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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裁縫師

作者:瑪麗亞.杜埃尼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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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31

第二章

31

「那時皮特在幹什麼?」
「是這樣沒錯,但法律上沒有。」
她的臉上閃過一絲苦澀的笑意。
「去英國的途中,強尼生病了,發燒,燒到痙攣。後來發現那是一種很嚴重的瘧疾,他在醫院住了兩個月才好起來。那段時間我住在我父母家,他們也在印度住過很久,剛好前一年回去英國。頭幾個月過得還算平靜,英國的氣候似乎對我的健康真的有幫助。但沒多久又開始惡化,醫生檢查發現我的腸道已經縮得太小,他們放棄外科手術,認為只剩下靜臥療法有用,而且是一點點用,唯有這樣結核病菌才不會入侵我身體其他部分。妳知道他們說的靜臥療法第一階段是怎麼樣嗎?」
「他也許是為了妳好……」
「生完孩子沒幾個月,我開始覺得胃不太舒服。請醫生來檢查,剛開始叫我們不用擔心,這種症狀是因為我們是外來人,還不適應印度的氣候,才會不舒服。可是我的狀況越來越差,疼痛有增無減,還持續發燒,他們便決定幫我動手術。動完手術一樣沒有發現任何異狀,當然,我也沒有好轉的跡象……四個月後,看到我的病情日益惡化,他們又幫我進行更精密的檢查,這時才終於找到病根急性乳牛結核病,而且是所有類型中最嚴重的一種。生完強尼後,為了讓我盡快恢復體力,我們買了一頭牛供應新鮮牛奶。殊不知這頭牛早就被感染,所以我也跟著感染。診斷結果出來前一段時間,那頭牛生病不治當時獸醫幫牠檢查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就像醫生沒有從我身上查出什麼毛病一樣。乳牛結核病是一種很難診斷的病,它會形成一個個小結核,有點像小瘤、小疙瘩一樣聚在腸胃裡,讓妳的腸胃不停地縮小。」
「然後呢?」
「妳感覺怎麼樣?」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擔心。但她的樣子確實讓人有足夠的理由擔心:面色蒼白、眼圈發黑、頭髮蓬亂,像個死人一樣窩在凌亂的床上,和*圖*書被子有一大半拖到地上。
「他會住在這裡嗎?住在妳家?」我不敢置信地問。
「昨晚胡安.路易士說妳腸胃不舒服。」我說,在床邊坐下。坐下前我不得不從床上移開幾條皺巴巴的手帕、一個裝滿菸頭的菸灰缸、一些餅乾碎屑,還有好多麵包屑。
我不知道,也無法想像。
「That's right,沒錯,不過那還不是最糟的。胡安.路易士還不知道,我打算下午再告訴他。不想在賽雷諾來訪的最後一天打擾他。」
「我昨天收到這通電報,上面說皮特六週後就要過來。」
皮特.福克斯將乘坐大英輪船公司的輪船抵達丹吉爾,準備跟他太太和兒子一起生活一段日子,很長的一段日子。他們這五年來完全沒有聯繫,他一直住在加爾各答,卻臨時決定要來西歐住一陣子。據羅薩琳達推測,他應該是想探察一下有沒有其他適合久住的地方,因為印度本土勢力的獨立運動起源越演越烈,他可能想離開印度的英國區了。而對他來說,既然打算長距離遷徙,難道有比搬到太太的新世界全家團圓更好的選擇嗎?
