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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珊！」瑪姬叫道，開始穿過人群走向桌邊。「蘿珊！」

坎蒂絲看著她們穿過擁擠的人群，泛著愧疚的寒意透過全身。慘，她心想。她怎麼能對瑪姬說出那麼糟糕的話？她們三個怎麼能在這樣相互攻擊的吼叫情況下結束聚會？

「蘿珊，別這樣，」瑪姬說。「沒必要這樣。」她嘆了口氣，拿起包包。「坎蒂絲，妳不明白嗎？我們是來看妳，不是她。」

「喔，是嗎？」蘿珊語帶貶意。「這倒有趣。妳對其他事情似乎都很了解啊。」

「妳們吵架了，對吧？」

「妳呢？瑪姬。寶寶好嗎？」

「也許吧。」瑪姬說，喝了口雞尾酒。

「我覺得這裡並不特別，」海瑟說。「柯芬園附近有家很不錯的酒吧，我以前常去。妳們應該去試試。」

「東西來啦！」郝思嘉的聲音中斷了她們的談話。「雙份伏特加配萊姆。」她將杯子放下，朝瑪姬微笑。「要幫妳點些什麼？」

「她沒有特別的意思！」

「喔。」瑪姬做了個鬼臉。坎蒂絲瞪著她。

「妳這麼想嗎？」

「是啊，」蘿珊說，看著海瑟。「可能有人會認為這裡太過熱門了。」

「刮花他的車，」瑪姬恨恨地說。「這是最讓他們心痛的事。」蘿珊仰起頭，爆出狂笑。

走到門廊時，坎蒂絲看見桌邊的蘿珊和瑪姬已經起身。她們要走了！坎蒂絲不可置信地想。連一句道歉都沒有、什麼事都沒做……

「不，等等，」蘿珊將飲料一飲而盡，將杯子拿給郝思嘉。「我要再來一杯伏特加配萊姆。」她對瑪姬微笑。「伏特加是我最新的好朋友。」

「七週大。」瑪姬微笑。

「不！不是這個意思。但是……」

「喔，我不知道，」瑪姬停了一會兒說。她拿起銀色杯墊端詳著，在指間折來繞去。一部分的她很想傾吐一切，分享她的疲憊與孤單，描述她與吉爾斯的母親間日益惡化的關係，試著去描繪她的生活是如何在一夕之間變得單調乏味。但另一部分的她卻不願對旁人承認自己這麼失敗，即使是對蘿珊這樣的好朋友。她已經習慣扮演瑪姬．菲利浦的角色，《倫敦客》的總編輯，慧黠、有條理、永遠表現頂尖；而不是瑪姬．德瑞克福，一個蒼白、疲憊、死氣沉沉的母親，甚至連出門購物都提不起勁。

「是啊，」坎蒂絲生硬地說。「她們……她們有事先走。」海瑟打量著她。

「可以這麼說，」瑪姬說。「蘿珊——」

海瑟看著她，氣氛一度緊繃，然後搖了搖頭，幾乎笑了出來。

「真的，親愛的，我就不擔心。妳好好玩吧。」

「好啊，為什麼不？」坎蒂絲說著，環顧桌邊。「我們或許該做點改變。」

「妳剛剛叫我什麼？」蘿珊緩緩地吐出這句。

「天知道！」海瑟說。「我只不過說我覺得她已經喝得夠多了。我希望她該改喝點什麼沒那麼烈的，所以才提出這個建議，她就發飆了！」海瑟稍稍暫停了擦頭髮的動作，在鏡中看著坎蒂絲。

「那再給我一杯瑪格麗特，」蘿珊說。「我可不想讓妳一個人開始喝雞尾酒。」在瑪姬的注視下，蘿珊補充說。女侍退開後，蘿珊靠向椅背，打量著瑪姬。「好啦，來吧。在松木園扮演德瑞克福媽咪的生活如何？」

