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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出偷馬

作者:佩爾.派特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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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三

第一部

「是。」我說。
「你想不想知道大家都在小店說什麼?」
「還好,還不算是最壞的。」我父親說。
「約拿?他還是跟平常一樣。只是在最後,他要拿戴菊的小鳥蛋給我看,戴菊的鳥巢高高的在雲杉上,後來突然他就把整個鳥巢都捻碎了,就像這樣——」我再舉起手臂,用拳頭做出一個擠壓的手勢,父親把最後一個袋子放進碗櫃,仍舊看著我,點點頭,接著他關起了碗櫃門,摸著他長滿鬍子的下巴。我又繼續說:
「我們去偷馬。」
「今天早上你出去的時候,是跟約拿一起,是吧?」
他看見我,立刻停下手邊的事,站在那裡一隻手還拎著一只袋子。四周非常的靜,他非常的嚴肅。
「你人覺得怎樣?」他說。
「如何?」他說。
拉爾司捷足先登,他抓起槍一面搖晃一面喊:
「還好,」我說,「我覺得還不錯。」
我全身冰冷,牙齒打顫,毛衣和襯衫都夾在臂彎裡,現在再穿上已經太遲了。天空比平常的黑夜還要黑。父親在小屋裡點起了煤油燈,窗戶上映出溫暖的黃光,煙囪裡裊裊升起的灰煙,一上屋頂立刻被風打壓,屋瓦上水和煙混在一起,看起來像灰色的麥糊。很詭異的景象。
槍。他忘記做安全處理了,他沒有把最後一顆子彈取出,這是每次回家他必做的一件事。這個武器是他唯一最珍貴的東西,他照顧它,擦亮它,讓它保持最好的狀態,彷彿它就是他的小寶寶,從他十二歲生日那天他父親把槍送給他之後就一直如此,他謹記父親嚴格的訓示,怎麼才叫使用得當,特別是怎麼叫做使用「不當」。他總是把槍膛拉開一半取出所有的子彈,再掛回牆上櫃子裡的掛鉤上。這次他只是把它擱在玄關,因為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疏忽,他是負責照顧兩個雙胞胎弟弟的人,當時只有他們兩個留在家裡。他們才十歲。
「哪,自己圍好。」他說。我把毛巾牢牢的圍著肩膀,他又去臥室拿來乾淨的褲子、厚毛衣和襪子。我很慢很慢的穿上衣褲。
「不賴。」我忍不住的哈哈大笑。
「把鞋子褲子脫了。」他說。我照他的話做。好不容易,我全身光溜溜的站在地毯上,感覺自己又像個小男孩了。
「過來爐子這邊。」我走向爐子。他加了兩塊新的圓木頭進去,關上爐子的小門。透過調節閘我看到火焰在竄升,熱浪從黑色的生鐵一波波湧上來,幾乎燙痛了我的皮膚。他拿毛巾圍住我開始搓我的身子,起先很小心,然後愈來愈用力。我覺得全身彷彿要著火了,他就像印地安人在搓著兩根木棒生火;我原先是一根僵硬的乾柴,這會兒變成了一個熾熱的火人。
「然後他就走掉了,然後雷雨就開始了。」
「我不在的時候你要照顧好拉爾司。這個你起碼可以做到吧。」他朝台階那邊望,拉爾司走到了陽光下,站在強光裡眨著眼睛。這父親用手抹了把臉,閉了一會兒眼睛,然後清清喉嚨爬上車廂。他鞭一下馬匹,馬車起動了,穿過大門上了大路,www•hetubook•com•com經過小店緩慢的踏上前往印百答的長路。
