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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譴行動

作者:喬治.喬納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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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任務 第六章 「集團」

第三部 任務

第六章 「集團」

就像他以前接受他們所有的要求一樣。他們坐在那佛納廣場附近的一家路邊咖啡館裡,繼續用勺子舀著冰淇淋。「可以安排,」他回答道,然後說了一家美國汽車租賃公司的名字及其一個分部的地址。「他們會給你租一輛外地車牌的車子,不必擔心證件的事。如果警察去租賃公司調查,他或者她會告訴他們是一個個子高高的德克薩斯人拿著一張『晚餐俱樂部』的信用卡在米蘭租的。不過,你要出一萬塊。」
阿弗納揚了揚眉毛,點點頭。好。路易斯非常善良,暫時也非常安全。如果他打算傷害他的話,就不會讓阿弗納知道他知道他的房間了。
或者,不僅僅是拒絕,還有更糟的事情。
他知道阿弗納除了只喝一兩杯啤酒之外,是既不抽菸也不喝酒的。但當安德雷斯拍著他的背,心不在焉地讓他抽一口大麻煙時,他被逗樂了。安德雷斯興奮起來了,這並不奇怪。巴德爾─邁因霍夫的人,跟大多數恐怖集團一樣,總是缺錢。如果連茲林格開出的價錢是某種暗示的話,那麼他們的開銷是巨大的。即使他們以那種方式生活就要花很多錢。保安費用也很貴。還有旅行費用、保留安全屋的費用、線人的酬金、通訊設備的購買以及交通工具的購買或租用——所有這一切都可能需要大量的資金。
「好。」這個法國人答道。「在巴黎有非常喜歡的去處嗎?」
「連茲林格告訴我,」安德雷斯說,用手指彈著咖啡杯。「你想組建一支小部隊。」
阿弗納點點頭。好消息傳得快嘛。連茲林格讓一個年輕人給他送手提箱,他確實在日內瓦給了那個年輕人五千一百塊。他不知道應該給他多少錢,但他知道完成這個差使要冒很大的風險。
「不是,」他輕輕地說,「我想找一個跟他們有連繫的人,一個認識並了解他們的人。你明白嗎?」
阿弗納的回答也一本正經。「沒有。」
阿弗納感到毛髮直豎。托尼抬起頭來看了他一下,又輕輕地向上抬了抬,好像在問:「難道這就是你想了解的嗎?」
史蒂夫關於薩拉梅的消息證明沒有任何實質內容——漢斯稱它是一個「謠言」。這個詞彙是阿弗納滿懷熱情地從法國報紙上學來的,意思是虛假的流言——於是突擊隊又進行了一次暗殺茲威特的演習。這一次,史蒂夫也參加了。每次彩排,托尼安排的司機都不同,但監視員不變。茲威特是個非常合作的目標。他的日常安排,即使在每個細節方面,都從來沒有改變。這是被害人對害他的人給予的最大的幫助。
「我們還需要一輛車。」阿弗納對托尼說。「一輛也許要扔掉的車。」
「別跟我說,」安德雷斯說著,眼睛亮了起來,「王八蛋。你是里奇汀斯坦。」
「我碰到麻煩了。」阿弗納說完這句話就等著他開口。他的第六感告訴他,自己說得越少越好。
按照路易斯的觀點,這個世界不可能治理好,除非所有現存的機構被抹去——如他所說,變成「一張白板」——人們又可以白手起家。因此,他說,對明白這個的一群人來說,其他人是否在為這個事業或那個事業奮鬥並不重要,是否在為未來的什麼主義還是在為教堂的榮譽而摧毀一個地方並不重要。路易斯解釋道,只要人們把它摧毀了,他們就幫了人類社會的忙。理解這一點的一個小組織——一個名為「集團」的非常小的組織,它更像一個家庭——會幫助這樣的人,無論他們是否贊同他的事業。路易斯說,更確切地說,這個「集團」贊同每個事業。如果你停下來考慮考慮這一點,那麼這個世界上真的就沒有不正義的事業。
「告訴我,老朋友,」安德雷斯說。「警方在追你嗎?」
「我知道馬赫穆德.哈姆沙里。」他說。「他住在巴黎,但我覺得他現在不在城裡。」
「當然知道。」安德雷斯說。
路易斯大笑著伸手去取信封。他朝信封裡看了看,那一疊一疊的百元大鈔連點都沒有點一下就放進了公事包裡。「謝謝!」他說。「你是只想把這個給我,還是想一起去喝一杯?」
「我不是推銷自己。」他們一開始討論如何分工時羅伯特就說道。儘管他說的是希伯來語,聽起來卻像英語。「但我熟悉武器,我……」
「好吧。你不要在電話裡說了,」安德雷斯說,「你有錢嗎?」
正如實際所發生的那樣,他們的計劃制定得非常周密,根本不必做任何改動。托尼的匯報非常仔細,阿弗納指示安德雷斯把五萬五千塊的一半用嶄新的百元美鈔付給他。然後讓安德雷斯飛回法蘭克福,再安排他跟托尼單獨見面一次。
路易斯順著阿弗納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點點頭。「我二十分鐘後到那裡找你。」他說著,猛地關上車門,開走了。阿弗納希望他不要走——但他能理解路易斯,他無非是不希望坐在餐桌旁,手裡抓著一個裝有一萬元現金的公事包。
安德雷斯瞥了一眼阿弗納。「我想九點沒問題。」他說。「但我想他更喜歡在皇家蒙梭飯店前面見你。你肯定知道,在歐奇大道。」
最後,他從那份目標名單入手。實際上,伊弗里姆的那十一個惡人頭子他們到底了解多少呢?這份名單是「摩薩德」按照從重要到不太重要的次序排列的。所以當阿弗納和卡爾發現瓦地.哈達德博士在名單上處於最不重要的位置時,阿弗納和卡爾都感到驚訝。他是最為聲名狼藉的。當然,他們也不會按照名單上的順序去尋找目標。浪費幾個月時間去追尋一個恐怖分子而錯過鼻子底下的三四個,這樣做沒有意義。
首先選中軟目標還有一個原因。慕尼黑慘案是九月初發生的。硬目標也許藏著幾個月不會出來。幾個月之後等全世界把對奧林匹克隊員的殺戮忘了,他們才會出來。如果那時他們幹掉了其中一個恐怖分子,找到另一個也許又要幾個月時間。到那時,公眾的輿論,甚至恐怖頭子們自己在情感上都不能把那次殺戮和自己被殺聯繫起來了。暗殺別人會讓人覺得毫無理由。拜倫勳爵的「復仇是一盤菜,最好等冷卻下來再吃」的論斷阿弗納並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話,他也不敢苟同。
安德雷斯知道。他不再笑了。
「你好,托尼。」安德雷斯用英語說。
在突襲之前的這段時間,他們的食宿由他們自己安排。卡爾堅持這樣做,因為這樣安全。托尼不知道去哪裡找他們。他的人只是到預先安排好的大街上的某個地方去接阿弗納和他的同伴,彩排完之後把他們放在另一個地方。(後來阿弗納漸漸相信,儘管他們採取了這些預防措施,托尼還是能夠在幾個小時之內在羅馬找到他們。整個城市似乎都在他的監視之下。)
阿弗納相當率直地嘆了一口長氣。這就是安德雷斯的想法。當時報紙上長篇累牘地報導里奇汀斯坦公國的一家主要金融機構參與了可疑的交易。整個法國的銀行面臨倒閉的危險。據說一些以色列人也捲了進去。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
他們討論一番之後,一致同意,最聰明的一招就是讓阿弗納去巴黎。雖然漢斯對法國首都和語言是最為熟悉的——而阿弗納幾乎不會說法語——但漢斯最好在法蘭克福的安全屋裡他自己搭起來的小小「實驗室」裡製作證件。阿弗納確實也比較熟悉巴黎。不管路易斯是誰,是給他付錢的時候了。不完成托尼交給他們的任務是下下策。在一樁債務不能通過法律來執行的生意中,他們就傾向於通過法律之外的一種強硬的方式來解決。不管怎樣,就像羅馬的托尼一樣,巴黎的路易斯也許對他們有用。
路易斯點點頭。「我給你一個更好的號碼,」他對阿弗納說。「我可能不在那裡,但如果你在巴黎時間下午六點十五分打過來,你不用留下你的姓名,我就知道是你。給我留個號碼就行了,我好給你打回來。」
因此,軟目標的安全警惕性就差一些。事實上,有一個目標現在在巴黎的地址裡也包含著他全部的生平資料。這並不是說突擊隊未經任何準備就能暗殺他們。確實,無論計劃幹掉的那個人有多「軟」,正是準備工作,特別是逃離的時候是最難的。後勤方面的工作也很多。
「差不多吧。」阿弗納回答道。
然而,所有這些細節都是以後才發現的。凌晨一點阿弗納在凱旋門對路易斯說「再見」、「保持連繫」時還根本沒有提到「爸爸」。「我的車從這裡走,」路易斯指著維克多雨果大道說。「如果你不需要我陪你走回酒店的話。」
