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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的愛

作者:米蘭.昆德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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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德華和上帝 7

愛德華和上帝

7

是的,他做了整個晚上以來一直使他驚恐的事情。他本來會想盡辦法免去做這件事,但是,如果他還是做了,那麼請相信我,那只是因為他真的「一定要做」。他在這晚一開始便陷入的情況很有強制作用,所以,雖然他確實可能緩和其過程,但卻是不可能去阻止它。所以,當愛德華把手放在女校長的胸房時,他只是屈服於完全不可改變的必然性。
「把手放開,」他命令她:「雙手合掌!」
那天是星期二;星期四他又被邀請到女校長的單身公寓。他去的時候,心中感覺到愉快的自信,因為他已完全相信:自己的天生魅力一定會把教堂事件化為一縷煙,幾乎一無所有。但是人生就是這樣子:一個人想像自己在一齣特別的戲中扮演自己的角色,即沒有想到別人已經同時改變了布景,而他沒有注意到;他不知不覺地發現自己出現在一次很是不同的表演之中。
愛德華繞著桌子躲開,他的後面只有一張床,而女校長離他只有一步之遙。現在他不能逃了;可能,他的絕望情緒在這個沒有退路的時刻,勸他對她發號施令:「跪下來!」
愛德華舐舐自己的指頭,發覺自己的舌頭微微流血。對方把他咬得厲害,所以他苦心經營的陶醉感覺減弱了,他的喉嚨再度由於焦慮而收縮著——因為他想到了那件等著他的事情:他聽到浴室中很大的水流聲和濺水聲。他拿起那瓶白蘭地,湊近嘴唇,大喝起來。
「雙手合掌!你聽到嗎?」
她默默無言和圖書,於是他叫出來:「大聲!」
她表現出熱心聽從的動作,用力脫除尼龍睡衣,裸|露出自己瘦削而白皙的身體,那叢濃密的黑毛顯露出陰鬱的落寞情態,在身體中央突出來。她慢慢走向他;愛德華在恐懼中發現了自己無論如何已經事先知道的事情:他的肉體完全被焦慮束縛住了。
愛德華退到圓形桌子後面,他們在一會兒前一直坐在那兒:「不,我不能做這種事,我不能做。」
「不是。」愛德華說。
他再度坐在安樂椅中,面對女校長。他們之間有一張小桌子,小桌子上有一瓶白蘭地和兩個酒杯。這瓶白蘭地正像是一根新的支柱,如果是一個性情冷靜的聰明男人,立刻會在其中看出教堂事件已不再成為問題。
「不會,這兒真的很好,」愛德華說,他說的時候心情很憂鬱,因為就在那個時刻,他已不再感到愉快了。那瓶白蘭地(他在第一次來訪時曾無禮地要求白蘭地,現在白蘭地正擺在桌上,表現出威脅性的預備姿態)、單身公寓的四道牆(創造出一種越來越有壓縮性和限制性的空間)、女校長的獨語(集中於更具個人性的話題)、她的眼光(露出不祥的凝注神色)——這一切使得「計畫的改變」終於開始影響他的情緒。他了解到:他已經進入一種情況,其發展已經預先決定,無法變更。他體認到:危及他的生計的並不是女校長對他的嫌惡,而是相反的情況:他對於這個鼻下有軟毛的瘦削女人感到生理的https://m.hetubook.com.com嫌惡,而她正在催促他喝酒。他的焦慮使得自己的喉嚨收縮起來。
這時,女校長已經出現在門口,穿著一件透明的尼龍睡衣(胸房部分飾有厚厚的花邊),步伐穩定地走向愛德華。她擁抱他。然後她向後退,以譴責的口吻問,「你為什麼還穿著衣服?」
各位,我知道在幾年的過程中,你們已經習慣於自己的身體偶爾的反抗表現,這種事完全不再使你們苦惱。但是請你們了解,愛德華那時很年輕!他肉體的窒礙每次都使他陷入令人難以相信的驚慌之中;他把這種情況視之為不可救贖的羞辱而加以忍受——無論見證者是一個美麗的臉孔,或者像女校長那樣可怕和滑稽的臉孔。現在,女校長離他只有一步遠,他在驚慌和不知所措之餘忽然說出來——他甚至不知道怎麼說出來的(可以說是靈感,而不是狡猾的思想):「不,不,哦,上帝,不!不,這是一種罪,這會是一種罪!」然後跳開了。
這種三重的墮落形像使他陶醉,並且又有一種意外的情況忽然發生:他的肉體不再表現被動的抗拒。愛德華興奮起來了!
她莫名其眇地注視著他,但是他以一種堅定的(但卻是絕望的)聲音再度說:「跪下來!」於是她熱情地跪在他前面,擁抱他的腿。
女校長繼續走向他,以沙啞的聲音喃喃說:「什麼罪?並沒有罪!」