大清早,在拉爾司射殺他的雙胞胎兄弟奧得的前一天,他們的母親搭便車到印百答,那是送貨來店裡的一輛小貨車。第二天,事情發生的當日,他們的父親要坐馬車去接她。他們的馬叫做布拉米娜,牠是一匹十五歲的棗紅色老馬,白斑臉、白蹄子、身強體壯的挪威母馬。牠很漂亮,我覺得,不過跑起來不夠輕快,約拿認為牠有些花粉過敏症,這使牠呼吸很重,而且這對馬來說實在很不尋常,叫牠跑一趟印百答來回也總要大半天的時間。
「嗨,老大。」他說,我睜開眼往四處看。巴士停了,引擎也關掉了,我們在小店前面的大橡樹樹蔭底下。我看見通往大橋的小路,河流在橋下特別窄,湍急的水流冒著泡泡,低低的日頭在四濺的水花中閃耀著光芒。我們是最後下車的旅客。這是終點站。巴士不再向前行了,從這裡開始我們必須靠走路,我心想父親就是這樣,盡可能的帶我遠行,在這一個仍然稱作是挪威的地方。我不問為什麼非要在這裡,這很像是他在測試我,我不介意。我信賴我的父親。
這個旅程或多或少總要耗上一整天,怪的是我不會覺得無聊。我喜歡看著車窗外,看到眼皮變得又重又熱,我睡個覺醒過來再看,起碼超過第一千次了,再不然我轉過來朝我父親那邊看,他全程都把鼻子埋在書裡,是很專門的一本書,有關建築或機械、馬達方面的,他超愛這些東西。他會抬起頭看看我點頭微笑,我也會回他一個微笑,之後他又專心一意的埋進了他的書裡。我在睡夢中夢見很溫暖的事,很愉快的事,我最後醒過來的時候,總是因為父親在搖我的肩膀。
另外一件事是拉爾司。我們走出教堂站在敞開的墓穴旁邊,他愈來愈焦躁不安,牧師的儀式進行到一半,兩邊的人把手上圈著繩索的小棺材慢慢往下送時,他再也受不了了,他掙脫了他的母親在墓碑中間狂奔,幾乎就要衝出墓園,然後他沿著石牆兜著圈子跑。他跑了一圈又一圈,他的頭低著兩眼望著地,他跑得愈久牧師頌讀得愈慢,起初穿戴黑衣的群眾裡只有幾個人回頭,漸漸的愈來愈多,到最後全部都回過頭去看拉爾司,反而不管那付裝著他小兄弟的棺材了。情況就這麼繼續著,直到有個鄰居靜靜的走過草地,停在圓圈的邊緣,等拉爾司跑過來的時候一把抱起他。他兩條腿還在跑,嘴裡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我看約拿,他也看我,我輕輕的搖頭,他並沒有回應,只是直直的看定我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我。我記得我想的是,我們再也不會一起去偷馬了,這要比那天在墓園發生的任何一件事都令我感到悲哀。我記得了這個。加上這個一共記得三件事。
「你在說什麼?」父親嚇了一大跳。「誰的馬?」
回到家他們提著小小的漁獲去穀倉坐著等。他們不只一次的進入屋裡。到了入夜時分,他們聽見布拉米娜踏上碎石路的馬蹄聲和轆轆的馬車聲,兩兄弟你www.hetubook.com.com看我我看你,他們寧可在這裡再多坐一會。約拿站起來,拉爾司跟著他,從雙胞胎很小的時候到現在,他們倆第一次手牽手,兩人走進院子看著馬車朝著他們駛過來在車道上停住,他們聽見布拉米娜喘咻咻的呼吸聲,他們的父親在對馬兒說著安慰的話,很親切、很溫柔的話,那是他們從來沒聽他對任何一個人說過的話。
奧得的喪禮上我記得兩件事。一件是我父親和約拿的父親兩人眼睛一次也沒有交會過,不過我父親確實跟他握了手說:
「站著別動。」他把煎鍋從火上移開,進入臥室拿了條大毛巾過來。
他們的母親坐在車廂裡,穿著一件藍底黃花的洋裝,她的手提包擱在腿上,她向他們笑著說:
