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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這是真的

作者:馬克.李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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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麗
「我知道你知道。好啦,我走了,要不然我們就要拿酒瓶互丟了。照顧好自己,有什麼消息傳到辦公室給我。」
「你走過來要花那麼久時間!」
今天我發生這事或許是好的,不過我也認為,假如我自己心平氣和過日子,疾病或許就不會惡化了。我們在謊言的陰影中度過這些年,我對生命虛與委蛇,生命因而無法饒恕我。你現在更進一步瞭解你媽了,我曾猶豫是否要把這一切向你據實以告,可是我再一次恐懼你的評斷,然而我不是曾教過你,最糟糕的謊言就是欺騙自己?有很多事情我想與你分享,不過我們沒有時間。安東沒能把你帶大是因為我的關係,是因為種種我所忽視的事情所造成。當我知道我生病時,要抽身已經太遲。你將會在我留給你的這團亂中找到很多東西,你的照片、我的照片、安東的照片、他的信——別拆來看,那些是寫給我的,它們留在這裡,是因為我一直無法下定決心丟棄。你會問何以不見你父親的照片,是因為某夜在憤怒與疲憊之下,我把它們都撕碎了,我好氣自己……
「告訴我,在這房子裡是不是得是雙語工程師才能泡咖啡?」
「跟大象一樣。」蘿倫低聲接話。
「安東才不會在廚房裡留空的瓦斯桶呢,而且我跟你打賭,車庫裡面至少還有兩個裝滿的瓦斯桶。」
他打開水槽上方的櫥櫃,拿出一樣金屬物品,它有特殊的形狀,由兩個幾何且相對的部分組成。他開始把兩個部分往不同方向旋轉扭開。
許下承諾後,紳寶車快速地消失在丘陵後方。蘿倫來到前門台階。
「之後我讓事情很快過去,之後我獨自一人,成長許多。」
「這是怎麼回事?」
「你現在是和她說話嗎?」保羅用惱火的語氣插話。
「我們要去哪?」她問道。
「也許他是這樣打算吧?」
來到蒙特瑞灣時,天已破曉。天空泛著一層以擺動繫帶編織而成的淡玫瑰色薄紗,有時似是接合於海平面。亞瑟指示行進方向。幾年過去,他從未在走這條路時坐在前座,然而他對每里路都很熟悉,每一道籬笆,每一道經過的大門,在在開啟他童年時的回憶。他伸手作勢,示意該離開主要道路。經過下一個彎道後,似乎來到這座府邸的外圍。保羅依指示前行;他們開上一條歷經冬季雨水洗禮,復以夏季高溫蒸曬的泥土小徑。在一道轉彎處,一座綠色鑄鐵製的柱廊呈現在面前。
「我喜歡這個地方,感覺很好,很安靜。」
「不,留在這裡,」她說,「現在。」
「妳現在在莉麗的房子裡。」
「好,不曉得你還需不需要我,假如不需要的話,我要回舊金山了,辦公室裡還有得忙,況且你和魅影交談讓我渾身不自在。」
「我前天打電話給電力公司請他們復電,怕你擔心,水也一樣,不過把燈關掉,要先把燈泡的灰塵清乾淨,不然燈變熱以後會爆掉。」
「我忘了妳是驢子轉世來著。因為所以!」

