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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裁縫師

作者:瑪麗亞.杜埃尼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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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45

第四章

45

「這個秋天我見過妳三次。第一次妳從輛計程車下來,走進大使茶館。那時我就在離門口不到五十公尺的地方遛狗,但妳沒注意到我。」
「可以先透露一點嗎?」
「丹吉爾一家飯店。」
「認識。不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還是先換個話題吧,下次等我們都更從容一點的時候,我再慢慢說給你聽。」
「她很好,現在在摩洛哥,我們在得土安開了一家服裝店。」
「當然,這樣我面對顧客時才能更有異國風情。同時,也因為你兒子的起訴,這樣我才能避開那些警察的糾纏。」
「全部?」
「聽起來很不錯。我們去喝一杯吧,阿格里小姐?」他帶著一絲開玩笑的神情說。
「所以妳們有聽從我的建議,在戰爭爆發前及時離開西班牙?」
「她早就不在了。戰爭爆發前,就是我跟妳和妳母親見面後沒多久,一九三六年的春天。瑪莉亞路易莎跟她的姊妹一起去法國南部避難。她們之中有人有一輛希斯巴諾——蘇莎跑車,那個司機特別喜歡夜生活。有一天早上,司機去接她們做彌撒,很有可能他前一晚根本沒睡,跑車離奇地衝出公路。姊妹中的兩個死了,瑪莉亞.路易莎和康塞普森。司機丟了一條腿,另一個姊妹蘇萊達卻毫髮無傷,她是三姊妹中年紀最大的。生命真是充滿了諷刺。」
「我非常感謝你不對任何人透露這些事。但是不管怎樣,我希望你明白,我這個新名字是完全合法且有效的,我的摩洛哥護照也一樣。」
「我想暫時不必,現在沒什麼問題,但還是謝謝你願意幫忙。或許你是對的,我們應該找一天好好聊聊,我的那些麻煩對你可能也會有一些影響。」
「我想這樣的變化背後一定有很重要的原因。」
「他就像發瘋似的用各種話咒罵我,然後把賽凡達叫來,就是那個老僕人,妳應該還記得。他向她詳細地詢問妳們的狀況,她告訴他妳們走時手裡拿著一個包裹,他大概就是這樣自己編造出那個可笑的偷竊故事。那次爭吵最後他摔門而去,摔門聲驚天動地,整棟樓都聽得和-圖-書到。等我再見到他,已經是十一天後,在殯儀館,腦袋被打了一個洞。」
「不用了,謝謝,叫我岡薩羅就好了。」
「好,還是你希望我叫妳爸爸?」我略帶諷刺地問。
「也許妳願意另外找時間跟我細說?我們可以另外約時間見面,我請妳吃飯吧!」他說。
「他行事魯莽,又很衝動,但畢竟是我兒子。最後一段時間我們的關係一直很緊張,不太愉快。他加入長槍黨,這點我非常反對。可是如今回頭看,那時的長槍黨根本可以稱得上是聖徒,他們只是一群浪漫的理想主義者,嚮往理想國烏托邦,還算有幾分清醒。一群充滿幻想、嬌生慣養的富家子弟,大部分沒有一技之長,完全靠家裡養。但他們跟現在那些投機份子不同,那些人高舉著手臂,唱過〈向著太陽〉,脖子上青筋突起,戰爭開始前甚至連荷西.安東尼的名字都沒聽過,卻對這個不知名的創始人像祭拜天神般地虔誠。相較之下,他們只能說是一群幼稚可笑的孩子。」
「艾瑞希,親愛的,我想向妳介紹我未來的公公,岡薩羅.阿爾瓦拉多。他非常想跟妳聊聊他去丹吉爾的旅行,還有一些那邊的朋友,可能妳也認識。」
「第三次呢?」
「瑪麗塔是我兒子的未婚妻,是個好女孩很甜美,很熱心。現在這樣的人已經不多了,雖然不是特別聰明,但不管怎樣,我很欣賞她,她是唯一一個能讓妳那位衝動魯莽的兄弟卡洛斯乖乖聽話的女孩,兩個月後他們就要步入婚姻的殿堂。」
露台上似乎沒有人在意冬日夜晚的嚴寒,賓客人數增加好幾倍。服務生不停地往來穿梭於客人之中,用雪白的餐巾包著香檳為大家倒酒。熱烈的交談聲、笑聲和碰杯時叮叮噹噹喧嘩的聲響迴盪在空氣中,如煙火直衝嚴冬的夜空。然而,從街上傳來那些不幸的人們一起慶祝新年的聲音,則像刺耳的咆哮聲一般,黑暗的命運讓他們的生活只能維持在最低水準,這時唯一能做的就是分享一壺廉價白酒或一瓶茴香酒。