「爸爸」的另一個偉大的發現是:跟所有其他的外國人一樣,特工進入或離開一個國家時常常是乘坐預定的航班、火車或輪船,有時候也乘坐私家車。很少有特工會在和平時期自找麻煩地翻山越嶺,從無人防守的邊境過境,或者乘坐私人飛機從隱蔽的飛機場起飛。他們一旦進入一個國家之後,就特別喜歡某些城市,喜歡這些城市的某些酒店、銀行、租賃機構和餐館。因此在那些地方和關鍵路口安排一些人,這些人唯一的工作就是當一個已知的——或者不知但可疑的——外國人一到便立即報告。這樣就能將相當一部分恐怖分子和特工納入「爸爸」的監控範圍之內。雖然不是全部,但是是相當一部分,足以把生意繼續做下去。
路易斯也笑了。「我多愚蠢啊,」他說。「你當然不住在皇家蒙梭飯店三百一十七號房間。我忘了。」
漢斯笑了。沒有人懷疑他在彈藥方面的卓越才能,但他們都熟悉小手槍。「別客氣,」那個年長的人一邊說,一邊拿起雜誌,戴上眼鏡。「如果你願意,任何時候都可以替我。只是結束後安慰安慰我就行了。」
「真該死。」第二天又是個雨天。那天中午,阿弗納對他們說:「我們忘掉日內瓦吧,太安靜了。這裡連聯絡人都沒有。把總部設在法蘭克福吧。我們首先散開,去銀行開賬戶,收集新聞,各自去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不,不是一支部隊。」他對安德雷斯說。安德雷斯雖然也在笑,卻一直在觀察著阿弗納。後來安德雷斯給了伊馮一個眼神,表示他希望和他的老朋友獨處一會兒。
下一個是馬赫穆德.哈姆沙里。伊弗里姆名單上的第三個目標。
阿弗納就是這樣與路易斯認識的。路易斯是「爸爸」的長子,是「集團」中的二號或三號人物——不過,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阿弗納對「爸爸」和他的孩子們的情況一無所知。對他們的了解是個漸進的過程。
在接下來的一兩個星期裡,他們沒有等到名單上的任何恐怖分子的消息。其中一些人可能一直在歐洲,但一直躲在中東也同樣有可能——阿弗納的突擊隊不能在中東採取行動——幾個月甚至幾年都不會出來。還有一些也許躲在東歐或古巴,也在他們能採取行動的區域以外。
如果他們能走到第四步,那第四步就是突襲。
「要多少?」他問道。
「相信我,即使我想幹,」安德雷斯說。https://m.hetubook.com.com「在法蘭克福也沒有人……我什麼人都不認識。」他開始擦自己的金框眼鏡。「你需要一個像托尼那樣的人,可他在羅馬。」
為什麼直到二十世紀七〇年代西方國家的多數自由評論家和政治家才去這樣聯想,原因很多。首先,在二十世紀六〇年代,在某些情況下,人們對恐怖分子擁護的許多事業和觀念給予了巨大的、並不是不應當的同情。儘管絕大多數西方人並不同情恐怖分子採用的方法或「策略」——蓄意謀殺、搶劫、劫機和綁架——許多人容易把狂熱的暴力分子看作是把當代優秀思潮不幸推向極端的一些不太穩定、不太成熟的個體。
「呃,有些人和我,」他回答道。「我們都……離開了我們工作的地方……我不知道是不是要弄假證件……生意做得很大。」
無論如何,在隊員之間這件事不是一個談論的話題。在突襲前後不是,在任務完成後也不是。確實,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談論得越來越多的是「人生哲學」,絕對不談這種感覺。他們必須無時無刻地談突襲,很少談別的,但不用這樣的字眼。那種沒有說出口的感覺是,幹這樣的事情已經很難了,談論只會使它變得更難。
所有這一切都使卡爾成了一個大忙人,也成了最容易暴露的人。
「我告訴過你我會給你十萬。」他說。「過幾天,我再給你另一半。但我也需要一些東西。」
阿弗納的同伴再過兩天就到法蘭克福了。他跟伊馮一起去看了幾處房子。她的工作顯然幹得不錯,這些房子都非常合適,都在高尚住宅區,靠近交通幹道。第二天下午阿弗納獨自去租了三間——不過,他告訴伊馮他只租了一間,給他朋友和他自己租的。其他的朋友改變了主意,不來法蘭克福了。他不想把所有房子的地址都洩露出去。他給卡爾和自己選的一套在胡葛爾街的一棟中等大小的公寓大樓裡,從他小時候跟父母一起住過的那個地方轉個彎就到了。要搞清楚阿弗納選擇這樣一個地方的理由,並不需要多少心理上的領悟力。
「威爾.茲威特。」阿弗納立即說。他說得很快,就像說一個密碼一樣,為的是不讓安德雷斯聽清楚。在某種程度上,它是個密碼。他是個軟目標,就在這裡,羅馬。在伊弗里姆的名單上是四號。毫無疑問,托尼指的就是那個人。
其他人也同意阿弗納的觀點。「我們的任務不是搞清楚為什麼會這樣,夥計們。」史蒂夫說。「我們把這個留給那些重要人物。而且,」他補充道。「這種事情兩邊都說得通。看看安德雷斯那個傢伙。他現在一定知道了他在幫我們消滅他的朋友。」
第二天晚上六點剛過,路易斯回電話了。當時阿弗納和安德雷斯正在安德雷斯的房間裡,他拿起分機。
或者,就像卡爾聽說過這件事之後若有所思地說的那樣,難道是個陷阱?但阿弗納排除了這種可能性。他的第六感沒有向他發出警告。
安德雷斯輕輕地笑了,阿弗納注意到,他明白了原來自己發揮的是一個中間人的作用,這樣他就有機會從其他線人索要的費用中刮去一些。同時他的隱秘性也增強了。他就成了一個掌握資金來源的人——跟其他領域的情形一樣,在恐怖世界中,讓它運轉起來的也是資金。
「你的看法是對的。」阿弗納接著說,語速更快了一些。「你正好可以把自己的錢拿回來一些了。他們不是收了你一些培訓費和武器費嗎?你付了很多錢,而你為之奮鬥的和他們是一樣的,他們卻收你的錢。現在他們要還給你一些了。你留著這些錢並不是為你自己。伊馮並不需要什麼毛皮外套。」
「聽著,伊馮,」他說。「我在瑞士。安德雷斯在嗎?我……碰到麻煩了。」
這也是合情合理的。是威脅。
「如果我有的話。」阿弗納回答道。「我借給你一整天。」
這個義大利人沒有提什麼問題,同意繼續監視茲威特。這時阿弗納的人也參加進來。他也同意在羅馬附近給他們安排一套安全屋。托尼提出做這件事要增加十萬。這似乎合情合理。這樣,在史蒂夫跟他們會合之前他們就「彩排」了一次。
這個電話是他的第六感促使他打的。伊弗里姆說的話已經根植於阿弗納的腦海之中,就是要打入恐怖組織的網路之中。一箭雙鵰。畢竟,阿弗納和他的突擊隊現在只是一個極小的嚴密的組織,就像許多地下國際恐怖組織一樣。他們跟任何政府都沒有官方的連繫。他們不受任何提供祕密服務的程序與規則上的約束。他們是獨立的。他們是在為一個國家工作——但又不是。
那麼,只剩下軟目標了——伊弗里姆名單上的三號、五號和九號。實際上只剩下三號馬赫穆德.哈姆沙里了,五號法學教授阿爾─庫拜西和九號戲劇導演布迪亞仍然下落不明。
「別在意這個,我很樂意幫你。」安德雷斯把他的大麻煙點燃,深吸了一口,「也許你也能幫我……你有我需要的東西。如果我錯了請你糾正。因為,如果你沒有這個東西的話,我們還是朋友,我仍然會設法幫助你的……但我想,你很有錢,我需要一些錢。」
「聽著,老朋友。」安德雷斯說,他給自己捲了一支細細的大麻煙。「在過去幾年中我們見過幾面,但是……我們沒有真正地交流過。你做你的事,我呢……呃,伊馮和我也做我們的事。你也許猜到了,也許沒有猜到,我不知道……但你給我打電話了。你一定有個理由,對不對?」
他的夥伴們到達法蘭克福的前一天晚上,阿弗納讓安德雷斯帶他去參加一個會議。安德雷斯似乎急於得到阿弗納承諾給他的那些錢,同時還急於表示他的善意與友好。
「你好像給了那個信使一筆可觀的小費。」安德雷斯繼續說。
「如果你原諒我這樣說的話,我們永遠比他們要聰明。我們甚至在女人的體驗方面都要比他們稍強一些。」
聽起來還不錯。如果路易斯想設埋伏的話,他就會提議去一個地方——他很顯然知道阿弗納知道這一點。「這條街上有一家小餐館。」他對路易斯說。「我覺得不錯。」
雖然他並不認為和路易斯的見面就是一個陷阱,但阿弗納還是決定跟安德雷斯和伊馮一起去。他同意卡爾——他們稱他為「謹慎的卡爾」——的觀點,即讓安德雷斯先跟他接觸會安全一些。在與巴德爾─邁因霍夫的生意往來中,安德雷斯似乎跟路易斯打過一兩次交道。他向阿弗納描述道:「有點像托尼。」也就是說,也是一個激進的年輕人,「過了」談論政治的「階段」。就安德雷斯來說,他不介意再幫一次老朋友——他已經帶著欠托尼的錢去過羅馬了——因為去法蘭克福「紅色軍團」巢穴的傭金很多。事實上,正如漢斯抱怨的那樣,「我們正在讓歐洲半數恐怖分子泡在牛奶和蜂蜜裡面。他們不久就會放棄俄羅斯,來給我們工作了。」
當然,「集團」並不是為被摧殘的地方和人而歡欣——只有瘋子才會感到高興——但是他們明白,人們把一切摧毀得越迅速、越徹底,摧毀掉這些事物的速度就越快。就這麼簡單。
提到伊馮是很絕的一招。她跟安德雷斯在一起當然不是為了物質原因。任何男人都不能用珠寶或毛皮製品打動她。但必須用一個男人的什麼東西才能打動她——在阿弗納看來,所有的女人都要被打動才行——伊馮也許被革命理想和浪漫的城市游擊隊員打動了。不過,她知不知道像安德雷斯這樣的人必須給多少錢才能得到這樣一個位置?一旦沒錢了,他的前途在哪裡?
