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知道，孩子，全世界都知道，叛亂的部隊正在到處追捕跟共濟會有關的人。有些人在聚會的地方就被槍殺了，運氣好一點的則沒命地逃往丹吉爾或者法國管轄區。還有一些人被帶到莫戈特山，不知道哪天會被槍斃，屍骨無存。可能也有人躲在地窖裡、閣樓裡或者哪個倉庫裡，提心吊膽，生怕某天若是不幸被人告發，就只能等著被揪出來一槍斃了。大概也是這樣我才找不到什麼人敢買這些手槍。不過，透過一些關係我聯絡上拉臘什那邊的人，才知道這些手槍會流去那裡。」

「妳覺得他是認真的嗎？」

「很簡單，非常簡單，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告訴妳要怎麼做。」

「帕洛馬爾是誰？」

「妳瘦得都快皮包骨了，孩子，剩下這些沒地方綁。」我整個身體前前後後纏滿手槍，坎德拉莉亞說道。

一個星期過去，總算有了新消息。那天晚上她九點多才回來，我們所有人圍坐在餐桌旁，對著一桌空盤子等她弄晚餐。晚餐時房客們和往常一樣精力充沛地大聲吵鬧，晚餐後便四散去做自己的事。我和坎德拉莉亞一起收拾餐桌，她一邊把鍋蓋、髒盤子和桌巾收進廚房，一邊小聲地告訴我她的計畫快完成了。「今天晚上我就可以處裡完這件事。親愛的，明天一早就能接著辦妳的事了，我現在真恨不得立刻、馬上結束這該死的一切。」

「穿上這雙拖鞋，潔米拉的。」她邊說邊把一雙破舊的棕色拖鞋丟到我腳前。「現在穿上長袍，」她舉起那塊白布讓我套上。「對，就是這樣，連頭整個包住，讓我看看穿起來怎麼樣。」

「然後呢？」

「不用等你被人抓到，等下帕洛馬爾一來咱們都沒救了！把這些東西留在家裡就是等著讓他抓個正著！」她說著，目光投向地上那些手槍。

「綁大腿上。」我建議她。

「糟透了，孩子，糟透了。」她低聲說。

「不，是妳聽我說，孩子，妳好好地聽我說，」她不准我反駁，口氣很重，眼睛睜得像盤子一樣大。我坐在床上動也不敢動，她彎下腰直視我，用力抓住我的雙臂，強迫我看著她。「我已經盡力了孩子，差點連命都賠上。可是老天不幫忙，我沒辦法自己完成這件事。」她說。「這就叫運氣不好。有時老天爺讓你撿個便宜，有時又讓你觸盡霉頭、得不償失，今天晚上我就恰好走霉運，真的沒辦法了。希拉，可是妳不一樣，你是現在唯一能拯救我們的人，唯一能把貨帶去指定的地點然後把錢拿回來的人。上天作證，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也不會讓妳去，可是現在沒有別的法子了，孩子，妳必須趕快行動。妳已經跟我一樣深深捲入這件事裡，這是我們兩人的事，沒辦法脫身了。而且這關係到我們的未來，孩子，我們全部的未來。如果弄不到這筆錢，我們就永遠都抬不起頭。現在一切掌握在妳手裡，妳一定得做。為了我，也為了你自己，希拉，為了我們倆！」

「妳想好該怎麼做了嗎？」我終於氣若游絲地問。

「妳要我做什麼？」

我努力踏出步伐，沒辦法維持正常走路的節奏。那些手槍就像鉛塊一樣重，我不得不兩腿張開開地走，兩隻手臂也無法好好地擺在身體兩側。我們來到走廊，坎德拉莉亞走在前面，我在後頭笨拙地移動，像一個巨大的包裹，不停地碰到牆壁、家具和門框。更糟的是，我一不小心竟然撞上一個架子，上面所有東西都掉了下來……一個塔拉韋拉的高級瓷盤、一盞煤油燈、坎德拉莉亞某個親戚的肖像畫。瓷盤、相框上的玻璃和煤油燈的燈罩全都摔和_圖_書在地上碎得稀巴爛。這聲巨響吵醒了房客的美夢，鄰近幾間房間傳出房客起身的聲響。

