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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裁縫師

作者:瑪麗亞.杜埃尼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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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40

第三章

40

朵拉對於我要她如此嚴密的追蹤顧客看起來並不感到奇怪,也許她認為這樣做很合理,至少在這個她完全陌生的行業裡很普遍。但其實不是,完全不是。一字一句地記下顧客嘴裡說出的每個名字、職務、地點和日期,壓根就不是什麼正常工作,但我們每天都在做,認真、仔細,就像兩個小學生。每天晚上我會瀏覽一遍我們當天的筆記,從中找出可能有用的資訊,刪減成簡單的句子,轉換成摩斯密碼,用倒序的長短橫線縫在樣板周圍。這些樣板的圖案有的是直線,有的是曲線,而且永遠不會被裁剪成件真正的衣服。而做筆記的小本子則在每天凌晨就被蠟燭燒成灰燼,第二天早上,前一天的紀錄已經完全沒有留下一絲蹤跡,卻多了一些暗藏的資訊,隱匿在一圈領子、一條腰帶,或者一片前襟上。
我努力工作,收入越來越多,我做夢也沒有想過靠自己的雙手能換來這麼多錢。我的服裝定價很高,經常收到印著哥倫布頭像的百元鈔票,還有印著大將軍唐.胡安頭像的五百元大鈔。沒錯,我賺得很多。但終於有一天,我再也撐不下去了,不得不在一塊肩膀的樣板上向希爾加斯傳遞這個訊息。那個週六下著雨,我沉迷在普拉多美術館維拉斯奎茲和祖爾巴朗英勇的畫像裡,衣帽間那個面無表情的工作人員接過我的畫板,裡面裝著一個信封,信封裡有十一條資訊,它們將一如既往地被立即送到那位海軍官員的手上。其中十條資訊是常規性的,根據各別的情況刪減:「賽雷諾大街沃爾特.巴斯提安家十四日晚宴,雷沙夫婦參加。柏德姆艾勒夫婦下週去聖塞瓦斯蒂安。雷沙妻惡評夫助理亞瑟。葛洛莉亞.馮.費斯汀貝和恩卡.弗雷絲十月底見塞維爾德國領事。一些年輕人上週從柏林來,住麗茲,弗雷德里.納佩接待。漢姆太太她先生厭惡庫茨曼。希姆萊十月二十一到西班牙,政府和德國人接待。克勞拉.斯坦福在伽利略街宅邸接收德軍物資。耶埃羅門俱樂部晚宴,日期不詳,阿爾吉羅公爵參加。希柏林在托利多莊園午宴賽雷諾.蘇聶和蘭索爾侯爵夫人。」但最後一條訊息卻不一樣,傳遞了我私人的請求.「工作太多,無法顧及全部。減少顧客或尋求支援,請指示。」
除了布料和裁縫用品之外,我也買了一堆雜誌,還有一些摩洛哥的手工藝品,希望可以把馬德里的服裝店也佈置得很有異國情調,跟我的新名字和所謂的「丹吉爾著名服裝師」的身分相稱。浮雕圖案的銅盤、五光十色的玻璃燈、銀茶壺、一些瓷器,還有三條柏柏地毯。我的新家將成為滿目瘡痍的西班牙地圖上一塊小小的非洲樂土。
除了母親之外,沒有人知道我突然離去真正的原因。無論對我那些服裝店的顧客、菲力克斯,或者坎德拉莉亞,我都只說我要回去一趟馬德里,去整理一下我們原本的房子,順便處理一些別的事情。之後只要再由母親編造一些小小的謊言,解釋我為何遲和圖書遲沒有回來,可能是遇到新的生意機會,可能是身體不適,也可能是交了新男友。其實我們不太擔心被人懷疑,或者這些謊話會被拆穿,因為雖然海峽兩邊的交通都恢復正常了,但西班牙首都和北非這裡的聯繫還是相當有限。