「那麼小就留她一個人好嗎？」海瑟說完抱歉地搖了搖手。「我不是說我很了解養育寶寶的事啦，只是我讀過某篇文章說，媽媽們不應該在寶寶出生的頭三個月離開他們身邊。」

「好吧，」瑪姬眼淚盈眶。「謝謝。那，我待會兒再打。」她按掉電話，又靠向牆壁，試著深呼吸、試著恢復理智。只是咳嗽而已，沒什麼好擔心的。露西亞和派蒂在一起沒有問題。她不過出來一個晚上，要暫時忘卻責任，好好享受。

「很好。」蘿珊說，停頓後喝了一大口伏特加。

瑪姬倒抽一口氣，看著蘿珊。

「妳才不敢。」海瑟尖刻地說，但臉上閃過猶豫神色。

「嗯。」蘿珊低聲咕嚷著。

「所以，」她邁步走向她們。「我聽說妳們趁我不在時熱情地歡迎了海瑟。」

「天啊，我真想妳，瑪姬。」

「嗨！」一個聲音打斷她的思緒，瑪姬訝異地抬起頭。海瑟就站在她面前，臉上帶著難解的表情。「寶寶好嗎？」

「我知道，」坎蒂絲縮緊下巴。「好了，我要去和蘿珊和-圖-書談一談。」

「才不是！」坎蒂絲大聲說，為海瑟打抱不平。「老天，別責怪自己！妳盡力了，海瑟。蘿珊只是……」

「我很抱歉，」海瑟說。「真的。」她捏了捏坎蒂絲的肩膀，然後看看錶。「恐怕我也得走了。」

「是啊，當然。」過了一會兒，瑪姬說。「露西亞很棒，而且……我愛她。可是同時……」她停頓，嘆著氣。「沒有人能理解那實在是……」

「不客氣。」

「嗨，坎蒂絲，」一個聲音打斷了她，坎蒂絲抬起頭，是海瑟。她看起來清新又整潔，頭髮順順地往下梳，也重新上了妝。「其他人走了嗎？」

「哈囉，大家！」一個開心的聲音打斷了她們，她們同時抬起頭。打扮成郝思嘉的女侍對著她們微笑，手上拿著記事本。「可以點單了嗎？」

「喔，我的天哪，」瑪姬低聲驚呼，她越過桌面握住蘿珊的手。「天哪，妳這可憐的小東西。那個渾帳！」

「是這樣嗎？」

「直到妳把我從可悲的女侍生涯中拯救出來，」海瑟捏了捏坎蒂絲的手。「我的白馬公主。」坎蒂絲笑了開來，繼續擠過人群。

「我不能！」瑪姬說。「我沒有別的時間，我就只有這個時間！」

「嗯……好吧。」海瑟想了想之後回答。

「怎麼了？」

「您的收據。」那位女侍將綠色的帳單夾送回來。

「蘿珊，真有妳的。」瑪姬措揩著眼淚。

瑪姬從椅子上轉過身，跟著蘿珊的眼光望過去。

「喔？」坎蒂絲有點被這句話分心。「真的？是……」她吞吞吐吐地說。「是約會嗎？」

「不了，謝謝，」海瑟說。「我認為抽菸會使皮膚老化。」她面露歉意地笑著。「是針對我而已啦。」

「要是問我的意見，還真是浪費了一杯好酒，」蘿珊說。她比了比桌上的綠皮帳單夾。「我們的錢在裡面。我幫我們三個人買了單，不包括她的份。」

「希望我沒有害妳的皮膚老化，」蘿珊慢條斯理地在海瑟生氣地推開大家離開時說。她們倆看著海瑟消失在門邊，互看了對方一眼，然後爆出大笑。

「妳知道，我看得出來她是個酒鬼。」

「沒事。」瑪姬咕嚷著。

「我得打電話回去看看露西亞的情況，」瑪姬說著將椅子往後推。「不會太久。」

「有趣？妳認為聽那個賤貨講話很有趣？」

「蘿珊，妳沒事嗎？」瑪姬擔憂地說。

「對。我婆婆在照顧她。」

