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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裁縫師

作者:瑪麗亞.杜埃尼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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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4

第一章

14

「早安。」上門的客人用德語打聲招呼,接著又用西班牙語說:「我是海因茲太太,剛到得土安一會兒,想添置一些新衣服。」
「這裡要放什麼?」
偶爾會從樓梯間傳來吵鬧聲、腳步聲或交談聲,這時我就會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透過門上的窺孔焦急地向外張望,然後失望地發現他們都不是來找我的。我把眼睛湊近洞口,看著孩子吵吵嚷嚷地經過,女士匆匆忙忙地上下樓,戴禮帽的父親、跑腿的傭人、送貨的搬運工、繫著圍裙的門房、邊走路邊咳嗽的郵差,還有其他各式各樣的人。但沒有一個是來請我幫他的衣櫥添置一件新衣。
潔米拉很早就到了。我們相視一笑,有點緊張,畢竟這對我們兩人來說都是嶄新的一天。坎德拉莉亞把她讓給我,我好感激。經過前一段日子,我和潔米拉已經建立起很親密的關係,她就像我的親人,我的小妹妹。「我可以隨便再找個女傭,很容易的,妳就帶潔米拉去吧,她是個好孩子、能幫妳很多忙。」就這樣,可愛的潔米拉也跟我一起過來了。她也很高興,可以擺脫公寓那些繁重的家務,跟她的「小姐」一起開始一份新工作,她的青春再也不用在勞累的體力勞動中日復一日地被消磨掉。
接下來幾天我沒日沒夜地工作,這是我第一次完全不靠母親和馬努艾拉女士的指導與幫助,獨自裁剪製作一件衣服。所以做這些衣服的時候,我內心五味雜陳,時時刻刻都在擔心萬一做失敗了怎麼辦。我先在腦海裡勾畫出雜誌上那些衣服各個部位的形狀,但雜誌上沒有呈現出來的地方,那些看不到的部位,就只能靠想像推測。我用肥皂在布上做記號,小心翼翼地,幾乎是心驚膽戰地剪下、組合、拆開、再組合。接著拿到人型模特兒身上比量,縫製、拆開、重新縫製,直到滿意為止。和剛開始學縫紉的時候相比,這個針線與布料的世界已經有很大的轉變:二〇年代中期,我剛進入馬努艾拉女士服裝店時,衣服的線條都很寬鬆,腰線比較低,日常套裝的長度比較短,晚禮服則是保守的長裙,剪裁乾淨俐落和圖書,簡潔而精緻。三〇年代的潮流則是長套裝,腰線適中,斜線剪裁,突顯肩膀,也更強調女人的身材曲線。時間在變,時尚在變,同樣地顧客的需求和裁縫師的手藝也都在變。不過我知道該如何適應這些變化,我很慶幸我已經在自己身上開始實現這些變化,這樣一來,在巴黎時尚界的領銜下,我就能更有餘裕地跟上所有突發奇想的新潮流。
「沒問題。」我假裝自信地說。但其實我壓根就不曉得那見鬼的網球衣長什麼樣子,不過當然,就算是用槍抵著我的腦袋我也不會承認自己的無知。我們一起翻閱雜誌,挑選衣服的款式。對於晚禮服,她看中當年兩位大師馬薩爾.羅莎和尼娜.瑞西的作品,從一本法國雜誌裡看到的,這本雜誌網羅了一九三六年秋冬季所有高級服裝的品牌。而日常套裝的樣式則是從美國雜誌《哈潑時尚》上選中的,兩個哈利.安吉羅品牌的模特兒,這個牌子我沒有聽過,但我非常小心,不讓她發現。這位德國女顧客對我擁有這麼多時尚雜誌非常羨慕,用她零零落落的西班牙語問我從哪兒買來的,我假裝聽不懂她的話。如果讓她知道這些東西都是我的合夥人坎德拉莉亞透過各種不可告人的手段弄來的話,她肯定會馬上摔門離去,再也不來了。選完款式後,接著挑選布料。我拿出從各個商店買回來的布樣,擺在她面前,一塊一塊向她詳細地介紹這些布料的顏色和質地。
「一張豪華的沙發,兩張高檔的手扶椅,中間放一張大桌子,旁邊再放兩三張小一點的桌子。陽台要有花色圖案的窗簾,還要一盞大吊燈。我想暫時這些就夠了,不用太多東西,但一定要精緻優雅,品質一流。」
「試衣間需要一個三面鏡、一對手扶椅,還有一張有椅套的長椅,用來放衣服。」