布林奎諾。我看了一下卡片,上面寫著:「隨時滿足您的願望」,然後是一個潦草的簽名。我笑了,真想不到那個冷峻的希爾加斯會寫出這麼可笑的甜言蜜語。我把花拿到廚房,解開上面的絲帶,請瑪汀娜把花放進水裡。我把自己關進房間,在一串長長短短的橫線之中,我立刻讀出絲帶上的資訊:「找一個百分之百可靠的人幫忙,沒有不良紀錄,沒有政治牽連。」
我第一次走進諾內巴柏大街上那棟大房子時,一切都已經裝修完畢,只等著我入住。刷成白色的牆壁泛著如綢緞般的光澤,橡木地板剛打好蠟,室內的格局、佈置和擺設完全是我摩洛哥那家西帝曼德利服裝店的放大版。屋裡第一個空間是三個互通的大廳,比原本店裡的面積大了兩倍,樓層的高度也比較高,陽台更氣派。我打開一扇窗,探出身子,映入眼簾的不再是德薩山,也不是格爾蓋斯山,空氣中沒有一點柑橘花或茉莉花的香味,看不到鄰居家刷成白灰的牆,也聽不到清真寺傳來的禮拜鐘響。我關上窗戶,怕自己再次陷入憂傷。繼續往前走,三個大廳最裡面的一間堆著從丹吉爾運來的布料:夢幻般的雙繭絲綢、蕾絲花邊、薄紗、雪紡紗。各式各樣妳能想像到的顏色,從沙灘白到火紅、酒紅、珊瑚色,還有數不清的藍色,從夏日清晨天空的湛藍到暴風雨之夜咆嘯大海的深藍,應有盡有。試衣有兩間,都裝著三面環繞的鏡子,邊緣鑲著金框。因為三面鏡的效果,空間看起來整整大了一倍。工作室和得土安的一樣,在房子中間,不過範圍大很多,巨大的剪裁桌、熨燙台、赤|裸的人型模特兒、絲線、裁縫工具,一應俱全。最裡面則是我的房間,有點太大了,比我平常生活所需的空間大概大上十倍。我馬上想到這一切都是羅薩琳達安排的,只有她知道我怎麼工作、我的房子怎麼擺設,還有我的喜好、我的生活。
門房來傳話:那兩位女孩明天就會過來。隔天,朵拉和瑪汀娜一起出現,她們相差兩歲,看起來很像,但又很不同,很互補。朵拉的身材比較好,但瑪汀娜的容貌更精緻,朵拉看起來很聰明,瑪汀娜則很甜美。她們兩個我都喜歡,但不喜歡她們身上破舊的衣服、因為飢餓導致的虛弱臉色,還有內心掩飾不住的慌張與躲閃。幸運的是,這三個問題很快就解決了。我幫她們量尺寸,為她們一人做一套優雅的制服,她們可以說是從丹吉爾運來的那些布料的頭兩位用戶。我從希爾加斯給的信封裡拿出幾張鈔票,遞給她們,請她們去帕茲市場買些東西。
雖然她們的畏縮和怯懦沒有辦法馬上消除,但也算有一點一點地慢慢消失。她們害怕什麼呢?是什麼讓她們變得如此綁手綁腳?我想正hetubook.com.com是所有這一切:幫一個從摩洛哥來的外國人工作,還有這棟過於豪華的大樓,以及不知道在這樣一家高級服裝店裡該說什麼、做什麼。但她們也一天天地適應了新生活、適應了這棟房子、適應了服裝店裡的工作,也適應了我。姊姊朵拉有一雙靈巧的手,很快就能幫我做些簡單的工作;妹妹瑪汀娜則更像潔米拉和年輕時的我,喜歡外出,喜歡送貨,喜歡經常進進出出。她們一起分擔家裡的雜務,效率高又細心,就像那時人們常說的:她們是一對好女孩。她們偶爾也會提到貝格柏德,但我從沒表示自己認識他。她們叫他胡安先生,充滿感情地回憶他,回憶柏林,回憶那段還依稀留在她們記憶裡的時光,她們正是那時學會德語。