她將外套放在寄物處，領了個銀色鈕扣後回到人群中。一開始，她想她肯定是第一個到的。但很快地，她發現蘿珊的身影。蘿珊獨自坐在角落的桌旁，桌上已經放了一杯飲料。她沒意識到有人在看她，不經意地回過頭來，瑪姬覺得一陣心疼。蘿珊看起來糟透了，臉色暗沉、眼睛滿是血絲，嘴角呈現疲憊下彎的弧線。如果不是看到蘿珊的眼神，瑪姬會猜想這是宿醉或時差的緣故。那雙明亮的眼睛通常散發著機智與活力，今晚卻顯得無神，彷彿沒有任何事情能引起她的興趣。瑪姬望著她，蘿珊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不管杯子裡是什麼，肯定很烈，瑪姬想著，隱約感到不安。

「什麼？」坎蒂絲瞧著她。「妳說什麼？」

「平安回家，歡迎再度光臨。」女侍咧嘴笑著說。

「我不相信！」坎蒂絲沮喪地說。「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海瑟，我覺得糟透了！還有妳的夾克……」

「這我就不清楚了。」海瑟禮貌回應。

「很不一樣，」她總算開口。「和我原先想像的大不相同。」

「怎麼了？」她說，訝異地看著海瑟臉上的緊張神情。

「妳覺得她還好吧？」她的聲音帶著緊迫的抖音。

「喔，真的？」海瑟甜甜地笑著。「我也不喜歡可悲的老酒鬼，不過我還是很有禮貌地對待他們。」

郝思嘉離開了，她們兩個看著彼此。

「莫名其妙？」蘿珊憤怒地大聲說。「妳想知道原因嗎？從頭一個原因開始？」

一片沉默。瑪姬將杯墊放回桌上，開始用指間劃著桌上的圓形花紋。

坎蒂絲正努力地穿越人群走向瑪姬和蘿珊的桌子時，感覺海瑟扯著她的袖子，於是轉過身。

「妳們就是打定主意不喜歡她，對嗎？」坎蒂絲面部扭曲地瞪著她們。「既然妳們不願意接受我的朋友，我不知道我們為什麼還要聚會。」

「坎蒂絲，這麼做好嗎？」海瑟說。

「海瑟，妳還喜歡在《倫敦客》的工作嗎？」瑪姬禮ｈeｔｕｂoｏk.ｃｏｍ•ｃoｍ貌性地詢問。

「但妳很享受這一切，」蘿珊瞇起眼睛。「不是嗎？」

「她又不需要！是妳把飲料倒到她身上！真是見鬼了，蘿珊！」

「妳就是！妳叫我不要跟她太親近，妳在辦公室擺臉色給她看……」

「蘿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瑪姬的眼神變得銳利。「是那位有婦之夫？」

「所以還算不上改頭換面了，咱們這位吉爾斯先生？」蘿珊點著了菸。

在一片沉寂中，蘿珊點了菸，呼出一大口雲霧，雙眼閃著危險的訊息透過煙霧望向海瑟。

最適宜打電話的安靜地點是大門入口處，瑪姬站在玻璃門旁望著門外街景，看著打了黑色領結的一群人快步通過。這一晚令她全身發熱，情緒高昂，同時又感覺疲倦。在經歷一切的準備與努力後，她並不如她所希望的那樣享受一切。有部分是因為坎蒂絲帶來那位討厭的朋友，破壞了原本親密如家人的鐵三角。但有部分是她被自己彷彿變笨的表現嚇到了，她似乎很難跟得上話。有幾次她覺得自己好像就要吐出合宜的字句，卻又被迫放棄。她向來被認為是個聰慧、好口才的人呢。當她靠到牆上，拿出手機，突然瞥見對面鏡子裡自己的倒影，驚訝地發現自己有多麼臃腫。儘管她已經如此精心上妝掩飾，臉色依舊黯沉。她的眼睛無神地盯著自己，忽然希望自己在家裡，遠離坎蒂絲那個討人厭的朋友，那些尖銳的評語，離開這些亮晃晃的燈光以及試圖表示愉悅的壓力。