他的夥伴們離開之後,阿弗納從日內瓦咖啡吧外面的公用電話亭,花了五萬塊給安德雷斯打了一個電話。
路易斯轉過身來。
三號、四號、五號和九號是軟目標。像羅馬的威爾.茲威特、哈姆沙里、阿爾─庫拜西,甚至布迪亞也許主要或只有依靠自己掩護自己。他們公開地生活在西歐的一些城市裡。在別人眼裡,他們只參與跟他們的政治信念相符的教育、文化或外交活動。如果他們幹過偷偷摸摸的勾當,那也只是前半生的事。在法國、德國或義大利,只有事後才知道,有些警察曾經是恐怖分子、槍枝走私者或彈藥走私者——要是把他們趕出國門多好——在西方國家,寫文章支持一項事業或建立一個支持一項事業的信息中心都不是犯罪。
路易斯朝阿弗納走了一步。
名單也可以按照另外一種方法來分類。一號、二號、六號、七號、八號、十號和十一號,用阿弗納和他的同伴們更喜歡使用的準軍事化的說法,就是「硬」目標。薩拉梅、阿布.達烏德、納賽爾、阿德萬、納傑爾、阿爾─契爾和哈達德博士是公開的,承認自己是武裝革命的主管和組織者,他們的所作所為眾所周知——只是不知道他們目前的下落。他們即使微服旅行也隨身帶著武器,受到貼身保鏢的保護。他們處處小心,避免被查出來或者落入別人的圈套。他們不僅要提防以色列敵人,而且還要提防「武裝革命」中不同派系的革命者。他們非常警惕,隨時改變行程。有些人如果在同一間房裡過兩夜就絕對睡不著覺。
「我給你十萬。」阿弗納盯著他朋友的眼睛迅速地回答道,讓他後悔沒有多要一點,也讓他相信他今後還可以要,如果他還有用處的話。「我現在可以給五萬。」
第三步就是讓托尼的負責監視的人帶著他們進行模擬突襲,至少兩次,但不能讓他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這就是說,托尼的人開車帶著阿弗納的人(卡爾除外)去突襲現場,再從現場回來,全程使用預先安排好的一套暗號,好像監視是這個演習的全部目的。(在監視一個經驗豐富的可疑對象時,參與的人多達十幾個是正常的,把被監視對象從一個監視人手裡轉到另一個人手裡,就像接力賽一樣。)在行動開始前,把托尼安排的襲擊前的監視人員撤走,只留下襲擊後幫助逃離的人。即使如此,他們離現場最近的人也在幾個街區以外。在實際突襲時不能有外人在場,他們要等看到或者聽到新聞之後才知道是這麼回事。他們知道有這麼回事之後,因為自己與這件事有牽連,所以不會跟別人講。即使講,也講不出什麼東西。
阿弗納也許永遠理解不了「爸爸」和他的家人——包括路易斯在內的三個兒子,一個年紀稍大的叔叔和兩三個堂兄弟——他們在歐洲經營著這樣一家了不起的支持恐怖分子的組織。比如,他一點也不理解「爸爸」的政治策略。實際上,它們似乎與他們第一次沿著香榭麗舍大街散步時路易斯模模糊糊解釋的無政府主義的觀點沒有多大關係。表面上,「爸爸」藐視所有政府,包括法國政府,還說,他絕不給政府工作,也絕不允許「集團」中的任何人給他們工作。一談到美國、蘇聯或者英國情報部門,他總是聳肩做鬼臉,甚至朝地上啐唾沫。哦,狗屎!「摩薩德」,狗屎!和_圖_書
突襲之後,在警察到達現場之前,卡爾第一個到達現場。他要處理任何跟他們有牽連的東西,甚至提供假線索。他要把第一輛幫助逃離的車子停到另一個停車場。他要搞清楚官方在現場的所思所想,或者初步調查和追擊的方向。
「我過幾天打你給我的那個電話。」阿弗納說。「如果哈姆沙里回來了,你願意讓我知道嗎?」
很久以後,阿弗納想起這次談話時才明白那個法國人講的是什麼。他當時有些走神,沒聽懂多少東西。路易斯好像受過良好的教育,有時候提到的一些事件、作家或觀點阿弗納從來沒有聽說過。他說的主要意思似乎是,這個世界是個相當可怕的地方,充滿了戰爭、痛苦和苦難。許多人似乎認為,由於這樣或那樣的原因這個世界變得很糟了。只有人們成為宗教信仰者或共產主義者,或民主主義者,這個世界才會變得更好。還有些人認為這只是一個解放阿爾及利亞、婦女跟男人平等,或者加拿大人停止屠殺小海豹的問題。但所有這些都是胡說八道。
作為農民的「爸爸」,他最偉大的發現是,有些人為了一點小錢什麼事都願意幹。許多人願意做很多事情,幾乎每個人都願意做一些事情。比如,任何人都不會只滿足於一點糊口的錢。一個司機開車,一個製造槍炮的人製造武器,或修理武器。為了讓他們得到這些「小」費,要他們額外做的事情不要告訴他們的管理部門。這個——在不可靠的盎格魯─撒克遜國家以外——大多數人都不願意幹。這確實意味著要在許多國家支付許多人的工資,但「集團」的經費充足,可以支付這些費用。
他感到吃驚。
阿弗納當然明白漢斯的意思。這是一句反語:以色列給巴德爾─邁因霍夫匪幫提供了資金,而他們經常幫助敢死隊來恐嚇以色列。這是一個愚蠢的惡性循環。但除此之外他們還能做什麼呢?他們的工作就是找到恐怖組織頭子。「打入恐怖分子網路。」伊弗里姆曾經說。他一定知道,給恐怖分子錢是唯一的途徑。
這番話聽起來有些衝動,但卻有道理。很顯然,在歐洲的主要城市裡,他們需要有銀行賬戶、聯絡人、加鎖的抽屜和安全屋。目標今天可能在這裡,明天可能在那裡,萬一有行動,他們要有逃跑的路線和藏身之所。理想地說,在歐洲不同的城市應該有不同的護照和不同的身分等著他們。當然還要有錢,讓他們能夠維持一兩個星期。絕對不能在一個國家突襲之後用入境時的同一身分離開這個國家。絕對不能帶著自己的武器跨越國境。至少,如果他們作了充分準備的話,他們不必這樣做。他們甚至不必同時攜帶兩套不同的身分證件。
而且,幹掉軟目標要容易一些。至少容易找到,一旦找到,也不需要殺出一條血路來才能幹掉他。
「有。」阿弗納說,「我有得是錢。我有很多錢。」
阿弗納想了想。「五天之內,」他說。「你能搞清楚他的作息時間和日常安排嗎?他住在哪裡?他去哪裡,什麼時候去?去見誰?我們對這些感興趣。」
「阿弗納是我在電話裡跟你談過的那個朋友。」等服務員把他們的午餐端上來之後,安德雷斯說。「我們,當然……就是他有問題要問你。」「好。」托尼說。他不慌不忙地吃起來,顯然很滿意他的午餐。「現在在阿拉伯人的圈子裡有很多活動,有很多招募之類的活動。特別是有一個人的活動。」
阿弗納笑了。「我不住在我們見面的那個酒店,」他說。「我搭計程車就行。」
路易斯似乎也喜歡阿弗納。他們第一次談話雖然沒有什麼實質性內容,但談了幾個小時。吃完晚飯,他們閒逛到凱旋門,然後一直沿著香榭麗舍大街走到協和廣場,又走回來。大多數時候都是路易斯在講。
「我會記住的。」阿弗納回答道。他們握了握手。然後,路易斯開始離開時,阿弗納說:「噢,路易斯,還有一件事。」
第三,西歐、美洲、第三世界和中東如春筍般崛起的恐怖集團的雜亂無章、支離破碎、混亂不堪、自相矛盾的人生哲學,很難被看作是單個的政策或想法。有的是宗教狂熱分子,有的是極端民族主義分子。
阿弗納對此沒有太大的把握。安德雷斯在突襲開始之前很久就離開了羅馬。他從來不知道阿弗納要托尼監視的那個人的名字。在義大利,茲威特的死沒有刊登在頭版。在德國,幾乎沒有報導這件事。安德雷斯也許連聽都沒有聽說過這件事,即使聽說過,也沒有這樣去聯想。各種各樣的恐怖組織經常互相殘殺。
