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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裁縫師

作者:瑪麗亞.杜埃尼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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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7

第一章

我們一路上都沒有交談,畢竟這不是一趟愉快的旅程,而是一位一絲不苟的警長不得不履行的職責——把我從一個地方送到另一個地方。但是,偶爾當他認為我可能會對車旁某樣東西感到陌生或新奇的時候,他會用下巴指一指那個方向,雙眼依然注視前方,並用很簡短的詞或句子告訴我那是什麼,「里夫地區的女人。」他指向一群摩洛哥女人說道。她們穿著佈滿條紋的裙子,戴著大草帽,帽子上還掛著五顏六色的稻穗。我們大概只花了十或十五分鐘就到達目的地,但光這點時間就足夠讓我認識那些新奇有趣的事物、聞到陌生的氣味,並多認得一些東西的名字。在我下一階段的人生裡,每天都得和這些東西朝夕相處,總督府、火龍果、哈里發的宮殿、騎著騾子的運水人、阿拉伯人社區、德薩山、格爾蓋斯山、路邊攤、薄荷等等。
「等等,我們先談一談。」
「小姐,妳別擔心,潔米拉幫妳洗,潔米拉幫妳把衣服都燙平。」
他那雙足以穿透一切的眼睛盯了我好一會兒。這時我才發現,他既不是一個白頭髮多了點的年輕人,也不是個舉止俐落的老人,而是正值壯年,大概四十到五十歲之間。很有教養,但在這種特殊職業的磨鍊下又顯得十分冷酷,彷彿身心都受過千錘百鍊,隨時準備好應付所有突來的流氓惡棍。我暗自想著:在這種人的眼皮底下,無論任何情況、惹出任何麻煩,大概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這句話就像在宣布禁獵季節結束一般。桌子一側的三個男人和對面三個女人立刻提高音量,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執起來,六個聲音就像擠在一個雞籠子裡,誰也不聽誰的,所有人都聲嘶力竭地大聲喊叫,用最難聽的話互相辱罵。魔鬼、老不休、撒旦的兒子、老妖婆、異形、惡棍等等不計其數的髒話全都吐向對面的房客身上。這番竭盡所能地辱罵彷彿讓空氣都著火一般,充滿歇斯底里的狂怒。只有我和小巴格保持沉默。我是新來的,對他們爭論的話題一無所知,也沒有任何見解。而小巴格,大概是害怕他母親暴怒時兇神惡煞的模樣。她正滿嘴嚼著馬鈴薯,大罵退休老師是噁心的共濟會成員、撒旦的崇拜者,一滴油從她的嘴角流到下巴。餐桌另一頭,坎德拉莉亞慢慢起了變化,憤怒使她的聲音越來越大,像匹發狠的母馬。她剛才還和顏悅色的面容開始轉紅,終於控制不住,她用拳頭重重地搥一下桌子,力量如此之大,震得桌上的酒都從酒杯裡灑出來,盤子互相碰撞,燉湯在桌巾上流得到處都是。她的聲音如一聲驚雷般把其他所有人的聲音都蓋了過去:
她無精打采地答道:「明白,警長,明白得像清水一樣。」
「就是這樣他們才不得不造反!太多歡愉和放蕩正在摧毀西班牙,他們就是想結束這一切。」
「喔,自從動亂發生後,這裡就不斷地湧進想在此落腳的人,克勞迪奧先生,現在連地板上都睡滿人了呢!」
「好了,我們走吧!」他說,「快放下行李,我來提。妳現在這個樣子連自己的影子都快帶不走了。我的車停在門口,妳先去跟修女告別吧,謝謝她們這麼長時間盡心盡力地照顧妳,然後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任何時候,對任何事都心存懷疑,坎https://m.hetubook.com.com德拉莉亞,這就是我的工作。」
