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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見。」他說。
每天早上我們醒來，便被存入一日八萬六千四百秒鐘的人生，我們晚上睡覺時就沒有延後重來這回事，一天當中沒體驗到的就沒了，昨天就這樣結束了。這魔法在每天早上重新開始，我們再度被存入一日八萬六千四百秒的人生，而我們得遵守這條避免不了的規則：銀行會在無預警的情況下隨時關掉我們的帳戶，任何時候，生命都會停止。所以我們該如何利用每日的八萬六千四百秒鐘呢？「人生的秒數，不是比美金還來得重要嗎？」
「現在您必須跟我解釋，假如您想要我協助的話。」亞瑟看著蘿倫，眼神充滿絕望。
「就坐在您對面的扶椅上，她正在看著您。」
他信了！若亞瑟自問何以如此，很簡單。因為要編造這樣一個故事、達到他所冒的風險還得不是瘋子，完全精神錯亂才辦得到。而這名男子在餐桌上向他暢談這座他服務超過三十載的城市歷史，絕非精神錯亂。「您的故事一定非常真實，才會讓您幹出這些事。我不是很相信上帝，不過我相信人類的靈魂，除此之外，我快要退休了，我尤其想要相信您。」
皮爾葛茲從他站的地方瞬間看見躺在床上的軀體，還有她的點滴。「感謝老天，她還活著。」他留亞瑟在入口，進入房間，走近軀體並跪在一旁。蘿倫摟著亞瑟。她溫柔地親吻他臉頰。
「我以前很喜歡像現在這樣發作的大自然，今晚好像是在播《龍捲風》的預告片。」
亞瑟背對著她，只重複說著：「我們今晚走海路。」接著他把五門轎車後車廂的東西取下。剩餘的白天時間顯得沉重。他們鮮少交談，幾乎只交換幾次眼神。傍晚時，她待在他面前摟住他。他溫柔地抱著她：「我不能讓妳被帶走，妳懂嗎？」她雖然明白，卻不能下定決心讓他危害自己的人生。
「該跟他坦承不諱，並且跟他談條件！」
「回家吧，」她對他說，「你會著涼的。」
當敘述到金門大橋的起源時，皮爾葛茲打斷他，同時把自己的手放在對方的手上，倏地改變話題。他想要不帶徽章，以男人對男人的立場和他談談。他需要了解，他自認是一個不曾在直覺上犯錯的老警察。他感覺到而且知道，這名女子的軀體就藏在走廊盡頭那間關閉的房間裡，然而他不了解這場劫持事件的動機。凡是父親都會想要有亞瑟這種兒子，他覺得他身心健全、有教養、有熱忱，為何他要冒險拋棄一切，去竊取一名昏迷女子的軀體呢？
「您為何要這麼做？」
「那麼，假如我是您和_圖_書的罪犯，除了解開更多謎團外，您為什麼要協助我？」
「真可惜，我以為我們真的合得來。」亞瑟邊說邊起身。
亞瑟為他上了一堂真正的石料歷史課，從古代建築到傳統建築，再涉及現代建築與當代建築。老條子受到迷惑，問題一個接一個提出來，而亞瑟則一一解答。這場對話因此長達超過兩個鐘頭，他們似乎未感到冗長。皮爾葛茲了解到他的城市如何於一場嚴重地震後重建起來，還有他每天看到的建物歷史，以及一系列吾人居住的城市與街道如何興起之逸聞軼事。
「你得告訴他實情，不管他相不相信，總之據實以告。」
「那麼您打開了嗎，您的回憶之箱？」
「她在我們旁邊嗎？」皮爾葛茲問道。
「可是我不想和她分開，我不想要她安樂死！」
這又是一場該抗爭的戰役，「我沒辦法面面俱到，小老弟！」他已經要冒險帶走這具軀體，只有一個晚上和三小時車程的時間來找出一個尋獲被害者，卻無法指認其綁架者的好理由。由於她還活著且沒受到任何虐待，他認為能把文件歸入結案的抽屜裡。至於剩下的，他無法施展更多的力，「不過我已經做了很多不是嗎？」
「所以您要怎麼做？」
「因為我愛你。」