他給漢斯、羅伯特和史蒂夫挑選的地方靠近一條名叫羅德伯格威格的地方,從胡葛爾街坐汽車大約二十分鐘,周邊的情況跟阿弗納和卡爾住的地方差不多,兩套公寓都靠近一個具有日耳曼風格、修剪整齊的城市大公園。史蒂夫特別注意身體鍛鍊,每天要跑五英里。而漢斯——就跟他自己聲明的那樣,要他跑步除非有人拿著屠刀追他——他喜歡一個人走路。在目前這個時候,阿弗納還不知道在執行任務期間他們要在「總部」待多久。也許很短。但還是要選擇適合自己口味和習慣的地方。
「我是個自由業者。」阿弗納回答道。「有時候,我做情報生意。情報就是金錢。你因情報而得到酬金。我呢,轉售之後得到更高的價錢,就這麼回事。」
在飛回法蘭克福的途中,安德雷斯熱情有加。「你認為托尼怎麼樣?」他不停地這樣問。「我認識他很長時間了,非常激進的一個人,來自米蘭。但他從不談政治。他已經過了那個階段很多年了。」
然而,在一九七二年,這一點還不為人普遍知曉。那些掌握情報的人疑慮重重了,並開始收集證據。但有時候他們會因為太快說出來而失去別人的信賴。其他人如阿弗納,儘管掌握的分類信息很少,但具備一些經驗和很多常識,他對此也開始懷疑了。儘管阿弗納不知道「誰受益」這個拉丁詞語的意思,但他很快向自己提出了一個問題。誰從中受益?把周圍那些可愛的水攪渾了,一定會有人前來釣魚。
這很有趣。難道托尼也有老板?或者有個合作夥伴向他收取在羅馬活動的特許費?或者僅僅因為他欠「路易斯」一萬塊而讓阿弗納給他帶去,省去了自己親自飛往巴黎的麻煩?
「你是不是搶銀行了?」安德雷斯問道,這次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當然,世界上的罪惡和緊張不安並不是某一個國家發明的。他們只是認識並且利用了它們。他們不會留下沒有拆線的傷疤。如果可以使傷口更加潰爛的話,他們就不會讓傷口癒合。如果爆發了一場衝突,他們會把這場衝突演變成一場戰爭。如果出現了一件事——不管合法與否——他們會等待一個狂熱分子出來把它推向極端,然後給他提供武器。如果沒有出現這樣的事,他們就會挑起這麼一件事。他們精確地估計到,如果給恐怖分子提供補給和訓練的話,不用它明確指示或指導,恐怖分子都會四處活動。接下來肯定就要慘禍連連了。
第二天阿弗納和安德雷斯一塊散步。
那天晚上的討論與任何恐怖活動無關,無論是過去的恐怖活動還是現在的恐怖活動,無論是現實的問題,還是理論上的問題,都沒有涉及。其他人設法拉他參與討論時,他只是面帶微笑地點點頭。他設法把每張臉儲存在自己的記憶之中。
但漢斯是對的。這件事情有時候確實很荒謬。也許聰明一點的做法就是不要想得太多。他們只是特工。如果他們得知老板甚至伊弗里姆祕密參與其中的話,那這一切就會非常明顯了。也許在一個更高層次上,這一切更有意義了。
托尼面帶微笑,點點頭,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他飛快地瞟了阿弗納一眼,非常中性的一眼,既沒有敵意也沒有友好。但即使他沒開口,阿弗納也能感覺得到托尼是他登梯的第一步。無論他有用與否,托尼畢竟是另一個同盟。「你們點菜了嗎?」他問道。他的英語帶著很重的義大利口音,但很流利。「我餓死了。」他掃了一遍菜譜,把要的菜告訴了服務員,要酒的時候非常謹慎。阿弗納看見他已經有了一點肚子。他的眼裡充滿了智慧與嘲諷。托尼沒有扮演什麼角色或任何偽裝的成分。
在巴黎,阿弗納讓安德雷斯撥了路易斯的電話。電話號碼是托尼給他的。很明顯,這是左岸一個小酒館的電話。安德雷斯以自己的名義給路易斯留了言,告訴他在哪幾個時間可以給他賓館回電話。
他並不需要這七支槍和五本護照,但把他們鎖在日內瓦的抽屜裡也沒什麼害處。關鍵是他有了第一次接觸。他打了第一個電話之後,幾個小時之內證件和武器就買好了,跟上超市買幾個雞蛋一樣容易。這些東西是從恐怖分子那裡買的。
托尼揩了揩嘴巴,又拭了拭嘴角,然後把餐巾放下。「你這就談生意了。」他說。
連茲林格家養了一隻美洲豹貓。阿弗納之所以知道牠是一隻美洲豹貓是因為他問過他。他問他的時候,他剛剛從驚愕當中恢復過來。剛見牠時,牠正從書房的地毯上抬起頭來,他以為是一隻小美洲豹。
托尼和他的人暫時見不到的唯一一個人就是卡爾。他總是躲在隱蔽的地方,看有誰跟在托尼的監視員後面監視他的監視員。他還要準備備用逃離路線、安全屋和證件。他是突襲隊的安全網。如果哪裡出錯了,只有他才有機會看出來,並向其他的人發出警告。
「我的幾個朋友幾天後要來。」他對安德雷斯說。「我需要三套公寓——就像你這樣的。你認為伊馮可以找幾套讓我去看看嗎?我不想讓她租,給我地址就行了。要非常非常安靜——你知道的。」
「軟」目標被認錯的可能性也小一些。跟「硬」目標不一樣,長期掩蓋得很好的恐怖分子沒有理由自找麻煩地去偽裝或換身分。他們讓人拍照,甚至讓別人把自己的名牌掛在門上,如果別人要問的話,他們還會介紹自己。對於這些人不可能搞錯。除非「摩薩德」總部搞錯,說他們千真萬確是自己描述的那些人。
他打斷了他。
「我當然知道。」路易斯回答道,聽起來有點挖苦的味道。皇家蒙梭飯店是巴黎有名的酒店之一,絕不便宜。「他住在那裡嗎?」
當天下午,阿弗納按照安德雷斯給他的號碼打了一個電話,然後坐火車去蘇黎世。一個穿著制服的司機正等著他。二十分鐘後,阿弗納穿過了一座漂亮別墅的大門。別墅位於一片靜謐、奢華的郊外住宅區裡。別墅周圍是一堵矮矮的石牆,石牆中間是一扇鍛鐵大門,兩棵巨大的垂柳的枝條垂懸在大門的上方。
如果這樣,阿弗納自己也許就要來釣一釣魚了。就在這潭渾水裡。
也許,他們對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感到內疚了,表現在,他們對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人特別有禮貌,特別肯幫助他們。他們對酒店餐館的服務員、計程車司機和銀行的出納員使用的語言全是「請」m•hetubook•com.com和「謝謝」。老太太無法過馬路,史蒂夫停下車,跳下車去幫她。一個陌生人拿不下東西,漢斯彎下腰,把它提了起來,像個常備的童子軍。阿弗納和卡爾跟那些出差在外充滿愛心的丈夫一樣,只要有機會就會去買紀念品寄回家。在羅馬,在突襲的前幾天,阿弗納看見羅伯特把一個嶄新的機械玩具送給大街上的一個流浪兒。這個流浪兒當時來到他們的桌旁,呆呆地看著他們。當然,羅伯特溫厚、和藹,但阿弗納覺得他有點畫蛇添足。
「很多。」阿弗納說。「別擔心,謝謝。我會跟你連繫的。」安德雷斯還想問更多問題.可阿弗納已經把電話掛了。
在國際間諜、國際走私、國際犯罪和國際恐怖活動中,總是存在著武器交易商、線人和其他私掠者。有時候,他們形成比較鬆散的組織——一個互相聯絡的網路,而不是一個嚴格的等級體系——如果他們提供不了顧客需要的服務,就把顧客轉給其他人。只有少數人有政治動機,其餘的則完全不關心政治。但無論哪種情況,他們首先感興趣的是錢。只為一方服務——尤其是那些地下恐怖分子和犯罪分子總是在快速地變換同盟者——一般來說是不符合他們的利益的。不過,交易商們會在某項活動或某件商品上劃一個界限——有些人也許從來不碰毒品或彈藥,有些人也許專門從事工業間諜活動,有些人並不是為一個特定的國家工作——他們通常會給所有願意出好價錢的顧客提供信息和服務。然而,至少從短期來看,私人偵探或其他合法商人不會把顧客賣給另一個人,他們也不會。「無論托尼怎麼想,或無論他懷疑什麼,」阿弗納對卡爾說。「他都知道我們付給他的錢是乾淨的。」