這棟房子位於魯尼塔街,正好在阿拉伯人社區和西班牙社區之間。這裡對每位上門求宿的人都提供吃住,一視同仁。房客大多數都是些窮愁潦倒、窮途末路的人。但她和他們,或者任何一個她碰上的人都能搭上生意:賣東西給妳,買妳的東西;妳欠她的,她欠妳的;她讓妳五毛,妳讓她一塊。她做起生意非常小心謹慎,別看她肥胖的體態、暴風般的脾氣,她那股打倒小氣鬼的自信足以摧毀一切。她一點都不笨,她很清楚在巴蓋斯警長的監視下最好別惹出什麼麻煩。偶爾開開玩笑、嘲諷幾句不要緊,但若真的被他抓到什麼非法勾當,麻煩可就大了。不但手上的東西保不住,而且,用她的話說就是:「要是被他發現什麼齷齪事,他肯定會把我抓回去扔進油鍋裡煎了!」
「好了,親愛的,進來吧,妳就住最裡面那間房間。唉,該死的暴動,把我們所有人都折騰得半死。街上到處都在爭吵,兵營裡血流成河。看什麼時候會結束吧,讓我們回到正常生活。我現在要出門一趟,有點雜事要辦,妳就在這裡收拾收拾準備住下。午餐前我會回來,到時妳再慢慢跟我說到底怎麼回事。」
話剛說完,寡婦艾米尼亞馬上又接著說:
「還有,千萬別想騙我,或者跟我耍什麼花招,也別逼我來找妳麻煩。一旦我發現妳背著我搞什麼小動作,我一定馬上公事公辦。說不定妳都還沒回過神來就已經被送去西班牙,到時候等待妳的可是奎諾尼斯女子監獄的七年大牢。記住了嗎?」
這時她才開始打量我,彷彿先前完全沒有注意到我一樣。她把我從頭到腳審視一遍,沒有表現出一絲好奇,似乎只是在評量這個從天而降的包袱有多重。接著她把目光投回警長,一臉委屈地接受了這個任務。
他開車載我行駛過得土安的大街小巷,我第一次透過自己的雙眼欣賞這座城市的面貌,雖然只是很小一部分,但也許我會在這裡待上很長一段時間。平民醫院在郊區,我們從醫院出來後慢慢開往市中心。越接近市中心,來往的行人也越多。快中午了,到處都是人,車子幾乎無法通行,警長不得不一路按喇叭,才能在慢吞吞的人群中開出一條路。街上有穿淺色亞麻衣服、戴巴拿馬草帽的男人,有穿短褲亂跑的孩子,有提著菜籃的西班牙婦女。有穿條紋長袍、裹著頭巾的穆斯林,還有衣著寬鬆、全身上下只露出眼睛和腳的阿拉伯女人。有穿制服的士兵,有穿花花綠綠夏裝的女孩,還有光著腳的孩子在雞群裡玩耍。車窗外傳來熱鬧的喧嘩聲,夾雜零星的阿拉伯語和西班牙語,也有不少人認出警長的車上前打招呼。看到這樣一片祥和的情景,實在很難想像這裡幾週前才剛發生動亂,還即將蔓延成一場大規模的內戰。
他看著我,用眼神示意他要走了,猶豫了一下要不要伸手和我道別。但他沒有,只用簡單的兩個詞結束這次見面:「保重,下次見。」他離開屋子,步伐輕快地下樓,一邊用手壓住帽頂整理禮帽。我和胖房東站在門口屏息靜氣地目送他離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中。當我們聽到他走下最後一階樓梯,和*圖*書轉身想進屋時,他那充滿威脅的聲音又再次在樓梯間響起:
「不要跟我訴苦,坎德拉莉亞,我已經告訴過妳,不管怎樣妳都得收留她。」
「你要是覺得我這麼壞,幹嘛還把她交給我,親愛的警長先生?」
胖女人打斷他的話,一臉無辜,略帶諷刺地說:「我現在可是沒什麼好懷疑的,就像清水白白,是吧,警長?」
「這算什麼任務?」胖女人雙手叉腰、哈哈大笑著說,讓到一旁請我們進去。公寓向陽,房裡的擺設很寒酸,談不上什麼審美觀。胖女人表面上看起來很自然,卻掩飾不住一絲扭捏,一看就知道警長找上門這件事讓她很不安。
我們在西班牙廣場下車,幾個摩洛哥小孩飛奔過來搶著幫我提行李。警長很放心地讓他們其中一個幫忙,就這樣我們走進魯尼塔街,一邊是猶太人社區,一邊是阿拉伯人社區。這條魯尼塔街就是我抵達得土安後的第一個住處,狹窄、嘈雜、喧囂、雜亂無章,到處都是人。酒館、咖啡館、人聲鼎沸的市集隨處可見,而這些市集裡簡直無所不有。我們來到一個拱門,進去後再走一段階梯,警長按下一棟公寓的門鈴,一個穿紅衣服的胖女人打開門。