約拿抬頭看父親,他卻不看他,只是盯著穀倉牆壁的房子,嘴巴不停的嚼動,好像含著滿嘴的菸草似的。他沒有告訴她。這一路穿山越林,只有他們兩個人,他什麼也沒告訴她。
「太好了。」他說完安靜下來,過一會又說:
「餓嗎?」他問。
門半掩著。我走上門廊嗅著門縫裡散出來煎培根的香氣。我停在屋簷底下。經過這麼長的時間,終於第一次,雨水不再從我頭上嘩嘩的刷下來。我站了一、兩分鐘,拉開門走進去。父親在爐灶邊做早餐,我站在門檻上,水滴不斷滴到碎布毯上。他沒有聽見我。我不知道現在幾點,不過我知道他已經儘量的延後了做早餐的時間。他在襯衫外面套了件全是破洞的舊毛衣,這是他工作時候最喜歡的行頭。從我們來到現在他沒刮過臉,鬍子變長了,一副毛茸茸很自在的模樣。他會摸著下巴說,這樣的男人我喜歡。我咳了一聲,他轉頭看著我,頭往一邊歪去。我等待他發話。
「等著瞧吧,雅各!」
現在我在雨中從河裡上岸。在我身後,約拿還在急流裡划著小船。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會大聲的跟自己說話,像我一個人的時候那樣,敘述著自己剛剛做過的事,左思右想,最後用一句我沒得的選擇作為結束。可能他不會。
事實是這樣的,兩個雙胞胎一整個早上都在地下室裡玩著那些不要的舊衣服和破鞋子。不久他們嘻嘻哈哈的跑上樓,在地下室的門口摔了一跤,摔倒在走廊上,就在那裡他們看見了掛在掛釘上的兩隻野兔,而那把槍靠牆擺著。是約拿的槍,他們知道,大哥哥約拿是他們的英雄,我在他們那個年紀也有偶像,如果他們跟我當時的想法相同,那約拿就是他們的「大衛.克羅」加「哈茲福特」(Hartsfoot)加「哈克」的綜合體了。凡是約拿做的事他們都要模仿,都會把它變成遊戲。
醒來時我躺www.hetubook•com.com在下鋪的鴨絨毯子底下,這本來是我父親睡的位子。我身上還穿著衣服。太陽光從小屋後面的窗子射進來,我直覺早已過了十二點。推開鴨絨被,我直接起身,把兩隻腳放到地上。感覺很棒,只有一邊稍微有些軟癱無力的感覺,沒什麼大要緊。我走進客廳,門敞開著,院子裡有太陽。潮溼的草地亮閃閃的,霧氣像地毯一樣蓋在離地一公尺左右的高度。一隻蒼蠅在窗子上嗡嗡叫著飛來飛去。父親站在角落的碗櫃旁邊,從背包裡把一些食品雜貨取出來擱在架子上,他顯然趁我睡覺的時候已長途跋涉去到小店走了一趟。
葬禮在三天後舉行。我父親問說我們該不該去,我說該。這是我參加的第一個葬禮。一九四三年我母親的一個弟弟被德國人槍殺,在瑟蘭南邊海岸的某個地方,當時他試圖從警察局逃跑,事情發生的時候我當然不在場,我甚至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辦過喪禮。
「想。」我說。
約拿帶著拉爾司坐上小船去河邊釣魚,他再也想不出其他的事。他們在外面待了好幾個小時,兩個人說了些什麼話我無從想像,也許他們根本沒有說話;也許他們只是站在河岸上,一人拿一支釣竿,釣著魚:一拋一收,再拋再收,兩個人之間隔了好大的距離,圍繞著他們的只有森林和異常的靜默。這個我可以想像。
「哈呀,好一個溼小子。」他說。
我其實並不想知道人家在小店說些什麼,總之他還是會告訴我就是了。
