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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裁縫師

作者:瑪麗亞.杜埃尼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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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39

第三章

39

他開始收拾桌上散亂的紙,整理公事包。終於到了這個我緊張一整天的時刻:他要準備離開了。我努力忍住,不能開口求他陪在我身邊,求他繼續說下去,再多給我一些指點,不要這麼快就讓我獨自飛翔。可是他一眼都沒有看我,大概也沒有注意到我的反應。他不疾不徐地保持著一貫的節奏,就像之前幫我上課時那樣迅速、直接、有條不紊,每個問題都談到最深處,不浪費一句口舌。他一邊收起最後幾樣東西,一邊給我最後的忠告。
「如果出現這些情況你們會怎麼做?」我好不容易才把食物吞進喉嚨。
他向我伸出手,堅定、冰冷、自信,是我這一生中握過最堅定、最冰冷,也最有自信的手。
「視情況而定。我們會先分析局勢、評估風險等級後再動作。如果是非常危險的狀況,我們會中斷行動,把妳帶到安全的地方保護起來,然後儘早安排妳撤離。如果是一般狀況,我們會商討出幾種保護妳的方法。不管怎樣,妳可以確信我們一直都與妳同在,永遠不會讓妳孤軍奮戰。」
「好極了,我們相信妳,也希望妳能圓滿地完成任務。」
「好,那第二個管道呢?」
「好,現在我們該來談談那些需要盡量避免的事。妳會累嗎?」
「妳到馬德里之後先在豐富飯店住一個禮拜,我們已經用妳的名字訂好房間。當然我指的是妳的新名字。到那裡之後,妳最好多多外出,盡可能地讓別人看到妳、認識妳。去逛逛街,到之後的新房子附近熟悉一下環境,散步,或者看電影,反正妳就隨意活動。但是有兩條禁忌。」
「這筆錢夠妳支付服裝店前期所有的開銷了。皇宮飯店的房間和服裝店的租金都由我們支付,已經辦好了,那兩個會過去幫妳的女孩也由我們支付工資,店裡的收入則全部歸妳所有。但是,如果妳還需要更多資金,請立即通知我們。這些行動經過特別授權,錢不是問題。」
「妳不必感謝我們,這是我們的工作。」他專注地切開盤子上最後幾塊肉。「我們相信一切都會進行得很順利,我們已經設想得很周全,而妳傳遞的訊息也不是高風險等級,至少目前看來是這樣。妳要甜點嗎?」
「以後再看吧,妳今天可以把這些文件全部帶走,因為妳得把所有資料都記到腦子裡,一旦覺得可以完全掌握後,請馬上銷毀這些資料和照片,燒掉它們。這些資料絕對不可以帶去馬德里,除了妳之外,也不能讓第二個人知道這些內容,清楚了嗎?」
「好,那接下來是我們的建議:首先,每天看報紙,第一時間瞭解國內外政治的局勢。不過妳要注意,報紙上會出現的都是對德國有利的消息。第二,無論遇到任何情況,永遠保持鎮定,全心投入妳的角色,相信自己就是妳在扮演的那個人,而不是別人。妳可以放心大膽地去做,我們雖然不能給妳外交豁免權,但一定會盡一切努力保護妳。第三點,也是最後一點,妳的私生活必須非常謹慎。一個單身女人,年輕漂亮,又是外國人,這對很多花|花|公|子和投機份子來說都非常有吸引力。妳也許無法想像,因為一時的感情衝動,有多少機密被那些疏忽大意的情報員不負責任地洩露出去。妳必須時時刻刻保持警惕,不向任何人透露任何訊息,尤其是今天在這裡聽到的這些,絕對不可以。」
