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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因為我只顧自己，完全沒發覺妳……」

艾莎開始靜靜啜泣，哭了很久。她試著抑制抽噎，全身發抖，呼吸短促。我握住她的手，不斷地說「沒事的」，只因自己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艾莎咕噥了幾句，但聽不清楚。她不是早起的那種人，我心想，她起床氣還沒消。

這個週日早晨的露臺餐廳裡，周圍餐桌上其他用餐者有的在看早報，有的低聲聊天，有的沒看報只是靜靜吃早餐。兩名可能是工作人員或居民的餐廳女服務生，拿來一壺又一壺咖啡，添加自助餐檯上的餐點，擦拭桌子，端走髒碗盤，提供乾淨的盤子和餐具。大家開始注意到艾莎，一、兩人放下手中報紙，摘下眼鏡，其他人有的放下咖啡杯，有的將湯匙放在裝著燕麥片的碗裡，有的稍微推開桌上餐盤。對話一一停止。一ｗｗｗ.ｈetｕｂｏｏｋ•cｏｍ.ｃoｍ名女服務生端著一盤切片木瓜，在餐廳中央停下腳步。每個人都帶著嚴肅表情看著我們，但沒人露出被打擾的神情，沒人面露厭惡之色，他們只是仔細地注視我們。不久之後，我發現他們正在等待，正在觀察事情會如何演變。最後艾莎再也無法克制自己，壓抑的啜泣變成大聲哭嚎，聲音更為刺耳，哭個不停。一名用餐者站了起來，又一名用餐者站起來，一個接一個都站了起來。兩名女服務生快步走到自助餐檯旁，放下盤子，空出雙手。用餐者在艾莎身旁圍成半圓，有些人坐在自己拉來的椅子上，有些人站著。碰得到艾莎的人用手輕觸著她，或是用堅定的雙手抱著她的肩膀，或是撫摸她的手臂、背部及頸背，彷彿大家一起擁抱著她。

我頓了頓，https://www.hetubook.com.com完全不知該用什麼字眼來形容才好，因此沒把話說完，只是伸出右手，越過桌面，握住艾莎那隻擱在碗邊的垂軟左手。她的右手依然拿著湯匙插在優格裡，但動作已停了下來。她緊緊閉上眼睛，低下頭，面對那碗優格，使我看不見她的臉，只見她的劉海猶如一道飾以銀色條紋的褐色窗簾。我握住的那隻手甚為冰冷，微微顫抖。

就在此時，我發現艾莎不是疲倦，至少那不是主要問題。她並不是因為早起而心情差，而是整個人都感覺惡劣。我感到羞愧，放下三明治說：

我們穿過大約十五位用餐居民，來到一張桌子前，從那裡可以俯瞰圓形中庭，裡頭有大理石椅和一座噴泉，周圍環繞著矮棕櫚樹和綻放鮮紅花朵的木槿花叢。中庭外圍就是冬園，向四周延伸而去。早和-圖-書晨陽光從上方斜斜射入，我看見鳥兒、蝴蝶、大黃蜂。遠處隱約可見一株垂柳、一棵紫藤、一張銅製大板凳、莫內的荷花池。艾莎凝望這片蒼翠景致，說了句話，語氣在我聽來像是疲倦，但後來我發現她的語氣其實比較接近冷淡，也可能是諷刺。她說：「真漂亮。」

「妳有嗎？」我問艾莎。這時我才注意到，艾莎沒吃東西也沒喝咖啡，只是用湯匙無精打采地戳弄加了燕麥片、草莓片及芒果片的優格。

「出來？」艾莎說，挑起雙眉看看四周，又抬頭看看圓頂。圓頂在天光照射下，看得出是由數片大玻璃組成，以鉛框固定，構成對稱的星形圖案；至少我認為那是鉛框。那圖案帶有英式或殖民風格，猶如皇宮庭園中的橘園屋頂。另一側的蔚藍天空十分清澈，偶有一、兩朵白雲莊重地飄過。我的腦際閃過和-圖-書「西班牙大帆船」這個名詞。

「可以出來吃早餐，真享受對不對？」

「艾莎，抱歉！」

「喔，真好喝！」我自然地發出讚嘆，繼續說：

「對啊。」我說。

「沒有，」她以平板的聲音答道：「就我記憶所及沒有。」

艾莎拿了杯咖啡、一碗優格，優格裡加了燕麥片及切片水果。我拿了一大堆食物，堆滿整個餐盤，包括咖啡、鮮榨柳橙汁、肉桂吐司、優格加覆盆子果凍及玉米片、一顆白煮蛋、三個三明治，其中一個三明治夾的是艾摩塔起司，一個夾蜂蜜和煙燻火腿，一個夾薑醬。我不覺得自己吃得完，但食物很香，看起來很美味，而且完全免費，因此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要克制自己。

「沒事的……」我試探地說，試著讓自己聽起來跟昨晚梅根、愛麗絲和約翰尼斯的語氣一樣冷靜可靠，「沒事的，艾莎，沒事的和圖書。」

「我說的『出來』不是指『到外面』，」我解釋說：「比較是指沒待在家裡，像是『出去』之類的意思。」

我心情甚好，充滿信心。昨晚我和梅根一同散步之後，睡得意外地好，根本不必吃安眠藥，即使早上八點剛過艾莎就打電話來吵醒我，讓我只睡了幾小時，但仍然感覺獲得充分休息。我小心啜飲一口咖啡，咖啡很燙，是黑咖啡，聞起來很香。我閉上雙眼，吞下咖啡。

「抱歉什麼？因為妳可以保持樂觀嗎？那又沒什麼錯。」

「我從來沒出去吃過早餐。」我繼續說，咬了一口起司三明治，咀嚼，吞嚥。

露臺餐廳的自助早餐提供豐盛的蔬菜水果、剛出爐的白麵包及全麥麵包、起司、肉醬、義大利蒜味香腸、火腿，蛋、燕麥、優格、穀片、果凍和果醬。桌上的加熱板上放著咖啡和熱水，牛奶和果汁裝在保溫瓶裡保持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