我偶爾也會出門,但不頻繁,有時會在餐前的開胃酒時間去大使茶館。第一次去就看到希爾加斯,遠遠地,坐在一群英國同胞之中,喝著加冰塊的威士忌。他也馬上就看到我,怎麼會沒看見呢?不過只有我知道,因為他看我的眼神完全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或反應。我把包包緊緊地拿在右手,假裝和他互不相識,跟幾位顧客打招呼,她們在其他女士面前大肆讚賞我的手藝。我跟她們一起喝幾杯雞尾酒,接受身旁異性投來的欣賞目光,一邊繼續假裝自己見多識廣、沉穩老練,一邊偷偷地觀察周圍的人。所有人看起來都是出身名門望族,活潑、富有,分散在吧台和小桌子旁。小桌子排放在店裡每個角落,裝飾得樸實無華。店裡充滿著穿高級羊毛、羊駝毛或斜紋西裝的男士,手臂上別著納粹標記的軍人,還有一些穿外國軍服的人,我不知道他們的身分,只看到他們的袖口都繡著一個充滿條紋和點點的圖案。還有一些優雅的女士,穿著兩件式的套裝,脖子上戴著三條珍珠項鍊,珍珠個個都像榛果一樣大,嘴唇塗著細緻飽滿的口紅,精心修剪的頭髮夾著髮飾、頭巾或者端莊的帽子。店裡飄著淡淡的龐巴杜夫人和嬌蘭牌的香水味,以及無數白色卷菸的煙霧,營造出一種浮華人世的氛圍。剛結束的西班牙內戰和突然爆發、橫掃歐洲的另一場戰爭彷彿都是其他星球的事,絲毫不影響這個小世界裡的情調與氣氛。
馬德里慢慢進入深秋,服裝店的顧客也不停地增加。我還沒收過任何鮮花或糖果,沒有來自希爾加斯的,也沒有來自其他人的。我沒有興趣跟別人交往,也沒有時間。如果說那段日子裡我有缺少什麼的話,應該就是時間了。服裝店很快就廣受歡迎,店裡有非常多美麗布料的消息不脛而走,訂單每天都在增加,而我也開始有點應付不來,不得不推遲交貨的時間,或者延長試衣的間隔。我很努力地工作,非常努力,比以前任何時候都還要努力。每天很晚睡、很早起,幾乎是不眠不休地在工作。好幾天我從早到晚脖子上都掛著量尺,直到上床睡覺。鈔票源源不斷地流進我的小錢盒裡,但我對它們毫無興趣,懶得去算到底賺了多少。這跟我最早開店的時候多https://www.hetubook.com•com麼不同啊!有時我也會帶著一絲鄉愁,回想以前在得土安的日子.多少個夜晚,我躲在西帝曼德利的小房間裡,把盒子裡的鈔票數了又數,焦急地算著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還清欠款,坎德拉莉亞每次從街上那些猶太人開的兌幣所回來時,習慣把一卷英鎊藏在胸口;而我們倆分錢時就像孩子一樣快樂,「妳一半,我一半,希望我們財源滾滾,親愛的。」坎德拉莉亞每個月都這麼說。那段日子恍如隔世,雖然也只過了四年,但這四年就像四個世紀一樣長。以前的那個希拉在哪兒?那時那個摩洛哥小姑娘還拿著裁縫剪刀,在魯尼塔街公寓的廚房幫她剪頭髮;而當年她在自己的小房間裡,對著裂了縫的鏡子一遍遍演練的姿勢,如今又到哪裡去了?這一切全都悄然迷失在一頁頁時間的皺褶裡。現在,我在馬德里最好的美容院做頭髮,而當年那些做作的姿勢如今在我身上已經變得比我的牙齒還更自然、更堅固。
「小姐,要買什麼呢?」她們的眼睛睜得大大地。
第二天早上我就收到一束美麗的白色葛蒲。送花的小伙子穿著灰色制服,帽子上繡著花店的名字:
一切都如希爾加斯預料的那樣順利發展,基本上。第一批顧客上門,有些是已經預想到的,有些不是。第一個來訂購秋季新裝的正是葛洛莉亞.馮.費斯汀貝,非常漂亮迷人,深栗色的頭髮梳成一條長辮子,盤繞成一圈,就像戴了一頂阿茲特克女神的皇冠。她看到我那些布料馬上眼睛一亮,仔細地觀察、撫摸、品鑑,詢問價格,一邊先快速地排除掉一些,一邊把其他比在身上看效果。她非常專業地選了那些最適合她、價格又不特別誇張的布料。看雜誌時也很熟練,一翻到和她的體型氣質比較相似的模特兒時,她馬上就停下來研究。這位掛著德國姓氏的墨西哥女人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沒有徵詢我的建議,我也沒有主動提。