「我已經好多了，」她過許久之後開口。「對了，謝謝妳留的那些訊息。它們讓我能撐下去。」

「是啊，」坎蒂絲說，雙頰發燙。「我得去一下廁所。馬上回來。」

「妳真的很不喜歡我，對吧？」

「嗨，海瑟。」坎蒂絲愁眉苦臉地說。

蘿珊隔著一陣煙霧看著瑪姬。她的藍色眼睛滿是痛苦，似乎正努力地壓抑情緒。

「不會吧！」坎蒂絲的臉發亮。「她真的這麼做了？」

「不好意思，」坎蒂絲睜著發亮的雙眼抬起頭來。「妳們一定覺得很無聊。」

「什麼？」坎蒂絲不可置信地瞪著她。「蘿珊，妳喝醉了嗎？」

「一切都好。」派蒂簡短地說。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微弱，好像在幾百哩外。她的確是啊，瑪姬心酸地想。「露西亞有點咳嗽，不過沒什麼好擔心的。」

「我真不敢相信妳這麼做，蘿珊！」坎蒂絲生氣地說。「妳不覺得抱歉？不去跟她說對不起？」

「說真的，妳還好嗎？」

「她們可能不會歡迎我，我還是回去吧。」

曼哈頓酒吧正在舉辦好萊塢傳奇之夜，一個打扮成瑪麗．蓮夢露的女生笑容滿面地幫瑪姬拉開了玻璃門。瑪姬往大廳裡踏了幾步，看著眼前活力四射的場景，然後閉上眼睛幾秒鐘，沉浸在週遭的氛圍。感受人們聊天的喧鬧聲、陪襯的爵士樂，空氣中飄散著熱騰騰魚排的香氣、設計師香水和菸味。還有片斷的交談對話，突然爆出的笑聲，以及穿透她闔上的眼瞼所透進的光線、閃爍光芒和色彩。都市裡的人們正在享樂呢。當她睜開眼睛，內心充滿著幾乎要滿出來的幸福感。她原先不了解自己有多麼想念這一切，在歷經一片沉寂與泥土地，以及露西亞未曾間斷的哭嚎聲後，這間溫暖且人聲鼎沸的酒吧讓她有回到家的感覺。

「噢，喜歡，」海瑟說。「工作環境很好，賈斯汀是個很棒的編輯。」蘿珊驀地抬起頭。

「聽著，這回就算了，」蘿珊說。「顯然妳完全看不出來妳這位新的好朋友哪裡不對勁。」

「還不是因為海瑟。」蘿珊說。

「我沒這麼說，」瑪姬立刻說。「而且那也不是重點。我只是覺得如果只有我們三個人，那會——」蘿珊的咳嗽聲打斷了她。

「不，我們要走了，麻煩妳。」坎蒂絲呆滯地說。「等等。」她打開皮包找皮夾，數了三張鈔票。「還有這個，」她將鈔票交給女侍。「這樣應該夠了。」

「坎蒂絲？」瑪姬回到桌邊，逐一看著她們倆。「怎麼回事？」

「哈囉，」打扮成綠野仙蹤裡的桃樂絲的女侍來到桌邊，她手腳俐落地抹了桌子，將杯子收拾好，然後對著坎蒂絲微笑。「要我幫妳結帳嗎？還是妳們還要繼續？」

「可悲的老酒鬼。」海瑟打量著自己的指甲，然後抬起頭微笑。「一個可悲的老一酒一鬼。」

「是我就不會擔心，」派蒂說。「吉爾斯馬上就和-圖-書到家了，如果有什麼問題，我們可以帶她去找醫生。」背景傳來微弱的哭聲，一會兒，瑪姬感覺胸罩內部一陣溢乳潮濕。喔，慘了。她懊惱地想。真是麻煩。