「不好意思喔!我應該是沒聽清楚。你剛剛是對一個在禮拜天晚上幫你開了一輛偷來的救護車,從醫院偷走一具軀體,然後清晨四點在他家喝義式咖啡,一整夜都沒睡的傢伙說心胸別這麼狹隘嗎?你也太膨風了吧你!」
「為什麼?」
「而你從沒回來這裡過?」
「看,」蘿倫邊進入花園邊說,「還有更多的玫瑰花!」
亞瑟稍加思索她剛才說的話。他邊看著她邊起身,接著走到書房,打開這傳說中的櫥櫃。他看見那只黑色小行李箱就放在面前的層架上,抓起它破舊的把手,將一切往昔帶入現時。回到小客廳後,他盤腿坐到蘿倫身旁,他們就像兩個剛剛發現紅鬍子錄影帶的小孩相視一望。他吸了一口氣,滑動兩個卡鎖,蓋子應聲打開。行李箱裡裝滿各式規格的信封,裡面裝了信件、照片、幾樣小物品、一個亞瑟為了慶祝母親節用鹽與麵粉為塑料所做的小飛機、一個為了耶誕節以橡皮泥製作的菸灰缸、一條不知哪來的貝殼項鍊、銀製湯匙以及他的嬰兒鞋。這是一座名副其實的阿里巴巴寶窟。在行李箱的上層有一封用https://m.hetubook.com.com釘書針摺疊裝訂的信。莉麗用大寫寫了亞瑟的名字。他拿起信拆開。
「莉麗是我母親,我童年有一半時間在這裡長大。」
你知道嗎,沒有事情比養兒育女還複雜。我們一輩子都在傳授自認為正確的道理,卻也對不停地弄錯頗有自知之明。不過對大多數父母而言,一切的一切都出自於愛,即便有時我們會禁不住私心自用。人生並不像牧師。我把這只小行李箱再度關上的那天,就害怕會讓你失望。我沒能活得更久來承受你青春期的批判。我不曉得你讀這封信的時候會是幾歲。我猜想你此時正是三十而立的年輕帥哥,或許還要再大幾歲。老天我真想在這幾年裡陪伴在你身邊。要是你能知道,一想到我無法再見到清晨時張開雙眼的你,無法再聽到你叫我的聲音,我有多麼空虛。這樣的念頭讓我很難受,程度更甚於將我遠遠帶離你的疾病。
「先等一下再喝。」他說。
「在這之後呢?」
「為何說是王國的中心地帶?」
車行於漫漫長夜的最後幾分鐘,鑿刻在哨壁凹處的每道過彎以及受泥塘與荒蕪沙灘環繞的每條直線間,連綿的橘白車道被車燈照亮。蘿倫昏昏沉沉,保羅默默開車,專心於路況並陷入沉思。亞瑟趁這寧靜時刻悄悄拿出塞在口袋裡的信封,以及原先放在寓所寫字檯裡的一大串長鑰匙。
「那只黑色行李箱是什麼?」
「可是妳怎麼辦到的,妳不是不能……」
「先說我們在哪裡?」
「你那台福特五門車最後一次上路是什麼時候?」
算一算有一百三十五株。滂沱大雨來襲時,他母親和安東會在半夜裡爬起來,直奔車庫,拿出一張攤開來至少有三十公尺長、十公尺寬的遮雨布。安東匆匆忙忙地把篷布的三個角釘在大木樁上,最後一個角則由兩人一起使勁抓住,一個人爬到矮凳上,另一個人爬到網球裁判椅上。他們就這樣撐著一段時間,當篷布集滿太多雨水變得太重時,便抖動這塊巨傘。暴風雨肆虐超過三個小時。「要是家裡失火,我敢肯定他們都不會這麼激動。妳應該看看他們隔天的模樣,簡直落魄得不成人形。」不過玫瑰花圃卻得救了。
他們往房子的方向走,接著亞瑟轉向,感覺準備好可以進入玫瑰花圃。
「是啊,這些是野生的玫瑰,既不怕日曬也不怕雨淋,如果妳想要剪下,最好是戴上手套,玫瑰的刺很多。」