「醫生建議我去氣候溫和的地方,法國南部、西班牙、葡萄牙或者摩洛哥北部,這些地方的氣候介於印度那種熱帶酷暑和英國的陰冷之間。他們還幫我設計一套食譜,要我多吃魚、少吃肉,盡可能地多曬太陽,不要從事太激烈的運動,也不要有太大的情緒起伏。那時有人跟我提議英國在艾托利的殖民地,我想那裡也許會是開始一段新生活的理想之地,所以就去了。」
「那療養院的治療有效嗎?」
「皮特是誰?」我不記得她的朋友裡有誰叫這個名字。
她點一根菸,急切地吸一大口,沉重地點點頭。
我想那應該是一本書。她還沒開口問我有沒有讀過,我搶著繼續說:
她又深吸一口菸。
那天早上,羅薩琳達出乎意料地無精打采,完全不見往日的光彩。m.hetubook.com.com
「然後每天早上一睜開眼睛,你就會感謝上天又讓妳多活了一天。」
兩行熱淚從她的臉頰滑落,她用手背拭去,繼續說:
一陣彌漫著悲傷的沉默,直到她恢復力氣接著說:
「那妳先生有什麼反應?」
「Just a bit,只有一點。於是醫生又建議我去一家結核病療養院,在瑞士的雷辛。就像湯瑪斯.曼寫的《魔山》裡面的漢斯.卡斯托普一樣。」
「他們建議我在療養院待上八年,但我只待了八個月就堅持要出院。他們勸我,說這樣很不明智,會害自己送命。我只好簽了一堆文件,證明療養院對我出院後的健康狀況完全不用負責。我母親到巴黎接我回家,就是那時,我在回家的路上做了兩個決定:第一,我永遠不會再提起自己的病。事實上,近幾年只有妳跟胡安.路易士知道我有這個病。結核病或許會擊垮我的身體,但它絕對無法打敗我的精神,所以我決定永遠不要把自己當成一個病人。」
「Oh,wonderfully!妙極了。」她諷刺地說,「幫我看病的醫生建議我回去英國,他們覺得雖然希望不大,但也許英國的醫生會有治療的方法。而皮特則舉雙手雙腳贊成。」
「這個。」她氣沖沖地抓起一張像電報的紙,纖細的手指像鐵鉤般緊緊地握著。「這個才是讓我生病的罪魁禍首,不是招待會繁忙的準備工作。唉,這真是全世界最糟的事了。」
「那這些年強尼是怎麼過的?他一定很難受。」
「我以為妳們已經分開了。」
「他幫我出醫藥費https://www.hetubook.com.com,每個月再匯給我們三十英鎊的生活費,就這些,沒有其他接觸。沒有信,沒有電報,也沒有請認識的人傳個問候的話,更沒有要來探望我們的意思。什麼都沒有,希拉,什麼都沒有。從那時起我就完全沒有他的消息,直到昨天。」
「我十六歲就結婚了,那時他三十四歲,我剛在英國的寄宿學校念完五年書。離開印度時我還只是個孩子,回去時卻已經變成一個到達適婚年齡的女孩,癡迷於當時加爾各答的各種狂歡宴會,一場都不肯錯過。我在第一場宴會上透過別人介紹認識皮特,他是我父親的朋友。那時我覺得他是我這輩子認識的男人裡最有魅力的一個,不過這也很顯然,如果說那時我一個男人都不認識是有點誇張,但確實沒有認識幾個。他很幽默,有著常人難以想像的特殊經歷,無論在任何聚會都能把氣氛推到高潮;他成熟、活潑,來自一個三代以前就已經在印度立足的英國資產階級家庭。我瘋狂地愛上他,至少我當時這麼認為。五個月後我們就結婚了,住在神話般的莊園裡,有農場、網球場,光是傭人住的房間就有十四個,我們甚至還雇了四個印度小孩,整天穿著制服,就為了如果我們哪天突然想比賽的時候幫我們撿球。妳想像一下,我們全部的生活就是忙著參加各式各樣的活動,我喜歡跳舞和騎馬,打槍就像打高爾夫一樣熟練。我們的生活充滿一場接著一場的宴會,再加上強尼的誕生,我們的世界奢華而揮霍。但很快我就發現,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然後就變成一種慢性病。」
「那妳有好點兒嗎?」
她停下獨白,目光投向遠方,好像在反省過去的人生。一會兒後她在菸灰缸裡掐滅菸頭,繼續說:
我努力掩飾自己的茫然,繼續問:
「還會是誰?希拉,我的天啊,皮特是我先生!」
