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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中我和他再度見面，詳細地告訴他我失去那些現金和珠寶的過程。我想他應該相信了，即使不相信，他也沒有表現出來。我們在哈亞迪吃午餐，他提議我們應該繼續見面，我想都沒想馬上就拒絕現在才想修復我們之間缺失的東西未免也太遲了。但他非常堅持，看起來不會輕易接受我的拒絕。最後他成功了，我心裡的高牆開始一點一點地倒塌。後來我們又一起吃了幾頓飯、去看電影、去皇家劇場聽音樂會，甚至一個週日早上我們還在雷蒂羅大街散步，就像三十年前他和母親一樣。他的時間很寬裕，早就沒在工作了。戰爭結束後他原本可以重建工廠，但最後決定放棄，賣掉工廠那片土地，單靠這筆錢過活。為什麼他不想繼續自己的事業？為什麼戰爭結束後沒有把自己的生意重新往前推進？我想應該只是他不想。他從沒告訴我那些年經歷了什麼，畢竟他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他太理性，不允許情感主宰自己的生活。但透過幾次談話，從他提到那段時間的隻言片語中，我大概能猜出他痛苦的遭遇。雖然他屬於戰勝的一方，但對新政權和我一樣充滿懷疑，加上他很健談，很風趣，我們之間很快地就建立起一種特殊的關係，並不是想補償我童年缺少的父愛，而是從零開始搭建起httｐs://www•heｔuｂoｏk•cｏｍ.coｍ一種成人的友誼。他的圈子裡馬上就出現關於我們倆的閒言閒語，旁人紛紛猜測我們到底是什麼關係，他也聽過無數千奇百怪的傳言，當成笑話講給我聽，但我們誰也不急著去澄清。

然而英國人也不甘示弱，他們反擊的方針是把西班牙人民遭受的一切不幸都歸咎到現在政府的上，不停地打擊他們的痛處：食物匱乏。正是因為飢餓，人們從垃圾堆裡撿垃圾吃，才會導致各種疾病，正是因為飢餓，很多家庭都全家出動在社會救援車後面緊追不捨，也正是因為飢餓，天知道那些家庭主婦怎麼發明出那些沒用油的油炸食品、沒有雞蛋的蛋糕、沒有糖的甜點，還有連一丁點豬肉都沒有、帶著可疑鱈魚味的香腸。為了讓西班牙人對同盟國產生好感，英國也是費盡心機。英國大使館新聞部製作一份家庭自製食品的刊物，在大使館新聞部部長，年輕的湯姆．波恩的帶領下，官員親自到大使館附近的街上免費發放。而不久前，英國學院成立，院長沃爾特．史塔基是一位愛爾蘭神父，有些人叫他西達諾先生。據說這家學院是貝格柏德在他任期最後一段時間裡批准的，那時他的權勢已經喪失殆盡。表面上這是一個文化中心，免費提供市民英語m•hetuｂooｋ.ｃoｍ•cｏｍ課程，舉辦研討會、茶會和其他各種社會與學術活動，但它其實是英國的秘密宣傳基地，比起德國囂張的輿論攻勢，英國顯得慎重許多。

賽馬場重新開張一直是好幾個星期以來各大報紙的頭條，也是街頭巷尾人們茶餘飯後最熱門的話題。父親親自來載我，他很喜歡開車。一路上他告訴我這個賽馬場的歷史，據說它的頂篷是一個很新穎的波浪形，他還提到成千上萬的馬德里人都熱切地盼望恢復這一項傳統活動。而我則為他描述自己對得土安賽馬場的記憶，以及每週五哈里發騎馬穿過西班牙廣場，從他的宮殿一路騎到清真寺的儀式。我們聊了很多，以至於他甚至沒有時間告訴我，這天傍晚他還約了其他人。當我們到達看台時，我才發現這場看似毫無危險的活動，其實是我把自己送入真正的虎口。

就在西班牙緩慢地重建時，曾為內戰勝利貢獻過的家庭，不但沒有和平共處，反而像在演鬧劇般開始互相攻擊。軍隊和長槍黨對戰，長槍黨謀殺保皇黨，而保皇黨也開始怨聲載道，抱怨佛朗哥沒有兌現恢復君主制的承諾。坐鎮艾爾帕多宮的佛朗哥卻始終不表態，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氣定神開地簽下一份判決，不偏袒任何人，賽雷諾．蘇聶凌駕所有人之上，所有人卻都和-圖-書討厭他，有人開始策劃支持軸心國，有人密謀協助同盟國，大家盲目地下注，不知道最後哪一方會獲勝。就像坎德拉莉亞說的，如同把羊趕進羊圈一般盲目。