「妳不知道再見到m.hetubook.com.com妳我有多高興。」他說,我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一股真誠。
「沒有,我沒注意到,真的。我每次出門都很匆忙。」
「好,岡薩羅,你過得如何?我以為你在戰爭中被人殺了。」
我們一同把目光投向我那位顧客,她正和她妹妹在竊竊私語。她們倆的目光也集中在我們身上,而她們身上穿的禮服全是出自艾瑞希服裝店。我邊努力地擠出微笑,一邊暗暗地在心中發誓再也不要相信這兩位顧客——在這樣一個悲傷的夜晚,用如美人魚般動聽的話,欺騙一個孤寂的靈魂。
「就像我剛才說的,她是一個好女孩,但有時也喜歡散布一些閒言閒語,謹慎剛好不是她的強項。」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但內心肯定的答案無法掩飾地流露到空氣中,和美妙的音符一起飄浮著。
「對不起,我常不自覺就開始自說自話。妳一定很無聊,現在不是聊這些事的時候,妳想跳舞嗎?」
「不,不必,謝謝。我更想繼續跟你聊天。」
「艾瑞希.阿格里,其實只是把我以前名字的字母顛倒過來,奎若嘉變成阿格里。」
「我想妳應該不想讓瑪麗塔知道妳的真名,還有我跟妳的關係。」我們離開嘈雜的人群,他低聲說。
「國民軍起義後第三天,恩里克就被殺了。我和他在他被殺前一個禮拜還有過一次劇烈的爭吵,他非常積極地參與政治,預感馬上就會發生大事,堅持要把所有現金、珠寶和值錢的東西都帶出西班牙。我不得已只好告訴他我已經把妳那部分的財產交給妳,事實上我可以保持沉默,我告訴他朵洛莉絲的事,也提到妳。」
快半夜了,大廳裡穿法蘭絨西裝、軍裝、晚禮服胸前戴著珠寶的人越來越多。大多是西班牙人,也有不少外國人,德國人、英國人、美國人、義大利人、日本人,參戰國家的人全都交雜其中,和我那些有錢有勢的祖國同胞混在一起,所有人似乎都暫時忘了歐洲正在經歷一個野蠻時代,也忘了他們所處的這個滿目瘡痍的國家正在告別它歷史上最黑暗、最可怕和圖書的一年。到處都能聽見大笑聲,一對對來賓搭著康加舞和古巴流行舞曲極具感染力的節奏進入舞池,黑人樂手盡情演奏,毫無倦怠。站在樓梯兩旁迎接我們的服務生穿著筆挺的制服,開始向人群分發小葡萄籃,邀請賓客移步到露台,準備伴著附近太陽門廣場的新年鐘聲吃下這十二顆葡萄。父親伸出手臂,我挽住他,雖然我們兩人各自用不同的方式走到今天,但我們默默地接受了彼此,一起迎接新年的到來。我們在露台上和幾個朋友聚在一起,還有他兒子跟那兩位把我騙來的顧客。他把我介紹給卡洛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長得很像他,跟我卻一點也不像。他一定想不到眼前這位外國服裝師身上流著跟他一樣的血,而他的兄弟還曾控告她詐騙他們兩人的一大筆財產。
他聽出我的語氣不是在開玩笑。
「也被偷了。」
「那錢呢?」
「那時我就覺得那個人很像妳,但因為一閃而過,我想可能只是我的幻覺。第二次是個星期六早上,在普拉多美術館,我偶爾喜歡去那裡晃晃。妳在展廳參觀的時候,我遠遠地跟在妳後面,那時我還不太確定那就是妳。後來妳去衣帽間拿畫板坐在提香的《葡萄牙的伊莎貝爾》前面臨摹,我就在展廳的另一個角落一直觀察妳,直到妳開始收拾東西。離開那裡時我就肯定自己沒有弄錯,真的是妳,不過是另一種風格的妳,更成熟、更果敢,也更優雅。但毫無疑問就是戰爭爆發前我認識的那個像一隻受驚嚇的小老鼠般的女兒。」
「不,為了幫我。巴蓋斯警長雖然不能說是我朋友,但他一直對我很好。你女兒惹上很多麻煩,你知道嗎?」
「請不要用『您』稱呼我。」
「我活了下來,妳也看到了。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很可怕的,不太適合這樣一個送舊迎新的夜晚。妳母親呢?」
「妳認識他嗎?」
「被人偷了。」