「喔,親愛的,皮特從不會為自己以外的人著想。把我打發得遠和*圖*書遠地大概就是他最大的願望,但不是為了我的健康,而是為了他自己逍遙。他已經厭倦我了,希拉,他已經不再覺得我有趣,我也不再是那個他可以帶去各個俱樂部、帶去參加各種宴會或狩獵活動到處炫耀的女人了。那個年輕、漂亮又討人喜歡的妻子已經變成一個沉重的包袱,得趕快甩掉才行。所以,一等到我可以自己下床走路,他馬上就幫我和強尼收拾好行李,把我們打發到英國,甚至沒有送我們一程。他用為了讓妻子得到最好的治療作為藉口,把一個不到二十歲且重病在身的女人,和一個還不會走路的孩子扔上船,好像我們只是兩件行李。Bye bye,永別了,親愛的。」
羅薩琳達的人生軌跡在我腦海裡慢慢清晰起來,這也讓我更正確地瞭解她。她那些故事碎片漸漸拼合在一起,不再只是一些互相獨立卻又似乎互相矛盾且支離破碎的訊息,一切都變得清晰且具有意義。我誠心誠意地祈求她的生活越來越好,因為我現在知道了,她的生命也是一路荊棘,並非全是玫瑰,而她絕對值得擁有一個幸福的歸宿。
「六個月,我被綁在一塊木板上六個月。他們用皮帶在我肩膀和大腿處緊緊捆住,絲毫不能動彈。整整六個月,整整一百八十天。」
但我彷彿問了一個全世界最荒唐的問題,她睜大雙眼看著我。
接著她就開始說起這段錯誤婚姻的前因後果,我這時才發現羅薩琳達脆弱無助的一面,她不再是位不食人間煙火、超然世外的仙女,而是跟我們一樣掙扎在世間愛恨情仇裡的平凡女子。
「然後?」
「妳沒有提過離婚嗎?」
「第二個決定呢?」
傭人帶我進去她房間。她還躺在床上,倒在一堆抱枕裡,百葉窗緊閉,屋裡彌漫著濃烈的菸味和藥味,還有空氣不流通的沉悶氣味。整棟房子很大、很美,阿拉伯式的建築搭配英式家具,但裡面卻一片狼藉,地毯和沙發上到處都是唱片、唱片殼、航空信的信封、被m.hetubook.com.com遺忘的絲綢手帕,還有史丹佛郡的陶瓷杯,杯子裡還裝著沒有喝完已經涼掉的茶。
招待會的隔天早上,我的生活又進入另一種不同的步調。連續忙碌幾個星期後,第一次,我不用一大早起床,不用匆匆忙忙喝杯咖啡就迅速鑽進工作室,不用急著處理身邊那堆彷彿永遠都做不完的工作。我慶幸著不必再回去前幾天那種片刻不停的勞動裡,舒舒服服地泡個澡,準備開始全新的一天,以補償前一天下午被打斷的泡澡時光,然後再優閒地散步去羅薩琳達家。
「他趕走我們,希拉,他拋棄了我們,他把我們打發去英國只是為了讓自己解脫。」
她悲涼的笑聲讓我說不下去。
「糟透了」她的情緒很低落,「真的糟透了。妳過來坐這兒,坐近一點。」她拍拍床單,示意我過去,「這病不會傳染。」
「當然。他是我先生,他有這個權利。」
我困惑地看著她,她簡單地告訴我電報的內容。
「開始一段新生活,就像完全健康的人一樣。離開英國,離開我的家庭,離開所有那些會自動把我跟皮特連在一起而且知道我有慢性病的人。開始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生,這個人生最初只有我和我兒子。」
「所以妳決定去葡萄牙……」
「提過一萬次了,可是他都拒絕。」
「我住療養院的那段時間他一直跟我一起,我父母覺得強尼應該跟他們一起,但我不願意。我雇了一個德國保母,陪他玩,帶他散步。但他平時吃飯睡覺都在我房裡。我知道,我知道這對一個這麼小的孩子不太好,但我就是不想跟他分開。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已經失去了父親,如果再沒有母親的陪伴,不是太殘忍了嗎?」
從貝格柏德的話我猜想她的情況應該不嚴重,很快就會好,也許只是太操勞,有點疲憊。我以為我會看到一個一如既往的她,等著聽那場招待會上她錯過的所有細節,急切地要我評論現場女士的穿著打扮,誰穿得最美,誰打扮得最糟。
「那什麼才是最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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