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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妮妮.霍克維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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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六

第三部

我鬆了口氣,站起來跟著她走出去,只覺得雙腳顫抖不已,因為剛才我十分驚慌,現在又非常放鬆。在淋浴間裡,艾莎轉身面對我。
「朵莉,妳還記得剛來單位的時候,我們對彼此承諾的事嗎?」
「記得。」我說著,抬頭看她。她站在我前方,汗水流下瘦長結實的身體,這時她身上已布滿疤痕。
不是,我不是那種會打破承諾的人,因此我面臨進退兩難的困境。
「很好。」她的聲音顫抖,透漏出她很感動,而且毫不掩飾。她繼續說:「我們可以握手承諾嗎?」
「為什麼妳要這樣問?」
「妳說得對,艾莎,我的確晃來晃去,看來得意洋洋,覺得自己很重要,高高在上,就跟外面社會上那些被需要的高傲賤女人一樣。」
我記得。梅根死後不久,我們承諾彼此,當我們有人發現自己被列在最終捐贈名單上時,我們不只要告訴對方自己將做出最終捐贈,還必須說出捐贈時間,這樣另一人就不會跑來跑去,找尋那個已經不存在的人。
「這個承諾還成立嗎?」她問道。
幾小時後,入夜之際,我獨自躺在床上,一手放在肚子上,凝視天花板,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消失」並不一定代表「最終捐贈」,也可以代表「離開」或「逃跑」。如果我決定離開,如果我決定逃跑,就沒辦法信守對艾莎的承諾,但若是對她說出我的祕密,代表我必須打破絕對不跟m.hetubook.com.com別人提起鑰匙卡的承諾。我不是會打破承諾的人,我不是會背叛別人信任的人。比如說,在這部小說中,我其實並未透漏得到鑰匙卡的真正經過。那天跑進手術部,將我擋下的兩名護士其實都沒有胎記,給我鑰匙卡的也不是他們其中一人。我跟真正給我鑰匙卡的人,也不是在那間我坐著凝望窗外被白雪覆蓋的公園、池塘和野鴨的休息室裡交談,而是在單位另一個部門的另一個房間裡,完全是另一個時空,而且密碼也不是九八四四。
無論如何,我必須承認艾莎說得對,她一醒來我就會告訴她這件事,而我也真的說了。她才發現我坐在她面前,我就說:
當我發現自己在態度上出現這些改變時,不禁自問,這是不是跟生理狀況有關?這是不是雌性哺乳動物原始行為的一部分,而女人無法逃脫這種行為模式,就好像我們無法逃脫一個事實——女人有自然的母性,而且女人不像男人,女人的時間有限。
艾莎蓋著毯子側躺在冬園的草地上,陽光籠罩著她。她用手臂枕著頭,旁邊放著一本翻開的書。但她沒在看書,她睡著了。她的胸腔起起伏伏,呼吸深沉,不再發出咯咯聲,但有時會在睡夢中咳嗽。我站在離她幾碼外的碎石小徑上,在樹蔭下想念著她。我敢走上前嗎?我敢走上前,坐在她旁邊,等她醒來嗎?和_圖_書
「當然可以,艾莎,」我說:「我們當然可以再承諾一次。」
我這麼做了。我走出嘎扎作響的碎石小徑,來到安靜的草地上,盤腿坐了下來,就在她面前的一臂之遙,這樣才不會將影子灑在她身上。
「我們可以對彼此承諾嗎,朵莉?我們可以再對彼此承諾一次嗎?」
艾莎坐了起來,將頭髮往後推,打個呵欠,揉揉眼睛。「喔,是嗎?」
「為什麼妳要這樣問?」
我們緊緊握住手,擁抱彼此,我們全身赤|裸,汗流浹背地站在蒸氣室外的瓷磚地上。一名留著白色短髮的女子經過,對我們微微一笑。那女子有點像蕾娜,但臉蛋比較小、比較長,神情也比較疲憊。
「對,還成立。」我感覺到焦慮刺進胸口,猛力鑽刺進去。我心想,別說要輪到妳了!別說我們得分離了,我們才又再次變成朋友的,別說妳要……我又用強調語氣聲音發顫地問一次: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站起來伸出手,像紳士般將艾莎拉起來。她拿起她的書,是艾蜜莉.勃朗特的《咆哮山莊》。我幫她折起毯子。我們勾著手臂,拿著書和毯子,緩緩走在碎石小徑上,朝大拱廊走去,途中停下和麥特斯打招呼。麥特斯正在挖掘花床,身上只穿短褲、厚重靴子和工具腰帶,身後小徑的推車上放著一盆盆灌木有待栽種。遠方長椅上,我看見戴著黑框圓眼鏡的波特,他正津津有味嚼著蘋果hetubook.com.com,翻閱雜誌。這時是午餐時間,大批人潮在樓梯爬上爬下,走向露臺餐廳和菜餚豐盛的自助餐廳。艾莎和我依然勾著手臂,走進亞齊步道,搭第一班電梯下樓前往運動中心。
