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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蝟的優雅

作者:妙莉葉.芭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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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花 世界動態日記第一章

茶花

世界動態日記第一章

大部份的人,當他們在動時,總是根據周遭環境而動的。譬如說,就這個時候,我正在寫日記的時候,肚子托在地上的憲法從旁邊經過。這隻母貓一生都沒有任何具體的計畫,可是這時候牠是往某個方向走,也許是往沙發椅走去。從牠的動作方式就可以判斷:牠「往」……走。媽媽剛剛往門口走去,她要上街購物,而事實上,她人已經在外面了,她的動作已經在做預告。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這一切,當我們在動的時候,我們的身體結構可以說是被「往」……的動作分解:我們在那兒,同時也不在那兒,因為我們正在往他處走,但願您明白我的意思。如果要避免身體結構被分解,那就不能動。要嘛,你在動,那你就失去整體性;要嘛,你是整體性,那你就不能動。可是這位球員,當我看到他進入球場時,我就體會到他有些地方和常人不同。他給人的感覺是他在動,同時他又立在當地不動。很荒謬,是不是?
毛利球員,他變成一棵大樹,一棵樹根扎得很深,不可動搖的大橡樹,變成一道燦爛四射的光芒,每個人都有此感受。然而,所有的人都確信這棵大橡樹,哪怕有深入地底的樹根,或者說歸功於,他也會飛,他也會跟空氣飛得一樣快。
當然囉,我有深刻思想。可是在我的深刻思想裡,我是和自己遊戲。哼,說來說去,我還是一個(取笑其他知識分子的)知識分子。這不是很光榮的事,不過很能排遣身心。因此,我覺得需要寫一本有關人體或物體的日記來彌補「頌揚心靈」的缺失。不談心靈的深刻思想,而是談物質的傑作。談一些具體的,能觸摸的東西,可是也很美,或者是有美感。除了愛情、友誼和藝術之美外,我想不出還有其他的東西能夠充實人生。愛情和友誼,我年紀還太輕,不能夠去追求。而藝術……假使我必須活下去,藝術將會是我生命的全部。不過,當我說到藝術時,必須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指畫家們的傑作。就算是荷蘭大畫家維梅爾的作品,我也不會看成跟生命一樣重。他的畫很偉大,可是是死的。我呢,我是指在世界上所看到的美,也就是在生活的動態中能讓我們提高境界的事物。和_圖_書
《世界動態日記》將是以人,以及人體的動作做題材,如果沒有任何東西可寫的話,甚至是物體的動作也行。此外,還要在動作中找出一些相當有美感的東西,讓生命具有價值,譬如優雅,美,協和,強烈感。我要是找到的話,我也許會重新考慮取捨:在缺少有關心靈的好題材下,如果我找到人體的動作美,我也許會認為生命也是值得去活的。

