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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出偷馬

作者:佩爾.派特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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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六

第一部

河邊木材堆積的範圍愈來愈大,等到再沒有辦法往上堆的時候,我們開始落新的一堆。老馬布朗納從木材堆高處走下來轉進河邊我們幹活的位置,鏈條噹啷噹啷的響著,太陽在水面上閃耀,馬兒熱得身上大塊大塊的冒著汗散放出獨特的馬味,這跟我在城市裡經驗過的完全不同。很好聞的味道,我認為,而且在牠跑完一圈站定的時候,我可以把額頭貼靠在牠的側腹,感覺著那硬硬的毛皮摩挲著我的皮膚,近得連呼吸都有感覺,牠不需要駕馭也不必陪伴,因為繞過一、兩圈之後牠對行進的規則已經一清二楚。約拿的父親仍舊手執韁繩跟著一起走,我父親站在河邊準備好勾木材的鉤子,長度跟中世紀英格蘭騎士馬上比武所用的長矛一般。他們合力把木頭架高歸位,剛開始很容易,漸漸愈來愈困難,他們鍥而不捨,最後很明顯的是在互相角力:一個認為再也高不上去,快要放棄的時候,另一個堅持要繼續。
我意識到她站在那裡,褪色藍洋裝裡的皮膚也是熱的,她不像平常那樣直接走向小船,上了船就搖槳,所以我確定有事情要發生了,這是一個徵兆,我想出聲喊我父親,叫他停止這些自己整自己的愚蠢行為。但是我想他不見得喜歡,儘管他常常聽取我的意見,只要是合理的都可以說,我也確實經常在說。我轉頭看著約拿的母親,這一刻她與約拿毫無關係,也或許是因為有這層關係,總之她像是兩個不同的角色,我們兩個一般高,我們的頭髮經過幾個星期的烈日曝曬都成了淺金色,可是那張臉,一分鐘之前還是開放的,幾乎赤|裸到一無遮掩,現在卻封閉了,只有那眼睛散發一種夢幻的神采,彷彿她根本不在這個場地,她跟我看著同樣的東西,卻比我所看到的更遠、更大,我無從臆測,我知道她也不想開口制止這兩個男人,在她眼裡這兩個人繼續這樣固執下去為的是把某些事情一次了斷,某些我不知道的事,有可能這正是她的希望。這個想法令我不安起來。然而我並沒有把這個想法驅離,反而讓它長驅直入,我還有什麼地方可去呢?無處可去,我一個人哪裡也去不了,我上前一步挨緊她,我的屁股幾乎碰觸到她的屁股。我想她完全沒注意到,我卻有如受到電擊,在木材堆上的兩個人注意到了,他們往下看著我們,有一秒鐘的時間他們忘了幹活,接下來我做了一件甚至令我自己都大吃一驚的事。我的手臂環過她的肩膀把她拉近,過去我唯一做出過這樣舉動的對象是我的母親,這一個不是我的母親。這一個是約拿的母親,她跟我太像,身上有日光和樹脂的味道,但是還有另外一種令我發暈的東西,就像森林令我發暈,令我泫然欲泣,我不要她做任何一個人的母親,不管活的死的。奇怪的是她沒有移動,就讓我的手臂停留在那裡,微微的倚靠著我的肩膀,我不知道她要什麼,我自己要什麼,只是我摟她更緊,害怕又快樂,也許只是因為我是最靠近她的一個人,一個有肩膀可以倚靠的人,或者因為我是人家的兒子。然而這是生命中第一次我不想做人家的兒子,不想做我那遠在奧斯陸老家的母親的兒子,不想和圖書做在木材堆上那個男人的兒子,那個男人現在是如此的錯愕,即使他們的苦工正做到一半,他呼的直起身子任由那根木杆從他手裡滑脫,分心失神到了極點,約拿的父親也同樣大驚失色,但他奮力的撐著。