他買這些東西的時候,用現金付了一半的訂金。四十八小時以後他交給日內瓦克利柏格廣場附近一家專售糕點的商店寄了出去。之所以在四十八小時以後,是因為他希望連茲林格把這一切告訴安德雷斯。真正要進入這個網路,僅僅通過聯絡人、友誼或者花言巧語的故事是不夠的。實實在在地做生意才是必不可少的第一步,其他的會隨之而來。
「你知不知道,」阿弗納問道,「一個叫哈姆沙里的人?」
在實踐中,在最初的兩天裡,他們在日內瓦的一家咖啡館裡陰沉地一連坐了好幾個小時,一邊往有堅硬外殼的瑞士捲餅上塗黃油,一邊看著雨水從人字形的屋頂上快速落下來。對阿弗納來說,最糟糕的事情就是他還不知道從哪裡下手,而其他人卻在等著他發話,因為他是領導人。
伴隨著動蕩不安的二十世紀六〇年代聲勢浩大的毒品─文化─反擊─越南─戰爭─環保主義─女權主義─新左翼運動,大批無政府主義武裝分子湧現出來。在這方面,他們與那些一夥一夥的自發的無政府主義武裝分子並沒什麼兩樣。這些恐怖分子也是在為一個國家工作。但是一九七二年,很少有人作這樣的聯想。
「我正等著呢。」路易斯回答道。他的聲音很輕,但充滿了陽剛之氣,跟電視主播的差不多。他的英語有一點口音。「如果他方便的話,告訴他今晚九點在這裡見我。」
卡爾過去常常以羅馬為家,漢斯以巴黎為家,史蒂夫以阿姆斯特丹為家。他們以前的線人——跟普通警察工作一樣,五分之四的情報來自心存不滿或者貪婪的線人——也許聽說過一個目標或其他目標的傳聞。至於羅伯特的目的地布魯塞爾,那裡仍然是世界上走私彈藥和武器的主要中心之一。阿弗納對專業術語知之不多——這是羅伯特的專業——但這也是常識,只要你人用得當,錢用得當,你就能從一個比利時商販那裡弄到相當數量的軍火,而且可以把它發往西歐各地,甚至更遠的地方。
「那就明天吧。」阿弗納站起來說。「我們見面吃完午飯後,把錢給你。」
「好。」托尼回答道。「五天可以。你出的價是五萬。」
但是,他與路易斯的見面讓他很興奮。事實上,他是那樣的興奮,以至於當他走過皇家蒙梭飯店空無一人的門廳時,他被一種惡作劇心理控制著。他想做些事情,做些惡作劇,完全是由於精力過剩。阿弗納一直喜歡惡作劇。這一點一定是從他母親那裡遺傳下來的。但最後他恢復了鎮定,什麼也沒做。為了一個惡作劇而讓整個任務面臨危險是絕頂的精神錯亂。
「不,我想不是。」安德雷斯回答道。「但他想在那裡見你。」
阿弗納笑了。伊馮又給他們做了一頓晚餐——如她所說,沒時間準備,只能隨便吃一點了——此時正在收拾盤子。她長得像一尊雕像似的,有一雙藍色的眼睛。但她似乎與這套簡單樸素、只有一間臥室和幾件斯堪地納維亞家具的公寓格格不入。門邊有兩隻小手提箱,阿弗納剛進來的時候想用腳把它移開。很顯然裡面是滿的。包已經打好了,準備隨時逃走。這個地方不僅與伊馮形成鮮明的對比,伊馮似乎更應該住在連茲林格那樣的別墅裡,而且也與安德雷斯小時候的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個家阿弗納記得很清楚。
又過了一個月,他們才見面。突擊隊又在拉提那待了幾天,卡爾把所有的武器、證件,甚至他們的衣服都收起來處理了,同時把新的證件和衣服發給他們。他報告說,在突襲後的幾分鐘之內義大利警察就到現場了,也許這時突擊隊剛剛從綠色的「飛雅特」中轉到幾個街區以外的貨車裡。卡爾說,他在警察發現「飛雅特」之前朝裡面看了一眼,沒發現有什麼會牽連到他們的東西要撿起來(羅伯特認為他在換手槍彈夾時掉了一個東西)。卡爾偷聽到幾個證人在跟警察談話——義大利的調查,至少在最初階段,是不難偷聽到的——但在卡爾看來未能提供出什麼讓突擊隊面臨危險的情況來。
在日內瓦的最初幾天裡,阿弗納和他的夥伴們沒有想過怎樣開始執行這項任務。伊弗里姆說他們完全是獨立的,這是非常有道理的。他們都同意他們應該獨立,自己給自己確定任務,而不是靠特拉維夫的一些人拍腦袋,讓他們白費勁。他們不應該被繁文縟節所累,被互相矛盾的指令所累。理論上,這很不錯。
聽起來似乎是合情合理的。「聽著,」阿弗納接著說,「記住,我們是老朋友,就像你一直說的那樣,我絕不會做傷害你的事情。但我已經弄到一些情報了。」
拉提那郊外靜悄悄的農舍是一個可以坐下來沉思幾天的好地方。十月末的天空幾乎沒有一絲雲彩。走在後院裡矮矮的杏樹之間,阿弗納聞到了大海的味道。如果他多走幾步的話,還可以看到大海。但為了安全,還是不要離開屋子。拉提那不是羅馬。在小地方,陌生人也許會招來令人討厭的關注。
十月三日早上,他們兩個人搭乘德國漢莎的航班去了羅馬。飛機落地之後他們租了一輛車,但安德雷斯只開到了距機場幾英里的費米齊諾村。他們坐在離莫洛.萊萬特不遠的一家飲食店裡,透過窗戶,阿弗納看見一群嘰嘰喳喳的海鷗在空中打著轉,然後猛地向海裡的垃圾俯衝下去。
九點鐘,那個人敏捷地打開一輛黑色「雪鐵龍」的乘客位旁邊的車門。他三十出頭,穿得很體面,是那種漫不經心的體面。他長得很好看,有點胖,像托尼。但五官輪廓要分明得多。「住嘴,菲菲。」他對後座上汪汪直叫的阿爾薩斯牧羊犬說。「這位先生不會從我們這裡拿走什麼東西。相反會給我們東西。」他補充道。然後轉向站在人行道旁的阿弗納。
「你好,路易斯。」安德雷斯用法語問道。考慮到阿弗納,他立即改成了英語。「我有一個朋友,現在在巴黎,他給你捎來了托尼的一個口信。」
「你盜用了公款?」安德雷斯顯然有自己的想法,阿弗納要引魚上鉤,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到第二天晚上,伊馮已經找了七處安全屋供阿弗納選擇。他只需要三套,一套給史蒂夫和羅伯特,另一套給卡爾和他自己,第三套給漢斯一個人住。把五個人這樣分開出於幾個原因——有些是工作上的,有些是私人的。
「你在蘇黎世嗎?」安德雷斯問道,「不要緊。不管你在哪裡,現在去蘇黎世吧。去找一個名叫連茲林格的人。」他把這個名字拼了一遍,又給了阿弗納一個號碼。「告訴他是我要你打的電話。他會幫助你的。」安德雷斯停下來,然後問道:「你說你有很多錢,你的意思是你有很多錢?」
「什麼東西都行。」安德雷斯回答道。「你想找一個像連茲林格那樣的人嗎?我可以……」
阿弗納立即承認自己有罪。現在事情很明顯了,阿弗納甚至不必借用他的第六感就知道,安德雷斯需要錢。
「你說他在羅馬?」阿弗納問道。十拿九穩了。從安德雷斯擦眼鏡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十拿九穩了。「幫我找找他。」
「史蒂夫,你去阿姆斯特丹。卡爾,你明天去羅馬。漢斯去巴黎,羅伯特去布魯塞爾。五天後我在法蘭克福跟你們會合。
他給安德雷斯錢。作為交換,他請他幫忙、提供聯絡人,或者提供情報。這背後的原因,如果阿弗納估計得沒錯的話,安德雷斯是絕不會問得很細的。即使他懷疑阿弗納也許不只是一個在逃犯、一個走私者、一個盜用公款者;即使他覺得阿弗納這個以色列人跟自己幹的是同樣的勾當,只是立場不同而已,他也會對自己的懷疑熟視無睹的。如果阿弗納是對的,他就成了救生筏,安德雷斯可以騎著它在革命的激流中走得更遠一些。他不會壞了這樁好事的。