亞瑟向他說明咖啡壺的功能。首要的優點就是不需濾紙過濾,如此便能更完整釋放咖啡香氣。把二到三匙咖啡粉放進漏斗,漏斗擺放在上層和要裝水的下層中間。接著把壺子旋緊,放在火爐上加熱。煮沸的水會往上升,流過穿孔小漏斗內的咖啡粉進入上層,中間僅由一層薄薄的金屬隔片過濾。唯一的秘訣在於將咖啡壺及時自火爐上移開,以免煮沸的液體流進上層,因為這液體已經不是水,而是咖啡。因為「煮沸的咖啡是煮廢的咖啡」當他解釋完畢,保羅吹了聲口哨:
「就這裡,我們要走向王國的中心地帶,玫瑰園!」
「如果你不爽我,只要當我不在場就行了!」他的同夥接著說。
我愛你。
「幹嘛?」
我在天上愛著你,我會照看著你。
保羅不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麼意思,不過他寧願在開始吵架之前回去,「我們很有可能會吵起來,你知道,眼見費盡心力一路到這裡,如果吵起來會很遺憾。」亞瑟擔心他朋友開車回去會太累。他要他放心,有了剛喝的義式咖啡加持(他諷刺地堅持用這名稱),疲勞敢來轟炸眼皮之前,他起碼可以保持清醒二十個鐘頭。亞瑟並未反駁這冷嘲熱諷。至於保羅,他則是擔心朋友住在這棟荒涼的房子裡沒有車代步。
她面對著他,解開他襯衫的鈕扣。
「你在探討咖啡的哲理時,我繞了府邸一圈。」
「我睡熟了,所以從樹上掉下來。」
「別問那麼多問題,我哪知道。」
「不,她死於癌症,她早就知道了,但對我而言卻來得很快。跟我來,我帶妳參觀花園。」
「你直接問她呀!」
「為什麼?」
亞瑟m.hetubook.com.com俯身到窗邊,用平穩且準確的嗓音回答他朋友:
當你在讀這些字句時,表示你終於決定前往卡梅爾。我很好奇,想知道你現在多大年紀。
「在隔壁的書房。」
「你怎麼回她呢?」
「很久了。」
「可不只這樣,我的朋友,還得有天分才行,這可是一道儀式呢!」
「那是我媽的行李箱,她把她所有的信、所有回憶放在裡面。其實,我相信這行李箱裡面保存了她人生的菁華。」
「我們到了。」亞瑟說。
當你的媽媽是我最大的驕傲,永遠永遠如此。
你的媽媽莉麗
就是這個地方!莉麗為她的玫瑰癡狂。這是他見過唯一能讓她和安東吵嘴的話題。「我媽認識每一朵花,妳無法想像哪一朵花被偷剪了還能瞞過她。」園裡還有很多想像不到的種類。她從目錄上訂購插穗,並以培育世界各地的品種為榮,特別是簡介上說明開花所需的氣候條件與本地差異極大的品種。這變成矇騙園藝家並成功培養插穗的賭注。
保羅一面抱持疑惑,撇嘴回應他朋友最後的答腔,一面遞咖啡包給他。亞瑟彎腰並打開水槽底下的瓦斯桶。接著把爐灶開關往左扭,最後按下噴嘴按鈕。「你覺得還有瓦斯嗎?」
「我媽當時已經病了,我想她知道她在說什麼。」
「什麼時候?」
面對存疑而皺眉的蘿倫,他只得坦承:「好啦,實際上是因為我一直都很害怕。」
「心胸別這麼狹隘好嗎?」
「你為了我這麼做?」
蘿倫的靈魂被他的男體穿透,她也進入亞瑟體內,交纏的此時,仿如置身於日蝕的魔法中……行李箱於焉開啟。
「打開黑色的小行李箱。」
「人生有點像這樣的日子。一大早我們感到平靜,會對自己說哪天我們終將歇息。或許隨著歲月增長,我們的身體強加一些東西使我們不便。每件事都變得更困難且更累人,永遠沉睡的念頭就不像以前那樣讓我們害怕了。」
「這沒什麼。」
