾成長的房子還有城裡一間公寓的鑰匙。這間公寓一直分租至上個月為止，此乃按照一旦他成年即收回的指示處理。公寓分租的租金，以及她節省下來留給他的餘款，悉數存入以他名義開設的帳戶裡。這一筆金額相當可觀，足令他繼續深造，甚至用於更多用途。
我的寶貝亞瑟，
「什麼事，亞瑟？」
於是小亞瑟開始哭起來。莉麗用食指背盛拭兒子的淚水。
愛情有一股奇妙滋味，你要記得，必須先有施才有受；你要記得，必須要先做自己，才能談愛。我的寶貝，相信你的直覺，忠於自己的良知和感情，好好過自己的生活，你只有一個人生。從今而後，你要為自己還有你所愛的人負責。要無愧，要去愛，別忘懷我們在拂曉時分的深情對望。我們一起修剪玫瑰，觀察月亮，認識花朵的芳香，為了解房子的聲音而聆聽，要記得我們共度的時光。這些都是單純的事物，有時甚至是陳舊的，但別讓惱火或是厭倦的人們扭曲懂得體驗者眼裡的神奇時刻。這些時刻有一個名稱，亞瑟，叫「讚歎」只屬於你，你將會有一個令人讚歎的人生，此為這段等待你的漫長旅程中最饒富的趣味。
亞瑟被這激烈的回應嚇傻了。
「她很美，不是嗎？我以為我會害怕死亡，但我覺得她好美。」他牽起母親的手，藍色血管顯露在她細緻白皙的皮膚上，似乎在敘述她漫長、紛亂、多采多姿的人生。他貼近她的臉，慢慢撫摸她的面頰，接著在她的手心獻上一吻。
「我等一下再哭，」小大人說，「悲傷能讓我和她連結在一起，我還想要留住悲傷。她是我人生的全部。」
「知道嗎，」逐漸平復下來的她說，「你要讓我溺水。」
按照慣例，亞瑟走進水裡，取下小船扣環上的掛鉤並將船拖至海濱。莉麗把籃子放入，登上船。
我的小大人，我先走了，好好立足在美麗的土地上。我愛你寶貝，你曾是我活下去的理由，我也知道你有多愛我，我心安理得地離開，我以你為榮。
莉麗立刻轉怒：「這樣做笨死了！」
在等待著你的漫長航程中，永遠別失去你孩童的靈魂：永遠別忘記你的夢想，它們將是你存在的動力，它們將塑造你晨間的品味與氣味。遲早你會遇到另一種愛，有別於你對我抱持的愛，當這一天到來，與愛你的人一起分享；兩個人共同經歷的夢想構成最美的回憶。孤獨是一座讓靈魂乾枯的花園，在裡面生長的花朵將散發不出芳香。和*圖*書
小男孩眼睜睜看著男人激動的雙眼，懷疑其中是否有何共謀關係，這關係直到那時都還只是臆測。他看見淚珠順著他的臉頰滑落，鑽過剛長出的絡腮鬍。男人用手背拂拭眼皮。
她教他喜愛咖啡，喜愛咖啡的口感，特別是咖啡的香氣。
在安東悉心照料的菜園裡，她讓他摘採像魔法般生長的蔬菜，「只有這些才是已經能夠摘來吃的」。在海邊，她讓他細數潮浪，潮浪在某些日子前來輕撫岩石，彷彿要為它們在其他季節的粗暴行為祈求諒解，「是為了掌握大海的氣息，海的張力，還有海在晝間的情緒。」
「想。」
取得文憑後，他進入城裡一位頗負盛名的建築設計師米勒所開設的事務所實習兩年，並在現代藝術館兼職。就是在這裡，他結識了未來的合夥人保羅，他們於兩年後創立一間建築師事務所。得利於區域經濟的發展，事務所的名號一年比一年響亮，員工將近二十名。保羅負責業務，亞瑟負責繪製、動產、不動產、房舍以及物件。兩位各司其職，而且不曾有過芥蒂，因而沒有任何事情，也沒有任何人能拆散他們。
從現在起，我就不會在那裡回答你那些小朋友的問題，因為你變成小大人的時刻已經到來。
安東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不，當然不是，你不該如此看待，你想知道她不道而別的真正理由嗎？」
