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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必遵從妳父親的建議，也不要把他的話當真。他的工作有點問題不代表我們也有問題，我越想越覺得他太誇張了。」

「還有。」我邊說邊拿出裝錢的大信封。

「不要。那些都是妳的，妳才是他的繼承人。而且妳也成年了，我不會干涉妳的決定，妳想怎麼處理是妳的事。」

「那……要是奧利維蒂公司知道你要走會怎樣？」

「妳可以的，難道還需要我告訴妳——妳的價值？妳只是沒有機會好好展示妳的才華，妳的青春全都浪費在一個封閉的世界裡幫別人做衣服，沒有去從事更好的工作。但現在，屬於妳的時代，妳人生中最好的時機就要來了！」

「妳應該問妳自己想怎麼辦，親愛的。這些都是妳的。當然如果妳願意的話，我可以幫妳想想該怎麼保管這些東西，或許應該把它們放到我辦公室的保險箱。」

之後我們繼續沉默不語，各自踏往回家的路。母親回去那個沒有我的空巢，只有她跟沉默的外公，而外公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我的親生父親是誰。母親太固執、太驕傲，始終不肯說出那個男人的名字。而我則回去拉米羅家，他正在光線忽明忽暗的客廳裡一邊抽菸一邊聽收音機，焦急地等著我回去，準備帶我出去吃晚飯。

不管對不對，事實是：從那天起，我和拉米羅已經認定那些錢、那些珠寶和我們的創業計畫，就是我們未來的一部分，完全不覺得有什麼不安。這些事一直在我們腦海裡盤旋，甚至成為我們最常討論的話題。我們已經說好由拉米羅負責處理設立公司的手續，我只要在文件上簽名就行了。除此之外，我又回到以往幸福的生活，每天充滿激|情、縱欲，被愛蒙蔽。多麼單純，多麼天真。

他看了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吹了一聲口哨。

「你要我管理一家學會？我對管理一竅不通。」

雖然和父親見面後，我跟母親緊張的關係暫m•ｈeｔｕｂｏｏk.cｏm•coｍ時緩和下來，但我們的人生還是像兩條平行線漸行漸遠。母親繼續過著一貧如洗的生活，靠著從馬努艾拉女士那裡帶回來的一些零工勉強維持生計，偶爾幫鄰居做一些針線活，但常常都沒有工作。而我則活在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沒有樣版、沒有襯裡，幾乎看不到一丁點那個曾經是小裁縫師的影子。

回去的路上我們一言不發，各走各的。母親越走越快，我腳上這雙新鞋太高，穿得很不舒服，但我仍努力跟上她的步伐。幾分鐘後，心情還是很沮喪，我再度鼓起勇氣問：

「但他那麼害怕，一定是有什麼事要發生，他應該不會無中生有……」

「我？我一個人什麼都做不了。但如果我們兩個人一起，就可以做很多事。我們要一起經營這家學會，妳和我，我們一起。」

「確定，孩子，我確定。好吧，或許留一張照片給我吧，哪張都好，剩下就都是妳的了。不過，」她這時才停下腳步，「看在老天的份上，希拉，看在上帝和聖母的份上，請妳聽我說幾句話。」

「我已經構思這個計畫好幾個月了。之前我們公司從幾位老客戶那裡收到他們的宣傳手冊。我身為經理，不方便直接跟他們談。但如果用妳的名字註冊一個新公司，應該就行得通。」他說，「必文學會在阿根廷的生意非常好，有二十幾個分會，數千名學員。他們主要在傳授一些公司、銀行或政府機關工作的基本技能，比如打字、速記、會計等等。只要十一個月，學成後，學員就可以拿著文憑去外面找工作。他們的規模一直在擴大，分支越來越多，員工也越來越多，這就代表收入有增加，看起來經營得非常好。我們也可以做這個，在這裡開一家分會。妳看，我們去和那些阿根廷人說，我們現在有一個正規且合法的公司，還有雄厚的資金支援，這樣成www•ｈｅtubｏｏｋ•ｃｏｍ.cｏｍ功的機率一定遠遠超過我以個人身分去跟他們談。」