你也將進入我的書房,安頓好你自己。你會在壁櫥內找到一只黑色行李箱,如果你想要獲得力量,把行李箱打開。裡面裝有好幾本筆記本,內頁盡是我從你孩提時代便寫給你的東西。
他們兩個一起步上台階,亞瑟帶著蘿倫,一直到花園旁的大海邊。他們在岩石邊坐下。
「什麼都逃不過妳的掌握是吧!」

我的寶貝亞瑟,
「當然可以,我會去把電瓶充電,車就可以重新發動了。」
「我超過二十年沒回來了!」
「她要待著,你走運了!」
「當時我還是小男生,她離開時我十歲。」
「安東,出發去旅行?不,光是去卡梅爾採買就要提前好幾天跟他討價還價。不,我想他有那種老象對死亡的直覺,他有預感時辰已到,或者他也許已感到厭煩,因此放棄活下去的念頭。」
「你之後不曾回去把它打開?我才不信呢!」
「你怎麼讓這房子有電呢?」
亞瑟陪保羅走到車子旁。
「你為什麼要為我做這一切,亞瑟?」
保羅不由自主起身走向門邊的開關並扳動它,一片黃色光線頓時照亮了室內。
「這在這兒是義務。」他微笑著說。
「才不是,我只不過是聽你講罷了。」
「誰是莉麗?」
「因為我愛妳,而且這不甘妳的事。」
他窩居在書房,亦即他們安置蘿倫軀體的地方,比莉麗多活了十年。安東在維護房子的生活中安度晚年。莉麗留下一筆錢給他,預作準備是她的行事風格,即便是無法預料之事亦然。這一點安東和她很像。他在初冬時病逝於醫院。一個充滿陽光且有涼意的早晨,他帶著疲累醒來。正在給柵門絞鏈上油的當下,他感到胸膛隱隱作痛。他走到群樹間,尋求突然匱乏的空氣。他在一株老杉——樹底下是他春夏時節午休之處——的枝葉下倒臥,無法起身。被疼痛擊垮的他,一路爬回家裡並向鄰居求救。他被帶往蒙特瑞的急診室,隨後於隔週一與世長辭。我們感信他對辭世已有所準備。家庭公證人對hetubook.com.com他過世一事與亞瑟聯繫,詢問家裡該如何處置。
「你有很多屬於這裡的回憶嗎?」
我一直愛戀安東,可是我並未經歷這段愛。因為我很害怕,怕你父親,怕讓他難過,怕摧毀我所建立的東西,怕承認我錯了。我害怕既定的規則,害怕從頭開始,害怕這行不通,害怕這一切不過是場夢。沒能經歷這段愛成為一場惡夢。我日日夜夜想念著他,而我禁止自己想他。當你父親過世時,這恐懼仍然持續著,害怕背叛,也為你感到害怕。這一切都是一道莫大的謊言。安東給我的愛,是每個女子夢想一輩子至少被疼愛這麼一次的那種愛。而我不知如何回報他這份愛,這得歸咎於一股無法置信的怯懦。我為自己的脆弱感到歉疚,我沉溺於這齣廉價的音樂劇中,我忽略自己的生命正以全速飛逝,忽略我正錯過自己的生命。
「泡義式咖啡,清潔燈泡以免燈爆掉,這些你是在哪學的?」
蘿倫不想惹人厭,可是她對他耳語,說她很想要與他獨處。她迫不及待讓他帶領四處參觀。她說很想跟他談談。他想知道要談什麼,她回答:「談談這裡,談昨天的事。」
這行李箱非常神祕。房子上上下下他都可以來去自如,唯獨放置這只行李箱的櫥櫃例外。該處嚴禁進入。「我跟妳保證,我從來沒有冒過這個險。」
「這個呀,這個是義式咖啡壺。」
「那這咖啡哪裡來的?」
「今天晚上你要帶我看夕陽!」
「妳去了哪裡?」
「那箱子在哪?」
「我讓你一個人走,我認為此刻此舉比較妥當。」蘿倫接著提醒亞瑟說。亞瑟微笑並對保羅說:
「你待在這裡很難受。」
「他告訴我說他到那裡時被嚇到。安東什麼都整理好了,好像他病倒那天要出發去旅行一樣。」