藥房、咖啡館和理髮店裡經常有一些免費提供的諷刺雜誌、字謎，或者文字遊戲的小冊子，這些全是德國人送的禮物。上面印著和德國大獲全勝的軍事行動有關的笑話，而智力測驗和文字遊戲的正確答案通常都和納粹的政治理念有關。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給專業技術人員的宣傳手冊、給年輕人和小孩看的冒險故事，甚至上百個教堂的教會宣傳單上。據說大街上也到處都是德國買通的西班牙走狗，負責對來來往往的行人、商店裡排隊的顧客，和電影院的觀眾做面對面的宣傳。他們張貼的大幅標語有時乍看很有道理，但絕大多數都荒唐透頂。到處流傳的小道消息也全在攻擊英國和他們的盟友，比如說他們偷西班牙的橄欖油，用外交車運去直布羅陀海峽；美國紅十字會捐贈的麵粉都是壞的，吃了這些麵粉的西班牙人全生了病；市場裡沒有魚賣，是因為我們的漁民全被英國海軍軍艦拘捕；麵包品質太差是因為英國偷偷弄沉阿根廷運小麥的貨船，還有美國正在跟俄羅斯密謀發動侵略等等。

當我還是馬努艾拉女士服裝店裡一個年輕學https://www.hetubook.com.com徒時，就經常聽別人提起店裡顧客參加的那些賽馬盛會。我想應該很少女士會對這種比賽感興趣，但就像馬兒在跑道上競賽一般，她們也在看台上爭奇鬥豔。當然不是比速度，而是比美麗。那時的老賽馬場在卡斯特亞納大道盡頭，是資產階級、貴族，甚至皇族的聚會之處，阿方索十三世就經常出現在那裡的皇家包廂。戰爭爆發前沒多久，賽馬場改建，加入很多更新、更現代化的設備。後來戰爭爆發，改建工程也陷入停滯。而現在，實現和平兩年後，雖然賽馬場還沒有正式完工，卻已經迫不及待要在艾爾帕多山頂上開門迎客了。

跟父親見面也讓我認識另一個自己一直不瞭解的現實面，即使報紙上從沒出現，但我得知西班牙正在經歷一場政治不穩的危機，政府裡關於罷免、辭職和部長更換的謠言滿天飛，敵對、競爭和陰謀無處不在。貝格柏德在布爾戈斯宣誓就任，不到十四個月就被趕出政府，這無疑是其中最令人嘩然的，但絕不是唯一一件。

冬天就這樣過去，工作一直很繁忙。這個冬天就任何方面來說都很嚴酷，對世界上所有國家、所有人而言都是。不知不覺間，春天悄悄地來臨，隨之而來的是我父親的另一次邀請，薩爾祖拉賽馬場重新開張，我何不陪他一起去湊湊熱鬧呢？

與此同時，https://www•hｅtｕｂｏｏｋ•cｏm•ｃoｍ德國和英國無論在世界的版圖上，或者在西班牙首都的大街小巷裡都不停地你攻我守、你進我退。不幸的是，對於命運安排我參與的那些英國行動來說，德國的攻勢似乎更強大、更有效得多。就像希爾加斯在丹吉爾跟我說的那樣，他們所有行動都是透過德國大使館在操控和指揮，有無限的經濟來源，以及一個由雷沙指揮的無可匹敵的高效團隊，更何況這位雷沙先生還深得西班牙當局的心。我有他社交活動的第一手資訊，知道他有多活躍，我店裡那些德國和西班牙顧客經常提到他舉辦的餐會和派對，而他家的客廳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出現我的服裝作品。報紙上也開始頻繁地報導鼓吹德國聲望的輿論，他們用醒目有效的廣告，熱情地宣傳德國的柴油發電機和染料。他們的宣傳攻勢非常密集，把各種理念和產品混在一起，試圖說服人們德國有能力創造其他國家都做不到的奇蹟。這些廣告雖然蒙著技術和產品的面紗，卻掩蓋不住其中真實的訊息：德國已經準備好主宰這個星球，還想讓他們忠實的西班牙朋友也充分瞭解這一點。為了讓人們對此深信不疑，他們慣用的手法就是採用大幅且具視覺震撼力的圖像、巨大的字體和一些吸引力十足的地圖。地圖上用箭頭清楚地把德國和伊比利半島連起來，而英國就像被地心吞噬一般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