「就這樣？沒別的了嗎？」我緊張地問，「如果咖啡店老闆不在，或者他根本不理我，或者我沒辦法跟他說到話該怎麼辦？」

我想跟她說我不知道，但她臉上寫滿焦慮和擔憂，我只好把話嚥回去。打從認識她以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這種表情，走私者坎德拉莉亞，一直這麼果敢、這麼堅毅，不怕面對世界上最艱困的難關，這次連她都投降了。不過我知道，如果是她下定決心要做的事她絕對不會退縮，即使已經成功到達火車站還遇到難關，哪怕是不擇手段都會把任務完成。但現在的問題是她被帕洛馬爾困住了，他揚言要來搜查公寓，還不確定是什麼時候。我知道如果我的反應不夠機敏，不能牢牢地掌控好這件事，我們兩個就都完了。當時也不知是打哪兒來的力量，我一下子鼓足勇氣。

就在這時，離我們不到三公尺，一扇門突然打開。那對老姊妹中的妹妹，費爾南達，頂著一頭髮卷探出頭來。還來不及問怎麼回事，三更半夜一個阿拉伯女人在走廊上做什麼，坎德拉莉亞就搶著對她撂下一句狠話，讓她立刻啞口無言。

可惜這個美夢沒有持續很久。不知什麼時候，可能兩點，或者三點，一隻手突然抓住我肩膀，拚命地想把我搖醒。

「沒有，孩子，完全沒有。我還算走運，他沒叫我打開包包，也沒膽碰我。只是用噁心至極的語氣問：『走私婆娘，這麼晚你上哪兒去啊，是不是又要去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賤貨一個！』我冷靜地回他說『阿弗雷多先生，我剛從一個朋友那兒出來，她得了腎結石，我去探望她。』沒想到那兔崽子竟然說：『我會相信才有鬼呢！臭婆娘，你這個潑婦、大騙子！』我氣得都快把牙齒給咬碎了，忍著沒頂撞他，要是平常我早就把他全家人都給操了！我沒理他，只是把包包緊緊地夾在腋下，邊加快腳步邊祈求聖母瑪利亞保佑我身上綁的那些手槍千萬別露餡。等我把他遠遠地甩在後頭，又聽見他令人起雞皮疙瘩的下流聲音在我背後喊：『老狐狸！妳跑也沒用，我等等就去妳公寓搜查。你等著看我會找到什麼！』」

「為什麼？因為他高興！那狗娘養的就是那樣，特愛找碴，隨便嚇唬人、玩弄人，尤其是女人。這麼多年他一直這樣，現在時局那麼亂，他更肆意妄為。」

「太完美了，就像一個真的阿拉伯女孩。出門前別忘了蒙上面紗，鼻子嘴巴都要蓋住。加油，我們出去吧，讓我用最快的速度告訴妳該怎麼走。」

「誰會看到我？」

決定賣掉手槍後那幾天完全是一團亂，坎德拉莉亞不停地進進出出，像一條巨蛇不安地到處遊走，從她的房間到我的房間，從餐廳到街上，又從街上回到廚房。匆匆忙忙，但神情專注，嘴裡嘟噥著沒人聽得懂的話。我不敢打擾她，也沒有問買賣進行得怎麼樣，我想一切就緒後她自然會告訴我。

「還沒，」她邊脫下大衣邊斬釘截鐵地說，「親愛的，計畫現在有些改變，但我發誓今天晚上這些該死的手槍全部都會從這裡消失——所以，趕快，快起來，我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怎麼了？」小巴格的胖媽從房裡大聲問。

我努力打起精神，想激勵我們倆去相信那些連我自己都無法相信的事。

「所有可以通到得土安的公路都被軍隊監控，從拉臘什來取貨的那些人不敢靠近。我在那裡等到快三點，一個鬼影都沒有。最ｈｔｔｐs://www•hｅｔｕｂooｋ•cｏｍ•ｃoｍ後他們找了幾個小孩過來，說道路管制比他們的想像還要嚴密太多，他們擔心進來後沒辦法活著回去。」

