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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的用途是：以充滿活力的真正計畫來建設現在。

我呢，我很高興奶奶沒有跟我們一起住。話說回來，對一個四百平方公尺的房子來說，這實在是不成問題。我覺得老人家畢竟也有權利得到一點尊重的。住在養老院裡，不用說，那是永遠失去尊重。只要一住進去，意思就是：「一切都結束了，什麼也不是，所有的人，包括自己在內，只在等死亡這個結束煩惱的悲慘完結篇。」不是的，我不希望奶奶跟我們一起住的原因是，我不喜歡奶奶。她年輕的時候是個惡劣的女人，現在是個惡劣的老太婆。

今天，我們到夏杜去看喬斯奶奶。她是爸爸的母親，住在養老院裡有兩個禮拜了。當她搬到那兒去的時候，爸爸陪她一塊兒去。這次我們是全家人一起出動。奶奶無法獨自一人住在夏杜的大房子裡：她可說是個瞎子，又有關節炎，雙腳幾乎無法走動，雙手也無法握東西，每當她獨自一人時，她就感到害怕。她的孩子們（爸爸、法蘭索叔叔、羅荷阿姨）曾經想請個私人看護，解決問題，可是看護也不能每天二十四小時都在工作，和*圖*書再說，奶奶的朋友們也都已經住在養老院了，所以這似乎是個很好的解決辦法。

奶奶住的養老院可不是蓋的。這麼豪華的待死所每個月要花多少錢呢？奶奶的房間很寬敞，而且很明亮，裡面擺設的傢俱很漂亮，張掛的窗簾也很好看，房間隔壁有個小客廳，還有一個有大理石浴缸的浴室。媽媽和鴿蘭白對大理石浴缸讚嘆不已，大理石浴缸對奶奶而言不是一件值得感興趣的事，因為她的手指硬得跟水泥一樣……其實，大理石，醜得要命。

長話短說，下午兩點鐘時，在看過大理石浴缸，吃過大扇貝，欣賞過一齣驚心動魄的鄧蒂斯越獄案後，我成熟到可以對人生絕望了。

我覺得非常不公平。看看一個心地善良的熱水器裝修工，他一輩子都替周圍的人作好事，創造愛，施捨愛，接受愛，建立充滿感情和人性的人際關係。當他變得很老時，他的太太過世，他的孩子們不但身無分文，而且還有很多孩子要養活，要教育。此外，他們住在法國的另一個角落ｈｔtｐs://wｗｗ.hｅtｕboｏk.ｃｏm.ｃｏｍ，只好把老爹送到家鄉附近的養老院，一年只能看他兩次——那是窮人養老院，必須和別人同住一個房間，飯食很差，工作人員藉著虐待老人，來克服有一天自己也要走上同一個命運的恐懼感。

現在來看看我的老祖母。她這輩子沒做任何好事，只是一天到晚請客逢迎，矯揉造作，搞手段，還很奢侈、虛偽。請想一想，她有權利獨自佔一個房間，擁有私人客廳，中午還有新鮮大扇貝吃。在一個骯髒雜亂的地方度完沒有希望的晚年，難道這是付出一輩子的愛所獲得的代價嗎？在一個昂貴無比的雅緻房間內，擁有一個大理石浴缸，難道這是一生冷漠無情所應得的酬勞嗎？

突然，我想起來我曾經做過一個決定，要建設而不是破壞。我看看周遭一切，尋找一些具有正面意義的事情，同時避免看鴿蘭白。我什麼都沒找到。都是一些在等待死亡的人，他們只懂得做……接著，奇蹟出現，鴿蘭白給我一個解決辦法，沒錯，是鴿蘭白。我們親親奶奶，跟她保證很快會再回來看她後，就離開養老院，這時，鴿蘭白說道：「哎，奶奶看起來住得很舒服。至於其他和_圖_書的事……我們將儘快地把這些事很快地忘掉。」不要對「儘快地很快地」這幾個字吹毛求疵，這會顯得氣量很狹窄，倒是專心想想這幾個字的意思：很快地忘掉。

