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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晚上可以和我共進晚餐嗎？」他問道。

「我們在這裡寫的東西如果政治不正確或觸碰了禁忌，你想它們會有什麼下場？是不是會被他們銷毀？」

約翰尼斯伸手一指，說明小熊座看起來像是小一號的北斗七星，接著我就從兩片棕櫚葉間看見了小熊座。

「你怎麼這麼確定？」

「對……」約翰尼斯的語氣不甚確定，起初有點猶豫，「……可是地球是在一條軸線上旋轉，所以位在北方的星星永遠會在北方。不過以北極星來說，重點不在於它為什麼會在北方，而是事實上它就在北方。妳只要能辨認出北極星，那麼在有星星的夜晚就不會迷失方向。」

約翰尼斯環抱我的肩膀，我們來到有噴泉和大理石長椅的露臺上，他說：

那天晚上我夢見約克。我們在海灘上，季節是秋天，ｍ.hｅtｕｂook.coｍ•coｍ風很大，雲朵在空中快速飄過，猶如毛茸茸的船隻。太陽在雲朵間為我們伸展雙臂，發出耀眼的溫暖光芒，又驀然消失在快速通過的雲朵船後，隨即又探出頭來，伸出溫暖雙手碰觸我的頭，然後再度消失。大海發出隆隆嘯聲。我們在海灘上奔跑。我停下腳步，海風用冰冷的牙齒囓咬我的臉頰，拉扯我的頭髮。約克在我周圍雀躍蹦跳，不停吠叫，抬頭用褐色眼珠看著我。牠十分開心，快活無比。我彎下腰，從沙灘上撿起一根樹枝，大喊：「去撿！」然後猛力擲出樹枝。牠汪汪大叫，衝了出去，咬起樹枝跑回來，接著將樹枝丟在我腳邊，抬頭看我，氣喘吁吁，噴著鼻息，耳朵後翻。我拍拍牠。「約克真乖，」我說：「乖狗狗。」我撿起樹枝，再次擲ｈｅtuｂｏｏｋ.ｃoｍ.ｃｏｍ出。約克高聲吠叫，飛奔出去，沙子在牠腳爪旁濺起，牠的耳朵在風中飄動。牠咬起樹枝跑了回來，放在我腳邊。我再次拍拍牠，讚美牠。接著我們又玩一次，然後再玩一次，不斷重複這個遊戲，玩了好幾個小時。濤聲隆隆，雲朵飄飛，太陽緩緩沉入西南方地平線，將雲朵染成粉紅色，將天空染成橘色。夢境中只有這樣，只有約克、我、樹枝、海灘、大海、天空，以及流逝的時間，僅此而已，沒有其他。這樣是幸福的。

「一部分原因是我們活在民主社會裡，而言論自由是民主社會的基石，因此文學或藝術作品不太可能只因為不符合常規或社會價值就被摧毀，即使不那麼政治正確的東西也會被保存下來，也許存放在斯德哥爾摩皇家圖書館的地下儲藏室裡。另一部ｈetｕbｏok•ｃom.coｍ分原因是，人類是採集者、記錄狂，會強迫自己保存一切可能保存下來的東西留給後代。生命和存在並沒有價值，我們不具有意義，即使是那些被需要個體也不具有意義，唯一具有真正價值的，是我們創造出的東西。或者說得更精確點：我們的確能創造一些東西，而究竟創造了什麼東西其實沒那麼重要，只要可以販賣或保存就行了，但最好兩者兼備。」

約翰尼斯說的話聽起來頗有說服力，但我不完全確定他是對的；我不完全確定藝術作品不會被摧毀。然而，我確實認為我們可能必須假設藝術作品不會被摧毀。因為要在單位裡活下去，就必須相信我們創造出的東西可以被容許存在於某個地方。

我和約翰尼斯一起離開晚宴，緩緩穿過冬園。我喜歡夜裡來冬園散步，這時冬園的一切全hｔtｐs://wwｗ.ｈetｕbｏｏk•ｃom.cｏｍ都靜止而安靜，人造露水在綠色植物上閃爍亮光，空氣中瀰漫不周的香味。我喜歡在這種靜謐與美景中回憶梅根。

「可是怎麼會這樣？」我問道：「北極星為什麼會永遠在同一個方向？地球不是一直在轉嗎？」

我沒有笑，若是平常，我一定會笑出來，因為就我來看，我們下半輩子會迷失方向的機率根本微乎其微。但約翰尼斯的語氣如此誠懇，彷彿他說明的資訊非常有用，因此我沒笑，而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們坐在棕櫚樹間的黑暗與寧靜中。這彷彿是個溫和靜謐的夏日夜晚。我感覺自己很年輕，思緒四處飄飛，從年輕的感覺飄到北極星、梅根、希芙、我的家人，再從家人飄到我正在寫的小說，故事敘述一個家庭，這個家庭不同於我成長的家庭，最後又從小說飄到最近讓我疑惑的一件事。www.hetubook.com.com這時我打破靜默，問約翰尼斯：

我們又坐了一會兒，直到空氣變得有點潮濕，稍有涼意，這才離開冬園，走進亞齊步道的光亮中。約翰尼斯陪我走到Ｈ電梯。

我答應了。他溫柔地吻了我的臉頰，我們互道晚安。

「北極星是前面最大的那顆星星，亮度很高，總是在北方。」他繼續往下說，告訴我找出北極星最快的方法：沿著北斗七星末端兩顆星星畫一條線就能找到北極星。

「不會，」他堅定地說：「所有東西都會保存起來。」

「坐一下好嗎？」

「那是小熊座和北極星。」約翰尼斯說。

「哪裡？」我對星座一向不怎麼拿手，只分辨得出北斗七星。

我們在有點潮濕的冰涼大理石長椅上坐下，抬頭仰望，視線穿過棕櫚樹枝和玻璃圓頂，望向布滿星星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