「我會注意的。」
「謝謝。」
「至於公共場所,我們建議妳不要出現在齊柯特、利斯卡、卡薩布蘭加,或者帕薩波加酒店這類的地方性場所,那裡到處都是暴發戶、黑市販子、政府新貴和演藝界人士,妳現在不太適合跟那些人往來。盡量把妳的活動範圍侷限在我之前提過的那些飯店、美容院、大使茶館,還有其他一些比較可靠的地方,比如耶埃羅門俱樂部,或者賭場。當然,如果有某位顧客邀請妳去參加有德國人參與的私人聚會,妳一定要毫不猶豫地接受。」
「就是這樣,用盡一切令人難以置信的方法傳遞訊息。妳要來杯咖啡嗎?」
「不要跟任何英國籍的人士接觸。」
「西斯瑪?妳是說西班牙摩洛哥運輸公司嗎?這家公司的規模已經大幅縮減,主要業務都轉去伊比利半島了。現在他們透過另一個規模更大、實力更強的公司在運作——索芬達商業m.hetubook.com.com公司。不過,麻煩妳告訴我,妳怎麼會知道西斯瑪?」
希爾加斯吃一口菜,用餐巾擦嘴,端起水杯送到嘴邊。
「希望如此。還好貝恩哈特跟那些情報沾不太上邊,他只關心他生意的事。納粹政府委派他去一些在西班牙發展業務、關係錯綜複雜的公司,包含運輸業、銀行業、保險業……」
「沒錯,不能讓任何人把妳和妳的過去連起來。妳是一位剛到馬德里的外國人,不認識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認識妳。如果偶然碰到誰認出妳來,妳得想辦法解決。有必要的話妳可以表現得傲慢無禮,或者採取任何策略,總之就是不要讓別人知道妳不是真正的艾瑞希。」
「那他的妻子呢?」
我們各自再點一根菸。
我們到大使館裡一個房間用餐,從屋頂平台走來這裡,一路上穿過很多走廊和樓梯。他告訴我這棟建築是由一棟古老的主體經過多次改建擴張而成的,所以風格不太統一。我們所處的這個房間不是真正的餐廳,而是個小客廳沒有幾件家具,只有牆上掛著多幅古代戰役的畫,鑲著金框。外面的天氣很好,窗戶卻都緊閉著,窗外是一個小院子。房間正中央已經排好餐桌,桌上擺著為我們兩人準備的餐點。一位平頭服務生端來五分熟的牛肉、烤馬鈴薯和沙拉,旁邊的桌子上則放著兩盤切好的水果和一壺咖啡。服務生倒滿酒杯和水杯後便無聲無息地離開了關上門。
他打開第一個文件夾,拿出幾頁打滿字的紙,左上角用釘書機釘著一張照片。
「祝妳好運,西帝,我們保持聯絡。」
這時我們正要走出門,他的手已經放在門把上,但他又縮回手,濃密的眉毛下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我。雖然談了這麼久,此刻的他卻和早上給我的第一印象一模一樣:領結整整齊齊,西裝外露的襯衫袖口一塵不染,頭髮一絲不亂,臉上依然毫無表情,既不緊張也不放鬆,一看就知道他是個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好好自我控制的人。他放低音量,略帶沙啞地對我說:
他沉默了一會兒,好像在反思我剛才的話。
「我會注意的,你放心。另外一條呢?」