潔米拉來了之後,就再也沒有人上門。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每天我都天亮前就起床,精心梳妝打扮。無可挑剔的衣著、髮型,一塵不染的房間,光彩亮麗的時尚雜誌封面上優雅的女士綻放著大大的微笑,縫紉工具在工作hetubook.com•com室裡擺得整整齊齊。一切都完美無缺地等著客人來尋求我們的服務,然而,似乎沒有人有這樣的需求。
「好,還有呢?」
「布料,最好的布料,每種三、四寸就好,當成樣品。服裝店步入正軌前還不必買到一整匹。」
「首先是客廳,客廳決定顧客的第一印象,要給人一種大方、有品味的感覺。」我邊說邊回想馬努艾拉女士的服裝店,還有以前送貨過去的豪宅。雖然西帝曼德利大街上這棟房子和得土安一樣空間都不大,比以前馬德里那些豪華人家小得多,裝飾也遜色不少。但這些過去的經驗都可以當成今天的參考。
這第一位顧客自我介紹時幾乎沒有看我一眼,她更在意店裡的陳設和氛圍,我想她一定正在心裡暗暗估量這家店能否達到她的期望。接待她並不困難,只要把自己想成馬努艾拉女士轉世,一位極度自信又富有魅力的外國女子就行了。我們坐在客廳裡,一人坐一張手扶椅。她的坐姿偏中性,而我就像千萬次演練過的那樣,優雅地翹起腿。她用不太熟練的西班牙語告訴我她想要的衣服:兩套白天穿的套裝、兩件晚禮服,以及一套網球衣。
「還有呢?」
「還要一些服裝樣式和外國的時尚雜誌。以前馬努艾拉女士店裡大概有十幾本,翻舊後她就會送給我們,我每次帶回家怎麼看都看不膩。」
同層樓對面住著一位陰鬱的老太太和一個戴眼鏡、身材矮胖的年輕男子,我猜他是老太太的兒子。樓上兩家有好幾個小孩,整天跑到我店門口好奇地窺視這位新鄰居到底是誰。
那天我穿著一套我自己做的新衣服:海軍藍、如鉛筆般瘦長的窄裙,合身的上衣,裡頭沒有穿襯衣,第一顆釦子正好開在領口結束的地方,款式大方優雅。只有脖子上戴了一條銀製的長項鍊做裝飾,項鍊底下垂掛著一把老舊的銀剪刀。這把剪刀已經老得不能用了,我去古董市場買燈的時候偶然看到它,一見鍾情,馬上決定把它變成我新形象的一部分。
「可以去卡拉昆尼的店裡看看。市場旁邊阿拉伯人在賣的那些就不https://m.hetubook.com.com必考慮了,品質差太多。還可以去魯尼塔街印度人那裡找找,他們神通廣大,倉庫裡總藏著一些好東西。而且他們跟法國管轄區的往來也比較多,也許能從那裡找到一些有趣的東西。妳繼續說。」
「還要一台縫紉機,最好是美國勝家牌的。雖然大部分的工作都是手工,但縫紉機必不可少。一個高級熨斗和燙衣板,一對人型模特兒。其他工具我以後再去買,你只要告訴我最好的商店在哪裡就行了。」
我猶豫著該不該告訴坎德拉莉亞沒有顧客上門這件事,還是要繼續耐心等候,就這樣猶豫了一天、兩天、三天,直到都忘了是第幾天。最後我還是決定去找她,請她加緊宣傳,透過所有可能的管道告訴那些我們的目標女士:這裡的高級訂製服裝店已經開張了!如果連這一點都做不到的話,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家店還沒真正開始營業大概就要慘遭夭折。所幸我沒有機會走出這一步,因為就在那天早上,門鈴響了。
「這也不太容易。邊境一開戰就被封鎖了,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從外面進來。不過我知道誰有去丹吉爾的通行證,我來問問他能不能幫忙帶一些回來。他肯定會狠狠地敲我一筆,再看看吧,真要那樣也沒辦法……」
「喔,孩子,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弄到這些東西,得土安沒有那麼高檔的店。我來想想我有一個朋友在貨運公司上班,可以看看他能不能幫我從外頭弄來……妳別擔心,總有辦法解決,如果能弄到二手或三手的,但品質非常好應該也行吧,妳說呢?這樣看起來或許會更有歷史悠久的感覺。還需要什麼,你繼續說吧!」
「看我們有多少運氣囉!而且還得買那些最好的雜誌。」我想起在丹吉爾最後那段日子,拉米羅開始冷落我的時候,我經常整夜在這些雜誌美麗的服裝裡尋找慰藉。「美國的《哈潑時尚》、《時尚》、《名利場》,法國的《費加洛夫人》。」我補充道,「所有這些,只要能找到。」