我想低頭去撿那些碎片，可是完全無法彎腰。

「把這些手槍送去火車站，早上六點前要交到對方手上，然後把錢帶回來。一共是九千五百塊，這是我們談好的價錢。妳知道火車站在哪兒吧？穿過休達公路，就在格爾蓋斯山腳下。他們會從山上的村落繞過去，直接到那裡取貨，不用經過得土安，而且天亮前就能到達火車站，一隻腳都不用踏進這個城市。」

「不過，穿上這個之前我們得先做另一件事。快從床上起來，親愛的，我們得趕快行動。」

我們來到後院，夜色深沉，院子裡只有一株彎曲的葡萄藤、一堆垃圾，還有電報局職員的破腳踏車。我們躲在牆角低聲交談。

她看著我的眼睛，我從沒見過她這麼嚴肅、這麼深沉的表情。

「從這裡出去後呢？」

「我不能，不，我不能……」我口吃得幾乎說不出話。

「好了好了，別管了，等會兒我再收拾。」她邊說邊踢開幾塊碎玻璃。

「這不重要，孩子。重要的是這批貨得在約定的時間準時送到他們手上。妳只要在他們指定的地點交貨，拿回他們該給妳的錢，九千五百塊，別記錯了，錢要一張一張地數。然後就可以回來了，我會在這裡屏息以待。」

生怕古板的姊姊知道自己的風流韻事，她的恐懼戰勝好奇心，像一條鰻魚般無聲無息地溜回房間。

坎德拉莉亞長嘆一口氣，馬上又恢復精神。

「可是，坎德拉莉亞，妳想想，我身上已經這麼多罪名：飯店的欠款、詐騙打字機，還有偷竊珠寶……如果再被人抓到我就真的沒救了。」

「沒事，不小心打翻一個水杯，你們繼續睡吧！」坎德拉莉亞毫不遲疑，鎮定地回答。

我遲疑了一會兒，回答前我得努力趕走腦子裡那些快讓我窒息的悲觀想像：警察局、牢房、未曾謀面的帕洛馬爾……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妳如果不馬上回去睡覺，明天一早我就告訴妳姊姊，妳每週五都偷偷跑去和診所的助理約會。」

「所以妳整晚都不能離開公寓，怕他過來，是吧？」我緩緩地說。

「怎麼了？坎德拉莉亞，妳怎麼會在這兒？事情辦好了嗎？」我結結巴巴地問。

「醒醒，孩子，快醒醒。」

「而這些手槍也得馬上消失，不能被他發現，是吧？」我補充道。

「對，他聽命於克勞迪奧。這個王八蛋在長官面前很有一套，百般阿諛奉承。但長官一走馬上就原形畢露，像匹流著口水的狼，沒有人敢惹他。」

我還想繼續抗爭，我知道自己有足夠的理由說「不，絕不，妳想都別想」。可是另一方面我也很清楚，坎德拉莉亞說得沒錯，是我自願加入這場交易，沒有人強迫我。我們兩個早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蟻，只是分工不同，坎德拉莉亞先把手槍賣掉，我再來開店。而我們都知道事情的界線是有彈性且模糊的，一切都可以改變，可以重新規劃，就像墨汁滴進水中，時間久了一樣了無痕跡。她已經履行她的義務，雖然運氣不好沒有成功，但至少她盡力了，而現在希望還沒有完全破滅，我們還沒走到絕路，只要我願意冒險一試。

她說得沒錯。我每天看那些阿拉伯女人裹在毫無身形可言的寬大長袍裡，一層一層地把頭、手臂和整個身體前前後後全包起來。這個大袍子確實可以藏下不少東西。不但如此，她們還用一塊布把嘴巴和鼻子全都遮住，一ｍ.ｈｅｔubｏｏk•coｍ.com路遮到眉毛，全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眼睛、兩隻腳和腳踝。我想不出任何比這個更好的辦法可以讓我帶個小型軍火庫在街上走。