「妳認識他。熟嗎?」他緩緩地問。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個文件夾,這裡面有好幾個人的資訊。」希爾加斯繼續說,「根據我們掌握到的資料,等下要說的這些人,他們的太太不太可能在妳的高級服裝店一開幕就馬上去做衣服,但是為防萬一,妳只要先記住她們的名字就行了。反而要多留意她們的先生,他們才是我們真正的目標。而他們的名字也很有可能會出現在其他顧客的談話中,那時妳就要特別留意。現在開始吧,我會唸得比較快,之後妳還有時間慢慢複習。保羅.溫瑟,馬德里蓋世太保中的強勢人物,非常危險,連德國人都對他又恨又怕。他是德國情報頭子希姆萊在西班牙的爪牙,不到四十歲,是一隻精明的老狐狸。目光深邃,戴著圓圓的眼鏡,在他手下有幾十個密探分布整個馬德里,所以妳一定要非常留意。下一位沃爾特.胡漢斯,他也是我們的噩夢之一。他是西班牙水果出口到英國最大的破壞者,他扔的炸彈炸死過好幾個工人。再來,卡爾.恩斯特.默克,他在蓋世太保裡的表現很突出,在納粹份子中也有很大的影響力。下一位,約翰尼斯.弗蘭茲.貝恩哈特,企業家……」
「好,我來弄吧,你繼續說,我在聽。」
「妳住的飯店,皇宮飯店,那裡全是德國人,即使以後不住在那裡妳也可以常找理由過去晃晃。去那裡吃烤肉,現在馬德里很流行,喝杯酒,或者跟某位顧客見面。女士在新西班牙單獨外出、抽菸,或者穿一些引人注目的衣服會讓別人對妳留下不太好的印象。但是妳要記住,妳現在已經不是西班牙人了,而是剛從鄰國過來的外國人,所以妳的言談舉止都得做得像個外國人。妳也要常去麗茲飯店,那是納粹的另一個聚集地。然後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地方,就是『大使茶館』,卡斯特亞納大道上的茶館,妳知道嗎?」
「最後一件事。」他突然說。
「一點也不,你繼續說。」
「但如果妳運氣不好、遇到什麼困難,或者有什麼急需傳達的訊息的話,任何一天中午一點,到大使茶館m.hetubook.com.com都能找到我。那裡是我和幾位情報員的秘密會面場所,正因為它是一個完全公開的地方,所以不容易引起懷疑。我們採取一種非常簡單的暗號,如果妳需要跟我見面,進門時把包包拿在左手,如果一切正常,妳只是來喝杯雞尾酒,在公眾面前露個臉,那就把包包拿在右手。記住:左邊,有問題;右邊,一切正常。如果情況非常危急,妳一進門就故意把包包掉在地上,就像一個不小心或者意外。」
「鎢。」
「保溫壺,真是個了不起的發明。」他似乎意識到我的好奇,接著從公事包裡拿出幾份薄薄的淺色文件夾,堆在面前。「接下來,我會一一向妳介紹那些我們最感興趣的人物。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對這些人的興趣可能增加,也可能減少,甚至完全消失,雖然我個人是認為不太可能。也有可能隨時加入新的名字,或者要妳特別加強追蹤其中某位,或者刻意留心某些具體的資訊。總之,我們會根據事情的進展隨時通知妳。暫時而言,這幾個人的活動和行程是我們最想瞭解的。」
「他在得土安時我認識他。」
「請牢記我說的關於這些文件的處理方式:仔細研讀,然後馬上銷毀。等下會有人陪妳從側門出去,有輛車子已經在外面等妳,司機會直接送妳回家。這是妳的機票,還有用於前期開銷的錢。」
「還是大使茶館,但不是在大廳,而是透過它家的糖果。如果妳意外收到一盒巧克力,就會知道那是我們送的。我們會負責讓它從店裡送出時就已經附上該有的資訊,妳一樣可以用相同的方法破解,仔細觀察那些紙盒跟包裝紙。」
「不熟,完全不熟,我從沒跟他說過話。但貝格柏德在這裡當總督的時候,我們一起參加過他舉辦的活動。」
他再次闔上資料,遞給我,我沒有打開,直接把它放到第一個文件夾上。他繼續看第三個。
「明白。」