「很高興見到你。」路易斯繼續說。「托尼告訴我跟你做生意很愉快。記住,如果你需要什麼,請讓我知道——無論什麼。我不能向你保證無論你需要什麼我都有——但可能有。記住。」
儘管如此,兩天之後,工作幹完了。茲威特死了。
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又過了一年之後,阿弗納才完全明白路易斯在他們第一次在巴黎散步時說的話——或者他為什麼說那樣的話。阿弗納的第六感亮起了綠燈,但是真正明白他的話是在又進行了兩次突襲、花了幾千塊錢,直到他見到了「爸爸」本人——路易斯的父親——之後。「爸爸」曾是法國反納粹游擊隊員。他頭髮灰白,臉色紅潤,看起來有點像阿弗納的父親。不同的是,他穿著老式的黑色衣服,懷錶上粗粗的金鏈子從他的胸前垂下來。「爸爸」這位愛國的法國人,曾經在法國被占時期炸毀過許多德國卡車和火車——他眨著眼睛解釋說他曾經愛上過這一行。「爸爸」這個精明理智的法國人——正如他自己所說,是個愚蠢的農民——在戰後意識到,可以從世人無可救藥的激|情中賺到很多錢。「爸爸」曾經把路易斯和他的兩個弟弟送到索爾邦大學,並不是讓他們在這座著名學府吸收必學的書本知識——書本知識,狗屎!——而是讓他們留意其他熱情大膽的青年男女,這些人也許將來對「集團」有這樣或那樣的幫助。
和*圖*書阿弗納點點頭。沒必要對誰勝利後誰除掉誰發表意見。
「等一等,」伊馮說。「別走開,我去給你找他。」
即使安德雷斯這樣去聯想了,他還有可能會接受阿弗納的解釋,他只是一個傭工,收集恐怖分子的信息是為了再賣出去。他會以為阿弗納把它賣給了競爭對手,而不會想到他兒時的朋友會去突襲誰——托尼也不可能告訴他。他不是傻瓜。
到十月十三日,只剩下那輛幫助逃離現場的車子懸而未決了。他們其中一人,也許是史蒂夫,開一小段路之後,要把車丟在現場附近。很顯然,這樣的一輛車不能是托尼的人登記的。可以是偷來的,但似乎不用冒這樣的危險。而租車又會浪費一套證件,而且在租賃處還要把托尼的一個人或者阿弗納的一個人的資料登記下來。
一件關於突擊隊的奇妙的事情是,他們實際上都是頑皮的人,對惡作劇有癮。他們常常不得不有意識地抵制它。比如,史蒂夫做了一個硬幣,兩面都是「正面」——因為知道羅伯特常常選擇「反面」——他就用拋這枚硬幣來決定誰去購物或做飯。愛好機械的羅伯特幾個月後才識破詭計,而且還是因為其他人突然笑起來才發現的。阿弗納最慘,他在毫無防備的時候告訴其他人,他小時候別人常常叫他「頑童」,很快史蒂夫就給他起了個綽號「頑童媽媽」——把他喜歡惡作劇和總是喜歡操心隊裡其他人的整潔和吃相問題結合起來了。
這家小餐廳叫歐奇菸店,離戴高樂廣場只有一兩個街區。坐在人行道上的桌子旁,可以看見凱旋門,這與阿弗納通過明信片了解的大城市相符。然而,在這個十一月份的夜晚,他選擇了餐館裡面的一張桌子。二十分鐘後,路易斯來了,沒帶公事包,也沒帶那隻阿爾薩斯牧羊犬。他很高,當然不瘦,看起來比在車裡高多了。他的臉跟法國老牌影星伊夫.蒙當很像——非常精緻,有點厭世,但非常惹人喜愛。阿弗納立刻喜歡上了他。出於某種原因,他感覺路易斯跟他是同一類人——比托尼更像同一路人,比安德雷斯更更像同一路人。
卡爾恰恰相反,他安靜、整潔、有序。這些習慣跟阿弗納一樣。雖然他不停地抽菸,但他周圍從來沒有菸灰,甚至連空氣中似乎都沒有久久不散的菸味。卡爾總是開著窗戶,總是把枕頭對稱地擺放著。而且,卡爾和阿弗納同居一室也有道理,他們可以一起制定計劃,解決物資方面的問題。
阿弗納喜歡突擊隊這一點。也許他們跟他不同,或者彼此不同,但他們有一個重要的共同特點:不小題大做。沒有沒完沒了的「如果」和「但是」,沒有沒完沒了的喋喋不休。精心策劃是對的,但也不要患得患失,那是沒用的,人的大腦多豐富啊,能想到多少東西啊。太謹慎就與膽小無異了。他們不是這樣的人,都不是。他們一眼就能看出懸殊,如果他們覺得正確——就立即行動!也許那些在外散居和被納粹屠殺的猶太人對「猶太人」這個詞的態度不是這樣,但是沒有這種態度,以色列永遠不會出現。至少對阿弗納來說是如此。
阿弗納搖搖頭。這個時刻極其危險——是對他是否「讀懂」了安德雷斯的考驗。
「我希望你的狗懂英語。」阿弗納一邊從衣袋裡掏出一隻厚厚的信封,一邊回答道。
羅伯特和史蒂夫飛往蘇黎世,然後從那裡坐火車去法蘭克福。阿弗納和漢斯晚一天離開,直接從羅馬飛往法蘭克福。過境的時候海關人員連他們的證件都沒有看。第一次報復行動——包括最困難的部分,撤離——結束了。
他們都搖頭。他們平常用的那些線人不僅不知道「硬」目標的下落,甚至連那些組織者——列在電話本上的「軟」目標——是不是還住在城裡都不知道。阿弗納的同伴們連名單上那些人的作息時間或習慣都沒有搞清楚。「現在看來,夥計們。」史蒂夫說。「我們都整裝待發,卻無處可去。」
「菲菲是一隻狗。」路易斯掛斷電話後,安德雷斯解釋道。「會客時他經常帶著牠。呃,至少你去找他時不會那麼麻煩。」
他對盎格魯─撒克遜人似乎特別厭惡,他認為他們有一個反對歐洲大陸人民的巨大的陰謀。雖然他也不喜歡俄國人,但似乎俄國人還沒那麼招他煩,他對德國人的憎恨甚至都沒對盎格魯─撒克遜人那樣強烈。實際上,他之所以譴責英國人,似乎是因為德國人、俄國人、兩次世界大戰,動蕩不安的非洲和中東的關係。是因為英國人建立了一個帝國,從法國人那裡奪走了一個帝國,還是因為戰後又這麼急匆匆地將它拆散,「爸爸」才這麼譴責他們不得而知。作為一個熱愛歐洲大陸的人,一個天主教徒,甚至一個農民,一個普通人,一個把自己看作光榮的法國革命的繼承人,「爸爸」似乎在進行著一場戰爭,這場戰爭比目前世界上的任何一場衝突的歷史都悠久得多。這場戰爭的起源消失在歐洲歷史的迷霧中,也消失在他自己的腦海裡。這場戰爭是反對傲慢的英國女王和奸詐的英國貴族。這些貴族在聖赫倫那島把砒霜放在波拿巴.拿破崙的湯裡。
現在,在拉提那郊外一座農舍的後院裡,阿弗納漫步在矮小的杏樹之間。他聞著海水的味道,沐浴著十月末的陽光,感覺——呃,並不快樂,但很顯然,也並不悲傷。感覺——幾乎沒感覺,什麼感覺都沒有。關於這點,沒必要撒謊。事實證明,儘管他們是從零開始的,但他們能幹好,到今天為止也就三個星期。就靠五個「野客」自己的力量。另一方面,阿弗納搞不清羅伯特在想些什麼,或者其他同伴在想些什麼。他當然不喜歡在門廊裡向一個手裡提著裝有麵包捲紙袋的人開槍。如果他不用幹的話,他就不會再幹了。但是——這件事沒有他以前想像的那麼糟。他的食慾沒有減退,也沒有失眠,也沒有做噩夢。那天早餐時他吃得飽飽的。但是吃得香嗎?如果是個正常人,沒有誰吃得香。
「我覺得這個時候,」阿弗納回答道。「彈弓都不需要。你們沒什麼消息嗎?」
阿弗納假裝若有所思。
「如果你自己有印刷機的話,」安德雷斯說。「我想借幾個小時。」
電話那頭遲疑了一會。
當天晚上,在跟同伴們見面的時候,阿弗納提出了一個漸進的行動計劃。無論是在那份名單上還是在時間上,他們都把茲威特提到了第一的位置上。十月八日,除史蒂夫外,全體隊員移師羅馬。他要飛往西柏林確認與主要目標阿里.哈桑.薩拉梅有關的一條線索。(這條線索來自卡爾以前的一個阿拉伯線人,他是「摩薩德」雇用的幾個固定的聯絡人之一。)如果線索證明可靠,他們就會暫時放棄茲威特。如果不可靠,史蒂夫就來羅馬跟他們會合。