經常有深刻思想是很好的,可是我覺得還不夠。我的意思是:再過幾個月,我就要自殺,並且要放火燒屋,在此情況下,我當然不能認為我擁有很多時間,因此我必須在剩餘的些許日子內做點紮實的事。況且,我還和圖書給自己下了個挑戰:如果要自殺,那必須確定自己是在做什麼,而且也不能為一些芝麻小事去燒屋。假使在這世上有些事值得去親身體驗,那我絕不能錯過,因為一旦死去,想要後悔就太遲了,因為自己搞錯而死去,那就太蠢了。
當哈卡舞開始時,我特別盯著他看。很明顯,他確實與眾不同。而此時,扁豆鵝肉砂鍋第一號在報導:「啊,叟木,這位人見人怕的紐西蘭後衛,他的巨碩身材總是令人驚嘆,二〇七公分,一一八公斤,百米短跑十一秒,是個漂亮男孩,是的,太太!」每個人都被他迷住,但似乎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其實,從哈卡舞便可看出一切:當他在動時,他和隊友們做相同的姿勢(將手掌拍在大腿上,有節奏地雙腳跺地,摸自己的手肘,做這些動作的同時,雙眼還瞪著對手的眼睛看,並且帶著亢奮的戰士神情。)可是,當其他人的手勢「往」敵對球員發出,整個球場觀眾看著他們時,這位球員的手勢卻停留在他身上,聚斂在他自己身上,這給他帶來一種存在感,一種非比尋常的強烈感。因此,原先屬於戰士舞的哈卡突然具有無比的力量。
當紐西蘭隊員開始表演他們的哈卡舞時,我明白了。在他們當中,有一位很年輕,個子很高大的毛利球員。一開始就是他引起我的注意,也許是因為他的個子很高大,可是緊接下來,是因為他的動作姿態。他的動作很奇怪,很流動,然而很聚斂,我意思是指聚斂在他自己身上。
長話短說,我把臘腸拿給爸爸。我知道鴿蘭白www•hetubook•com.com一定是在她的房間內聽巴黎拉丁區最流行的前衛音樂,於是我心中自忖: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呢,咱們也來個哈卡舞吧。在我的印象中,哈卡舞是紐西蘭球隊在賽前表演的一種滑稽舞蹈,像猩猩一樣,是一種恐嚇敵方的動作。還有,我印象中,橄欖球賽有點沉悶,一大批人老是跌在草地上,爬起來,又跌倒,三步之後,大夥兒撞在一起,糾纏不清。
當時,我想,行了,我終於能夠在世間發現到靜止的動作。這是不是,這是不是值得繼續活下去呢?就此時此刻,一名法國球員在爭球時,短褲掉了。突然,我完全洩氣,因為所有人都笑得眼淚直流,連爸爸也不例外,他又開始喝起啤酒來,把兩百年來的新教徒家庭教育拋諸腦後。而我,我有一種褻瀆神聖的感覺。
廣告終於結束了,節目片頭出現一群在草坪上打滾的彪形大漢,接著我們看到整個球場,同時聽到數位評論員的旁白,然後是腦滿腸肥的評論員(扁豆鵝肉砂鍋的奴隸)的特寫鏡頭,最後,鏡頭又回到球場。隊員紛紛進入場地,而就在此時,我開始被吸引住了。起先我不明白為什麼,出現在眼前的影像跟平常一樣,可是卻給我一種新的感受,一種刺癢的感覺,一種期待,一種「屏住呼吸」的緊張感。坐在旁邊的爸爸已經喝光他的高盧啤酒,而且準備繼續遵循高盧人的癖好,叫身子剛剛離開沙發把手的媽媽給他拿另一罐啤酒來。「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一邊看著電視,一邊心中自問。我無法了解我看到的一切,https://m.hetubook•com.com我不明白是什麼原因會讓我心中刺癢不已。
要聚斂在自身,不要掉短褲
啊,不行,這還不夠。必須有其他的動作來說服我。不過,這最起碼給了我有關動作的觀念。
賦予這位戰士力量的,並不是他發出一大堆信號恐嚇對手時所發揮出來的精力,而是他能夠聚斂在自己身上的那股力量,同時心神集中在自我上。
電視上仍在播放廣告。媽媽身子不很穩地坐在沙發把手上,表示她反對看這些東西(典型的反對派形象。在家家酒紙牌遊戲中,我要左派知識分子青蛙這張牌來組合我的刻板形象家庭成員),然後對爸爸疲勞轟炸,談論一個很麻煩的晚餐,目的是要請兩對失和的夫婦吃飯,讓他們重歸和好。只要對媽媽細密的心思有所了解的話,就會知道這個計畫真讓人笑掉大牙。
其實,會產生寫兩本日記的想法(一本有關心靈,另一本有關人體),是因為昨天爸爸在電視上看橄欖球賽。在這之前,每當有電視球賽時,我都是在觀察爸爸。我喜歡看著他捲起袖子,脫掉鞋子,拿著啤酒和臘腸舒舒服服地坐在沙發椅上,然後一邊看電視,一邊大喊:「瞧瞧我也是一個懂得生活的人。」他顯然沒想到,一個刻板形象(非常嚴謹的法蘭西共和國會部長先生https://www.hetubook.com.com)再加上另一個刻板形象(畢竟是個好好先生,而且喜歡冰啤酒),結果是刻板形象的二次方。長話短說,昨天週六,爸爸比平常早回家。他把公事包信手一放後,就脫掉鞋子,捲起袖子,在廚房裡拿一罐啤酒,然後在電視機前面坐下,對我說道:「親愛的,請妳幫我把臘腸拿過來,我不想錯過哈卡戰舞。」在我錯過哈卡戰舞的節目前,我有足夠的時間切臘腸,然後給他帶過去。
之後,我非常專心地看球賽,同時在尋找同樣的事:密集緊縮的時刻。在這時刻中,球員本身變成了他自身的動作,不需要將自己分解,「往」某方向走。而我看到了!在整個球賽過程中我都看到了!當並列爭球時,一名球員保住明顯的平衡點,找到他的根,變成屹立不動的小錨錠,賦予團隊力量;當球員們追跑時,一名球員不去思考球門,全副精神集中在自己的動作上,找到最適當的速度,將球貼著身,如天降神力似的往前奔跑;當有令人緊張的射球時,射球員心神與世隔離,尋找最佳的腳部動作。但沒有一個人能達到毛利球員的境界。當他替紐西蘭隊爭得第一個觸底射門權時,爸爸整個人都看傻了,嘴巴張得大大的,連啤酒都忘了喝。按理,他應該生氣,因為他是支持法國隊的,可是不但沒有,他還一邊拍額頭,一邊說道:「真了不起的球員!」評論員的臉色有點不太好看,但是無法遮瞞我們的確是欣賞到一幕很美的畫面:一名球員將所有人扔在腦後,自己往前跑,但是身子未動。其他球員的動作好像非常激烈、笨拙,可是就是追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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