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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特.查克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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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鈴響 一九九四

電話鈴響 一九九四

對爸爸耳提面命了好幾回合後,爸爸終於同意我的說法。
「哈利舅舅要郵政信箱做什麼?」
「哈囉,哈利舅舅。」
到了爸媽的公寓裡,一盞燈都沒點亮,一片漆黑籠罩著,而且如同地獄般炙熱,但是爸媽家裡並非空無一人。哈利舅舅一個人在客廳裡坐著,雙腳放在隱約還看得出來過去是綠色的破地毯上,背後塞滿了抱枕和舊報紙,我很怕如果把後面那些東西移開,舅舅就會從沙發、地板一路滑到一樓去。
裡面會有什麼情形?我腦海裡出現了許多蟑螂正在戶外教學的畫面。爸媽仍然持續替舅舅繳那裡的房租,好維持舅舅的幻想,幻想著他有天還能健康地搬回去,儘管當時他的失智症一直持續惡化。
當你覺得自己已經從人生的經驗大學裡畢業時,就會有人幫你想出新的課程。
但人生永遠有變化。
「你到那兒的時候,順便上樓看看裡面的情形。」
「以後,」他說,「有什麼急事一定會打電話給你。」
午餐過後,我帶著媽媽回到他們的公寓。貝德弗大道上,我們經過了一幢豪宅。那豪宅原來是四塊地組成的,兩塊在貝弗德大道上,兩塊則在它們正後方的二十六街上。之前的那四棟房子拆掉之後蓋了這一幢三層https://www•hetubook•com.com樓的豪宅,讓附近其他的房子全部相形見絀。房子的四周是高聳的鋼鐵圍籬,這個大傢伙似乎在對著路人喊著:看看我,我超有錢,而你,最好離我的圍牆遠一點!
「是小莫啊,」媽媽對舅舅大喊,「哈利,你記得小莫嗎?」
「你舅舅有很多信。」爸爸說。
——二十世紀美國記者 瑪麗.華德
媽媽突然對我尖聲說:「不要問這麼多!」
我對於舅舅惡化的程度感到非常訝異。他點了點頭,眼神依然空洞,沒有絲毫認出我的跡象。我扶他起來去吃午餐。他的身體已經嚴重萎縮,在日顯過大的白色長袖襯衫裡漸漸消失。那個能夠從後車廂一手扛起木箱的舅舅,我還記憶猶新,而現在他只能拖著腳步走過地毯和貼皮地板,經過起居室到餐桌那兒。貼皮地板已經年久失修,下面的木頭都外露了。
「那現在帶你媽去醫院餐廳吃點東西吧,你們一定都餓壞了,餐廳的東西很好吃呢!」
七月的最後一週,我參加了紐約州與紐澤西州的律師公會考試,考完的隔週馬上就回去工作。省去了那些在法學院夜校所花去的時間,剛好可以讓我專和-圖-書心致力於實務上,我沒有其他的選擇,家裡的帳單已經壓得我喘不過氣,不知還能撐多久。然而,我的主要動力還是那與生俱來的對失敗的恐懼。而在此時,這個失敗是指「無法供養」這件事。
「爸,從現在開始,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要讓我知道,下次要進醫院動手術前一定要先通知我,我必須要知道狀況才能幫你們,以後不要再瞞我了,好嗎?」我對爸爸說。
隔天早上,我和媽媽便出現在爸爸的病房裡,正午的陽光落在爸爸臉上,讓他的眼睛看起來更為清澈、氣色好得不可思議。我們走進病房時,他用出人意料、中氣十足的音量招呼我們。
我沒有得到熱切的回應,而是一個疑惑呆滯的凝視。
他說的紐約我知道指的是曼哈頓。
經過數分鐘的料理大作戰,媽媽已經為哈利舅舅準備好午餐:鮪魚派、生菜、番茄,和一片叫做「奇蹟」的吐司。從我有記憶以來,舅舅只吃小店裡新鮮的麵包。但再偉大的帝國也有沒落之時,如果哈利舅舅知道他現在正吃著一片從工廠來的包裝吐司,他一定會羞愧而斷氣吧。我坐在哈利舅舅面前,看著他用叉子切鮪魚派,卻用刀子要把那一口送進嘴裡。因為帕金森氏症的關係,他的手抖得很厲害。我過去厲聲制止他和_圖_書,他卻執意如此,媽媽過來從他手上搶下刀子,幫忙把派都切好,只留下叉子給他。我們幾乎無法和哈利舅舅交談,其實不管我說了什麼似乎都不重要,那個過去總是談笑風生的男人,如今只會回答「好。」而我甚至不能確定他的「好」是在回應我哪一件事情。