若干回憶中，有一段記憶結合了香氣。
「這些夢想也太昂貴了，安東，讓我一個人待在這裡。」這孩兒說。
「讓世界轉動，你自己的世界！看這呈現在眼前的風景，讚賞這精巧鑿刻的海岸，看起來像是裝飾用的花邊，你看太陽讓千百種不同光線鮮活起來。每棵樹受風輕撫，各自擺盪。你還以為大自然害怕創造這麼多細節，這麼密集的事物。然而大地賜給我們，即我們人類所做的最美的一件事，就是分享。不懂分享的人，是因為他們比較無感。你知道嗎，亞瑟，我們今天清晨共處的時光將刻劃在你的記憶中。以後我不在時，你會重新回想這時光，這回憶將帶來樂趣，因為我們曾經共享這一刻。假如我掉進水裡，你不可以跳下來救我，這樣做很笨。你要做的是伸出手來幫助我爬上船，假如你失敗，而且我溺水了，你要保持冷靜。你要做出正確決定，不要冒著無謂的喪命風險，但你要盡力嘗試救我。」
「不是哦，小朋友，你的人生在你前方，不是在回憶裡，這正是她教你的，要尊重人生，亞瑟，永遠不要忘記她昨天對你說的：『所有夢想都有代價。』她給你的夢想，是以她的死做為你付出的代價。」
「別太大聲，安東還在睡覺。」
「你打算繼續深造哪一門學科？」她問道。
「來吧，親愛的，我們要遲到了wｗｗ.ｈeｔuｂｏoｋ.com.ｃoｍ。」
安東就這樣待著，一動也不動，他把亞瑟抱在肩膀下方好幾分鐘，就怕吵醒他。確定他沉入夢鄉後，他抱起他進入屋內。莉麗才走沒幾小時，氣氛已經改種無法描述的回聲、某些氣味、某種色澤似乎轉為黯淡，準備好就此消失。
「你看我哭了，」他說，「你應該也哭，眼淚能帶走悲傷，人不再那麼痛苦。」
母親是他最好的朋友。莉麗讓他了解，一顆心究竟能愛得多深刻。她有時會在清晨叫醒他，純粹是為了教他欣賞日出，聆聽當日的初始之聲。她教他認識花朵精油，教他透過一片葉子的花樣，認識她在移植時修剪的樹種。在圍繞卡梅爾房舍且沿伸入海的大花園裡，她帶他發掘多處經她開發整治，以及刻意放任生長的大自然中每個細節。綠色與琥珀紛呈的兩個季節，她讓他記誦那些歷經長途旅程而前來巨杉樹梢歇息的鳥兒之名。
「她留給你一封信，現在我讓你一個人待在這邊。」
她打開門的雙扉，亞瑟自內走出，一隻手緊握長且重的鑰匙，另一手緊抓著信封，頭也不回地攢入走廊。他轉往大扶梯，她重新闔上辦公室的兩扇大門。
「我會去救妳。」這孩兒回答。
當你讀這封信時，我知道在你內心深處會對我的惡作劇感到非常生氣。我的亞瑟，這是我最後一封信，也是我的愛的遺囑。
「她沒有別的辦法，我們並沒有邀請死神，可是祂不請自來。你母親因為感到十分痛楚，曾在半夜醒來，並等待太陽升起，可是無論她多麼想要保持清醒，終究還是安詳地睡去。」
「你知道你和我啊，我們為什麼可以相處得這麼好？因為我不會騙你，因為我把你當成大人一樣說話，因為我不會害怕。我信任你。大人都害怕，因為他們不知道如何將可能發生的情況考慮進去。這就是我要教你的。這是段美好的時刻，這段美好裡頭包含非常多細節：我們兩個，這張桌子，我們的對話，我的兩隻手——你已經從剛才看到現在了，這廚房的味道，你熟悉的裝飾，天亮後的寧靜。」
「應當把我們的記憶銘刻下來，凍結這幾個瞬間才對。」安東爬上樓梯時口中喃喃低語。來到亞瑟的房間，他把這孩兒放在床上，未幫他寬衣，就拿了一張毯子蓋著。安東輕撫小男孩的頭，之後踮著腳尖離開房間。
他們兩個面對面坐著，經過數分鐘沉默，她緊張地望著他，以不尋常的語氣問道：「亞瑟，你知道我不會游泳，如果我掉進水裡，你會怎麼辦？」