可惜失敗了,木頭像螺旋槳似的打轉,在他還來不及調整角度的時候打到了他的腳踝,我聽見他一條腿斷裂的聲音,像一根乾枯的小樹枝,接著他栽下來,肩膀先撞上木堆然後砰的墜到地上。這一切發生得太快,直到他躺在那裡我才回過神來。我只是看著。我父親獨自一個人站在木堆上面,失去了平衡,木杆子在他一隻手裡揮擺,河流在他後面,藍天熱得發白。地上約拿的父親可怕的呻|吟著,他的妻子,一分鐘前我還攬著她的肩膀摟她如此的緊,現在從恍惚中甦醒,她掙脫了我,奔向她的丈夫。她跪下來彎著腰把他的頭枕在她的腿上,她什麼也不說只是搖頭,就像他一直是個頑皮不聽話的孩子,少說也是第七百五十次了,她只好投降,至少從我站的位置看起來就像這樣。也就在這時候,我第一次對我的父親閃過一抹恨意,因為他毀了我此生——到目前為止,最完美的一刻,剎那間這恨意排山倒海而來,到了狂怒的邊緣,我兩手發抖,在酷暑之中我開始感到冷,我甚至不記得我有沒有為約拿的父親感到難過,他的痛苦那樣明顯——從他折斷的腿和重摔的肩膀。他在哀嚎。一個大男人悽慘的哀嚎,因為他的傷,也許也因為他的一個兒子死了,一個離家出走,很可能一去不回,他不知道,在這一刻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沒有指望了。這不難理解。即便如此,我也沒有為他感到難過,我自己整個人滿到快要爆了,他的妻子只管低著頭搖著,在我身後的小路上,法蘭慈重重的奔過來。連老馬布朗納都在抖動鬃毛拉扯韁繩。從此刻起,我想,什麼都不是原來的樣子了。
父親在想什麼我不清楚,不過他也會特別的賣力,只要約拿的母親在那裡——她當然常常都在!所以隨著時間一天天的過去,我們兩個都累壞了。只是他會耍寶說笑,後來我也學他。我們一直很亢奮,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麼,至少我不知道。法蘭慈也非常亢奮,他肌肉結實笑聲宏亮,一面掄著大斧頭一面不停的講笑話,甚至有一次他不小心碰上一棵倒下來的樹,一根枝幹把他的帽子都掀掉了,他竟轉身露出好大一個笑容,像舞者似的展開雙手大叫:
「來啊!」約拿的父親喊著,兩個人各把一個鉤子敲入木頭的一端,我父親大喝一聲:
我不說話。我不知道他是指他和我都是成年人,還是他和約拿的父親。我猜是後者。
「要死了。」我說。
「你這個小滑頭!」他說的不是沒道理,好多年前就獲得證實了。我們兩個人肩併肩的緊緊靠在一起,貼身並排擠過狹窄的門口,誰都想第一個衝出去,兩個人在屋簷底下看著雨水在我們四周敲打著地面。這是一個令人感動到幾乎害怕的景象,這一刻我們只是站在那裡,認真的看著。然後父親深深的吸口氣,像個演員似的放聲尖叫:
他是。我真的從來沒看過他像現在這個樣子,帶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幾個大男人做一件正經的大事,他擁有威權,他可以叫其他的人等著他,由他告訴他們他想要的作法,他們聽話照做,好像這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縱使他們可能懂得更多,更有經驗。我發誓,在這以前從沒想到過除我之外還有誰會這樣看待他接受他,這是一種不同於甚且更超越父子親情的關係。