怪的是，這念頭竟讓她好過多了。

「妳們記得海瑟，對吧？」坎蒂絲興高采烈地看看蘿珊，然後轉向瑪姬。「我邀請她加入我們。」

「噢，我不確定，」瑪姬拿起雞尾酒單，然後又放下。「我等大家都到齊了再點吧。」

「蘿珊……」

「是啊，」海瑟把溼透的紙巾丟進垃圾箱。「天哪，看看我的臉！」海瑟看著鏡中凌亂的妝容，嘆口氣。「唉，我不知道，可能我太不會說話了。」她轉身面對坎蒂絲的凝視。「也許我該閉緊嘴巴。」

「不管怎樣，」瑪姬匆忙插話。「這裡還有一杯。」她拿起一個高腳杯，裡面滿是碎冰，有著琥珀色的液體，裝飾著凍過的葡萄。「這杯是誰的？」

「很好。」海瑟擺出一個高傲的笑容，消失在洗手間門後。天哪，我討厭妳，瑪姬心想。我真討厭你，海瑟．崔勞尼。

有那麼幾秒鐘，蘿珊只是瞪著她，身體發抖。接著，她放慢動作，從容不迫地拿起那杯裝滿琥珀色的高腳杯，站起身，將玻璃杯糕舉對著閃耀的光線。

「謝謝。」坎蒂絲說。她收起那張收據，站起身，因失望而全身虛脫。這一切是怎麼搞的？今晚怎麼會是這樣的結束？

「她當然是故意的！老天爺啊，坎蒂絲，妳看不出她是哪種人嗎？」

「別擔心，」瑪姬停頓。「別傻了，我相信他的工作能力很好。」

「天啊！」她吐著口水，踩著腳。「妳是個去他的……瘋子！」瑪姬看了看蘿珊，笑出聲來。隔壁桌的人們放下了酒杯，開始注意這場騷動。

她的腿突然發軟，向下倒在椅子上，頹喪地看著潮濕的桌面，看著冰塊與雞尾酒構成的一片混亂，以及如譴責這一切般地，夾在綠色夾子裡的鈔票。

海瑟衝進洗手間時，坎蒂絲正在洗手。海瑟的頭髮和臉都濕透了，夾克的肩膀處也有水漬，臉上掛著一副要殺人的表情。

駭人的沉默籠罩著她們。

「瞧，坎蒂絲來了，」蘿珊打斷她的話。「不好意思，瑪姬。坎蒂絲！」她站起來，越過人群睜大了眼。「她在做什麼？」

坎蒂絲揉揉臉，做了幾個深呼吸，試著冷靜下來。然後她抬起頭。

「別擔心！我不是個酒鬼，我只是愛喝酒。這是不一樣的！」

「喔，對，」海瑟說。「妳把她留在家裡，是嗎？」

「還沒，」瑪姬說。「再給我們幾分鐘。」

「謝謝關心。」

「坎蒂絲，是她先挑釁的，」瑪姬看著她。「她真的是個小婊子。」

「這讓我想起來了！」海瑟突然冒出連串笑聲。「妳記得那次我們到柯芬園的校外教學嗎？坎蒂絲。我們那次全迷了路，安娜．史岱普勒斯還跑去在肩膀上刺青。」

「好極了！」坎蒂絲說。

「別跟她吵架！」坎蒂絲大踏步走向洗手間的門，海瑟對著她喊。「別為了我跟她吵架！」但她說的話隨著坎蒂絲砰一聲關上的門消失無蹤。

她又要如何解釋這些疲倦與沮喪的感覺是如此必然地與愛相連，伴隨著如此強烈、幾乎令她發暈的母性喜悅？如何描述每回望見露西亞彷彿認出她的眼神時的那份驚喜？當露西亞皺著的臉突然綻放成一朵微笑？她要如何傳達有時她感到極度喜悅時，卻也感受泫然欲泣的疲累？