我跟克勞迪奧警長這第二次見面,是八月底的一個週五。緊接的週一,快中午時他又來了,這次是要接我出院。他幫我找好住處,說會把我安頓好。若是其他情況,這種紳士行為很可能會被理解成曖昧的情愫,但此時此刻,我們倆都非常清楚,他只是為了履行工作上的義務,不希望我這個已經一團亂的案子變得更複雜。
她用阿拉伯語大喊幾聲,一個摩洛哥小女孩邊用抹布擦手,邊匆忙地從廚房裡跑出來,看上去還不到十五歲。她們倆合力把一間小房間清空,換好床單。從這天晚上開始,這間連個通風口都沒有的小房間就是我的棲身之地。我就在這裡安頓下來,不知會待上多久,也不知道未來將駛向何處。
「放心吧,克勞迪奧先生,我坎德拉莉亞會好好安頓她的,看能把她放到哪兒。妳知道包在我身上一定沒問題!」
「這是我給妳的一項特別任務。」他邊說邊把我的行李放在玄關的月曆底下,月曆上畫著一顆聖心。「這位小姐得在妳這裡寄住一段時間。現在不准收她一毛錢,等她可以自己賺錢後,妳們再商量這筆帳要怎麼算。」
「好,我就把她交給妳了。如果有什麼問題,妳知道去哪裡找我。老實說,我也不想讓她住在這裡,我怕她沒多久又被妳帶壞,但不管怎樣……」
「好,那就這樣。妳好好養病,一旦狀況好些,就快點出去工作。」
「我這裡已經滿了。我以耶穌的名義發誓,每天至少有半打的人找上門來,但我實在沒有地方收留更多人了。」
「據說西班牙巴達霍斯淪陷了。」老姊妹中的姊姊說。看起來不像是特別要說給誰聽,也許她只是對著水壺、對著桌上的調味料罐,或者牆上那幅微微變形的《最後的晚餐》說話。她的語調很冷淡,就像在談論明天的氣溫或者菜肴的味道一般。但我馬上就聽出來,這句話其實像剛磨利的刀刃一般鋒利。
理髮用品業務這句尖酸刻薄的話在同一側其他男性房客間引起一陣哄和_圖_書堂大笑。寡婦艾米尼亞看到她的小巴格也被逗笑,立刻朝兒子的後頸狠狠打下去,他整個後腦勺都紅了。也許是想幫男孩擺脫窘境,退休老師頭也不抬,用睿智的口氣說:「別笑,小巴格。笑多了會變笨。」
胖女人這番信誓旦旦的拍胸脯保證似乎沒有讓警長信服,他繼續對她施壓,確保我在這裡能得到最妥善的照顧。他放低聲音,朝她的鼻子豎起食指,態度嚴肅,嚇得她不敢再裝瘋賣傻。
「別想騙我。海峽兩邊的交通已經中斷好幾週了,一隻海鷗都飛不過來。不管妳願不願意都得照我的話做,就當是妳欠我的。此外,除了供她吃住,妳還得幫助她。她在得土安無親無故,身上還背著段很不光彩的過去,妳一定得幫她挪出位置。現在開始,這裡就是她的家,明白了嗎?」
面對他這番兇狠的威脅,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連連點頭。說完他站起來,幾秒後我才回過神,馬上跟著站起來。他起身的速度又快又敏捷,我不得不使出全身力氣才跟得上他。
「去死吧,王八蛋!」坎德拉莉亞用她肥大的屁股狠狠地砰的一聲頂上門。她看看我,勉強笑了笑,想撫慰我的茫然。「那傢伙是個魔鬼,快把我給逼瘋了!真不知道他怎麼這麼神通,什麼小動作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我就像是肩上整天背了個討債鬼。」
我還是沒什麼力氣,經過剛才搬行李,把東西全倒出來,我已經有點體力不支,不得不找個地方靠著,免得又昏過去。我跌坐在床腳,閉上眼睛,用手摀住臉,兩肘撐在膝蓋上。幾分鐘後暈眩感過去,我回到現實,潔米拉還在我身旁,憂心忡忡地望著我。我看看四周,還是那個貧瘠、昏暗得像老鼠洞般的小屋,衣服皺巴巴地掛在衣架上,打開的行李散落一地。也許明天還是個未知數,但我卻感到幾分寬慰,即使事情已經糟到不能再糟,至少我現在有了安身之處。