自從發生意外後，她了解到每天有多麼少的人明白如何重視並珍惜時間。她向他解釋，她為自己的故事下了幾個結論：「若你想了解何謂一年的人生，去問在期末缺考的學生。何謂一個月的人生？去和剛生下早產兒，並等待寶寶離開保溫箱、平平安安把寶貝緊擁入懷的母親談談。何謂一週的人生？去問在工廠或礦坑工作以養家猢口的男子。何謂一天的人生？去問一對凍僵而期待碰面的戀人。何謂一小時的人生？去問困在故障電梯裡的幽閉恐懼症患者。何謂一秒鐘的人生？去聽剛躲過車禍的男子的描述。而何謂千分之一秒的人生？去問剛獲得奧運銀牌，其訓練一輩子卻與金牌失之交臂的運動員。人生很神奇，亞瑟，我知之甚詳地和你談論此事，因為自從我出意外後，我便細細品味每一刻的價值。所以我求你，好好把握我們所剩的每一秒鐘。」
「明天見。」亞瑟雙手插在口袋裡回答道。
「我知道！」亞瑟向他致謝。
「要重新沉浸在過去往往很難，必須要有很多力量，很大的勇氣。」
「和她。」
「假如這故事像您說的這般離奇，我就不會煩您太久。所以，您是建築師嗎？」
她回答：「我們每個人都有這間神奇銀行，就是時間！而時間分散成大量的秒數！」
「您現在要怎麼做
和圖書？」亞瑟問道。「請過來吧，」他對皮爾葛茲說，「進來客廳，我向您解釋。」
在書房門前，皮爾葛茲站住不動，盯著房門把手。
「今晚的你好像很感傷，我的亞瑟，不過你不需要如此。我們不是在鬧分手。你一直告訴我別去想明天，好好享受仍屬於我們的當下。」
「當然，」他說，「當然。」
「根本就是颶風嘛！」他呼喊道。
「為古老建築重新賦予生命，保存石料並重整，使其適應現代生活。」
皮爾葛茲做得對，他把亞瑟拖進他感興趣的領域，不過皮爾葛茲卻發現這領域頗引人入勝，於是這位老警佐也掉入自己所設下的陷阱裡；他找到亞瑟感興趣的話題，一條能溝通的途徑，反而被嫌犯的說詞給拉著走。
「您在和誰說話？」老警察用極友善的語氣問道。
「可是現在這樣我沒有辦法，假如不去想往後，我就不知道該如何活在當下。妳怎麼想呢？」
「這很簡單，這是一個遊戲，每天早上醒來時都有人給你八萬六千四百塊錢，唯一的限制是錢得在一天內花光，你要睡覺時沒用完的餘款會被拿走，可是這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或這遊戲隨時會停止，這樣你懂了嗎？所以問題是：如果這筆錢是給你的話，你會怎麼做？」
「您看，這樣一個故事，一定讓您的收藏更加瘋狂吧，警佐！」
不過亞瑟知道，海風預告這是一場暴風雨的序曲，將維持至少三天。發怒的大海永遠不會在一夜之間平息下來。他們在廚房用晚餐，在客廳的壁爐生火。他們的話不多。亞瑟陷入沉思，想不出任何辦法。戶外的風力道倍增，將樹木壓彎而應聲折斷，打在窗戶玻璃上的雨水發出鳴響，海水毫不留情地向岩石發動攻勢。
「什麼也別說，把這當成一種徵兆，我們今晚就拋開一切煩惱，明天會找到辦法的，或許天亮時，天候就會平靜。」
「你不能這麼做，我不要你為了我糟蹋你接下來的人生，我要你自由自在地生活，我要你幸福。」
「我讓你們兩個今晚好好相處，我明天早上八點再過來，請為啟程準備就緒。」
「對，我知道，這就是我要尋找的。」
皮爾葛茲遺憾地點頭，邊起身邊抓起雨衣。在兩個男人言談間全程都坐在餐櫥上面的蘿倫雙腿一蹬，緊隨他們步入通往屋子入口的走廊上。
「他會追著你跑，因為他是警察，而且他很固執，」她反駁，「假如你幫他在調查中節省時間，以幫他解開謎團做為交換另一項安排的條件，那你還有機會從這事件中抽身。就這麼做吧，要不然之後就太遲了。」
「哪一類的建築和*圖*書？」