「兩個星期前,妳走在維拉斯奎大街上,我跟瑪麗塔坐在車裡。那時我們剛從朋友家裡吃完午餐出來,卡洛斯還有別的事情要辦,我就送瑪麗塔回家。和-圖-書我們倆同時看到妳,而讓我驚訝的是,她竟然指著妳說那是她的新服裝師,從摩洛哥來的,叫艾瑞希什麼的。」
「在說這件事之前,請你先告訴我,你太太在哪兒?」
我們從服務生的托盤上拿兩杯香檳,走向大廳一側,這時樂隊開始演奏倫巴舞曲,舞池裡擠滿一對對情侶。
「一毛也不剩。」
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我也是。」但我卻說謊了。事實上我也不知道自己高不高興,這個出乎意料的重逢來得太突然,我還沒有時間理性地思考。
「為了起訴妳時?」
「妳願意說說嗎?如果能幫上忙的話,我很樂意效勞。」
「誰偷的?」
「所以他非常憤怒。」我插嘴道。
「一個無恥的惡棍。」
「我不知道有沒有空。我不太參加社交活動,工作太忙了,今天剛好是幾位顧客堅持要我來才來的。我還是太天真了,真以為這只是她們單純、毫無利益關係的誠心邀請。不過現在我知道了,在向本季最紅的服裝師發出熱情的邀請背後.還有更深一層的原因。這是你的主意,是吧?」
水晶吊燈耀目的光線、搖鈴和喇叭的聲音,還有和著《賣花生的人》美妙的旋律翩翩起舞的人群把他一下子帶回現實,回到現實,回到我。他抓住我的手臂,輕輕地撫摸著。
「妳母親那些珠寶已經不在我手上了。」
一個服務生走來,我們把空杯子放到他的托盤上再拿兩杯。
他聳聳肩,一臉無奈,眼神流露出很深沉的悲哀。
「不知道。九月的時候,我回來馬德里之前,得土安的警察局局長試圖調查過這邊的情況。」
「不是卡洛斯,是妳另一個兒子恩里克,戰爭爆發前他控告我偷了你的錢和珠寶。」
「妳賣了?」
我沒有讓他說完,我想先弄清楚從一見面開始就一直在我腦海裡盤旋的問題。
「我很遺憾。」
「妳換了名字,改了姓,而且聽說變成摩洛哥國籍。不過我想妳應該沒有打算要告訴我這一切是為什麼。」
「卡洛斯對妳提起訴訟?」他正要舉杯飲酒,手一下子停在半空中,臉上的驚訝也不像是裝的。
和-圖-書「差不多吧,我們的故事也是說來話長。」
「不過,有時我覺得這應該是最適合她的結局。她非常膽小,很容易受到驚嚇,常常為了家裡一點小事就整天擔驚受怕。我想她肯定受不了戰爭,不管她在不在西班牙,當然,她也一定無法接受恩里克的死。所以呢,或許這就是天意,上天憐憫她,在一切開始前及時把她帶走。我們繼續說妳的事吧,剛談到妳被起訴,妳知道更多資訊嗎?這案子現在怎麼樣了?」
我不想給自己任何多愁善感的機會,馬上接著問。
岡薩羅,我的父親,繼續說:
他瘦了,白頭髮也多了,但身材依舊魁梧。樂隊開始演奏《綠眼睛》,他邀請我跳舞。
鐘聲響起,先是預備的雙響,然是是整點的十二聲單聲。我全神貫注地吃起葡萄,噹,兩聲。噹,三聲。噹,四聲。第五聲鐘響時,我感覺岡薩羅的手輕輕地環上我的雙臂,把我摟向他。第六聲鐘響時,我的眼裡充滿淚水。第七響,第八響,第九響,我默默地吃著葡萄,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第十響時我忍住了,第十一響時我卻崩潰了。當最後一聲響起,我轉過身,在生命中第二次緊緊抱住父親。
「在哪裡被偷的?」
他淺淺地笑了,面帶苦澀。
「對,我不能告訴您。此外,我也不認為您會感興趣,這是我的私事。」
沒錯,站在我面前的正是岡薩羅.阿爾瓦拉多,我父親。他穿著一套法蘭絨西裝,手裡拿著一個高腳杯,裡面的威士忌已經喝了一半。和他目光交錯的那剎那,我看出他知道我是誰,緊接著我就意識到——邀請我參加這場活動正是他的主意。當他捧起我的手,貼近唇邊行吻手禮的時候,整個大廳裡應該沒有人會想到他此刻握著的正是自己親生女的手。儘管我們一生中只見過幾小時,儘管有人說血緣關係有時能強大到超越一切、甚至創造奇蹟,但冷靜下來想一想就會明白,是他敏銳的洞察力和超人的記憶力讓他認出我,而不是某種身為父親的本能。
「我很遺憾。」
「我們剛才是不是說到恩里克把妳告上法庭……」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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