「有一點。」坎蒂絲說，試著微笑。

「她把雞尾酒倒到妳頭上？」坎蒂絲難以置信。「為什麼？」

「謝謝，」坎蒂絲沒精打采地回應。「或許吧。」

「喔，她敢。」瑪姬交疊雙臂。海瑟仰頭不相信地盯著蘿珊，氣氛僵持了好一會兒，突然，蘿珊翻轉了手腕，把雞尾酒倒在海瑟頭上。冰冷的飲料直接淋到海瑟臉上，她倒吸口氣，氣急敗壞又憤怒地口出惡言，撥開跑進眼睛裡的碎冰。

「我們都很好，」瑪姬悠悠地說。她坐了下來，看著蘿珊用發抖的手在點打火機。

「應該是，」瑪姬說。「喔，我等不及了。」她抬頭看著女侍。「給我一杯牙買加倫巴好了。」

「對了，坎蒂絲跑哪兒去了？」蘿珊邊說邊點燃另一https://m.hetubook.com.com支菸。「她確定會來吧？」

「當然了！」瑪姬開朗地說。「哈囉，海瑟。很高興又見到妳。」她遲疑了一下，然後移動椅子好在狹小的桌邊讓出些空間。

「嗨，」海瑟愉悅地回應，滑進她的座位。「一切都好吧？」

「她在跟某人說話，」瑪姬皺眉。「我看不出來是誰……」她氣惱地停了下來。「喔，不！」

「喔，很好，」瑪姬說。「一切都好。」

「妳記得我之前說過，我們現在說不定可以期待婚禮吧？嗯，可以不用煩心了。」她抬起頭。「有婦之夫已經不在這個未來遠景裡。他做出了選擇。」

「喔，他愛得很，」瑪姬諷刺。「每天就當那十分鐘的爸爸。」

當大家開始點第二輪的雞尾酒時，蘿珊已經在喝當晚第五杯伏特加。她從那天中午起就沒吃東西，伏特加與瑪格麗特混合的後作力強到令她頭暈。但要不繼續喝酒好紓解她內心的緊張，要不就得放聲尖叫。每回她抬起頭，一看見海瑟的大眼睛就發胃酸。坎蒂絲為何會聽信她的甜言蜜語？坎蒂絲是她認識最敏感、細心的人，怎麼這次會如此盲目？簡直是瘋了。

「不見得。」

「不要，」蘿珊打斷她。「嗯……不要緊的，真的。」接著，略為停頓後，她眼中閃著光地抬起頭問，「純粹好奇，妳找到他會怎麼做？」

「我們可以找別的時間再聊！」坎蒂絲辯解。「說實話……」

「瑪姬！」蘿珊的臉亮了起來，起身敞開雙臂。她們彼此擁抱的比平常更久了些。瑪姬放開手時，看見蘿珊的眼睛裡泛著淚光。

「妳那天殺的好朋友蘿珊，就是這麼回事！」

「很好啊！」蘿珊很快地回答，露出一個開朗的笑容，伸手到包包裡拿香菸。「妳呢？寶寶好嗎？」

「妳不能離開！」坎蒂絲說。「真的，她們會很高興看到妳。如果妳能多認識她們會很棒的。」

「吉爾斯呢？還享受當父親的感覺吧？」

「我得回家換衣服了，」海瑟說。「我半小時後跟艾德有約。」

「當然，」坎蒂絲說。「好好玩。幫我跟艾德打聲招呼。」她在海瑟走開前加上一句，不過海瑟似乎沒聽見。

「她有要跟我道歉嗎？」

「喔，拜託！」蘿珊不耐煩地說。

「我還以為妳那偉大的鄉村生活已經容不下我們了，」蘿珊對她俏皮地笑了笑。「你們不是得忙著去追捕獵物或什麼的嗎？」瑪姬面露倦容地笑著，蘿珊皺起了眉頭。「說真的，瑪姬，還好嗎？妳看起來累壞了。」