「我剛才說過,現在的時局太亂,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安置她,妳不要以為我想把她送到這裡來。總之,人就交給妳了,妳得幫她找個工作。我想短期內她不可能回去西班牙,但她得賺錢,因為她還欠一大筆債。妳看能不能幫她找個店員或者理髮師之類的工作,只要是正經的工作就好,妳看著辦吧!還有,我已經跟妳說過上千遍,不要再叫我『親愛的警長先生』。」
警長沒被她蒙騙過去。
我們兩人低聲回答:「明白了,警長。」
不到一個小時,坎德拉莉亞就回來了。在她之前和之後,幾位房客也陸續回來,他們和我一樣在這裡吃住。一個賣理髮用品的業務、一個電報局職員、一個退休老師、一對瘦得像金槍魚般的老姊妹,還有一個胖寡婦帶著她兒子。這個男孩已經開始變聲,嘴上細小的絨毛也開始變得濃密,但他們仍叫他「小巴格」。當坎德拉莉亞介紹我的時候,他們都很有禮貌地向我問好,所有人靜靜圍坐在餐桌旁,每個人都有固定的位置:坎德拉莉亞坐在長桌一頭,像在主持會議,其他人則在兩側。女人和小巴格坐一側,男人坐另一側。「妳就坐我對面吧!」坎德拉莉亞對我說。接著她開始往旁邊傳菜,叨唸著肉價漲了很多,今年的瓜長得特別好、特別甜之類的瑣事。她的這些牢騷和評論沒有特https://m.hetubook.com.com意對著哪個人說,但她就像突然對這些事產生極大的興趣,不停地東址西聊,不管這些事多麼無關緊要,也不管我們多麼心不在焉。沒有人插話,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吃著飯,不停拿著叉子在盤子和嘴巴之間移動。除了坎德拉莉亞的嘮叨聲、勺子跟盤子的擦碰聲,還有狼吞虎嚥的吃飯聲之外,沒有其他動靜。然而,她的一個疏忽讓我突然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沒完沒了地叨唸。就在她停下滔滔不絕的演講去廚房找潔米拉時,被那對姊妹逮到機會。聽完之後的對話,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坎德拉莉亞非得掌控餐桌上的說話權,緊緊抓住談話的方向。
我和那位可愛的摩洛哥小女孩一起收拾房間,打開少得可憐的行李,把衣服掛進衣櫃。雖然說是衣櫃,其實只是一個木框,用一塊破爛的布簾擋著。一個衣櫃、一個電燈泡、一張破舊的床和一塊床墊,這就是全部的家具。一本過期的月曆,上面印著夜鶯的圖案和西格羅理髮店的宣傳文案,是四面石灰牆上唯一的裝飾物,其他則是漏水留下的斑駁印記。屋子一角有一個箱子,箱子上堆著一些平時用不到的家用品:一個大竹籃、一個凹了一角的臉盆、兩三個掉漆的尿壺、兩個鐵鏽斑斑的籠子。雖然室內的擺設很差,處處透露著貧窮的氣息,但很乾淨。那位黑眼睛的小女孩一邊幫我收拾亂糟糟、皺巴巴的衣服(這些衣服是我現在僅剩的財產了),一邊用輕柔的嗓音不停地說:
他到醫院時,我已經穿戴整齊。這段日子我瘦了很多,衣服顯得太寬鬆、不合身。我梳了一個凌亂的髮髻,半坐半躺地靠在鋪好的病床上。腳下的行李箱裝著逃亡時那一點倖存的東西。細瘦的手指交纏放在膝蓋上,努力想擠出一點精神,看到他來了,我試著想起身,但他比個手勢要我坐著就好。他在我對面的床上坐下,說:
「早安,坎德拉莉亞。我把上次說的任務帶來了,就是她。」警長歪頭指向我。
「我會把妳們一起丟進大牢,到時連神仙也別想救妳們!」