她無聲無息地靠近他，把手搭在他肩膀並跪了下來。
「如此招待我，您人真好，我並不想給您帶來這些困擾。」
蘿倫跟著他們來到廚房。皮爾葛茲把雨衣丟在一張椅子上，並於餐桌前就座。兩副餐具已經擺好，第一道煙燻雞肉凱撒沙拉，以及第二道磨菇炒蛋是他們的午餐，並佐以納帕谷地出產的卡本內紅酒。
亞瑟摟住她並在她耳邊呢喃：「和妳在一起的每一秒比其他的每一秒還珍貴。」他們在壁爐前交纏，就這樣度過夜裡剩餘的時光。他們於夜半時分入眠，暴風雨並未平息，反而變本加厲。約莫上午十時，手機鈴聲把他們兩個吵醒，是皮爾葛茲來電，他請求亞瑟接見，他有事和他商量，並為昨天的行為感到抱歉。亞瑟感到猶豫，他不曉得該名男子究竟是要玩弄他亦或出於誠意。他考量這滂沱雨勢不允許他們待在外面，預料皮爾葛茲將利用這次對談長驅直入屋內。不待思索，他邀請他在廚房內享用午餐。或許這樣會比他來得強，來得難應付。蘿倫絲毫沒意見，略微露出亞瑟未能察覺的感傷微笑。
「我可以用我的車把她載去醫院嗎？這不會對她造成危害。」
「第一條規則，所有你白天沒花完的錢到了晚上就會歸零，你不能作弊，不能把錢匯到另一個帳戶裡面，你只能花掉，不過每天早上醒來時，銀行又幫你新開一個戶頭，再度存入八萬六千四百塊錢供一整天使用。第二條規則：銀行能在未預警的情況下中止這個遊戲；隨時都可以告訴你結束了，它要關帳且將不會有其他的帳戶。你會怎麼做呢？」
「我敢肯定您不是來跟我談天氣的。」
「不，還沒有。」亞瑟回答。
警佐於十點過後現身。亞瑟為他開啟大門時，一陣狂風灌進走廊，皮爾葛茲甚至得幫忙他把門扉推回。
她把指頭貼在他唇上。
這位老條子在答覆中展現了誠意，他在職業生涯中處理過不少案子，某些有愚蠢的動機，某些乃是卑劣的罪行，不過所有罪犯總是有一項共同點，即成為凶手、瘋子、狂人、害蟲的共同點，在亞瑟身上卻找不出來。他一輩子都在把瘋子關進牢裡，卻也不想陷害某個好傢伙，只因為他與一件不可能的事件牽連在一起，「事情還有美好的一面，至少讓我感覺一次。」他總結道。
「這關係到妳的性命，所以我們今夜要帶妳的身體離開。」
「妳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喃喃說著，氣喘不過來。
他等待夜晚降臨，以便從面向花園底部的門窗離開。他往下直走到岩堆，察見大海阻礙了他的計畫。洶湧的波濤拍擊海岸，他的https://ｍ.ｈｅtuｂｏｏk.ｃｏm.cｏm計畫不可能執行。初至的激浪撞碎在小船上，海洋十分狂暴，揚起的風助長了潮浪起舞。他蹲下來，把頭埋在手心。
「我們得趕快把妳的軀體藏到別的地方。」
「確實如此啊，無論與這件事有沒有關係。我肯定您有真正的理由，而我願意協助您。」
「不，不是這樣，不是在這種情況下。」
「不，我不想，我受夠了！他一定躲在某處，然後會以現行犯逮捕你。夠了，亞瑟，這是你的人生；你也聽見他說的，你可能會坐上五年牢。」
他可以感覺到那條子在嚇唬人，他什麼證據也沒有，他絕不會有搜索票。亞瑟解釋他的救援計畫：入夜後他們離開，把軀體放在小船上。「我們沿著海岸走，把妳藏在一處岩洞裡兩三天。」假如那名警察來搜索就會撲空，他只得致歉並被迫放棄。
兩個男人坐在大沙發椅上，亞瑟敘述這整件故事，故事始於頭一晚，他公寓一名陌生女子藏身在浴室的衣櫥裡，告訴他說：「不可否認，我要跟你講的事情不是很容易聽得進去，但假如你願意聽一聽我的故事，也願意信任我的話，那麼也許你會相信我，而這非常重要，因為你有所不知，你將是世界上唯一一位我能夠分享秘密的人。」
皮爾葛茲消失在暴風雨中。