「嗯哼，」瑪姬瞥扭地說。「我們要不要再點一杯雞尾酒？」

「很好，我也看不出來如果妳打算整晚跟一個我們不認識的人聊妳們往日的學生生活，那我們為什麼還要費神見面！」瑪姬突然很不高興。「我費了很大的勁兒才來到這裡，坎蒂絲，但我整個晚上連好好跟妳說句話都很難！」

「或許我是吧，」蘿珊說，捻熄了菸頭。「但話說回來，就算到明天早上她也還是個賤貨。妳沒聽到她說的話嗎？『我認為吸煙會使皮膚老化。不過，是針對我而已啦。』」蘿珊拉高聲音刻意模仿著。「那個蠢小母牛。」

「喔，真的嗎？」瑪姬的笑容略顯僵硬。「嗯，我想她很好。」

「我也想妳，」瑪姬說。「我想念妳們兩個。」她嘆氣，望了望嘈雜的酒吧。「我像小孩一樣期盼著今晚的聚會。每天都在倒數！」

「來吧！」坎蒂絲對她笑笑，牽起她的手往前走。坎蒂絲今天晚上很開心，心情大好且情緒高昂。不管是對海瑟、對瑪姬和蘿珊，甚至是對那個剛從她們前面走過、擋了路的那位扮成桃樂絲的女侍。「這是不是很有趣？」她轉頭對海瑟說。「想想看，要是幾個禮拜前，可能是妳在這兒扮裝呢。」

「我不喜歡利用別人的人。」蘿珊意有所指地說。

她難過地想著，如果只有她們三個人，或許她就能坦白。但有海瑟在場，她做不到。那個有著光滑的年輕肌膚、無辜眼神，以及不斷說出刺人評語的海瑟。她讓瑪姬覺得自己腦筋發鈍又年老遲緩，彷彿身處妖嬌美眉們中的邋遢大媽。

「這裡還有張椅子，」坎蒂絲說。「位置很多！」她坐了下來，對兩位朋友露出笑容。「妳們二位都好嗎？過得如何，蘿珊？」

「我說，」海瑟的下巴因憤怒而緊繃。「那個蘿珊把一整hetubook.com.com杯見鬼的雞尾酒全倒到我頭上。她瘋了！」她轉頭朝向亮著燈光的鏡子，拿了面紙開始抹乾頭髮。

