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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情十分激盪，於是提起四腳輪菜籃，把輕輕打呼的列夫留在家裡，腳步顛顛簸簸的走向市場。來到葛內樂街和渡船街的轉角處時，流浪漢杰忍，這個破舊紙箱的忠實房客睜大眼睛看著我靠近，就好像是蜢蜘蛛看著它的獵物。

安娜．亞爾登要賣房子！

我像往常一樣對他說：「您應該到收容所去，今晚天氣會很冷的。」

「喂，米榭媽媽，您的貓又走丟啦？」他一邊對我說話，一邊咯咯地笑。

我想找些話說，於是問他：「您認識他嗎？」

「什麼也沒有，十年來連個銅板也沒給過，您是怎麼想的？啊，沒話說，他是個很有性格的人。現在沒和-圖-書這樣的人了，現在沒這樣的人了，沒有了。」

我繼續往前走，接著，心中想起一件事，又往回走。

他尖聲地說道：「啊，啊，收容所啊，我倒希望您能去那裡看看。這裡是比較好。」

「安娜．亞爾登要賣房子！」我對列夫說道。

杰忍看著我，用鼻子吸口氣，然後把一口痰吐在腳下。

「真不幸啊，真不幸啊，」杰忍不斷地重複這句話，顯然心情很激動。

當我在市場裡走來走去時，我為這短短的交談感到很惶惑。杰忍佔住我整個思維。我從來不因為窮人窮困，或者是命運對他們不公平，就認為窮人一定要擁有偉大的和*圖*書情操。但是我認為在憎恨大地主這一方面，窮人至少是會團結一致的。杰忍讓我醒悟，並且讓我明白一點：假如會有一件事令窮人憎厭的話，那就是其他的窮人。

「我要跟您說……亞爾登先生昨晚過世。」

我漫不經心地在市場裡逛來逛去，來到專賣乳酪的攤子，買了一塊現切的巴馬乳酪，以及一大塊蘇曼唐乳酪。

「哇！天大奇事，」小貓回我這句話——最起碼我是這麼感覺。

仔細想來m.ｈetｕｂｏoｋ•com•ｃｏｍ，這句話並不荒謬。

杰忍問我：「您是說評論家？」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很精亮，鼻子抬得很高，好像是嗅到山鶉屁股味道的獵狗一樣。

「他生前是多彩多姿，」我提起勇氣說出這句話，心中對我們兩人的談話語氣感到驚訝。

「是的，是的，評論家。他的心臟突然衰竭。」

「他以前給過您一些意思嗎？也許耶誕節的時候給過您一筆錢吧？」

在我當這棟大樓門房的期間內，安娜是第一個將房子出讓的人。她的房子將會換手，也會換名。很奇怪的，這件事令我感到害怕。是否是因為我太習慣於永恆不變的生活，每天都重複相同的事，使ｗww.hetｕｂooｋ•coｍ.ｃｏｍ得這仍是不肯定的改變，把我推落到時間的潮流裡，讓我想起時間的腳步。我們過著每個日子，就好像這日子第二天會再度誕生似的；葛內樂街七號悄然不變的現狀，一個早晨又一個早晨地讓永恆再度實現，突然之間，這現狀好像是個被颶風撕裂的小島。

「米榭媽媽，」杰忍回答我，「像他這樣的人，現在是找不到了。真不幸啊，」他又繼續說道，「我會想念他的，這傢伙。」

我住在這裡已經有二十七年了，從來沒有一間公寓轉過手，賣給別人家。老摩里斯太太過世後，住進去的是小摩里斯太太；巴多瓦茲、喬斯、羅森，這些住戶的情況也是大同小異。ｗｗw•hｅｔubｏoｋ.ｃｏm.ｃom亞爾登一家人跟我們同一個時候搬進來；我們可以說是一起老。至於戴博格利一家人，他們在這兒已經住了很久，目前也還住在這兒。我不知道政府參事先生的年齡有多大，但是他年輕的時候看起來很老，所以現在他儘管實際年齡很老，但是反倒給人很年輕的感覺。

最起碼有件事不會改變。杰忍是個乞丐，好幾年來，他都在這兒睡在破爛不堪的紙箱上度過冬天。身上總是穿著一件老舊的長大衣，看起來很有十九世紀末俄國批發商的味道。就跟這件衣服的主人一樣，這件長大衣也是歷盡滄桑。

「真不幸啊，真不幸啊，」乞丐又重複這句話，「想不到最優秀的人會先離開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