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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特.查克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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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訪小店 一九九四

再訪小店 一九九四

明尼波里斯的喬.多曼斯科就是這種典型的例子,這位來自波蘭孤家寡人的流浪漢,每天就是推著一台超市推車在街頭遊蕩,推車裡裝滿他撿來再自己修好的電視和玩具,在當地的小攤子喝免費供應的湯果腹,去報攤看免費的報紙,身為一個和我的舅舅們同聲連氣的同伴,他唯一會花錢買的就是隔夜麵包。多曼斯科最後死於二〇〇一年十月,留下了美金一百四十萬的遺產。
當井水滿溢時你仍害怕乾涸,那麼這份對乾涸的恐懼豈不永無解脫之時?
其實我真正想要的是巧克力餅乾,但已經賣完了。
十誡裡告訴我們:要榮耀你的父親母親,要尊重所有長輩。但現在,榮耀什麼?我像是被撕裂了一樣。我是不是應該要往好處想?他們也許是害怕讓我知道了這些財富之後,我便會開始在家蹺腳當米蟲,等著哪天順其自然地繼承這些遺產?我覺得我根本不是這種人,我唯一從他們身上繼承的,就是沃克家族的工作狂特質,懶人是不可能一邊創業還一邊上夜校的。但話說回來,如果我知道了這筆錢,我會怎麼做呢?我還會這麼辛勤地工作嗎?我看過太多擁有信託基金的孩子,放著自己的天賦潛力不用,最後終日無所事事。
舅舅這些巨額存款到底是哪裡來的?要說這只是他們從經濟大蕭條的復甦之路中慢慢攢下來的也實在說不過去,一定有更多內情。然而多年以後我才知道,原來哈利舅舅攢錢的方法是前所未見的。接下來的幾年,我總是能在《紐約時報》上閱讀到人們對於哈利舅舅這種人的看法:一名男子,未婚無子,孤獨終老,窮盡一生奉獻給一個怎麼www.hetubook.com.com樣也無法聯想到百萬富翁的工作,一生清苦節儉得像是修行的僧侶,在他人眼裡充其量只是一個勞動階級的窮人,但卻擁有相當的財富,使用股利再投資的策略投資IBM的股票,持股長達五十年,最後累積成某些幸運的慈善機構將會得到的一筆可觀的捐款。
我現在只想回家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分享給紐芮特,不過已經下午三點,而我午餐什麼也沒吃。我從餐廳內的一個窄小通道直望入餐廳後方,向櫃檯點了一個炸丸子沙拉三明治和健怡可樂,我望向這間餐廳盡頭的狹窄通道,注意到那裡有綠葉,於是穿過那昏暗狹小的通道,空間突然在一處充滿綠蔭的地方展開,看來我找到了一處戶外用餐的好地方。
——黎巴嫩詩人 紀伯倫
自從一九八六年哈利舅舅把小店頂讓出去之後,我就只經過這兒兩次,一次是在一九八〇年代後期,後來這家店轉讓給一個正統派的猶太教徒經營,他保留了小店裡所有的規矩,只除了一樣——他們在安息日的時候休息。媽媽說,這傢伙把這家店經營到趴在地上了,這是媽媽用來形容一個人是多麼蹩腳的生意人的用語。我也曾想過,如果小店週六休息,一切會有什麼不同嗎?幾年之後,當我第二次經過小店時,店門是緊閉的,我無法相信眼前所見,小店怎麼可能在正常營業時間關門不做生意,在我們家經營的時候,連暴雪都不能阻止小店開門,但現在看著緊閉的店門,裡面一盞燈都沒開,這樣的景象著實讓我難過了起來。
我感覺自己身處於一個未竟的秘密花園,而非曼哈頓,一棵橡樹正好幫我擋去過多和-圖-書的陽光,空氣裡飄散著新鮮泥土的氣味,一朵淡紫色的木槿花開放著,我心想,這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我父母和哈利舅舅幾年前曾到過我們位於長島的家中拜訪我和紐芮特,那個時候我才剛被解雇,當時哈利舅舅還趁四下無人的時候偷偷走到我身邊,從他的口袋裡拿出了兩枚艾森豪銀幣交到我手上。
小時候,不管聽哈利舅舅講多少次,我都會被這個笑話逗得哈哈大笑,而且是非常多次。哈利舅舅顯然一直都知道他在講的是什麼,但我現在卻一點也笑不出來了。什麼樣的人會辛苦累積了上百萬的財富,卻摒棄那些原本可以輕鬆負擔的生活?在我眼裡看來,比起不讓我知道這些錢的存在,他們幾近吝嗇的生活習慣實在更不合情理,我突然感覺好像被人拿了腐壞的麵包重擊我的胃,一下子我對眼前的三明治胃口盡失了。