「坎德拉莉亞，我在冒一個很大的險，這個問題並不過分，」我堅持道，「至少讓我知道我們在跟誰玩這場遊戲。」

「妳完全明白，我的天使。」

收拾完畢，我們一句話也沒說，各自回去自己的房間。這時其他人已經在準備結束這一天；有的在梳洗等待就寢、有的在聽廣播、有的在對著鏡子試捲頭髮，還有人正在前往咖啡館的路上。坎德拉莉亞的話讓我很焦慮，但我仍強作鎮定地對自己說聲晚安，上床睡覺。睡不太著，直到公寓裡各種聲音漸漸安靜下來，我最後聽到的是坎德拉莉亞走出房間，關上公寓大門的細微聲響。

說完，我轉身走向牆邊的石凳，準備帶著這整身該死的負擔爬上去。坎德拉莉亞站在我身後的葡萄藤下望著我，喃喃自語地在胸前畫十字：「以上帝的名義，以聖子聖靈的名義，願天上聖母陪伴妳，親愛的。」祈禱完，她對著自己交叉的十指響亮地一吻，一秒後我已經從圍牆上消失，像個大包裹般掉進雜貨店的後院。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但也不想多問。那瞬間我的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我們失敗了。再見，我們的生意；再見，高級服裝店。不知道未來會怎樣的不安全感又回來了。

「現在我該怎麼做？」我問。

「對。」

「噓——小點聲，有人會聽見的。妳不用擔心，總有辦法。」她不耐煩地說，語氣不太肯定，大概她自己也無法確定狀況。最後她終於跟我實話實說：「好吧，孩子，今晚真是糟透了，我手上只有這些資訊：首先，貨必須在早上六點之前送到火車站，然後，送貨人必須在列車時刻表下的椅子坐上二十分鐘，最後，那個咖啡店老闆會告訴送貨人該怎麼交貨。其他我就不知道了，孩子，真的很抱歉。但是妳別急，親愛的，船到橋頭自然直，妳到那裡就會知道該怎麼做了。」

「是共濟會的人。」她湊到我耳邊小聲說，好像很怕說出這個詞。「他們打算今天晚上搭車從拉臘什過來，現在一定已經藏在布塞瑪湖畔或者馬汀河畔的某個果園裡。他們會從山上的村落繞過去，不會走大路，很可能跟妳完成交易後也直接走原路回去，繞開得土安。沒有被人發現也算是上天保佑了。總而言之，這都只是我的猜測，我真的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想做什麼。」

「那輛火車幾點發車？」

「沒錯，親愛的。」她印證了我不祥的預感。

「天知道。」她聳聳肩，「如果他在來的路上隨便碰到一個可憐的妓|女，發洩一番，大概很快就會把我忘了。不過現在這麼晚，很難遇上妓|女。說不定他等下真的會來敲門，把所有房客都趕到走廊上把公寓整個翻過來。這也不是第一次。」

「快照我這樣把下面那層床單也撕了。」她命令道。我們牙齒和手並用，沒幾分鐘就把床上所有床單撕成二十多條長布。「好了，現在我們要用這些布條把手槍全部固定到妳身上。舉起手，我來纏第一個。」

「大概知道。」我邊說邊努力地在腦海裡模擬路線。

我一言不發，乖乖地任由她指揮。她看也不看就一手抓起床單，拿到嘴邊，用牙齒用力扯開一個缺口，然後順著這個缺口把床單撕出一條大約四分之一寬的長布。

我一時沒聽懂她的話，反而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坎德拉莉亞脫下大衣，裡面穿著一件非常寬鬆的套裝，幾乎看不出她身體的輪廓。我看著她把衣服一件一件www.hetubook.com.com脫掉，看得目瞪口呆，不懂她在做什麼，也不敢問她為什麼急著在我的床鋪前脫|光衣服。直到她連裙子都脫下來，開始從身上一層層如豬油般肥厚的肉裡掏出東西，我才恍然大悟。她在吊帶襪裡藏了四支手槍，束褲裡藏了六支，胸罩的吊帶上綁了兩支，腋下也夾了兩支。其餘五支用一塊布包著，藏在她的手提袋裡，一共十九支。十九個沉甸甸的槍托，十九根黑亮亮的槍管，帶著她身上的餘溫被一支支卸下堆在地上。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用顫抖的聲音恐懼地問：