挑選布料相對快得多,雪紡紗、天鵝絨和薄紗做晚禮服,法蘭絨和喀什米爾羊毛做日常套裝。但m.hetubook.com.com我們完全沒有討論到網球衣的樣式和質地,看來只能自己想辦法了。她大概待了一個小時,這中間潔米拉穿著一件藍綠色的阿拉伯長袍,用炭筆畫上眼線,輕聲地出現在我們身旁。她捧著一個擦得光亮的銀托盤,為我們送來摩洛哥糕點和薄荷茶。看到德國客人高興地接過茶點,我偷偷向潔米拉眨眨眼,謝謝她。最後一項任務是量尺寸。我把數字記在一本皮製的筆記本上,這對我來說太容易了,身為馬努艾拉女士的外國版,量尺寸根本就易如反掌。我們約好五天後第一次試穿,接著就用最客套的話語道別:「再見,海因茲太太,非常感謝您的光臨。」「再見,奎若嘉小姐,我們下次見。」門才一關上,我馬上興奮地用手摀住嘴巴,不讓自己尖叫出聲,同時努力地克制自己的腳,生怕自己會像剛放出籠子的小鳥一樣在地板上亂蹦亂跳。終於可以暫時把緊張放到一邊了,我沉浸在激動的情緒中。第一個顧客上門,從現在開始,再也不能回頭。
幾天後,一切準備就緒,只差顧客。入住的第一個晚上,也就是開店的前一晚,那晚的情景至今仍歷歷在目:我獨自一人,很害怕,一分鐘都沒有闔上眼。剛開始還聽到左鄰右舍傳來各種雜亂的聲響:誰家的孩子在哭,誰家的收音機開著,對面母子倆的高聲爭吵,誰家晚飯吃得比較晚現在還在洗盤子,瓷盤碰撞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還有水龍頭出水的聲音。慢慢地隨著夜越來越深,四周漸漸安靜下來,而我腦海裡的各種聲音卻開始占據整個空間;家具彷彿都在吱嘎作響。走廊裡迴盪著腳步聲,連剛粉刷好的牆上都好像埋伏著許多偷偷窺探我的黑影。天還沒亮我就起床了,無法抑制焦慮的情緒,一分鐘也躺不下去。我走到客廳拉開百葉窗,站在那兒靜靜地等待日出。不久後,遠處清真寺尖塔上的鐘被敲響,號召穆斯林進行這天的第一次禱告。街上仍空無一人,黑夜裡幾乎看不出輪廓的格爾蓋斯山正隨著清晨的第一絲光線露出巍峨的面貌。很慢很慢地,這座城市以慵懶的節奏活動起來。幫傭的阿拉伯女孩抵達m.hetubook.com•com一戶戶人家,穿著長袍,裹著頭巾。和她們相反方向,男人們正準備出門上班,還有幾個蒙著黑色面紗的婦女三三兩兩地匆忙趕去做彌撒。我沒有等到孩子們跑去上學、店家和公司開門營業,也沒有等到傭人出門買早餐,家庭主婦去市場挑選日常所需,再等著那些阿拉伯小孩背著大籃子把東西送上門。這一切發生之前,我已經回到客廳,坐在暗紅色塔夫綢套的沙發上。做什麼?等待,等待命運轉變航向的這一天。
「親愛的,需要什麼儘管開口,我這輩子沒見過什麼像樣的服裝店,不知道開這種店要準備什麼。要不是這場該死的戰爭,我們就能一起去丹吉爾,到家具皇宮挑選法國高級家具,還可以順便去蘇塔納買半打絲綢內衣。可惜我們被困在得土安,哪裡都不能去,加上我不想讓妳跟我有太多牽連。所以,我看這樣吧,妳來列清單,我呢,透過各種關係想盡辦法都會幫妳弄來。孩子,妳說說,我們需要哪些東西,要從哪裡開始?」
不到一個禮拜,房子已經全部裝修完畢。我在坎德拉莉亞的催動下一邊設計、安排空間,一邊列出待添置的家具、機器和縫紉工具。她則負責透過所有人脈,尋找可能的管道購買這些東西,全心全意地投入這個前途未卜的事業上。
就這樣我們一步步開始準備,我列清單,她則竭盡所能地利用各種手段弄到我需要的一切。有時幾個臉色蠟黃的工人趁人不注意時送貨過來,為了配合店裡的形象,貨品大多被偽裝成別的樣子或者鋪上毯子。有時大白天也有人大張旗鼓地送東西過來,為了讓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都看見。大大小小的家具陸續運到店裡,油漆工和裝潢工進進出出,我不停地收到包裹、縫紉工具,還有其他訂購的東西。我帶著那張光彩照人、精明幹練的新形象面具,踩著高跟鞋,從頭到尾監督整個裝潢的過程。臉上化著精緻的妝,留著精心修剪的髮型,散發著堅定果敢的氣質,時不時和鄰居製造一些不期而遇。慢慢地左右人家開始認識我,在門廊或樓梯上擦肩而過時都會禮貌地和我打招呼。樓下是一家帽子店和一家菸草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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