女校長繼續祈禱著,「不要引導我們進入誘惑之中,」此時愛德華迅速脫去所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衣服。當她說出「阿門」時,他就猛烈地把她從地上抱起來,拖著她到床上。
愛德華脫下上衣,看著女校長(她的大眼睛緊盯著他),只想到一個事實,那就是:他的身體極為可能妨礙自己有恆的意志。因此他希望無論如何要喚醒自己的身體,於是,他以一種不明確的聲音說,「把衣服脫|光。」
女校長把擋路的安樂椅推開,追著愛德華,棕色的大眼睛一直看著他:「並沒有罪!並沒有罪!」
「祈禱。」他命令著。
女校長繼續說著:「但是我想看到世界就是那樣子!像你看到的樣子!」然後她從安樂椅上站起來,挺起胸部,並且說,「我並不是一個令人厭煩的女人!我不是!」她繞著小桌子走著,並且抓著愛德華的袖子。「我不是!」
「來,我們來跳舞,」她說,放開了愛德華的手臂,跳到收音機那兒,轉著選臺盤,一直到她聽到了一種跳舞的音樂。然後她站在愛德華身邊,露出一抹微笑,愛德華站起來,抓住女校長的身體,開始和著音樂的旋律,引導她繞著房間跳著:女校長時而柔情地把頭靠在他的肩上,然後又忽然抬起來,凝視他的眼睛,然後又過了一會,她哼出低沉的聲音,附和著音樂的旋律。
她一面說出這些話,一面抬頭看他,好像他就是上帝本人。他注視著她,心情越來越愉快。在他前面跪著女校長,被一位屬下所侮辱;在他前面,一個裸體的革命家因為祈禱而受到侮辱;在他前面,一位祈hetubook.com.com禱的女人因為裸體而受到侮辱。
她把身體傾向桌子對面的愛德華,在陰鬱的沉默中(露出很僵硬的微笑),她那大得可怕的眼睛對準著他凝視著,同時他在內心想著:如果他不設法喝得有一點醉,那麼,不用等到晚上的時光消失,他就會陷入真正的困境之中。因此,他就在自己的酒杯中倒了一點白蘭地,迅速地喝了下去。
「祈禱,好讓上帝可能原諒我們。」他發出嘶嘶聲說。
他聽著女校長的話,喝了一杯酒,但是現在他的焦慮顯得很是強烈,所以酒精對他完全沒有作用了。另一方面,女校長在喝了兩、三杯後,變得非常陶醉,不再表現出平常的冷靜;她所說的話顯得很亢奮,幾乎具有威脅作用。「我嫉羨你一樣東西,」她說:「你是那麼年輕。你還不可能知道失望是什麼,幻滅是什麼。你仍然看到這個世界充滿希望和美。」
但是,天真的愛德華太陶醉於自我之中,所以最初他完全沒有看出來。他十分愉快地進行了開場白(話題很模糊,是一般性的)。他喝了對方拿給他的酒,率直地表現出很厭倦的樣子。經過了半小時或一小時,女校長暗中把話題轉向比較個人的事情上:她談到很多有關自己的事,而從她所說的話中,愛德華的眼前出現了她所想要成為的影像:一個明智的中年女人,不是很快樂,但卻以一種尊嚴的方式妥協於自己的命運:這個女人沒有遺憾什麼,甚至表示自己沒有結婚很滿意,因為畢竟只有這樣,她才能充分享受自己的獨hetubook.com.com立和隱私。這種生活已經提供了她一處美麗的公寓,她在公寓中過得很快樂,並且現在愛德華在其中可能也不會感到太不舒服。
她又再度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她雙手合掌。
愛德華感到心神不寧,有幾次停止跳舞去喝一杯。他非常渴望結束自己在這種無止境的蹣跚舞步中所感到的不舒適,但是他也非常怕結束。因為他認為:跳舞後接著而來的不舒適更加無法忍受。所以,他就繼續引導著自顧唱著的女人,繞著房間跳著,同時又穩定地(並且小心地)注意酒精的影響力——這是他所渴望的。一旦他終於認為自己的頭腦足夠麻木,他就用右臂把女校長緊緊壓在自己的身體上,左手放在她的胸房上。
她雙手合起來。她的大眼睛向上看著他;愛德華不僅得到有利的緩刑,並且在俯視著她時,開始不再有壓迫感,不再覺得自己只是個獵物,同時他也重獲自信心。他向後退,離開她,以便能夠觀看她的整個人,然後他再度命令著「祈禱!」
這個瘦削、裸|露而又跪著的女人,開始朗誦著:「我們在天堂的天父,祢的名字是神聖的,祢的天國降臨……」
他此舉的結果超過一切的預期,女校長好像受到魔力的支配,開始在他的手臂中扭動著,不久就把自己有軟毛的上嘴唇湊近他的嘴。然後,她把他拖到床上,狂野地扭動著身體,高聲地嘆著氣,咬著他的嘴唇以及舌尖,使得他感到很疼痛。然後她滑出他的手臂,並且說,「等著!」然後跑到浴室。
她雙手合起來,忠實地仰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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