他一樣沒有等我回答,直接站起來,把桌上的盤子收到一旁,拿來兩盤切好的水果。我觀察他的動作,迅速、精準,一看就是個很注重效率的人,從不願意在任何瑣事上浪費一秒鐘,或者被分散注意力。他坐下,叉起一塊鳳梨就接著說下去,好像沒有被打斷一樣。
「你的意思是叫我不要回去以前住的社區,也不要去見老朋友或熟人,是嗎?」
「如果妳們在什麼地方碰到,妳覺得她會想起妳嗎?會認出妳嗎?」
「最後個一個主要目標,森索斯.伊卡薩,蘭索爾侯爵夫人。我們感興趣的不是她先生,她先生是個比她大三十歲的軍人,也是貴族。我們的目標是她的情人,拉蒙.賽雷諾.蘇聶,西班牙內政部長及國民軍參謀總長,我們都叫他『軸心部長』。」
「恐怕是這樣,我很抱歉。妳不能見她,也不能見其他任何一個英國人,除了我之外。但通常會跟我見面也都是迫不得已的情況。福克斯太太很清楚這一點,如果妳們偶然相遇,她知道她不能接近妳。此外,妳也要盡量避免跟美國人接觸,因為美國是我們的朋友,妳很快就會看到我們兩國的關係有多密切。」他邊說邊做了個兩手打開再用力闔上的動作。「非常遺憾,這兩國人都不是西班牙和軸心國的朋友,妳得跟他們保持距離。」
「他認識妳嗎?在公共場合認得出妳嗎?」
「直接威脅、劫持或強迫,人身侵犯,騷擾住處。」
「我不知道,我覺得不會,但我不敢保證。可是就算她認出我應該也沒有關係,畢竟我在得土安的工作跟在馬德里即將開始的新事業沒什麼不同。」
「只要是她的忠告,我一定不假思索全部遵從。」
「我幫她做過一件外套。你說得沒錯,她不是那種在意時尚的人。有些人完全不能接受在新一季的活動中穿上一季的衣服,但她不是那種人,她不在意。」
「真是一位殷勤的追求者。」我帶著一絲嘲諷說。他仍然沒有理會,或許他注意到了,只是沒有表現出來。
「跟西斯瑪公司有關嗎?」
「妳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妳,我們從沒見過面。依照英國情報局的安排,從現在起,妳不再是西班牙公民希拉.奎若嘉,也不是摩洛哥公民艾瑞希.阿格里。妳只是我們SOE代號為『西帝』的特殊情報員,行動地點在西班牙。和_圖_書雖然妳應該是我們最近招募的所有情報員裡最特別的一個,但毫無疑問,妳就是我們的一份子。」
我的水果還沒吃完,不過我接受了。他旋轉一個金屬容器的頂端,倒滿兩杯咖啡。神奇的是,從裡倒出來的液體竟然是熱的。我完全不知道那是什麼,怎麼能倒出液體,還就像剛煮好的一樣。那壺咖啡放在那裡至少有一個小時了。
「的確是。」
「我認識他。」
「貝恩哈特收買了一群告密者。」他接著說,「但他感興趣的是那些有商業價值的資訊,我相信你們永遠都不會碰面,因為事實上他們也不住在馬德里,而是住在萊文特海岸。據說賽雷諾為了感謝他的幫忙,自己花錢送他們房子,我們也不知道這個消息是否可靠。好了,關於這個人,還有最後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佩里諾男爵夫人,原籍羅馬尼亞。結婚前叫艾蓮娜.寶高斯卡,她的先生是漢斯.雷沙,德國大使館的新聞部部長。她先生一直是我們的首要目標,影響力很大,權力無限,長袖善舞,跟西班牙高官的關係非常好,尤其是那些最有權力的長槍黨人。此外,他在社交關係裡也相當游刃有餘,經常在自己卡斯特亞納大道上的別墅舉辦派對,直接從德國運來源源不絕的美酒和佳餚,以此收買無數記者與企業家。就目前西班牙的悲慘狀況來看,他的生活稱得上是天堂,不但驕奢淫逸,熱中收藏古董,還常常強行以低價購入定價極高的收藏品。諷刺的是,他似乎是猶太人,在土耳其出生,不過他一直試圖掩蓋這事實。他的妻子也完全融入他那馬不停蹄的社交生活,每次公開露面都和他一樣奢華,因此我們非常確信她會成為妳的第一批顧客。我們希望她以後會是妳最重要的顧客之一,無論在訂製服裝方面,還是在提供資訊方面。」
