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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靜靜沿著碎石小徑漫步，穿過花園，越過水景園的小木橋。花朵和香草的芳香交替飄來，包括紫蘿蘭、薰衣草、百里香、迷迭香、洋蘇草、玫瑰、蘋果花、牡丹花。這些香氣和美景對我都有美好的麻醉效果。

「那些印象派畫家，」梅根說：「他們真的懂得色彩，也懂得光與影。陰影有很多種，較淡的陰影可以讓光透過，另外還有較濃重的陰影。莫內畫出這座花園，彷彿在告訴世人他是如何看見色彩，他如何看見色彩的力量、潛力和目的。我認為他想告訴世人，世界是色彩，生命是色彩。如果我們可以看見色彩，真正地看見色彩，生命就會很美，充滿意義，因為美本身就具有價值。反正我是這麼看的。」

「我常來這裡，」過了一會兒，梅根說：「好像這裡是真的一樣。」

冬園裡的氣候和北歐氣候並不相同。曲折小徑遍布在棕櫚樹、野木槿、藤蔓、蔓生九重葛、橄欖樹、石松、梧桐樹、柑橘樹及雪松之間，小徑通往鋪有地磚的小露臺區，裡頭www.hetubook.com.com設有噴泉和長椅，可以坐下來閱讀或思考哲學問題。再往前走是一大片草地，那裡也可以躺下閱讀或思考哲學問題。接著又進入原始陰暗的區域，最後來到梅根想帶我去的地方。那是一座花園，景致和莫內畫筆下的吉維尼花園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似乎小了點，裡頭唯讀缺少莫內和家人居住的那棟粉紅色屋子。此外，那座花園畢竟是臨摹品，自然不及莫內真跡的筆觸來得成熟。花園是由一群熱愛園藝的人士佈置，他們熱中藝術，使得花園看起來如同一幅印象派畫作：色彩繽紛，精心配置，採用點描技法，輪廓有點模糊，至少它在夜晚這個時刻看來是如此，但就組合元素和植物及色彩的對比而言，表達得十分清楚，毫不含糊。

空氣中飄散著清新而略帶甜味的花朵和植物芬芳。近乎滿月的月亮高掛在冬夜天空中，透過玻璃圓頂灑下清光。圓頂覆蓋下的冬園已接近初夏時節，花朵開出數以百計的繽紛色彩，樹影在htｔps://wｗｗ.ｈｅｔｕboｏk•com.ｃoｍ銀白月光照耀下閃著光芒。

「我不太累。」我說，正好希望有人可以多陪我一會兒。

梅根看著我，露出微笑。月光照耀下，她的嘴唇呈現猶如石榴的深紅色。她的眼睛綠得如同祖母綠，肌膚白得如同象牙，頭髮似乎是金色夾雜灰色。我想回以微笑卻辦不到，我的喉嚨像是塞了東西，嘴角往下拉，彷彿她只要再說一次「生命」這兩個字，我就再也抑制不住潛藏在心底的啜泣與抽噎，這些情緒現在只是被周圍美景形成的麻醉帷幕裹住而已。憤怒、悲傷、恐懼、憎恨，這些情緒都會穿過帷幕，從我臉上的孔洞，包括眼睛、鼻子和嘴裡噴發出來。我不希望發生這種事，不是因為害怕在梅根或其他人面前表露情緒，也不是因為我想維持堅強和自制的外表，而是因為不想讓任何東西干擾此刻的寧靜。我想保有這份寧靜，愈久愈好。

我剛離開宴會廳，就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轉過頭便看見梅根。

我們在Ｋ１層搭Ｂ電梯前和-圖-書往五樓。電梯門打開，一踏出去，就進入極為寬敞、不見盡頭的長廊，猶如室內街道或跑道。我走了幾步就知道那是跑道，它的表面和一般戶外跑道一樣，有點彈性，也有吸音效果。跑道另一頭，也就是電梯對面，豎著一道玻璃牆，高度有如大樹或四層樓建築。在昏暗光線中看起來，玻璃牆似乎俯瞰著一大片原始森林。

「看起來真的很漂亮。」我說。

「看起來很漂亮。」我又說一次。

「喔，當然可以，只不過很少有人會真的跑過來。」

「什麼？」她說。我這才發現，我們轉過拱廊角落時交換了位置，現在我站在梅根右邊，而她的右耳聽不見。

那份寧靜受到干擾，彷彿有人在寧靜中鑿出一個洞，將它粉碎。突然間，我覺得又冷又凍。

我們沿著亞齊步道走了大約十五碼，一直走到玻璃牆另一邊的森林之間，那裡有座大拱廊。大拱廊裡有小玻璃屋、栽培橘子的溫室、打烊的小商店、乾燥花工坊、插花工坊和植物上色工坊，還有一道呈上升弧形的寬敞樓和圖書梯，通往一個像是餐廳的地方。

「沒什麼好擔心的，」梅根說：「只是監視組有人想知道我們三更半夜在這裡幹嘛而已。」

她點點頭。「的確，在上面幾乎可以俯瞰整座冬園，平時我常在那裡吃午餐。」

「那是冬園，」梅根說：「是這裡比較接近大自然的區域。」

我們走到一座大池塘邊，池水映著閃爍不定的月光，池面浮著一簇簇含苞待放的荷花，暈染著黃色、藍色、綠色、粉紅色。我們停下腳步，在木長椅上坐了下來。長椅漆成綠色，因沾了露水而潮濕。

「我們晚上不能來這裡嗎？」我問道。

我們上方高處是一大片玻璃圓頂，圓頂罩著整座冬園和我們站立的寬闊跑道，在圓頂上方、籠罩大地的夜空之外，則是無垠的宇宙。

「那是露臺餐廳，」梅根說：「每天供應早餐和午餐，其他時間是一般的自助餐廳，妳可以自己泡咖啡或倒果汁，做三明治或拿蛋糕，裡頭的食物隨妳享用。」

梅根不再多說，沉默了好一會兒，我們只是靜靜坐著。最後我們從長椅上站了和_圖_書起來，繼續往前走。突然間，我們聽見背後樹叢傳來細微的機械嗡鳴聲，那聲音來得非常突然，夾雜在細小的樹葉窸窣聲和漣漪拍岸聲之間，顯得十分突兀。我跳了起來，轉過頭去。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們在這裡，感覺像在戶外，像在地表上的正常花園裡，而不是在無窗要塞的頂樓。這裡的土壤是運送進來的，池塘和小溪是人造的，位於堅硬的強化玻璃下方，強化玻璃無法打破，而且一定內建警報系統。

她停下腳步，轉過左耳對著我。

我們來到大拱廊遠端的盡頭，高聳玻璃牆另一頭再度出現濃密的綠色植物。大拱廊盡頭有一扇門。梅根打開那扇門，讓我先走。我走進溫暖的氣閘，她再打開另一扇門，走出那扇門，便進入夜晚的冬園。

「這個，」梅根說，指了指地面，「是亞齊步道，一直延伸到冬園，步道每邊是一百三十碼，四邊加起來共五百二十碼。如果繞著它慢跑十圈，就等於跑了三哩。」

「我們應該是同一個方向，」梅根說：「如果妳不累的話，我可以帶妳繞點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