我們早晨七點剛過就開工,馬不停蹄的忙到黃昏,一倒上床大家都睡得像個死人,一覺到天亮,然後又開始忙碌的一天。一度你會覺得好像跟這些樹沒完沒了似的,當你在小路上走的時候,想著四周環繞著你的是一座美好的樹林,可是當樹林裡的每棵雲杉都得用橫鋸砍倒的時候,你就會開始計算,這一算很容易洩氣,你幾乎敢肯定永遠砍不完。只是一旦開了工,你的節奏出來了,開始和結束就變得毫無意義,地點不重要,時間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你不斷的繼續,繼續到所有的一切都融入了單一的一個節拍,自動自發的在那裡跳動運轉,在適當的時間稍作休息,然後再開動,你吃得夠但是不會吃太多,你喝得夠但是不會喝太多,時間到了就要睡覺;夜晚八小時,白天至少一小時。
「是。」我說。我是累了。身體累心也累日曬雨淋的皮膚也累,我只想躺上床躺在鴨絨被子底下一睡再睡,直到再也睡不著為止。
連續幾天的悶熱,那天尤其熱得特別。空氣裡有東西,照他們的說法是,令人難以忍受的溼氣。我們的汗水比平常流得更沒節制,午後雲量增多雨卻滴不下來。近黃昏的時候天空整個黑了,這時我們已經用小船把約拿的父親搖過河,然後搭上全村兩輛車子當中的一輛,去找印百答那邊的醫生。那當然是巴卡的車,全程都由他自己坐鎮駕駛座。而約拿的母親必須待在家裡陪伴拉爾司,不能把他一個人留在家裡這麼長的時間,我想她一定覺得寂寞又無聊,只能跟那個小男孩在一起枯等,連個可以說話的大人都沒有。坐在車裡的兩個大男人會聊些什麼我無從想像。
「抬什麼抬用力拉啊!」他快失控了,我當時認為他這是在挑戰我父親的威權,他們用力抓,拉,甩,兩個人汗流如注,襯衫背部的顏色慢慢加深,額頭、脖子、胳臂青筋暴露,又藍又寬的就像世界地圖上那幾條大河:格蘭德河,布拉瑪普得拉河,尼羅河。終於他們沒辦法再繼續了,也沒道理再繼續了,我們還可以再開始落新的一堆,也是最後的一堆,我們已經忙了一整個禮拜,現在砍伐和堆積都接近尾聲,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完工的和切割出來的木材全數黃澄澄赤條條的攤在岸上,這在我看來真是太厲害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是其中的一分子。可是他們不肯罷手。他們打定主意要再堆上一根木頭,接著再一根,這或者是他們當中一個非要如此吧,而這當中的那一個似乎一直在換人。他們一般都靠兩根斜搭在木材堆上的圓木頭撐上去,角度要算準,而且非用繩索不可,站到了頂上就把繩索從兩個扣環放下來繞過那根圓木再往上拉抬,就像https://m•hetubook.com•com滑輪的作用,方便他們在安放木頭的時候把重量減半。法蘭慈曾經示範給我看過。可是他們兩個不這麼做,他們只用木材掛鉤,一邊一個,這不但重而且危險,因為根本沒有穩當的立足點,他們不可能做到行動一致。
「還沒吧。」我說,我知道我出現了一些自己搞不太懂的事情,這些事大人都懂,而我大概也很接近了。
「抬高!」
「不反對。」我說。我們立刻跳起來火速扯掉衣服往左右一踢,父親裸奔到盥洗台,把肥皂浸入水桶。他看起來跟我一樣的怪:從頭到肚臍都曬成了褐色,肚臍以下粉白,他往自己身上抹肥皂,抹到全身都被泡沫蓋住才把肥皂丟給我,我也儘快的照做不誤。
「我的鮮血與命運合而為一,我展開雙臂迎接一切!」我到現在還可以想像他站在那裡的樣子,暈頭轉向的用兩隻手硬撐著往下倒的樹,閃亮的鮮血從他臂膀上那顆紅星流出來。我父親搔著下巴搖著頭,卻沒辦法不笑。
他伸出手把我的頭髮揉亂,再從爐頂的架子上拿了一盒火柴,走過去點亮桌上的煤油燈,然後吹滅火柴打開爐門把它扔進火焰中。我們黃黃白白的身體在黃色的燈光下好像顯得更加滑稽。他帶笑的說:
他一手擦著頭髮,用條毛巾圍住臀部走向爐灶,把一張舊報紙撕成碎條搓一搓送進爐膛裡,再拿三根柴棒排在報紙周圍,劃上火柴。他關起爐門,留著盛灰燼的托盤不關以方便通風,乾透的枯木立刻噼啪的爆開來。他靠近爐子,抬起手臂,身子半偃向黑色的鐵閘板,讓竄升的暖熱送上到他的肚子和胸口。我待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我知道他要說話了。他是我的父親,我最清楚他的心思。