他看一看錶,我也跟著看看錶。屋裡的光線變得很暗,黃昏降臨的暮色包圍我們,四周寂靜無聲,只有一股濃厚的通風不良的氣味。晚上七點多了,我們從早上十點一直談到現在。希爾加斯就像一個源源不絕的自來水管,不停地傳輸資訊,而我則努力張開全身毛孔吸收他說的每一句話,豎起耳朵,張開鼻子和嘴巴,生怕會漏掉任何一個細節。然後再把得到的資訊細細咀嚼、消化,試圖讓身體每一寸皮膚都充分理解他說的話。咖啡杯早就見底了,菸灰缸裡的菸頭也已經滿得裝不下。
「應該不行,我們沒有交談過,他大概也已經忘記那幾次見面了。」
「明白。」
「請說。」
「可是我幾乎沒有跟他們在那些公開活動中一起出現過,至於我們私人的會面,貝恩哈特和他的妻子也不會知道。你不用擔心,我覺得不會有問題。」
他交給我兩個信封。第一個信封很薄,裡面裝著能讓我飛到馬德里的機票;第二個信封很厚,裡面是一大捆鈔票。他熟練地扣上公事包的帶子,繼續說:
「好吧!」我只能接受。不能和羅薩琳達見面讓我不太高興,但我知道除了服從之外沒有別的選擇。
「艾爾莎布魯克曼,希臘昆塔庫澤納的公主,百萬富婆,希特勒的情婦,年紀比他大很多。據說就是她把希特勒帶進柏林社交圈的,還捐給納粹一大筆錢。她最近都住在馬德里,住在大使宅邸,不知道是為什麼,但似乎住得很愉快,社交活動場場出席。她的個性有點古怪,而且是出了名的大嘴巴,說起話來就像一本打開的書,毫無保留。要再來杯咖啡嗎?」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見羅薩琳達.福克斯?」我無法掩飾心中的不快。雖然已經知道我們相識這件事不能公開,但我一直以為私底下還是可以依賴她,遇到困難還是可以向她求助,借助她的經驗和直覺來解決問題。
我連照片都還來不及看,他一說完馬上闔上文件夾,把它推向我。我正想打開來看,他立刻攔住我說:
「當然。」我說。我沒有告訴他我年輕時曾好幾次把臉貼在茶館的玻璃窗上,對著裡面展示的那些甜點垂涎欲滴,點綴著草莓的奶油蛋糕、巧克力奶油的俄式點心、各種水果派,我做夢都沒有想過有天我會跨進它的門檻。生命有時候真的很諷刺,僅僅數年後我竟然被要求頻繁地進出那裡。
「鎢,」他重複道,「一種礦產。這種礦產對戰爭非https://www•hetubook•com.com常重要,可以用來做炮彈。我們相信貝恩哈特正在進行一些談判和交易,為了讓西班牙政府讓出加利西亞和埃斯特雷馬杜拉這兩座礦山,然後將它們區分成更多的小礦山,這樣他們就可以直接跟礦主買鎢。我想妳服裝店的客人應該不太可能談起這些事,但萬一有聽到什麼跟這個有關的消息也請立即通知我們。記住:鎢。這裡有備註,在貝恩哈特的部分。」他邊說邊用手指一指文件。
「在顧客方面,有一群人妳得盡量避開,就是納粹集團裡的女官員。她們很好辨認,非常搶眼、驕傲,畫著一臉濃妝,一身濃厚的香水味,穿著也很招搖。但其實她們沒有什麼社會背景,職位也很低,不過她們的薪水在現在的西班牙可以說是天文數字,所以極盡奢華,揮金如土。那些有權有勢的納粹太太瞧不起她們,而她們雖然表面上傲慢自負,在那些太太面前也是一聲都不敢吭。所以,如果她們出現在妳的店裡,妳想都不用想,把她們打發走就是了。她們對妳沒有任何好處,還會嚇跑那些我們真正想招攬的顧客。」