「好吧,」她說:「我明白。我明白這不是我能了解的事。妳想不想去游泳?別坐在這裡淨說些莫名其妙的事。」
我轉過身,面對約翰尼斯過去躺的那邊,將手放在他曾經睡過的枕頭上。腹中的胎兒也轉過身。我閉眼睡去。
「喔,」艾莎說著,朝門口踏出一步,將門推開,「我只是想確定一下,知道我們還會照約定這麼做,妳不會有一天就這樣默默消失,卻沒事先跟我說。」
愛麗絲說的那句話令我反覆思索。「妳應該還沒忘記因為小孩而失去朋友的滋味吧?」我當然沒忘記那種突然被推出親密圈,來到疏離外圍的滋味;被排到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最後一位;被視為沒知識的次等公民;被拒於門外,卻又矛盾地被視為理所當然。社會上已經當爸媽的老朋友一直想跟我見面,但等到真的見面卻又表現冷淡,有時還擺出紆尊降貴的姿態,彷彿他們被無形的防護墊包裹著,難以親近。至少當他們的孩子還小時,情況總是這樣。奇怪的是,這種情況只會發生在我的女性朋友身上;男人會將大量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極力想扮和圖書演好爸爸的角色,但當第二個孩子出生後,情況變得混亂,而且隨著第三、第四、第五個小孩出生,情況變得愈來愈混亂。男人自然只顧自己的事,但女人卻像吃了鎮靜劑般,她們說話、大笑、點頭、微笑,魂卻不知飄到何方。她們彷彿將所有能量、所有對他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單一個體上,而這個體就是孩子。
我總認為他們是刻意表現出這種態度,他們或多或少選擇對每個人關上心扉,除了孩子之外。當然,孩子的生存必須倚賴父母。我總確信這個優先次序是有意識的抉擇,但我不再那麼確定。現在我肚子裡懷著一個孩子,我察覺到自己改變了。我以一種全新的方式專注在自己身上,這很難清楚說明,我也開始發現那些妄自尊大的父母也許不是選擇表現出這種態度。我的知覺從來不曾這麼敏銳,尤其是嗅覺和聽覺,我變得非常敏感,很容易感動,但同時又變得愈來愈不容易接收周遭人的憂傷和麻煩、喜悅和快樂。我的朋友對我很重要,我也只剩下這幾個好朋友,我並不認為他們變得比較不重要,事實上正好相反。我很高興認識新朋友,像是葛蓮、麥特斯和其他人。我覺得菲菲真是個好朋友,對她萬分感謝。我為逝去的朋友悲傷,包括愛麗絲、蕾娜、艾瑞克、凡雅、梅根和其他人。而艾莎正躺在我面前的草地上,頭枕著手臂。我好想念艾莎,這感覺像是我的心從身體裡被扯了https://m•hetubook•com.com出來。我喜歡跟朋友見面,共度時光。當我和他們見面,我會聽進他們說的每句話並回應,但幾秒過後,這些都會從我身上流走,像是雨水落到剛擦亮的車子上快速流過,沒有一滴可以穿透表面。這感覺很奇怪:就某方面來說,我比以前都來得敏感,但另一方面,我又有點封閉。
最後我們都覺得這種話說夠了,艾莎爬下來說:
「但是,」我繼續說:「我必須告訴妳,這種得意洋洋的樣子跟人類經濟成長一點關係也沒有,這跟那種妄自尊大無關,這也跟我可以為社會貢獻什麼或我有多棒、多有價值無關。一切都發生在這裡,還有這裡。」我把手放在上腹部,然後又放上頭部。「我是情不自禁。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它就是這樣,我被我的荷爾蒙左右!」
我們並肩游泳,慢慢地、安靜地游了很久。游完泳後,我們去作蒸汽浴。我坐在靠近門口的下層長椅上,不時將門稍微打開,不確定我以前聽說過懷孕和蒸汽浴之間的關聯究竟是什麼:是對懷孕好,還是不好?艾莎坐在最上層最熱的地方,倚著牆壁。我們沒說太多話,只是坐在那裡,再次變成朋友。我們不時會慵懶地對另一人說起類似這種話:「妳有沒有聽說誰誰誰參加了這種或那種實驗?」或「誰誰誰和某某某結束了,妳知道嗎?」或「妳還記得以前家鄉村子裡那傢伙嗎?就是那個像這樣那樣,而且常常會做這種那種事的傢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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