第二,某國總是在其政府公告中譴責或者至少是不歡迎多數形式的恐怖主義。該國外交部長在一次大會上說,「某些恐怖行為導致了慕尼黑悲劇的發生,這是不能原諒的。」從事該國政策研究的專家們基於某些理由指出,一直以來,無政府主義者與正統的共產主義者之間存在著一條鴻溝。後者把前者看作是「小資產階級浪漫主義者」,「客觀上」對「無產階級的勝利」只有阻礙作用。事實上,一些恐怖集團有時候也在公共場合表達他們對「帝國主義」和「西方殖民主義」的反對——儘管在情感上,他們總是非常小心地不讓語言付諸行動。
卡爾點燃菸斗。「聽起來跟托尼一樣好。」他說。羅伯特和史蒂夫點點頭。
安德雷斯在阿弗納旁邊默默地走著。「我不知道我是否那麼需要另外五萬。」他終於說道。
阿弗納並沒有因為路易斯說的任何話而有絲毫動搖。如果他越誇大其詞,或者說得越熱烈,阿弗納就越會把它看成是胡說八道,比法蘭克福安德雷斯的那些巴德爾─邁因霍夫的本科生的空談還要荒謬得多。但路易斯的說話風格是冷漠、自我貶低和幽默,或者是一種要麼接受要麼拉倒的斬釘截鐵的風格。他就像一個非常沉著地站著表演的喜劇演員,總是讓阿弗納開懷大笑。即使他嚴肅的時候,也不是認真的。「看看那些所謂的強國,」他說。「看看中央情報局,常常被自己的尾巴絆倒,或者看看穿著邋遢褲子的克格勃,他們都是野蠻之徒。再看看巴黎,看看周圍:一千年的歷史,我們為什麼要把自己交到他們手上?
但是如果「爸爸」看見森林有困難——至少對阿弗納而言——那他看見樹木卻沒任何困難。相反,在二十世紀七〇年代他和他的兒子們熟悉地下活動這個稠密森林中的每一棵樹木。在法國當然是這樣,在歐洲也許也是這樣,或許在全世界都是這樣。說「集團」了解每個參與無政府主義革命這個巨大的極其複雜的網路的恐怖分子、招募員、組織者或間諜的信息,那是誇張,但說他們了解相當一部分人的信息,並且會把這些信息賣給願意而且能夠出資購買的人,則一點都不誇張。正如路易斯和「爸爸」在他們對阿弗納有了足夠的信任之後,自豪地向阿弗納指出的那樣,他們絕不——至少絕不有意識地——賣給任何政府。與政府打交道有違他們的原則,這是第一。第二,他們覺得太危險。政府和情報機構太不可靠,太不講道德,而且效率低下,充滿謎一樣的辦公室政治。他們甚至不知道「榮譽法典」的含義,那是盜賊們的法典。
「我想還有一些人也許要出現了。」在回家的路上,安德雷斯歉意地說。「這些偏激的傢伙說得多,你知道的。」他補充道。「你別管他們的胡說八道,他們只會把公事包從這裡拿到那裡,租個車,給別人借個屋。但這並不重要。等勝利之後,還有大量的時間除掉那些喋喋不休的人。」
阿弗納決定隨機應變。
這句話正是對他們一九七二年十月二日下午的處境的總結。
第一個五萬很容易想起來,給了安德雷斯。很大的一筆錢,沒有交換到什麼實質的東西。
在法蘭克福,安德雷斯的女朋友伊馮接了電話。幾年前阿弗納第一次給安德雷斯打電話時,跟他說話的可能就是她。自那以後很長時間以來,伊馮不再懷疑他了。她甚至為阿弗納做過一頓晚飯。她是個淺黑膚色的女人,非常引人注目——實際上,因為她,阿弗納有點嫉妒安德雷斯——還有一雙大大的藍眼睛。比他們兩個人都高一兩英寸。
一時間他們都不說話了。安德雷斯看著阿弗納,然後轉向托尼。「喂,我保證給錢。」他說。「你不必擔心這個。但你知道的,阿弗納必須知道你提供的東西他是不是感興趣。這公平嗎?」
阿弗納站起來。「五天後,」他說,「安德雷斯會在這裡把錢給你。」
安德雷斯說這番話的時候托尼一直看著阿弗納。然後他點了點頭。「茲威特。」他毫不遲疑地對阿弗納說道。「那個人的名字是茲威特。」他說得很快,不知道這個名字的人很難聽清楚。
「但你不是欠我的。」托尼繼續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給你一個巴黎的號碼,你下次到那之後,打這個號碼,找路易斯。告訴他,我告訴過你你欠他的東西,付給他就行了。不用著急,一個月之內就行。」
這些就是阿弗納大致知道的恐怖集團在運作時的事項。這也是他作為特工接受訓練的一部分。談到他的朋友安德雷斯,他的第六感告訴了他更多的東西。
「好吧,」路易斯簡短地回答道。「告訴他我九點到那裡。我會停在……前面,哦,是一輛黑色『雪鐵龍』。菲菲跟我一起。」
出於安全考慮,漢斯必須一個人住著,他那裡是唯一一個可能連累其他人的地方。而且他製作證件時也喜歡一個人待著,安靜。
是的。沒必要轉彎抹角。「那個人叫什麼名字?」阿弗納問道。
一個矮小的年輕人來到他們的桌旁時,他們剛剛喝完第一杯啤酒。他穿著一件皺巴巴的淺色套裝,繫著領帶,肩膀上耷拉著一件雨衣。他的頭髮和眼睛都是黑色的,但皮膚卻非常白,跟蒼白差不多。據猜測,他可能是鞋廠辦公室的經理,三十歲左右,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
正如伊弗里姆曾對阿弗納所說,「你不會因為一個人認為巴勒斯坦人應該有個家,就去襲擊他。該死,我也認為巴勒斯坦人應該有個家。你襲擊他是因為他炸死了孩子或者奧林匹克運動員。」
一分鐘後,安德雷斯來接電話了。聽起來有點氣喘吁吁。「對不起,」他說,「我正要出去,有事嗎?」
這是從反面勝人一籌的本事,跟阿弗納以前所在的部隊非常相似:聲明你一直以來都不想上火線,但你說話的語調讓別人覺得你說的並不是真心話。不過,在這次任務中,誰說得清?也許漢斯是真的樂意不去幹這個工作呢。也許他們都樂意。
詢問這些信息並沒有洩露什麼。出於很多原因都可以這樣問。安德雷斯介紹阿弗納時說「我們中的一員」,就是說,巴德爾─邁因霍夫集團中的一員。不同集團的人會經常互相留意彼此的活動。恐怖分子也許希望清楚地知道在一次聯合行動之前另一個組織不會滲透進來,或者懷疑像茲威特這樣的主要組織者也許會靠近他們,做一個雙重身分的特工。在地下活動中,監視別人的活動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你想來我這裡嗎?」
他們離開拉提那的時候,卡爾還要去羅馬把他們留在各個藏匿之處的武器、錢和證件收起來。但是,只有在得知其餘隊員在法蘭克福平安無事時,他才能著手辦這件事。
托尼也一定在這樣想,因為他啜了一口酒之後,問道:「好了——你還有什麼需要我做?」
不久,安德雷斯就滿足了他們的要求,也許用的是自己的零用錢,也許是侵吞了留給他的託管基金,或者是從他父母或親戚那裡勒索或借來的錢。然而,安德雷斯的錢快用完時,他開始害怕組織把他拒之門外。
阿弗納與托尼的第二次見面是第二步。他要帶著安德雷斯一同前往。但沒理由讓安德雷斯見其他的人。如果托尼的情報帶來了第三步,阿弗納就甩掉安德雷斯,只告訴他,自己需要的東西暫時都搞清楚了,以後會和他連繫。