「如果換作是我們要找妳的話,一般會透過兩種管道。一個是阿爾瑪格羅大街上的布林奎諾花店。這家花店的老闆是一個荷蘭人,也是我們的朋友。我們會送花給妳,白色或黃色,反正就是淺色的,紅色的花我們會留給妳的追求者。」
「不能那樣想。妳在這裡是福克斯太太的朋友,當然也就是貝格柏德上校的朋友。但是去馬德里之後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一點。」
「葛洛莉亞.馮.費斯汀貝,名字看起來像德國人,但其實是墨西哥人。在她面前說話一定要非常小心她什麼語言都聽得懂。這位女士非常漂亮、優雅,是一個德國貴族的遺孀。她有兩個兒子,年紀都還小,經濟狀況很糟,所以她一直在捕獵一個有錢的新老公,或者退而求其次,任何一個富有的花|花|公|子,只要能給她足夠的錢繼續揮霍。因此她和許多權貴都有聯繫,同時擁有好幾個情人,包括埃及大使和百萬富翁喬安.馬切。她的社交活動非常頻繁,而且都跟納粹一起。毫無疑問她也會幫妳帶來不少生意,雖然可能會拖欠帳款。」
我笑了。羅薩琳達,哪怕是人不在,連傳個話都這麼與眾不同、極有創意。
「什麼?」
「那兩條?」
「怎樣才叫非常危急呢?」我問。我不太懂這句話,但直覺告訴我這裡面肯定藏著什麼非常不妙的暗示。
「什麼?」
「好。」我說,心想不可能會有人邀請我去剛才他說的那些地方。
「妳怎麼知道?」
「我會照你說的去做,請放心。」
「好,謝謝。最後一位德國人,米歇爾.伯德維爾伯爵夫人,很高、很漂亮,大概三十幾歲。獨居,跟阿爾諾德的關係很密切,阿爾諾德是馬德里最活躍的間諜之一,在ss中的職位很高,姓沃夫,她提起他時經常用他的暱稱『小狼』。這位女士跟德國人和西班牙人的關係都很好,我這裡的西班牙人指的是一些貴族和政府官員,包括米蓋爾.普里莫.李維拉和賽恩茲.赫瑞迪亞,也就是長槍黨創始人荷西.安東尼的弟弟。因此,毫無疑問她一定是納粹的耳目,雖然她自己可能也被蒙在鼓裡。據她所說她完全不懂政治,也不懂情報,但德國人每個月付給她一千五百披索,只為了聽她報告她的所見所聞,這在現在的西班牙可是一大筆錢。」
「就是那位佛朗哥的連襟?」我驚訝地問。
「說到公共場所,我想推薦一些適合妳去的地方。」
「茶館老闆叫瑪格麗特.泰勒,愛爾蘭人,她也是我們忠實的朋友。大使茶館可以說是現在馬德里最有趣的地方了,軸心國的人和同盟國的人在這個不到二十坪的小茶館裡,表面上毫無嫌隙地聚在一塊兒,當然是各顧各的,每個人都跟自己的小群體在一起。不過也經常出現德國大使凡.史特雷男爵跟英國外交官員面對面喝紅茶的情景,或者我跟德國大使館的軍官並肩坐在吧台。德國大使館就在茶館對面,我們的大使館也算在和_圖_書附近,就在費南多桑圖大街和蒙特艾琴薩大街的交界。另外,除了接待外國人之外,大使茶館也是很多西班牙貴族聚會的場所。餐前的開胃酒時間,整個西班牙很難找到其他地方能聚集這麼多的貴族,大部分是原本保皇派的,或者是親英的。換句話說,基本上他們都站在我們這一邊。因此就取得資訊而言,這些人對我們沒有太大的幫助。但如果妳能在他們之中找到幾位客戶也不錯,因為這些貴婦都是德國女人羨慕仿效的對象。西班牙新政權那些高官的妻子通常不是這一類,她們很少跟外界聯絡,非常封閉,不|穿高級服裝,也很少出來玩耍,當然,更不會在正餐前來大使茶館喝杯雞尾酒。妳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我想那是一種女性的直覺?」最後他帶著一絲懷疑說。