所有人,即使心不甘情不願,還是一邊氣憤地不再吭聲,一邊互翻白眼,努力壓抑內心的憤怒吃完第一道菜,第二道菜也無聲無息地吃完。到了飯後水果西瓜,大家的情緒又激動起來,出現少許爭執的跡象,但沒有緊張到要爆發的地步。午餐平安無事地結束,接下來要等到晚餐時才會再見面。沒想到晚餐時又重演一遍,最開始是和開胃酒有關、一語雙關的諷刺笑話。接著雙方立刻開始投以尖酸惡毒的話語,謾罵、詛咒,最後是赤|裸裸的羞辱,甚至朝對方臉上扔麵包。而握有某種權力,坎德拉莉亞再度高聲喊停,威脅雙方如果繼續在餐桌上吵架,就要立刻把全部人趕走。我這時才發現,這就是這裡一天三餐的餘興節目,每天都是如此。然而,儘管他們所有人一上桌就自動進入備戰狀態,削尖舌頭,瞄準對面的食客,準備毫不仁慈地進攻,坎德拉莉亞也從沒真正趕走他們任何一位。因為現在這種時局,黑箱作業的走私交易越來越少,為了生計,她不會笨到主動趕走一個每月付錢給她的房客。這些既可恨又可憐的人們,沒有家,沒有其他牽絆,付了房租才能在這裡吃飯、住宿、每週洗一次澡。所以威脅歸威脅,每hetubook.com.com天餐桌上還是繼續出現兩方對罵、互扔橄欖、政治辯論、香蕉皮亂飛的情況。吵得更激烈的時候,甚至互吐口水,互扔叉子、勺子。慢慢地,生活本身也演變成一場內戰。
她重重地嘆一口氣,一副大胸部隨著呼吸起伏,像兩顆大氣球擠在緊身洋裝裡。
「誰敢再在我這間屋子裡談論他媽的戰爭,我就把妳們全部趕到大街上,行李從陽台扔出去!」
一看就知道她在說謊。這個深膚色的胖女人在說謊,警長也很清楚。
坎德拉莉亞.巴列特羅,四十七歲,這裡大家都叫她「走私者坎德拉莉亞」。據她自己說,她挨過的傷比瑞古拉雷斯兵營裡的士兵還多。她是個寡婦,但連她自己也無法確定她先生是真的死在西班牙,還是七年前那封來自馬拉加、聲稱她先生因為肺炎死亡的通知信只是個無恥的謊言。為了甩掉她,不讓任何人找到他。他們原本在安達魯西亞的農村裡一個橄欖樹園做臨時工,生活很窮困。一九二六年里夫戰爭後,夫妻倆一起搬到摩洛哥西班牙管轄區。從那時起,他們做過各式各樣的生意,利潤都很少。而就那一點可憐的收入,也全被她先生拿去酒館、妓院揮霍掉了。他們沒有孩子,自從先生法蘭西斯科突然人間蒸發後,她便孤身一人。同時,因為摩洛哥跟西班牙兩邊斷了聯繫,她沒辦法繼續走私。最後她決定租一棟房子,開一家廉價民宿。但她也沒有從此金盆洗手,只要手上有點東西,就不停地買、賣;再買、再賣,交換與不斷地討價還價。錢幣、菸盒、郵票、筆、襪子、鐘錶、打火機,所有東西都來路不明也去向不明。
「好吧,這不是我們警察局正常的辦案程序,但看在目前的局勢和妳的狀況上,我特地給妳破例。不過我希望妳能明白妳現在的處境,我相信妳是被人蒙騙,但到底有沒有罪,法官說的才算,不是我。而現在的情況非常混亂,短期內恐怕沒有法院可以開庭審理妳的案子。把妳送進監獄又對誰都沒有好處,而且天知道妳會被關到什麼時候。所以就像前幾天我跟妳說的,我會給妳一定的行動自由,但是——請注意——是在我的監管下,有限制的行動自由。同時,為了避免妳萌生逃跑的念頭,我暫時不會把護照還給妳。另外,妳要享受這樣的行動自由還有一個條件:等妳身體狀況恢復後,去找個正經的工作維持生計,不過大概也要縮衣節食才能償還大陸飯店那筆債務。我已經用妳的名字去申請債務償還的寬限期一年,他們也同意了。妳可以暫時鬆一口氣,接下來就是努力賺錢,準備好吃苦,因為這錢必須乾乾淨淨,不做任何違法的事,這樣清楚了嗎?」
「給我小心點,坎德拉莉亞,妳最好放聰明點。現在事情已經夠亂了,除非有什麼不可抗拒的因素,否則不要再增加我的麻煩。妳最好別想把她捲入什麼非法勾當,妳們兩個我都不信,我會派人嚴密地監視妳們。一旦讓我發現妳們有什麼異常的舉動,我一定馬上把妳們帶回警局,到時誰都救不了妳們,明白嗎?」
「清楚了。」我低聲回答。
「太慘了,那麼多年輕小伙子為了神聖的共和政府犧牲,那麼多充滿生命力的人生就這樣被揮霍掉。如果不是那樣,他們還能為妳這樣索求無度的女人帶來更多歡樂呢,莎拉里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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