除了出售信息之外,「爸爸」也出售服務。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法國抗德的那些年裡,首先學到的東西就是需要給游擊隊員提供安全屋、交通、食品、衣服、武器和證件,還需要人在任務完成後對所有事務,有時候也包括屍體,進行處置。這樣的工作——還有監視工作——祕密行動在哪個國家進行,就由哪個國家的普通男女來承擔,這樣會更好、更容易一些——這些人在他們從事合法職業的過程中也許就能成為從事這方面工作的專家。只是一個錢的問題而已。「你對鎖了解多少?」他們稍微熟悉一些之後「爸爸」這樣問阿弗納。「我……我給你派個鎖匠來。你要挖墓穴?那我就給你派個挖墓穴的人來。費用不高,不是嗎?」
第一輛幫助他們逃離的車子必須由阿弗納的人安排。這輛車子要把突襲的人,無論是誰,帶到等著的第二輛車上。然後,卡爾獨自來「清掃」現場,以後再和其餘人員會合。
「就是這個意思。」阿弗納說。「去你那裡就是去另一個國家。」他喘了一口氣好像還有話要說,正等朋友打斷他。
「她不傷人。」連茲林格微笑著回答道。他個頭矮小。手小,眼睛也小。他的書房由木板鑲嵌而成,顯得昏暗陰沉。在書房的一面牆上,從地板一直到天花板全是非洲面具和武器。阿弗納心想,他的美洲豹貓也許不傷人,但連茲林格不會不傷人。阿弗納想買幾支有三個彈夾的點二二口徑的貝瑞塔手槍,一千塊錢一支,幾本兩天之內就可送達的護照,兩三千塊錢一本,價格根據簽證國的不同而不同。在一九七二年,即使在黑市上,這也是很大一筆錢。阿弗納給了他,沒有說一句抱怨的話。
在拉提那,托尼從汽車裡出來時,一定不僅知道了他的人一直在監視的那個人怎麼樣了,而且還一定知道了阿弗納和他的朋友與此有關。然而,托尼什麼也沒說,根本沒有討論這個話題。那個義大利人報了數目之後,把錢收下,是現金。離開之前,他提醒阿弗納,把那一萬塊租車費盡早給巴黎的路易斯。
「讓我們兩週之內幹掉第一個恐怖頭子。」
十月七日下午早些時候,卡爾乘坐托尼的汽車到達拉提那。這是事先商量好的,只有突襲之後卡爾才跟托尼接觸。然後托尼親自駕車送卡爾到安全屋。當時的安排是,如果一切順利,卡爾就交付最後一筆費用。托尼似乎也滿意這種安排。
阿弗納決定不提前解釋什麼。三天後,他在法蘭克福機場給安德雷斯打了個電話。他總是行動敏捷。連茲林格這時應該已經把他的朋友需要的東西以及輕而易舉地給兩萬元現金的事告訴安德雷斯了。毫無疑問,這會促使安德雷斯在心裡猜想阿弗納是幹什麼的。如果他的猜想對他有利,阿弗納決定順水推舟。
第二天早晨,阿弗納辦了退房手續,給安德雷斯和伊馮打了一個電話。安德雷斯和伊馮在巴黎有他們的安排。然後他就飛回了法蘭克福。同一天晚上,阿弗納向他的同伴們匯報了跟路易斯見面的情況。
漢斯在車上提到的那個數字他並不感到吃驚。事實證明,殺人是一樁昂貴的生意。阿弗納試圖記住這些錢去了哪裡。這是一種將注意力集中到過去三週以來的活動上的練習。
阿弗納對這樣的習慣表示理解。他也不介意隨身帶著查理,甚至在執行任務的整個過程中都不介意。他實際上就住在皇家蒙梭飯店,但暫時還不必讓路易斯知道。甚至安德雷斯都不知道。阿弗納告訴他,他會住在朋友們的家裡。這個時候,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雖然「安全」這個詞只是一個玩笑而已。零風險!他們航行在未知的水域,但沒必要讓那些扛著卡拉什尼可夫步槍的人輕易地抓住他們。
「你的意思是,現在嗎?」安德雷斯猛抽了一口大麻煙,「我需要五萬到十萬。」
「你不是個自由業者,老朋友。」他說。「你不是做里奇汀斯坦皮革生意的。」
「如果只是隨便吃點什麼,」阿弗納說。「那就這麼定了。」
「我需要幫助,」阿弗納說。「別以為我不知好歹。」
還剩下一個問題,用行話來說就是「誰和什麼」的問題。這只與四個人有關,因為卡爾的工作總是一樣的。史蒂夫無疑是最好的司機,所以那輛逃離現場的車子由他來開。按照以色列軍隊的傳統,作為領導人,阿弗納不讓自己當槍手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第一次行動中。事實上,其他隊員都認為這理所當然。但另一個槍手是羅伯特還是漢斯呢?
他是一個敢於冒險、受到溺愛而且相當敏感的孩子,他被拉進了這個不屬於他的世界。安德雷斯長相英俊,身材也好。但與此同時有點太認真,太容易激動。他有一個習慣,就是常常用一塊白色的上等細麻布手絹擦拭他的金框眼鏡。阿弗納還記得那些手絹。安德雷斯上高中時,他母親一定給他買過十幾條這樣的手絹。巴德爾─邁因霍夫的紅色軍團不會自動接受這樣一個年輕人。他進去的代價無疑是錢,或者用錢買的東西。
馬赫穆德.哈姆沙里在巴黎。
從見到史蒂夫特別是羅伯特的那個時候起,阿弗納就知道,他絕不能和他們中的任何一位同居一室。否則,他在一天裡就會發瘋。史蒂夫的生活中到處都是菸灰缸和襪子,連冰箱裡都是。而羅伯特的習慣就更令他驚惶失措。他一拿起那些機械玩意就是幾個小時。不過,羅伯特叫「玩」。對他來說,玩具和那些新穎小巧的東西都是正經事。他家在伯明翰開了一家玩具廠,他去以色列之前,那些最複雜、最精巧的產品都是他設計的。玩具仍然是他最大的愛好,他總是收集、研究個沒完。
那間狹窄的、煙霧繚繞的公寓似乎是巴德爾─邁因霍夫支持者們的密室兼俱樂部。從他和安德雷斯受到的接待情況來看,阿弗納能感覺到他的朋友在那裡是個非常重要的人物。在阿弗納看來,這使得其他人以及那個晚上本身都十分無趣。雖然房間裡那五個男人和兩個女人都是他的同齡人,但阿弗納覺得跟他們比起來,他已經六十歲了。在那些無休無止的關於政治的討論中,他的眼睛幾乎都睜不開了。他們是西歐令人敬畏的恐怖分子——至少還在可以讓人接受的階段。無論是看起來還是聽起來,阿弗納都覺得他們像是討論書本知識的本科生。阿弗納覺得這些觀點最沒意思。那麼誰是他們的領袖?弗朗茲.法農和赫伯特.爾庫塞,對,他對這兩個人略知一二,但到底誰是保羅.古德曼和雷吉斯.德布雷?這些口齒伶俐的男男女女有誰打過一次槍,裝過一次炸彈?這時阿弗納猛然想起安裝一顆炸彈是多麼容易的事。紅色線與紅色線相連,藍色線與藍色線相接。
「不止是這些。」阿弗納說。「你讓我跟這個人連繫上之後,無論他是誰,我不把錢給他,而把錢給你。無論他要什麼,你給他。」
阿弗納對安德雷斯搖搖頭。
第二天他們見面後,無論是卡爾、羅伯特、史蒂夫還是漢斯都沒報告什麼鼓舞人心的消息。他們都像阿弗納一樣,做好了準備工作——包括保險箱、錢、證件以及在巴黎、阿姆斯特丹和羅馬等地的安全屋。羅伯特只要打個電話,無論什麼樣的武器裝備,都能在四十八小時以內送給他們,不管他們在歐洲的什麼地方。「但大炮不行。」正如羅伯特對阿弗納所說,「你不需要大炮,是不是?」
「怎麼樣?」漢斯看著卡爾問道。
阿弗納記住了那個號碼,希望在把這個號碼給漢斯之前不要忘了。記數字不是他的強項,雖然跟記名字比起來他更擅長記數字。用新身分登記入住酒店時簡直是一場噩夢——他記不住自己應該是誰。據傳,這樣的事情確實在一個年輕的「摩薩德」受訓人員身上發生過。阿弗納常常嫉妒漢斯或卡爾那樣的人,無論什麼,他們都能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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