好極了,這正是我喜歡的午餐——醫院食物!不過對爸媽來說,這已經是難得的機會了。這家醫院的餐廳是猶太式的,是他們一直想去的肉製品猶太餐廳,而且還是醫療補助的價格。於是我遵從爸爸的意思,帶著媽媽前往醫院用餐。
那是一個熱到讓人無力的八月下午,電鑽的聲音從飯廳窗外傳來,煩躁的我只好從那裡走開,走到門廊那支電話旁,坐在那個塑膠皮沙發上,旁邊還有一個用厚紙板蓋住的繩架,紙板上面寫滿了潦草的電話號碼。我盯著從天花板滲漏出來沿著牆壁汩汩而下的髒水,我想起我小時候,就是睡在飯廳的冰箱旁邊,樓上的浴室一直在漏水,有些事情,過了一千年也不會變。
屬於我年少記憶的優雅大廳,有十六呎挑高的空間和許多漂亮的家具——奶油色的真皮座椅和沙發、大廳中央還有一張環型的長椅圍繞著柱子。而現在,整個大廳空無一物,僅剩的一件家具是柱子hetubook.com.com邊仍未完成的木製長椅。高掛的漂亮花窗,上面有中世紀的武士和城堡圖案的玻璃彩繪,總是深深吸引童年的我,如今多已破損,替換成了一般的玻璃或者是厚紙板,只剩幾面漂亮的花窗還留著彩繪玻璃。過去榮景一時大廳,現在牆壁塗上了誇張豔俗的黃色油漆。
「我很好,我好的很,他們在擴散前就發現了。」
「我明天上午先過來看你,下午就過去舅舅家。」
接著我左轉到了金斯威路上,很幸運地,我在爸媽公寓前找到了一個停車位。單側街道停車的限制到下午兩點就結束了,而這時大部分的人都還沒下班來搶車位,我甚至可以並排停車。對我這樣一個從城市來到郊區的人來說,從自家門前的車道到購物中心之間,就是我整天中最美好的時光了
一九九四年六月,我以支持家族傳統的行動來慶祝自己從布魯克林法學院畢業——我缺席了自己的畢業典禮。就算法院發出傳票,我也不會去參加,因為當天我必須工作。曼哈頓的一家法律事務所給了我一件委外案件,可以提供我處理資產與信託業務相當好的實務經驗。如此一來,等將來我開始正式hetubook.com.com執業的時候,便能假裝知道自己在幹嘛。同時,我也需要錢,事務所給我時薪十塊美金的條件,我實在無法放棄那天的薪水。畢業典禮上,學校授與我稅務表現傑出獎,不過在他們唸到我的名字時,我並未出現在台上領獎。
我和媽媽坐在爸爸腳邊,聊了好幾個小時,顯然他們是在定期的結腸癌篩檢中,發現了早期的結腸癌。
你爸爸……結腸癌……手術……昨天……成功……穩定……醫院。
「什麼信箱?」
我記得曾看過一個來自北京的天安門事件電視訪問,鏡頭裡是一對年邁的夫婦,住在沒有電梯的公寓裡,先生已經完全無法下床,而太太也舉步維艱。當時他們所在的城市四處都充滿暴戾與血腥,這對夫婦對著鏡頭不斷掩飾他們的處境,試圖告知在美國的孩子與孫子:「不用擔心我們,我們很好,這裡沒什麼好擔心的。」
那個星期的某個晚上,我接到媽媽歇斯底里的來電。
這真是比中共向台灣投降,決議實行民主還要偉大的突破啊。
「你哈利舅舅的郵政信箱。」
「你當時在參加律師考試啊,你要煩惱的已經夠多了。」
爸爸告訴我說媽媽會把那串鑰匙交給我,要我順便也去清理一下舅舅在公寓大廳的信箱。
接著爸爸躺回他的枕頭,揚起下巴說:「到紐約去清理一下信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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