「媽，這些東西該怎麼辦？」

「現在局勢不好，銀行不可靠。」

「不太可能。我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有一些頗有分量的朋友，妳放心吧，我一定會談妥的，他們會傳授方法和經驗給我們，並派人來指導我們的員工。」

他放聲大笑，依然耐心地回答我。

我從早上起床就一步也沒有踏出家門，整個上午都很緊張，焦慮不安，不斷地想著前一天下午和父親的會面，整個人好像還沉浸在一種莫名的感覺中：這麼多年過去，我終於知道自己有一個不只有名有姓，還有血有肉，而且家財萬貫的父親。現在，拉米羅出人意料的提議更加深了我的困惑。

「我要一間公司做什麼？」我問。

「妳確定嗎，媽？」

「那到時候你要做什麼？」

「為什麼不存進銀行？」我問。

「另外，我想我們應該考慮一下妳父親的建議，離開西班牙。他說得很有道理，西班牙的局勢太緊張了，隨時都有可能爆發戰爭，不是開始一樁新生意的好時機。我們應該按照他的意思去非洲。順利的話，只要這邊局勢穩定下來，我們就可以再回來把生意擴展到全國。給我一點時間，我先用妳的名義和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那邊聯繫一下，說服他們支持我的計畫，在摩洛哥開一家分會。可以考慮開在丹吉爾，或者開在西班牙管轄區得土安。我想最多一個月就能收到回覆了，等我們收到消息，就讓他媽的義大利奧利維蒂牌見鬼去吧！我們馬上就要離開這裡大展宏圖了。」

「可是，摩洛哥那些阿拉伯人為什麼要學打字啊？」

昏黃的街燈下，她轉過身直視我，身邊來來往往的人潮渾然不覺我們內心迴盪的震撼和不安。

他又忍不住大笑起來，親一親我的鼻尖。

接著他開始講起他的公司面臨一些危機，他和他的義大和_圖_書利老闆關係有點緊張，而在西班牙現在混亂的局勢下，外商公司的未來有多渺茫等等。他也講了一些其他點子，列出一張計畫表，上面全是一些我沒接觸過的東西。每個計畫看起來都很新奇，前途不可限量，彷彿他下定決心要借助國外先進的技術和理念來革新西班牙，為西班牙的現代化鋪路：進口英國的電動收割機到卡斯提亞農村，代理美國牌吸塵器，讓每戶人家都乾淨整齊；經營柏林風格的咖啡館，甚至已經在沃爾韋德大街上選好開店的地點。然而，所有這些計畫中，有一項比其他都更吸引人：必文學會。

「希拉，妳一定要牢牢記住：凡事都要小心。不但要小心，還要負責。」她低聲快速地說，「不要魯莽行事，妳父親給妳太多了，比妳夢想的還要多。所以，看在老天的份上，妳一定要切記：三思而後行，謹慎、小心一點，不要做傻事。」

「如果阿根廷那邊不讓我們開分會呢？」

「他害怕是因為他習慣對別人頤指氣使，沒有人敢反駁他。現在他突然看到工人對他大聲說話，開始要求一些特權，就突然不知所措。老實說這幾天我一直問自己：拿走他一大筆錢，尤其是那些珠寶是不是不太對……」

「這是保住妳那些財產最保險的方法，當然還有其他很多因素。」

她沒有停下腳步，只回了一句，「好好保管它們。」

距離去摩洛哥還有一段日子，這段時間我和拉米羅每天外出享樂：抽菸、狂歡，夜夜跳舞到天明。大街上依然充滿著火藥味，罷工、勞資衝突和街頭暴力成了家常便飯。二月，左翼聯盟的人民陣線在選舉中獲勝，作為反擊，長槍黨的行為越來越狂妄，手槍和拳頭取代了語言，彷彿隨時都會一觸即發。不過，這些對我們又有什麼影響？我們馬上就要到別處開始新的人生篇章了呢！和圖書