「她一直看我不順眼，」海瑟無奈地看著坎蒂絲。「我已經盡量表現友善……」

「好啊，」蘿珊說。「除非妳認為喝雞尾酒也會讓肌膚老化，海瑟？」

「我不相信，」蘿珊緩緩地說。「我不敢相信！她竟把那個女孩帶來了。」

「海瑟！」坎蒂絲訝異地抬頭。「發生什麼事了？」

「嗨！」她們抵達桌邊。「今晚的人可真多！」

「今晚一開始就該這麼做了，」蘿珊說。她看著桌上遺留的殘局——空酒杯、一灘灘的酒漬和碎冰，然後抬起頭迎上瑪姬的眼睛。「看來派對結束了。我們買單吧。」

「那麼妳呢？蘿珊？」她甜甜地開口。「妳認為妳會生小孩嗎？」

「喝妳的嘴碰過的杯子？」蘿珊說。「如果是這樣，免了，謝謝。」

「對了，恭喜寶寶誕生，」海瑟說。「我聽說她很甜。她多大了？」

「嗯，要不是妳看起來這麼怪里怪氣的，我就會多跟妳講幾句了！」坎蒂絲聽見自己怒氣沖沖的聲音。「我希望出來時可以好好玩，而不是整晚愁雲慘霧地坐在那兒。」

「可是，如果妳願意試著多了解她，不要老是莫名其妙地找她麻煩……」

「噢，我相信她是！」海瑟無辜地眨著眼睛。「說真的，我什麼都不懂。嘿，有女侍過來了。我們要點東西了嗎？」她拿起雞尾酒單看了幾秒鐘，然後抬頭直視著蘿珊的眼睛。

「她刺了朵很小的花，」海瑟說。「挺可愛的，不過卻讓她惹上大麻煩。蕾西老師叫她進來時，她肩膀上還貼著藥膏。於是蕾西老師問她：『安娜，妳的肩膀有什麼問題嗎？』」海瑟和坎蒂絲咯咯地笑著，蘿珊和瑪姬彼此交換了個不可思議的眼神。

「咳嗽？」瑪姬警覺地說。

一等海瑟離座去上洗手間，蘿珊轉向坎蒂絲。「真是要命，妳為什麼帶她來？」

「我哪兒都沒去，」蘿珊抽動嘴角微笑，深吸著菸。「我都在家，狂喝伏特加。」

「我想應該是我的，」海瑟說。「不過我不想喝了。蘿珊，妳要不要喝？」

但突然一切看來都不重要了。突然間，她唯一想相伴的人只有露西亞。一顆淚珠順著臉頰滑下，她草率地抹掉它。她得振作，回到酒吧裡去，試著當個有趣的伴。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瑪姬的手緊抓著桌子。「管他人在哪裡，我只想去找他，然後……」

「撐下去？」瑪姬驚訝地看著她。「蘿珊，到底怎麼了？妳人都在哪裡？」

「嗨！派蒂，我是瑪姬。」有一群人走進門廊，瑪姬微微側身，用一隻手遮住一邊耳朵。「我只是打來看看情況如何。」

詭異的靜默蔓延。瑪姬瞥了瞥蘿珊，她面無表情地啜著伏特加。坎蒂絲鼓勵地對著海瑟微笑，海瑟也緊張地笑了笑。這時，酒吧角落的爵士樂隊開始演奏〈Let's Face the Music〉，一個戴著大禮帽、穿著燕尾服的男人，牽著一個打扮成琴吉．羅傑斯（譯者注：Ginger Rogers，美國演員、舞蹈家、歌手。）的白衣女孩現身。人們讓出了空間，兩人開始跳舞，周邊爆出一陣掌聲。這陣喧鬧插曲讓這個小團體回復了生氣。

「哈囉？」

「是啊！」海瑟說。「我覺得他棒透了！」然後她看著瑪姬。「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

「她到底對妳怎樣了？」坎蒂絲的聲音陡地升高，蓋過周邊喧鬧。「妳甚至沒試著去認識她……」

「這是什麼意思？」坎蒂絲很驚訝。「我只是覺得大家聚一聚很有趣。」

「再見。」蘿珊漠然地說。「走吧，瑪姬。」她扶著瑪姬的手臂離開，沒再看坎蒂絲一眼。

「什麼，所以我們是個小幫派了，是嗎？沒有任何人能加入。」

「怎麼，所以妳也不喜歡她？」

「妳從第一天開始就看海瑟不順眼，不是嗎？」

坎蒂絲一走，這桌陷入沉默。扮成瑪麗．蓮夢露的歌手已經站到角落的麥克風前，嘶啞地對著一個汗流滿面、挺著大肚腩，但看起來很開心的男人唱著生日快樂歌。當她提到他的名字，人群圍繞著他歡呼，他對著空中比出勝利的手勢。

蘿珊看著仍在燃燒的菸屁股，突然猛力地往下唸熄了它。

「不會。」蘿珊拿出一包菸遞給海瑟。

她偷偷越過雞尾酒杯瞥了瞥瑪姬，痛苦地擺了個白眼。瑪姬看起來好像真的很開心。今晚真是個大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