「你們約在哪裡見面？」我得努力消化一下才能搞清楚她到底在說什麼。

我快速觀察，牆大概有兩公尺高，得先爬上旁邊的欄杆才能翻到對面。我不敢去想自己帶著這身累贅，還裹著一件大袍子到底做不做得到，繼續詢問下一步。

「那他剛才為什麼要攔下妳？」

幾分鐘後我就睡著了。這麼多天以來，我第一次沒有整夜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也沒有像前幾天那樣一閉上眼睛腦海裡就立刻浮現各種陰森恐怖的景象．監獄、警察局、逮捕、死亡。一想到那該死的交易馬上就要結束，緊張多天的情緒終於平靜下來。我縮著身體，帶著美好的期望沉沉進入夢鄉，想著第二天早上就可以擺脫頭上那些陰影，開始籌劃光明的未來。

「是克勞迪奧先生的手下嗎？」

我半夢半醒地撐起身體，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這件事得由妳來完成，希拉，我們沒有別的辦法了！」

「好，親愛的，努力往前走，我們沒時間了。」她在我耳邊低聲說，「別讓任何人看到妳從這裡出去，萬一帕洛馬爾已經到這附近，還沒開始就被他抓住就冤大了。我們從後面出去好了。」

「那我要上車嗎？還是要做什麼？」

她就這樣半裸著跑出去，不到一分鐘又回來，捧著一大塊白布。

「一切都完了。」我揉揉眼睛，想趕走最後一絲睡意。

她又大嘆一口氣，目光投向無盡的黑夜，低聲繼續嘟噥著說：

「我剛才出去就是要辦這件事。但我才剛走出蘇伊卡街，準備前往火車站，那狗娘養的帕洛馬爾正好從安達魯斯酒吧出來。酒吧都打烊了！他在茵特登西亞軍營前叫住我，說他今晚心情不錯，等等就要過來這裡搜查。」

「七點半。不過妳也知道，阿拉伯人的生活節奏跟我們不太一樣，所以妳這身裝扮早上六點出現在火車站沒有人會覺得奇怪。」

「到了阿拉伯人社區後，妳就在胡同裡多轉個幾圈，確定沒有人注意妳，也沒有人跟蹤。如果有就假裝走錯路，換個方向，或者盡快躲開，躲得越遠越好。一會兒後再回來魯尼塔街，假裝妳是從阿拉伯人社區過來的居民，一路往下走到公園，妳知道我說哪裡嗎？」

「妳儘管問，孩子，但是快點，現在離六點只剩下不到兩個小時了。」看到我終於下定決心奮力一搏，她努力掩飾自己放鬆下來的情緒。

坎德拉莉亞打破沉默，語氣堅定，沒有絲毫猶豫。

「對面就是萊昂德羅先生雜貨店的後院，妳可以踩著他那些不用的箱子和木桶，就能輕鬆地再翻到下一個院子。下一個院子是猶太人曼納罕的蛋糕店，院子盡頭有一扇小木門，木門出去是一條橫向的小胡同，那是他專門用來進麵粉的。到胡同後你就立刻忘記自己的身分，把自己包緊，低調點，盡量別引人注意，朝猶太人社區的方向走，那裡可以直接接到阿拉伯人社區。妳一定要很小心，孩子，不要急，靠著牆走，稍微拖著鞋子裝成一個老太太，不要讓任何人發現你是個年輕女孩，免得哪個無賴想和_圖_書來占妳便宜，那裡有不少西班牙小流氓對阿拉伯女人垂涎欲滴。」