最後她決定訂製一件巧克力色、帶著金屬光澤的絲質領和一件晚宴大衣。第一次她一個人來,我們用西班牙語交談。後來試穿時她帶來一位朋友,恩卡.弗雷絲,她也跟著訂製一件透明細紗的禮服長裙,和一件用駝鳥羽毛裝飾的紅寶石色絲絨斗篷。我聽到她們在用德語交談,便把朵拉叫來。穿著合身得體的衣服、梳著精緻的髮型,再加上豐盛食物的滋養,她已經不再是幾個星期前跟妹妹一起、像一隻受驚嚇的小麻雀般來到這裡的那位年輕女孩,她已經蛻變成一位美麗安靜的助手,把聽到的一切默默地記在心裡,偶爾悄悄地偷溜出去把記下的內容寫到小本子上。
待在這個寂靜的新家裡,我的腦海中又再次浮現幾個星期以來一直在我心裡百轉千回的問題: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接受這一切?為什麼我要投入這場陌生而不確定的冒險之中?為什麼?但我還是沒有找到答案,或者說,沒有找到一個確切的答案。也許只是為了回報羅薩琳達,也許這是我虧欠母親、虧欠祖國的,也許這麼做也不是https://m.hetubook.com•com為了別人,而是為了我自己。不管怎麼樣,都是我親口說:好,來吧!是我自己在完全清醒的情況下答應接受這個任務,下定決心,不再猶疑、不再害怕、不再提心吊膽。而現在,我已經在這裡,扮演著那個根本不存在的艾瑞希.阿格里,在她新的生活圈裡頻頻出現,踩著高跟鞋,步伐穩健地上下台階;穿著全世界最華麗的衣服,準備要變成整個馬德里最虛偽的服裝師。我害怕嗎?當然害怕,巨大的恐懼深深地根植在我心裡。但我一定要控制住,讓它們乖乖地待在我心裡,聽從我的命令。
指示收到了,但我該怎麼做呢?
一切都很順利,出乎意料地順利。我的新生活過得自信且游刃有餘,邁著穩健的步伐進出各種高級場所,在顧客面前表現得冷靜、果敢,用偽裝的異國風情把自己全副武裝起來。談話時偶爾自然地冒出幾句法語或阿拉伯語,但其實很多阿拉伯語都是些毫無意義的蠢話,畢竟那些都是我在得土安和丹吉爾的街上聽到人們常在重複的一些簡短語句,根本不知道它們具體的涵義。為了假裝自己通曉多國語言,我也很努力地回想從羅薩琳達那裡學來的幾句英語,不遺漏隻字片語。我這個外國人的新身分非常完美地掩蓋了我的弱點,避開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但似乎也沒有人在意我的來歷,她們只關心我的布料,以及這些布料可以幫她們做出什麼衣服。顧客常在店裡聊天,看來對環境也很滿意。她們聊著自己做了什麼事、即將要做什麼,聊她們共同的朋友、自己的先生和情人,有時我也會加入她們的談話。同時,我和朵拉也一直不停地工作,表面上忙著裁剪布料、查詢圖樣、測量尺寸,暗地裡則忙著記錄我們聽到的一切。其實我也很懷疑我們每天收集的這些資訊對希爾加斯和他的組織到底有沒有幫助,但是萬一有用呢?所以我還是非常努力地做到全面且嚴謹。每週二下午,去美容院做頭髮之前,我先把捲成一捆的樣板放進指定的櫃子:每週六上午,我也準時到普拉多美術館。美術館裡的一切都讓我驚喜而沉醉,有時甚至差點忘記還有重要的工作要做,不能只顧著陶醉在那些藝術品裡。傳遞裝著密碼樣板的信封從沒遇過任何麻煩,一切都很順利,沒有哪次讓我緊張到心怦怦跳。每次都是同一個人接過我的畫板,一個禿頭、瘦瘦的工作人員,很可能就是他要負責把我的資訊傳出去,但他從沒對我表露出任何共謀的神情。