你父親是個好人,可是安東在我眼中很獨特,沒有人能像他那樣看我,沒有人能像他那樣跟我說話;在他身邊,沒有任何東西能傷害我,我感覺受盡保護。他了解我的每項需求,每樣慾念,且不斷地滿足我。他的人生建立在和諧、恬適、懂得施捨上,而我的人生則是尋求開疆拓土以為存在的理由,且忽視懂得接受。我感到恐懼,強迫自己相信不可能得到這份幸福,相信人生無法如此祥和。某天晚上我們做了愛,你當時五歲。我懷了胎,但我沒有留住胎兒,我也從來沒告訴他,不過我確定他完全知情。他總能把我猜透。
我已經盡力了,我的愛,我已經盡了我所能,而我並不完美,不過要知道,你是我生命的全部,是我活下去的理由,我所能抱持最美且最有力的理由。我期盼你能在某一天得到孩子時的獨特感觸,屆時你便能豁然開朗。
「裡面還是外面先?」
「車庫裡有一台福特五門車。」
為了解釋他的觀點,他引述他某天問他母親一個關於死亡的問題後所得到的答案。他想知道大人們怕不怕死,她提出的答覆,至今他仍銘記在心,她說:「當你度過了美好的一天,比如你一大早起床陪我去釣魚,你和安東在玫瑰園裡跑跳、工作,到了晚上你累癱了,雖然你討厭上床睡覺,但終於,你很高興能鑽進被子裡好好入眠。這些晚上,你並不害怕睡著。
「有這麼多玫瑰?」
「為什麼?」
亞瑟把兩個咖啡杯放在木桌上,把滾燙的飲料倒進杯裡。
「妳喜歡嗎?」

「到海邊。」
「你母親是突然過世的?」
亞瑟一點也沒有想要理會保羅的意思,逕自問蘿倫:
「不用,我寧可不要。」
你的人生在前方,而你是唯一的主宰。別愧對「我曾經愛過的一切」。
他打開信封,一股回憶的味道散發出來,混合著他母親合成的兩種香精,這兩種香精被置於飾有毛銀拋光寶石的黃色水晶瓶內。溢散自信封內的香味,釋放出他對她懷有的回憶。他小心翼翼地把信從信封中取出,並且攤開來。
「才不是呢,你做了很多,你在不是很了解狀況的情形下為我冒了那麼多風險,純粹是靠忠誠和友誼,這真的很多,我知道。」
「這應該不容易,」她回答,m.hetubook•com•com「不過你得把秘密告訴我,這地方到處都是,我可以感覺得到秘密隱藏在每一道牆、每一座家具裡。」

「你有鑰匙嗎?」
「我來開門,到房子前面等我,我下車用走的過去。」
車子駛離,車後揚起一陣飛沙。獨處後,他觀望四周的景色。一大片狹長赭石地種有若干義大利五葉松與西部白松、巨杉、石榴樹以及角豆樹,彷彿一路滾入海中。地上鋪滿被太陽曬成焦黃的荊棘。他取道沿著小徑的小石階。走到半路,他猜測在右手邊是殘留下來的玫瑰園。這座花園已經無人照管,大量混合的香氣自嗅覺記憶中不自覺地誘發出法蘭多拉舞步。
身後的房子開始在晨光中閃耀。房子向海那一面的塗料已經褪色,不過整體而言仍經得起歲月考驗。從外面看,沒人會相信這棟房子已經沉睡如此之久。「它還挺耐久的。」蘿倫說。
他們花了好一段時間探索及重新探索這座圍繞房子的大公園。亞瑟秀出幾棵樹的樹皮上有他留下來的刻痕。繞到石松旁時,他指出這裡就是他摔斷鎖骨的地方。
「她走很久了嗎?」
保羅發動引擎,出發前他把車窗搖下來。
「我當然會為你操心啊。若是平時,我就留你一人在這房子裡。一想到鬼我就嚇死了,你竟然還帶著自己的鬼!」