他把船划向岸邊時，她把小男孩的頭捧在手中，輕柔地在他額頭上親吻。「我害你難過了嗎？」
「看這些小船，各種顏色都有，好像是海上花。」
「她知道原因，不過這是秘密。」
校長站了起來，並請他也起身。他們來到辦公室門邊，她把他摟進懷裡，緊緊地抱著他。她塞了一封信到他手中，並把他的手合起來。
「你不打算重回卡梅爾的房子？」
亞瑟熟悉他花園裡的每小一塊地，他可以閉著眼睛遊移其中，甚至倒退行走。對他而言，花園內毫無陌生隱蔽之處。每個洞穴都有名字，每隻決定長眠的動物都有自己的墳地。然而首重一切者，乃是她教他喜愛，教他ｈtｔｐs://wwｗ.ｈｅｔuｂoｏｋ.com•ｃom如何修剪玫瑰。玫瑰花圃乃是烙有魔法印記之處，數百種香氣匯聚於此。莉麗帶他來這裡，述說一些小朋友夢想成為大人，而大人夢想變回小朋友的故事。而所有的花朵，都深受他們喜愛。
「對，不過只要我在，妳就不會溺水。而且我還是會跳進水裡，我夠堅強，能把妳拉上來。」
「我是說成為大人。」
「大海有自己的容貌，而土地承載我們的雙腳。」她說。當風與雲強力結合時，她教他如何推測天候，而她亦鮮少預測錯誤。
「那就張開眼睛，好好看看身邊。好的回憶不該只是曇花一現。讓自己沉浸在這些顏色和物質中。等你成為男人後，這將會是你品味和懷舊的根源。」
「來啊，親愛的，我們要和太陽賽跑。五分鐘內到樓下廚房找我。」
「你還好嗎，我的亞瑟？」
「是啊！我們大人有很多小孩子不知道的煩惱，你也可以說是害怕。」
「我發誓。」受到驚嚇的孩兒回答。
「亞瑟。」安東說。
「建築，我想要當建築師。」
站在床邊的男人一句話也沒說，他抬眼看著這孩子。
某個初夏清晨，她進入他微亮的房間裡，坐在靠近他頭部的床邊，輕撫他的鬈髮。
一葉小舟隨著小男孩費勁搖槳而遠離岸邊。海岸輪廓仍清晰時，他將兩槳收進小船內。莉麗已從籃內取出魚線和魚鉤，並為魚鉤置餌。習慣上她只幫他準備第一次釣線，接下來他都得自行把在他手裡扭動的紅色小蚯蚓穿上魚鉤，這件事最讓他倒胃口。軟木線軸安裝好，且固定在雙腳間的小船底板後，他把尼龍線纏繞在食指上並丟進水裡，鉛製沉子快速地將魚餌拖往深處。假如地點適當，很快便會帶起礁岩間的魚兒。
「不，還沒有，還要好一陣子。」
在某些時刻，人生讓我們對一切產生疑慮，但永遠也別氣餒。自從你出生以來，我就從你的眼睛裡看見這一道光芒，這讓你這小男孩如此與眾不同。我看見你跌到，然後咬著牙爬起來，換做是別的小孩必定嚎啕大哭。這勇氣，雖然是你的力量，卻也是你的弱點。這一點要注意，感情本來就是夾雜矛盾，力量與勇氣像是兩根棍子，能反過來對付使用不當的人。男人同樣有權利哭泣，亞瑟，男人也同樣會感到悲傷。
誰人的吻能與之比擬，如此充滿愛意？
莉麗辭世時亦維持生前一貫的優雅。她棄世的當天早晨，小男孩走近母親的床邊問：
莉麗手上的氣味永遠無法自亞瑟的嗅覺記憶中抹除。那氣味混合數種香精，這些香精均固定擺在她的小梳妝台上，每天早上都要擦在她頸上。
我的靈魂帶著你給我的所有幸福升天。亞瑟，當生命踮著腳尖離開時，生命顯得非常美妙，不過人生需要一點一滴去品味。
小男孩抓住母親的手指，握在手中並轉向自己，讓臉頰貼著母親的手心。他臉龐綻放的笑容，完美呈現此刻的溫柔氛圍。
在花園盡頭，一頭烏鴉使勁地啼叫。
「妳害怕什麼呢？」
「她走了，她再也不會回來修剪枝葉，假如你們能了解，」他說，「要是你們能了解就好了，我感覺我的手臂好沉重。」
你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