雅各是他對所有魚群的稱呼。他總是帶著輕蔑的笑臉對著河水,讓胸口抵著欄杆,並伸出一隻裝腔作勢的拳頭——等著瞧吧,雅各,看我們來逮你了。他曾用這模樣對著家鄉奧斯陸的海水灣,也曾對著這條大半個圈子繞過瑞典的邊境轉入這個村子,再往南走幾公里回流入瑞典的河川。我記得前一年我看著橋下迴旋的河水,心裡想著不知道有沒有辦法,或者有沒有可能看出、感覺出,甚至嘗出這水真的是瑞典來的,而它只是借路過境這裡而已。只是當時我還太年輕,對世界知道的不多,終究那只是一個幻想。我們站在橋上,我和我父親,我們相視而笑,我覺得滿腹的期盼在蔓延。
我點點頭。「是啊。」我牙齒打顫的說。
我父親不可能告訴我全部,不可能這麼詳細;但這就是它在我記憶裡烙印的方式,我不知道是否從一開始畫面就是這樣填滿的,還是經過歲月的淬鍊。無論如何,冷酷的事實皆無可爭辯,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我父親隔著桌子滿是問號的看著我,好像我可以對這整件事說出一番更有道理的話,因為這齣戲裡的人物我也許比他更熟悉,而我只看得見約拿慘白的臉孔,大雨落在湍急的河上,他把小船撐開,任它隨水漂流,漂向他住的地方,漂向在那裡等待著他的人。
那父親抱著死了的男孩站在院子裡。他的長子攤在草地上一動也不動,彷彿他也死了。那父m•hetubook.com.com親知道他不能不去,他答應過的,沒得選擇;如果想要及時到達那邊,他就該馬上啟程。他轉身再走進屋子。拉爾司就站在玄關那裡,整個人硬邦邦地,不說一句話。做父親的看見了,只是現在他的腦子已裝不下其他的事,他走進臥室,把奧得平放在雙人大床上,找了條毯子蓋住那小小的身體,然後換掉身上沾了血汙的襯衫,換掉褲子,再去把布拉米娜套上馬車。從眼角他看到約拿站起來慢慢的走向馬廄,那馬就站在那裡。而當約拿要走上通道時,他父親轉身一把扣住他的肩膀——他事後想起,那動作很粗暴——不過那孩子一聲不吭。
「該死的樹熊。」他說。他傾身向河水,兩隻手在水裡撩撥彷彿想把水撥開了讓他看得更清楚,但這當然是毫無意義,水深只到他的膝蓋而且清澈見底。他直起身子呼了一口長氣,努力的想,就在這時候,他聽見屋子那邊傳來一聲槍響。
「奧得呢?」她說。
我父親將背包拿到門口,放下,站在那裡背對我望著院子。他搔搔脖子,轉身回來在桌子旁邊坐下,說:
「約拿呢?」
「餓。」我說,之後好長一段時間我都不再說話。他端上他親自在舊烤箱烤熟的培根蛋加麵包,塗上奶油,然後切成厚塊。我吃遍了他擺在我面前的每一樣東西,他也坐下來吃。我們聽著雨聲啪嗒啪嗒的打在屋頂上。雨下在河上,約拿的小船上,到小店的路上,還有巴卡的牧草地上;雨刷過森林和馬場裡的馬匹,還有樹上所有的鳥巢,刷過麋鹿和野兔,和村子裡每戶人家的屋頂,但是小屋裡面溫暖乾爽。爐灶裡噼啪的響著,我吃到盤子見底,父親嘴角半帶笑意的吃著,好像這是一個平常不過的早晨。其實不是。我忽然覺得很累,身子一趴,頭枕在手上,就著桌子便睡著了。
約拿從河裡竄上來,沿著河岸,抄直線往家裡狂奔,這條路似乎太長了,又溼又重的褲管巴在他的膝蓋上,他的鞋子嘎吱的響,每走一步就嘎吱一下,這聲音令他想吐。快到家的時候,他看見他父親從農舍另一邊的森林跑了出來,他從來沒見過父親這樣跑過,眼看著那個塊頭碩大的男人從樹林子裡飛奔而出,衝入院子,跨著重重的腳步,兩隻胳臂笨拙的舉到肩膀的高度,彷彿在水裡奔跑的樣子——太可怕了,約拿停下來栽在草地上。不管發生什麼現在都已經太遲了,他父親是第一個進入屋子的人,約拿知道他不想要看到已經發生的事實。
我們從巴士後面的行李櫃裡取下包包和衣物走向大橋。在橋中間我們停下來看著近乎綠色的急流,抓起釣魚的竹竿,在新的木頭欄杆上一陣拍打,再朝河裡吐一口口水,父親說:
前一天約拿帶著他的槍出去,像往常一樣去獵野兔。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瘋開槍打野兔,總之這已經成了他的絕活,他很棒,兩隻總有一隻中。以野兔這樣機伶的小動物來說,這算是相當厲害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們全家都把這些野兔吃了,他們應該會吃得有些膩吧。總之,他晃著兩隻耳朵綁上細繩子的兔子回家,笑得像太陽一樣,因為那個早上,他總共發了兩槍,兩槍都擊中目標,即使對他來說這也是一次罕見的大勝利。現在他回家見他的父親母親,向他們炫耀他的戰利品,可是他母親去印百答拜訪朋友了,他父親在森林裡。當時他匆匆趕著出門完全忘了,不管家裡有沒有人在,照顧兩個雙胞胎是他的責任。他在玄關放下槍,把拴著兔子的細繩掛在掛釘上,奔進屋子找兩個弟弟。他們不見人影,他再跑進院子繞過柴房轉到穀倉,還是找不到他們兩個。現在他驚慌了。他衝下河,沿著他們常去的小碼頭邊上找,轉回頭再沿著上游的河岸找,他沿著下游找,找來找去只看到一隻松鼠在一棵雲杉上。m.hetubook.com.com
我和我父親,我們提前兩個星期出發,從奧斯陸搭火車,再從艾佛倫坐好幾個鐘頭的巴士。巴士有一套我永遠搞不懂的停靠路線,總之常常在停,有時候頂著炙熱的大太陽我坐在發燙的座位上睡著了,一覺醒來往車窗外看,似乎連一小步都沒動過,我看到的依舊是我睡著之前的相同景象;一條曲折的碎石路,兩旁的田野和農莊,漆著白色的房舍和漆著紅色的穀倉,有些很小有些比較大,路旁鐵刺網圍籬後面的牛群躺在草地上不停咀嚼,小牛在陽光下半瞇著眼,牠們幾乎千篇一律都是棕黃色,只有少數在棕或黑上面夾雜著一些白的花斑,農莊後面一片濃郁的森林一路攀上不變的山麓。
「快看我!」他扣下扳機。槍托迸出來的槍聲和後座力把他震到地板上,他尖叫,發現自己並沒有瞄準任何東西,他只想握著這把神奇的槍做一次約拿。他有可能打中木盒子,或者台階上的小窗戶,或者那張用漆金相框框著掛在掛釘上方的長鬍子爺爺的照片,或者那個沒有罩子、從來不關掉好讓夜裡外出的人從窗戶看見燈光而不會迷路的燈泡。但是這些東西他一樣也沒打到,他直接打中的是奧得的心臟,在最近的距離。這事如果發生在西部小說裡,書裡一定會把奧得的名字寫在那顆子彈上,或是寫在星星裡,或是在「命運」這本大書裡寫上一筆。這電光石火發生的時刻,任誰也做不到編不出什麼理由來解釋;這是超能力造成的,只有超能力才能使槍口這樣精確的瞄準方向。然而事實不是這樣的,約拿知道,當他整個人縮在草地上,看著他父親懷抱著他的小兄弟從屋子裡出來時,他知道那一本唯一讓奧得留下名字且不被刪除的書,就是教堂裡的登記簿。
「我回來了,好棒哦,對不對?」她起身,一腳踩著輪子跳下來。
「巴卡的馬。我們不是真的偷。只是偷著騎。把它說成『偷』聽起來比較刺|激。」我小心謹慎的笑著,他卻沒有半點笑容。「不太成功,」我說,「我被摔下來了,剛好摔過鐵刺網的圍籬。」我舉起手臂給他看傷口,他卻只是筆直的盯著我的臉。
「你們做什麼去了?」
「節哀順變。」這句話聽起來很像外國話,而那天他是唯一用這句話的人,但是他們真的沒有互看過對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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