所以，我不喜歡奶奶，她也不怎麼喜歡我。相反地，她很喜歡鴿蘭白。鴿蘭白也對她很好，意思就是她在覬覦遺產，可是又具有不—覬覦—遺產—的—女孩的超然態度。我早認為這趟夏杜之行是無法想像的痛苦，果然不錯：鴿蘭白和媽媽為了浴缸讚嘆不已，爸爸的態度好像很不自然，護理人員推著臥床不起、手臂上插著點滴的乾癟老人在走廊上散步，一名女瘋子（鴿蘭白一副很博學的樣子說她有「阿茲海默老人失智症」——不苟言笑！）叫我「漂亮克拉哈」，她要她的小狗，而且馬上就要，之後還喊叫了兩秒鐘。我的眼睛還差點被她的大鑽戒弄瞎，不僅如此，她還企圖逃走！身體還很硬朗的寄宿老人手腕上都有一個電子錶帶，如果他們企圖離開養老院，招待處就會發出嗶嗶的聲音，工作人員立刻衝到外頭追趕他們。不用說，逃亡者在辛辛苦苦地走了一百公尺後，就被抓回去。逃亡者還不斷抗議，說這裡不是蘇聯的集中營，要求和負責人談話，同時還比手畫腳，做些奇怪的動作，最後總會被壓在輪椅上。企圖逃跑的那位女士在吃完午餐後和_圖_書更裝，她又穿上剛剛逃亡時穿的那件衣服，有圓點花紋圖案、到處都是鑲花邊的衣裙，爬圍牆時倒很方便。

相反地，千萬不可以忘掉這些。不要忘掉身體衰弱的老人，這些老人瀕臨年輕人不想面對的死亡（所以他們讓養老院把他們的父母帶到那兒去，避免吵吵鬧鬧，也避免煩惱），應該要儘量利用的晚年生活卻變得毫無樂趣，只能在枯燥、苦澀，以及嘮叨的閒話中打發日子。不要忘掉你的身體也會衰弱，朋友會死亡，所有的人都會忘記你，晚年會很孤獨。也不要忘掉這些老人曾是年輕人，還有，生命是出奇的短暫，我們今天只有二十歲，可是第二天就是八十歲了。鴿蘭白以為我們可以「很快地忘掉」，因為年老對她來講還是一件很遙遠的事，就好像永遠不會降臨在她身上似的。而我呢，我很早就明白生命是曇花一現，只要看看我周圍的成人，如此的忙碌，為了將會來臨的死亡如此緊張，為了不願想到明天，貪婪地享受現在……話說回來，我們要是害怕明天，那是因為我們不懂得建設現在，因為我們不懂得建設現在，所以才對自己瞎扯明天可以做得到，因此一切就完蛋了，因為明天到最後總會變成今天的，您懂吧？

所以說，千萬不要忘掉這一切。一定要抱著我們有一天也會老，那日子不會很美，不會很好，不會很ｍ.ｈeｔｕｂｏok•cｏm•cｏｍ快樂的信念而活著。同時要對自己說，重要的是現在，要建設一些事情，現在，不計一切代價，不計一切力量。要經常把養老院放在腦海裡，讓自己每天都能超越自己，讓每個日子變成不朽。要一步步地爬到自己的聖母峰，並且要讓每一個腳步能像永恆般那麼長久。

爸爸，他呢，他沒說什麼話。我知道他為母親住在養老院的事感到罪惡。「我們總不能把她接過來跟我們一起住啊？」那是他們以為我聽不到他們講話時，媽媽說的話。（可是我什麼都聽到了，特別是不是對我說的話。）「不是的，索蘭茲，當然不是……」爸爸這麼回答，可是他口氣中的意思是：「我一方面裝出完全相反的想法，一方面用無奈、屈服的神態說『不，不』，一副是個服從太太的好好丈夫，這樣子的話，我可以做個好角色。」我很清楚爸爸這種說話的口氣。其實，他要說的是：「我知道我很懦弱，但是不許任何人這麼說我。」當然囉，這場好戲沒有被錯過：「你實在是懦弱。」媽媽一邊說，一邊氣得將抹布扔到洗碗槽內。真奇怪，每當媽媽生氣時，她一定要摔東西。有一次，她還把憲法抓起來扔。「你也跟我一樣不想這麼做。」她一邊說，一邊揀起抹布，然後在爸爸鼻子前面晃。「不管怎樣，一切都定了。」爸爸這麼說，這句話等於是十次方的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