「親愛的，妳這個小腦袋在想什麼呢？我們的目標是住在摩洛哥的歐洲人。丹吉爾是一個國際化的城市，有很多來自歐洲各地的人，還有數不盡的外國企業、使節、銀行和金融機構，工作機會很多，而這些工作都需要會打字、速記和會計的人才。得土安的情況不太一樣，雖然也是充滿各種機會，但那裡的居民沒有那麼國際化，畢竟它是西班牙管轄區的首府。不過我想應該也有很多公務員，或者想當公務員的人。他們都需要必文學會這樣的機構來進行培訓。」

「奧利維蒂？親愛的，叫他們滾一邊去吧！」

第二天，拉米羅帶了一些文件和手冊回來。

我如實地告訴他和父親見面的情形：眼睛看到的、父親說的、我自己的感受，還有父親最後給我的忠告。我給他看我從那個應該再也不會回去的豪宅裡帶出來的東西。

不管是必文學會還是什麼空中樓閣，只要從拉米羅口中說出來的都一樣：就像他緊握住我的手，深情的雙眼一邊注視我，一邊興致勃勃地說著他的計畫；就像他一遍遍肯定我的價值，說如果我願意跟他一起和未來賭一把，一切都會非常順利。所以，無論是必文學會還是什麼烈火地獄，只要是他說的，就是我的真理。

為了證明把它們放進保險箱是最好的方式，他解釋了一堆我不感興趣也聽不懂的事，什麼紐約股市幾年前就開始大跌、政局不穩等等。我壓根就不在意那些，不管他做什麼決定在我看來都是對的，我現在只想趕快把這個燙手山芋找個地方放。

我無法判斷這是一個明智的決定，還是所有計畫裡最不合理的一個，但拉米羅說得頭頭m.hetubook.com.com是道、信心滿滿的樣子把我唬得一愣一愣，幾乎就要相信這是一個絕妙的方案。他滔滔不絕地說著，每句話都讓我驚艷不已。

隔天，拉米羅帶著必文學會的宣傳手冊回來，上面有一段學會的介紹：必文學會由阿魯亞、斯米蓋洛和詹恩三個人在一九一九年時創立，他們以英國人伊薩克．皮特曼發明的速記系統為基礎，加上嚴謹的教學方式、專業的人員和高度的責任感，採取一對一單獨授課，確保學員取得學位後可以擁有一個光輝璀燦的未來。宣傳手冊上那些微笑的年輕人彷彿正沉浸在他們美好的人生規劃裡，間接印證了學會的承諾。總而言之，這本小冊子散發著一股直搗人心的說服力：「人生的道路漫長而崎嶇，不是每個人都能達到心中的期望走向名利雙收的終點。半途而廢的人，無法持之以恆、性格軟弱、粗心大意、愚昧無知的人，還有那些只相信運氣的人，他們不知道真正的成功必須透過努力學習、堅忍不拔的精神和正確的心態才能獲得。每個人都能成就自己的人生，現在就開始吧！」

「全部？妳都不要嗎？」

「我一整天都在想妳的事。不過呢，我覺得我找到好方法了，那就是——設立一間公司！」他一進門就說。

那天下午我去找母親。她煮了一大壺咖啡，我們坐在聾啞的外公身旁一邊喝咖啡，我一邊邀請她加入我和拉米羅的計畫，要她等我們在非洲安頓下來後，就過來跟我們會合。但和我預料的一樣，她一點興趣也沒有，不想跟我們去非洲。

「喔，女孩，這可值一大筆錢啊！」他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些珠寶。

我回以有點緊張的微笑，拉米羅描繪的未來太讓人難以置信。幾個月前才剛失去工作、一貧如洗的小裁縫師，還一度因為找不到出路急著想學打字，現在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就要成為一個前途一片光明的老闆娘。

「我們該怎麼辦，拉米羅？」我憂心的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