「可是……為什麼要我去？」她的提議讓我一下子清醒過來，一點都不睏了。

彷彿經過深思熟慮一般，她說起話來既堅決又平靜。

就這樣，我連睡衣都沒脫，十九支手槍被一個個固定到我身上，用床單撕成的布條緊緊地綁著。每條布裡藏一支手槍，坎德拉莉亞先把布對折，把手槍夾在布中間，再把它靠到我身上纏個兩三圈，最後用力打個結。

「全西班牙管轄區最壞的警察，壞透了！」

「爬上這個凳子，翻過這面牆。妳一定要加倍小心，別被這身長袍絆倒，摔個狗吃屎就慘了。」

她嘆一大口氣，胸部隨著呼吸起伏，好像有人在後面幫她打氣一般。她上身赤|裸裸的，只匆忙套上一件皺巴巴的長袍。

「妳可以，妳一定得去做，親愛的，」她壓低聲音重複道，「不然我們就真的完了。」

「太殘酷了，孩子，超出任何人的想像。」她咬牙切齒地說，「這裡沒有憐憫，沒有尊重，不管是誰，只要有一絲嫌疑，連聲『阿門』都來不及說就被送上西天。好多人都死了，很多不幸的可憐蟲，他們都是好人，連一隻蒼蠅都沒打死過，也從沒傷害過人。孩子，妳千萬要小心，不要成為下一個犧牲者。」

「妳說得有道理，坎德拉莉亞，我會自己想辦法，你放心。不過出發前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這些手槍會被用到哪兒？從拉臘什來的那些人又是誰？」

「別擔心，坎德拉莉亞，妳看著吧，我一定能如期完成的。」

她照做了。最後，十九支手槍分別分散在我的乳|房下、肋骨上、腰上、肩膀上、後背上、手臂兩旁、臀部上，還有大腿兩側。我就像個渾身纏滿白色繃帶的木乃伊，繃帶下藏了一座不可告人的小型軍火庫。這些手槍非常重，重得我幾乎無法動彈，但我還是得趕快試著動起來。

她遲疑了幾秒才回答。也許她從買家那裡得到的資訊就這麼多了，沒有更進一步的計畫。

「蘇伊卡街，一個煤礦廠後頭。」

「不，妳不用上火車。到火車站後，你先在列車時刻表那塊板子底下的長椅坐一會兒，讓他們看到妳來了，這樣他們就會知道妳是要去交貨的人。」

「他沒有起疑嗎？妳身上藏了這麼多手槍。」

「穿上長袍，打扮成阿拉伯女孩的樣子，」她邊關門邊說，「長袍裡什麼都藏得了！」

我們倆沉默了幾秒，大眼瞪小眼，緊張又心酸。她半裸著站在一旁，身上的贅肉被束褲和胸罩勒出一道道壓痕。我縮著腿坐在床上，身上還蓋著被子，穿著睡衣，披頭散髮，整顆心揪成一團。陪伴我們的只有一支支失去庇護如黑洞般的手槍。

坎德拉莉亞站在床邊，我睡眼惺忪地望著她，覺得她肥碩的身軀好像更龐大了。她穿著一件我沒看過的大衣，很寬鬆、很大一件，釦子一路扣到脖子。她一邊匆忙地解開釦子，一邊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這不重要，需要看到的人就會看到。大概坐個二十分鐘後，就可以離開去車站裡的咖啡店，盡量婉轉地向咖啡店老闆打聽妳該把這些武器拿去哪裡。」

「到公園就等於到火車站對面了。穿過休達大街，有入口就直接進去。別忘了慢慢走，讓自己低調一點。那時還早，車站裡應該沒什麼人，大概只有幾個半夢半醒的士兵，他們不會理妳的。可能還會有一些在等火車的摩洛哥人，歐洲人不會那麼早到。」

「然後我們還得準時交貨，因為買家正在等這批手槍，而他們過來得土安很可能會喪命。」

「可是，坎德拉莉亞，妳聽我說……」我還想抗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