警佐於約定的時間現身。十五分鐘後，裹上毯子的蘿倫被安置在警察車子的後座。九時整，屋子再度封閉，人員淨空，兩組人馬同時返回城裡。皮爾葛茲於午時抵達醫院，亞瑟與蘿倫大約於同時間回到寓所。
「不，頑固的是您。」皮爾葛茲反駁。
咖啡一杯接著一杯，而瞠目結舌的蘿倫沉著地參與亞瑟與警佐間建立起的奇妙默契中。
他將徹頭徹尾和他誠實以對，首先向他透露今晚不會有搜索票，他並沒有充分的證據。他得去見舊金山的法官，和法官商量並加以說服，不過他會跑這一趟。這得花他三到四天，時間足以讓亞瑟把軀體運走，不過他保證，亞瑟若真的付諸行動就將大錯特錯。他不知道他的動機，不過他將糟蹋自己的人生。他提議，假使亞瑟同意和他談談並解釋這謎團的種種關鍵，他還能予以協助。亞瑟巧妙的回答帶點諷刺的味道。他感受得到警佐的寬宏舉措和好意，不過他很驚訝，警佐才和他談過兩個小時就能和他變得如此親近。可是他也辯稱並不了解他的訪客。他突然到訪，亞瑟接待他，請他吃飯，而他沒有證據也沒有某項荒謬重罪的動機，卻執意控訴他。
因此，正如他所保證，他將遵守承諾。他將協助他脫離困境。
「您人真的是太好了，我就直說吧，我非常珍惜和圖書與您共進午餐，不過我並未與您描述的狀況有牽連。我不是要把您打發走，可是我還有工作，我們也許還有機會碰面。」
皮爾葛茲聆聽他講述，中間不曾打斷。過了許久，當亞瑟於晚間結束他的故事，他從扶椅站起身並打量他的聆聽者。
「意思是？」
「我熱愛古蹟修復。」
「我跟您提過了，因為我覺得您很親切，很尊重您。對於您的故事是否屬實，或者您是否純粹在幻想，我將永遠不得而知。不過總而言之，在您論證的邏輯當中，您的作為是為了她的利益，幾乎可以說服外界此乃正當防衛，某些人會說我協助危險人物，但我不在乎。唯有那些為了良善與更美好事物而行動的人具備勇氣，在必須要行動的時候，不去計算他們蒙受的後果。好了，說得夠多了，你們好好把握僅剩的時間吧。」
「我知道我不會弄錯，年輕人，我的直覺從來不曾欺騙我。」亞瑟請他離開時，房間門把開始轉動，彷彿有人從房內啟動一般，房門因而開啟。亞瑟驚愕地轉身。他看見蘿倫在門框內，對他露出一股哀傷的微笑。
「讓我感到困擾的，警佐，是您奮力用您的離奇故事來煩我。」
他並不是很明白。
「是的，可以。」亞瑟用極為悲傷的語氣說。
亞瑟並未就寢，於凌晨時分踏入書房。他為運送蘿倫的軀體做準備，接著到他樓上房間整理行囊，闔上屋子的護窗板，關掉瓦斯和電源。他們兩個得回到舊金山的公寓。蘿倫無法長時間離開自己的軀體太遠，否則會感到非常疲勞。他們整夜都在討論並同意如此安排。皮爾葛茲將軀體送上車時，他們也將一起上路返家。
皮爾葛茲搓揉自己的鬍子，點點頭。
警察起身，亞瑟與蘿倫跟著他。打開屋子大門時，一陣猛烈狂風迎面襲來。
「我……」
「這您早就知道了！」
她決定告訴他一個故事，一個讓他轉移注意的遊戲，她說。她請他想像贏得一項比賽：每天早上，某家銀行都會為他開立一個存有八萬六千四百塊錢的帳戶。不過任何遊戲都有規則，而這遊戲有兩條規則：
「但妳才是我的幸福。」
「亞瑟，你得講講理，你這麼做等於要逃亡，這太危險了。」
他本能回答說，他會花掉每一塊錢讓自己開心，並且送很多禮物給他喜愛的人。他會盡量利用每一個由該「神奇銀行」提供的二十五分錢銅板來讓自己和周遭親友獲得幸福的人生，「甚至讓身邊不認識的人也雨露均霑，因為我不認為我每天能為自己和親友花上八萬六千四百塊錢，不過妳想說的是什麼呢？」
「我想著當前的每分每秒，而這些時間是永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