好巧不巧的休息時間到了。我聽見法蘭慈假裝猴急的聲音:
「我快凍死了。」我叫著。
「你先去睡,我隨後就來。」
「咖啡!給我咖啡!我快死啦!」從上面靠近小路的方向傳過來,我帶著痠痛無比的胳臂站著,緊盯著那兩個還在互相逼迫的大男人,在大太陽底下悶哼呻|吟卻都不願放棄。約拿的母親也準備要划小船回家照顧拉爾司了,她走到我身邊停下來觀望。
父親轉過頭疑惑的看著我。
「最後的人出局!」他邊喊邊衝向門口。我一個彈跳像美式足球員似的切入他的路線,把他掀翻,他一把拽住我的肩膀想要制住我,但我身上太滑溜根本抓不住。他哈哈大笑的叫起來:
「我也是,」他回應著,「不過我們還可以再忍耐一下下。」
「你爸爸是在冒險。」法蘭慈在中間休息的時候說。我坐在河邊的石頭上揉著痠痛的肩膀望著水流,他就在我身旁,說著:「你爸爸是在冒險,在夏天最熱的時候伐木頭還要直接下水運走。全是樹液,你應該注意到了。」我注意到了,沒錯,這使得工作難上加難.因為每根木頭比全年裡的任何時候都要重上兩倍,老馬布朗納拉起來也比平常吃力。
「你累了?」他說。
「整批木頭很容易下沉。水位也不幫忙;愈來愈低。我認為不好啦。不過他要現在做,我們就現在做。我無所謂。這裡你爸爸他是老闆。」https://m.hetubook.com.com
他搖搖頭嘆了口氣。「你應該想想你的堅振禮,」他說,「哎,要檢點啊。」開始下雨了,起初很輕柔,幾分鐘之後敲響了屋頂,我們坐在餐桌上很難再聽見彼此的心聲。父親仰面朝著天花板,好像他看得見雨水穿過壁板、橫梁、屋瓦,他還在希望會有一滴雨水落到他的額頭上。他閉上眼睛,經過這樣的一天之後如果能有冷水潑臉那真是求之不得。他八成也是同樣的想法,因為他站了起來說:
他沒有。夜裡我醒來要去尿尿時,不見他的人影。我睡意朦朧的走過客廳,他不在裡面,我打開門往外看,雨停了,他也不在外面,我回到他的床鋪,仍是整齊乾淨的一派軍人作風,它看起來還是原來的樣子,從昨天早晨到現在沒有動過。
那天有約拿的父親,約拿的母親大部分時間也在,她帶著一籃子的食物從小船上一路走來,淺金色的頭髮襯著樹林的深綠。還有一個叫法蘭慈的男人,是唸「磁」不是「茲」。他兩條手臂孔武有力,左臂下方刺了一顆星,他住在大橋旁邊的一棟小房子裡,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看著奔流的河水,對於水上發生的一切他真是無所不知。那天還有我和我父親,以及老馬布朗納。約拿沒來,他們說他在喪禮過後沒幾天就乘巴士去了印百答,他們沒說他去印百答做什麼,我不問。我擔心的是我還會不會再見到他。
「來啊你。」我衝著父親大喊,然後腰一彎,整個人倒立起來,這下他不得不跟著做。我們就用雙手走在溼答答的草地上,大雨打在我們腿股上的那種感覺說不出的奇怪,我不得不趕快改回用腳走,不過絕對不會再有誰的屁股比我們的更乾淨了。我們奔進屋裡用兩條大毛巾擦乾身體,再用粗布在皮膚上按摩讓血液循環,讓體溫回暖,父親露著下體看著我說:
應該是,我看得出來,只是我不喜歡他這樣一肩承擔過錯的方式。我覺得這事很有爭議性,如果真的要怪他,那也該怪我一份,即使為這種事情負責的感覺很壞,但他這樣把我撇開是太瞧不起我了。我覺得那恨意又回頭了,只是這次比較溫和。他從爐子前面轉過身,我在他臉上看出來他已經知道我在想什麼,但是多談無益,我們兩個都不會因此而舒坦。這件事太複雜了,我甚至不能再去想它,今天晚上不能。我的肩膀垮了下來,眼皮也垂了下來,我抬起手,用指節揉著。