現在,在傍晚的陰影下,出現了一道陽光照射在褐紫色的遮雨棚上,清楚看得到上面「第九街烘焙坊」的字樣。隔壁的修鞋店依然散發著鞋油味,不過民主黨服務處已經如雪茄的輕煙般消失無蹤了,那個我所熟悉的小店也是。東九街三五〇號,已經不再是記憶中的樣子,看起來已經改裝過,現在整齊乾淨,玻璃櫥窗擦得幾近隱形,反射的陽光看不出一絲塵埃,當然,也沒有修補的膠帶。店裡的玻璃櫃檯閃閃發亮,麵包蛋糕放在玻璃底下顧客不能自行拿取的地方,原本的木頭地板已經被黑色橡膠地板取代,上面還有一圈一圈的紋路增加摩擦力,那台古董切麵包機也已經成為歷史,在重新粉刷過的白牆前放著一個咖啡壺,以前那台收銀機也早被電腦連線的NCR新型收銀機給取代,現在連店裡的進貨都可以用收銀機管理記錄了!垃圾筒的味道也已不再有。這地方看起來生意依舊不錯,不過不復當年人潮洶湧的盛況,已經不需要爸爸擔任守門員的角色了。和-圖-書
在那個時候,我根本不知道這幾百萬的事,當舅舅拿出這兩枚銀幣時,我盯著他襯衫上都已磨壞了的袖口,我拿著這兩枚銀幣,搖搖頭逞強地告訴舅舅我們很好。我不能拿舅舅的錢,這些錢是他將來的棺材本啊。
最近,我必須申請好幾萬美金的助學貸款,才有辦法唸完辛苦又漫長的四年法學院夜校;又把房子拿去做二胎的抵押,才能負擔領養兒子的費用;幾年前被裁員時日夜擔心焦慮著……而這些惱人的事情,全都發生在我們擁有好幾百萬美金的情況下!爸媽在我買這間位於第九街的破公寓時贊助了一點,當作我和紐芮特的結婚禮物。但是,我不知要怎麼找到解釋,關於他們這些年來就看著我捉襟見肘為錢痛苦掙扎,卻始終保持沉默。
但現在坐在這裡,我唯一感受到的,是憤怒。沒有人曾拋棄我、揍我或者非禮我,但是我的家人如此對我隱瞞欺騙,這不是一個正常傳統的猶太移民家族會對他們的下一代做的事情。和_圖_書我現在的感覺就如同艾佛列.卡辛的小說《城市漫遊者》裡所說的「遙遠孤獨的存在」一樣,他們全部都這樣對我:他們都知道這筆錢的存在,就連我父母也清清楚楚。而且那筆財產屬於母親的部分就和舅舅們的一樣多,但她終其一生,無論任何情形,只要哈利舅舅一通電話,她就會到小店裡完全不支薪地工作。
我關上舅舅公寓的窗戶,仔細將七月份的財務報表收回公事包,小心翼翼地,像是捧著數百萬的鈔票一樣。
一個年輕的俄羅斯女人在我耳邊溫柔地問:「你好,需要幫忙嗎?」,她的口音很重卻很甜美,熟悉得像是記憶中厚片黑麥麵包塗上奶油的味道。
我的大學學位是在布魯克林大學完成的,學校只收取註冊費,其他學費全額補助,我得到一筆州立的獎學金能支付所需要的大學用書。那個時候我還住在家裡,我唯一的花費只有車子的油錢。我當時只深深相信,私立大學的學費遠遠超過我們家所能負荷,所以我甚至連入學的SATS測驗都沒去考。而且我本來打算主修英文,卻因為父母親堅持而選擇了會計系,因為這樣畢業時才確保找得到工作。
有個男人提著一個手提箱走進銀行,告訴櫃員他要把一百萬的美金現鈔存到戶頭裡,於是行員便開始清點現金,最後發現手提箱裡只有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元,這個男人堅持自己帶了一百萬元出門,於是請出銀行經理重新清點一次,經理清點的金額也是短少了一塊錢。於是,這個男人要求打一通電話,而經理立刻奉上,連問都沒問他要打的是市內還是長途。
現在的世界裡,似乎所有的人、事、物都可以被貼上某種精神症狀的標籤,想起這些年來的一切,以「強迫症」這名詞在我們身邊廣泛出現和*圖*書的程度,我忍不住把舅舅們和多曼斯科歸類在一起;若他們處於其他年代,人們會稱他們「怪人」,如果大家知道他們是百萬富翁,則可能稱「不正常的神經病」。只是這一切最困擾我的,是怎麼我當時竟從未察覺事實的真相,以及一個在後來令我怔忡良久的發現——我繼承了舅舅們的價值觀,努力工作,一直努力工作,從未想過任何接受援助的可能,他們一直是我的榜樣。
我是店裡唯一的客人,櫃檯人員在微波爐嗶嗶聲響起後,幾秒鐘之內就已經將食物送到我的眼前。我拿起三明治時,麵包的溫度還在,而且非常新鮮,芝麻醬已經流到我的手指上,壓扁的炸丸子炸得剛剛好,酥脆的非常好入口,這應該是我目前為止吃過最好吃的炸肉丸三明治吧。我本來打算速戰速決,但坐在這裡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一個哈利舅舅講過的笑話:
「媽,」這男人對著電話竊竊私語:「妳拿錯手提箱給我了啦。」
我與她相視而笑,想像七十年前外婆帶著她濃濃的俄羅斯口音,也站在同一個位置,整理著那些送來的麵包。剛好,現在是星期五下午,於是,我買了一個安息日吃的白麵包。
我給了收銀台的服務生很大一筆小費,接著走出三明治店火速離開第一大道,這是我唯一能終止舅舅鬼魂纏身的方法。我轉向第九街,我還記得就在這裡,第一和第二大道中間,十年前的我曾經騎腳踏車經過這裡,還聞得到修鞋鋪傳出來的鞋油味,混雜著民主黨服務處辦公室飄出來的廉價雪茄味。那台腳踏車是從史帝文生車行以相當划算的價錢買到的,因為車行老闆認識舅舅們。

他對我耳語著:「小莫,這給你,你是不是缺錢?」
爸爸就快要出院了,我有好多問題想要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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