至於巴蓋斯警長,我也對他用了同樣的技倆,但我馬上就知道這個小謊言根本無法說服他。怎麼可能瞞得過他呢?他知道我在馬德里還有一些官司和麻煩,也很清楚我有多害怕回去面對那一切。他是唯一一個猜出我這個看似簡單的遠行背後,其實藏著更複雜且不能說的原因的人。但我一樣不會告訴他,不能告訴任何人。也許正因為他懂,所以他選擇不去追究,送我到警察局門口,幫我擋住下屬們如餓狼般的目光和口水,我們互道再見,可是什麼時候再見?誰也不知道,也許很快m•hetubook•com•com,也許永遠不會。
「我需要妳幫每一位顧客都做非常詳盡的紀錄,」我跟朵拉說,「我想透過她們談話的內容知道她們會去哪裡、跟誰往來、有什麼活動和計畫,這樣說不定可以找到更多新顧客。她們說西班牙語的時候我自己可以記錄,但如果她們說德語,就要交給妳了。」
佩里諾男爵夫人也成為我的顧客,就是那位權力無限的新聞部部長雷沙的妻子。雖然相貌和墨西哥女人差距很大,但經濟條件卻很優渥,專挑那些最貴的布,而且從不討價還價。她一樣為我帶來更多顧客,兩個德國人、一個匈牙利人。很多個早上,我的客廳幾乎變成她們聚會的場所,混雜著各種語言的交談聲。我教瑪汀娜泡阿拉伯茶,裡面用的薄荷是我們自己在廚房陽台上用陶盆種的。我教她怎麼端茶壺、怎麼把滾湯的茶優雅地倒進那些鑲著金花的小銀杯裡,還教她用炭筆畫眼妝,幫她量身訂做一件梔子花色的長裙,讓她看起來富有異國情調。一個在異國他鄉的潔米拉,常伴我左右。
「有什麼就買什麼吧!聽說那裡也沒有幾樣東西,隨便看看,隨便買。妳們不是會做飯嗎?那就買點菜吧!」
吧台一角,一位端莊挺拔的女人一邊熱情地跟店裡的客人打招呼,一邊指揮來來往往忙碌的服務生。她應該就是這裡的老闆,瑪格麗特.泰勒,希爾加斯沒有告訴我,她跟他們的合作到底密切到什麼程度,但我完全可以肯定他們的關係絕對不只是茶館老闆和常客互送人情那樣簡單。那時她正在幫一個穿黑色制服、戴納粹臂章、靴子擦得如鏡子般閃亮的納粹軍官結帳。我仔細地打量她,這個外國女人看起來很樸實,卻又與眾不同,應該有四十多歲將近五十歲了。毫無疑問,這裡是希爾加斯安插在西班牙的另一個地下情報點,但我並未發現希爾加斯跟她有任何眼神交流,也沒有看到他們偷偷交換過什麼資訊。離開前我又仔細地觀察他們倆,她正低聲跟一個穿白色制服的年輕服務生說話,好像在指點他什麼,而他依然坐在同一張桌子,很有興致地聽著他一位朋友發言,一個年輕人,看起來是那群人裡面最和善的一個。他身邊其他人也都聚精會神地在聽,那個年輕人做了一些誇張的手勢,可能是在模仿什麼人,惹得全部人都哈哈大笑,我也聽到希爾加斯愉快的笑聲。也許只是我自己的想像,但我似乎感覺有那麼一剎那,他把目光移到我身上,還對我眨了眨眼。
然而,我還是想和我的朋友們道別,默默地在心裡祈禱他們會為我祝福。我們在我離開前的最後一個星期天舉辦餐會,坎德拉莉亞穿得非常隆重,就是她理想中的貴婦裝扮,梳著一個用髮膠定型的「西班牙萬歲」髮髻,戴一串假珍珠項鍊,身穿幾個星期前我幫她做的新衣服。菲力克斯帶他母親一起來,因為實在沒有辦法支開她。潔米拉也跟我們一起,我一直像對待小妹妹般地對她愛護有加。我們用酒和飲料互相乾杯,用響亮的吻和真誠的祝福道別。等他們都走了,門關上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自己以後會有多想念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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