蘿倫的軀體將安置在一樓的書房。他把鑰匙插入鎖孔,不假思索便將鎖反轉,他從以前就是這麼做。記憶包含若干回憶倏地重新湧現,除了記憶本身,沒有人能知道原因。甚至連鎖閂的聲音也對他而言宛如立即乍現。他進入走廊,打開入口左邊書房的門,穿越室內並開啟百葉窗。他刻意不去注意周遭事物,晚點再過來重探此地即可,他已決定要好好重溫這些時刻。他們很快地將一些箱子卸下來,且將蘿倫軀體放到沙發床上,點滴亦安裝就位。亞瑟再度闔上長插銷護窗板。接著他抓起棕色小紙箱,請保羅跟他到廚房:「我來煮咖啡,你打開紙箱,我燒水。」
「他後來怎麼了?」
「她要和你一起去還是待在車裡?」
「我這麼做是因為時候到了。」
「是因為我,你才重新開放此地?」
「到底為什麼呢?」她堅持。
「安東是個維護狂。他是我媽接待的失意作家,也是園丁、雜工、漁夫、褓姆、家裡的駐衛警。他住在一間附屬小建築裡。在我爸飛機失事前,他是我爸媽的朋友。我想他一直都暗戀著我媽,縱使我爸仍然在世。我猜他們曾經是一對,不過那是蠻後面的事。她把他帶進她的生命,他卻是為她服喪。他們兩個話說不多,只要我醒著的時候都是這樣,不過他們真的合作無間。他們透過眼神便能相互理解,在彼此的靜默中療癒人生經歷過的動盪,而這片介於兩個生命體之間的寧靜使人窘於應對。兩者彷彿都透過宗教加持,再也不會憤怒或厭惡。」
「你可以說明一下黑色的小行李箱是什麼嗎?」
「幾乎是滿滿的回憶。以前這裡是我家。」
「這不是我的意思。」
「你在這裡生活很久嗎?」
他牽起她的手,帶她到房子外面。
「保羅。」
行李箱肯定保存了他母親的一生,他從沒想過要為此刻躁進,他對自己說,應該等長大以後,確實準備好要承擔了解箇中奧妙的風險,才打開這只行李箱。
你手上有房子的鑰匙,那間我們一起度過許多美好歲月的房子。我知道你並不會馬上過去,直到你覺得準備好喚醒它為止。
「我勾緊她的手臂,問她是否疲倦。她笑笑。總之,講了這些,是要說我不相信安東因為倦怠而不想活,我認為他已經達到某種智慧的境界。」
「很久以前!」
「我確定。」
「從來沒有。」
「妳並不是我生命中唯一的鬼。」他輕聲細語道。
「只要我想到禮服款式,立刻就可以穿上身,你知道我想趁此良機好好把握……」
她將襯衫自他雙肩褪下,雙手在他背上游移。他內心感到一陣煩亂,究竟一個鬼魂如何幫人脫衣服?她微笑閉上雙眼,瞬間便全身赤|裸。
「我也不知道,害怕那樣會改變我對她的看法,害怕受悲傷侵擾。」
「這個是什麼東西?」保羅問道。
他把雙唇湊到咖啡杯上,馬上就把剛灌進www.hetubook.com.com嘴裡的滾燙汁液吐一些出來。蘿倫出現在亞瑟身後並摟著他。她頭靠在亞瑟肩膀上,並在他耳邊低語:
「好吧,那我走了。」
保羅還以為亞瑟終於垂顧賜話給他,不過亞瑟似乎與他的隱形伴侶重拾起話題,他決定打斷他們。
「因為會燙到,再來是因為你得先聞味道。讓香氣透進鼻孔。」
「謝謝你做的這一切。」
「就一些回憶。」
在房子門廊下,她纏繞他的胴體,緊擁住他。
「你確定可以嗎?」
「義式咖啡壺?」
「別為我操心,你已經為我掛慮很多了。」
「『你相信』是怎麼說呢?」
我的亞瑟,
「去把它拿出來吧!」
「閃吧你!」