「現在我們來看西班牙人。派達.伊圖貝.史考茲,貝爾維納斯侯爵夫人,朋友都叫她派迪塔,她的先生是馬克思.霍恩洛赫.蘭根柏格,一名奧地利的貴族富翁,也是歐洲王室的合法成員,卻在西班牙過了大半輩子。剛開始他支持納粹,和他的國家一樣,但他跟我們以及美國人也有聯繫,因為我們都是他生意上的夥伴。這對夫婦去過很多國家,也似乎一樣不喜歡他們元首的胡作非為。事實上,他們在西班牙是一對非常受歡迎和尊重的夫婦,但也可以說他們正在腳踏兩條船。我們想監視他們的目的,就是想瞭解他們是不是比較偏向德國。明白嗎?」他邊問邊闔上文件夾。
「仔細檢查那些花,」他毫不理會我的嘲諷,「裡面會有我們要給妳的訊息。如果是一般的事,我們會寫在卡片上,妳多讀幾遍就能體會表面上看似無關緊要的話裡隱含的意義。如果是更複雜的事,我們會使用跟妳一樣的密碼,在繫花束的絲帶上寫下倒序的摩斯密碼,妳只要解開絲帶,按照妳寫密碼同樣的方法依序破解就行了,從右到左。」
「我不會的,我保證。」
「你儘管說。」
我努力掩飾他這番話帶給我的震撼,我知道賽雷諾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從他那次幫我撿粉餅盒就看得出來,但當時他給我的印象也是一位非常謹慎且有節制的人,我不敢相信他會是一個婚外情醜聞的主角,對方還是一位出身很好的夫人。
「第一:不要離開馬德里最高級的區域。一步也不能離開那裡的富人區,也不要跟不是那個階級的人接觸。」
「對,他們兩人一直維持著相當無恥的關係,尤其是女方,到處恬不知恥地大肆炫耀她跟這西班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重臣之間的羅曼情史。她很漂亮,但也很高傲,個性很強,如果妳能透過她取得一些關於賽雷諾.蘇聶不為人知的行動,或者聯繫人之類的資訊,那對我們有不可估量的價值。」
「我就是知道。我們女人可以清楚地分辨一個男人是不是對妳有興趣,還是只是把妳當成一個家具。」
「你不用懷疑。」
我還沒來得及點頭表示順從,他又打開第二個文件夾繼續說:
「考慮得真周到。」我諷刺地說。
「內戰期間我在得土安聽人提過。」我含糊地回答,沒有必要告訴他貝恩哈特和賽雷諾.蘇聶之間的交易,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好,快要結束了。」他宣布,「最後我還有一些建議:第一個建議來自福克斯太太,她要我轉告妳,不管在外表上,或者在做衣服的風格上,都要力求大膽潑辣;不然就是完全相反,走極簡優雅。無論如何,她鼓勵妳不要墨守陳規,尤其不要走中庸路線,否則的話,妳的服裝店很可能會塞滿那些西班牙政府官員的太太,來找妳做正經的衣服,好穿著它們週末跟先生和孩子一起去做彌撒。」
我也收拾好了,把所有文件夾抱在胸前,緊緊地摟在臂彎裡,彷彿它們正是幾年前我失去的那個孩子,而不是一堆如食人蜂般的壞蛋的資料。我努力讓自己的心跳維持正常,不讓它跳得太劇烈,逼得我喘不過氣。我們起身,桌上那些長談後的遺跡看起來很無辜,兩個空杯子、一個滿滿的菸灰缸、兩張拉開的椅子,彷彿只是兩位老朋友一場愉快的聊天,抽著菸,神情放鬆,各自聊著自己的生活近況。但希爾加斯不是我朋友,我們對彼此的過去或現在也沒有興趣,我們只是兩個擔心著自己國家人民共同未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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