空氣裡有著鋸木材的香氣。從路邊蔓延到河裡,送入空氣飄過水面,無處不是無處不在,它使我頭昏目眩。我就在最濃烈的中心點。我全身是樹脂的味道,我的衣服,我的頭髮,晚上躺在床上連我的皮膚都是樹脂味。我帶著它入睡,帶著它醒來,它全天候的跟著我。我就是森林。我帶著斧頭踏入深及膝蓋的杉木小樹枝裡,照著父親教我的方式把枝椏砍斷:貼近樹幹才不會有突出的枝節;刨木頭的工具才不會被卡到;在河流裡和圖書木頭糾結堵塞的時候,跑上去解圍的人才不至於傷到腳。我掄起斧頭以一種催眠的節拍左一下右一下的砍著。這是很吃力的工作,感覺上好像每樣東西都從每一邊反擊上來,沒有一樣肯自動退讓,不過這對我沒造成什麼困擾,我已經累到沒有力氣注意這些,只是繼續幹活。反倒是別人過來制止我,他們拽住我的肩膀一定要我坐下來休息一會,我褲子屁股上都是樹脂,腿上扎著刺,「ㄘ」的一聲我從殘餘的樹幹上站起來,再次撿起斧頭。太陽曬得很兇。我父親正在哈哈大笑,而我,像一個喝醉酒的漢子。
「不可原諒。」
約拿的父親吼回去:
「你說什麼?」他問。
「沖個澡吧?」
「今天的事,」他說,仍舊背對著我,「實在完全沒有必要。我們那樣繼續下去,結果一定很糟。我早就該停下來的。主控權在我,不在他。你明白嗎?我們都是成年人了。出這種事是我的錯。」
我白天確實有睡,我父親有睡,約拿的父親和法蘭慈有睡,唯獨約拿的母親沒有睡。午休的時候,我們躺在石南叢裡,各在各的樹底下閉起眼睛睡覺,她則划起小船回家照顧拉爾司。我們醒來的時候她多半已經回來,或是會聽見河裡搖槳的聲音,我們就知道她快到了。她經常會順便帶一些我們需要的東西回來,像是吩咐她帶來的工具或是一籃子新鮮的食物,一些她自己烘焙的東西,我們大家都很喜歡,我不明白她是怎麼做到的,她的毅力不輸給任何男人。每次她朝著我們走來,我都看見父親半瞇著眼躺在那兒瞄著她,我也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因為我們這樣,約拿的父親也這樣,他那種樣子跟我以前看過的他很不一樣,也許這不值得什麼大驚小怪。可是我不認為我們看的是同一件事情,因為他看到的事使他尷尬而且明顯寫著驚訝。而我看到的事使我想去砍樹,砍下最高的雲杉,看著它倒下,爆出重重的聲響迴盪整個山谷,破天荒的由我親自替它修整,由我親自把它剝乾淨,即使再難再苦都不願停;我要靠我的一雙手和我自己的背把它拖向河岸,不要馬匹也不要大人幫忙,就憑著我自己忽然生出的神力把它頂入河川,讓那濺起的水花噴得跟奧斯陸的房子一樣高。
「機會稍縱即逝啊!」他跳進雨裡,赤身露體的舞著,他伸展著雙臂讓雨水嘩嘩的澆在他的肩膀上。我跟隨他跑進大雨裡,站在他站的地方,跳著舞著唱著「挪威紅白藍」,於是他也唱起來,很快的我們身上的肥皂沫全都沖走了,連帶暖意也沖走了,我們的身體滑亮得像兩頭海豹,摸起來那冷的程度大概也一樣。
「嗯,也許還沒。」他說。
第一道閃電發作的時候,我和我父親就坐在小屋的餐桌邊望著窗外。我們剛剛吃完,彼此沒有交談,應該還是白天,還是七月,天黑得卻像十月的夜晚,電光一閃,我們可以看見砍剩下的樹樁、岸上堆積的木材和那條河,清楚的看得到另一邊。閃電過後,立刻一聲響雷把小屋都震動了。
「要死了。」我說。
「哎,轉大人啦。」
「沒問題。」我一面喊,一面用手不斷拍打肚子和大腿,藉此把麻木的皮膚打出一些熱度,這時我想到用兩手走路的招數,我喜歡搞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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