你終於回到你的家。時間療癒所有傷口,儘管在我們身上留下了些許疤痕。你將會在這只行李箱裡找到我的種種回憶,包括關於你的回憶,在你之前的回憶,所有我無法向你述說的回憶,因為當時你還只是個小孩。你將會發現另一個面貌的母親,你將會了解很多事情,我是你媽,也是一名女子,我有我的恐懼,我的疑惑,我的失意,我的懊悔以及我的成就。對於那些我給你的建言,一定也會有錯,而這常常發生。父母就像山岳,我們一生都試著要攀越,因而都忘了有天我們也會扮演父母的角色。
「並非如此,只能說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亞瑟不動如山。她堅持要他去把箱子拿出來,他毋須感到害怕。假如莉麗將她的一生放進這只行李箱,正是為了某一天讓她兒子了解他母親的為人。她並非只為了讓他保留片面形象的回憶而愛他:「愛要承擔的,在於缺點和優點都要愛,兩者無法切割。你害怕什麼,評斷你母親嗎?你又不是判官。你無法忽略構成她這個人的要素,否則你便違背她的原則……她把行李留給你,是為了認識她的全部,是為了延長時間所不允許她做的事,是為了讓你真正了解她,不只是以小孩子的角度,而是用男人的眼光和心理來看待!」
「在這裡學的,老兄,就在這間廚房裡,還學會一些其他事情。」
「我們要怎麼做?」
「妳可知道我和她花了無數時間坐在這裡,我邊數浪峰邊打賭。我們常常來看夕陽。很多當地人晚上會來海灘待上半個小時,只為觀賞這一幕。景象每天都不同,因為海洋的溫度、空氣,還有很多東西,使得天空的顏色永遠都不一樣。城市裡的居民回家看整點電視新聞,這裡的居民出門看夕陽,這是慣例。」
蟬兒在他經過時暫時沉寂,爾後才又放聲高歌。大樹在清晨微風中彎身,海洋將湧浪打碎在岩石上。座落在他眼前的是一棟被他遺留在夢裡、沉睡中的房子,似乎比原來要小,外觀有些許破損,不過屋頂依舊保持完好。護窗板緊閉。保羅把車停在柱廊前,並在車外等著他。
「進來吧!我們先參觀,晚點再說。」
「你的咖啡讓我很不爽,老兄,什麼都不能穿透我的鼻孔!我真是不敢相信。讓香氣透進鼻孔,你究竟想到鼻孔裡面找什麼?」
不知不覺,白天就這樣過去。到了預定的時間,他們再回到海邊,坐在岩石上,凝望人們從世界各地前來觀看的景象。蘿倫張開雙臂叫喊:「米開朗基羅今晚再世了呀!」亞瑟看著她並露出笑容。夜晚降臨得很快,於是他們回到家。亞瑟為蘿倫「保養身體」。他簡單用過晚餐,接著他點燃小客廳壁爐內的火,兩人一道在廳內就坐。
他把信折好並放回行李箱。蘿倫見他哭泣,便靠近他,用食指背盛拭他的淚水。他驚訝地抬起眼,所有苦痛被她溫柔的眼神洗滌殆盡。隨後她的手指如鐘擺般滑向他下巴。輪他也把手放上她的臉頰,接著圍在她的頸子上,他的臉貼近她的面龐。當他們的雙唇輕觸時,她往後退卻。
「結果呢?」
「那麼,」她說,「我們來參觀府邸嗎?」
「福特五門車還發得動嗎?」
我的亞瑟,你很快就將穿過這道門,它有我熟悉的聲音。你將走遍每一間滿懷舊念的房間。你將打開一扇扇護窗板,讓我思念的陽光透進來。你一定要彎去玫瑰花園,輕輕靠近玫瑰。經過這段時間,它們肯定已成為野生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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