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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譴行動

作者:喬治.喬納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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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任務 第十一章 穆罕默德.布迪亞

第三部 任務

第十一章 穆罕默德.布迪亞

卡爾甚至給路易斯取了個綽號,叫「解圍之神」,阿弗納一直記不住這個法語詞彙,於是把它改成了「摩西機器」。他每次要給路易斯打電話時,總是說:「我要給摩西機器打個電話。」
與此同時,跟他的前輩——有消息說是他的下級——哈姆沙里不一樣的是,布迪亞並不僅僅靠掩護來保護自己。眾所周知,他的日程安排從不固定,從來不在同一個時間裡在同一個地方出現兩次。他喜歡在幾個女友的公寓裡打發晚上的時光——不過,史蒂夫說,最後這個愛好也許跟安全沒有任何關係。他在公共場合露面時,貼身保鏢時常陪伴在側。
這是一句謊話,但不是沒有道理,它正好與「爸爸」的世界觀一致。據阿弗納推測,這位法國老人的觀點似乎是這樣,即所有的國際破壞活動或情報收集活動的背後都存在著個人利益。只有上帝知道為什麼「爸爸」得出這樣的結論——這一點與他們在魁北克出生的組織者凱瑟非常相似——但這也許是個以己之腹度他人之心的問題。
在那個星期剩下來的時間裡,他開著租來的車,帶著肖莎娜在紐約逛了一下,讓她看看這座城市,別讓她太陌生。他來紐約之前,她最遠只走到了轉角處的雜貨店。肖莎娜誰都不認識,交朋友不容易。他把她介紹給了自己的一兩個熟人。她跟往常一樣,從無怨言。一天下午,她在這套光線不好、只有一間臥室的公寓裡給孩子餵奶,他看見了,發現她是那樣的孤獨和脆弱。這使阿弗納非常愧疚。「不會太久的。」他對她說。「我向你保證。」
阿弗納對此不敢苟同。毫無疑問,確實有一些獨裁者、石油酋長、富有的新納粹分子或者古怪的浪漫革命的花|花|公|子,到處給恐怖集團或恐怖活動提供資金,組建恐怖集團,組織恐怖活動。義大利那個有錢的出版商詹賈科莫.菲爾特里內利就是一個例子。一年前,即一九七二年春天,他穿著一件卡斯楚式的夾克,企圖破壞米蘭附近的一些工業設施,結果把自己炸死了。但阿弗納說,在國際恐怖活動或反恐怖活動中,這些人都只占很小一部分,跟偶爾出現的獨自去暗殺國家主管的狂人一樣少。也許這裡或那裡有一些學生革命者或民族主義者自發的組織,但他們沒有任何支持。在阿弗納看來,那些較大的組織都是由一個國家或幾個國家資助的。即使像菲爾特里內利這樣的人,最終都是由他們資助的。要麼資助金錢,要麼給他們提供培訓、證件或武器。
「我不知道。」她回答道,語氣非常嚴肅。「我的意思是,你的頭髮沒有白,但……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你看起來老了十歲。」
因為他總在旅行,什麼時候在巴黎,到了巴黎要待多久都很難確定。另外有消息說,一九七三年一月「摩薩德」巴魯克.科亨死的那天,他在馬德里。至少有一個人,人們懷疑他為了搞清楚布迪亞和他的組織——這個人是敘利亞記者漢尼.庫達,他是不是在替「摩薩德」工作不得而知——是死於暴力的。
事實是,自從與「集團」打交道之後,阿弗納總感到不安,總覺得他和同伴們騎虎難下了。在以後的任務中,他跟「爸爸」及其兒子們的關係與其說是一種愛與恨的關係,還不如說是一種信任與恐懼的關係。「集團」是受顯而易見的政治原因的驅使還是僅僅靠出售情報和提供支援來賺幾個錢——這次與「爸爸」會面時,阿弗納沒有搞清楚這一點,接下來的那次會面也沒有——在很大程度上,這只是一種猜測。巴解組織是不是他們的顧客也難說。雖然阿弗納並不懷疑他們的顧客之中肯定有巴德爾─邁因霍夫集團的「紅色軍團」,否則的話,安德雷斯不會認識路易斯。他們的大多數顧客很可能都是在政治上反對戴高樂的人和其他「黑色」恐怖——即右翼——的擁護者。這樣,為什麼「爸爸」相信隱藏在國際陰謀背後的推動力量是強大的私人利益和舊式貴族家庭就很好理解了。他自己在這方面的經歷就證實了這一點。這也可以解釋他為什麼不喜歡英國人。雖然沒用一兵一卒英國人就放棄了自己的帝國,舊的世界秩序因而被打破,但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制度和精神卻通過那些粗魯、富裕、完全不可預測的美國人傳承下來。如果「爸爸」的某些政治觀點跟那些反對戴高樂的顧客們一樣的話,那他肯定也是這樣看的。
布迪亞從車裡出來,把車鎖上。「集團」的一個監視員走著跟在他後面,另一個人開著車,他們剛才跟著布迪亞的「雷諾」一直跟到了最近的電話亭。很顯然,布迪亞要去另外一個女朋友家,大約一個街區的距離。
他們這次使用的炸彈幾乎不用多久就可以放在司機的座位下面。這是一顆自製的炸彈,像個小包裹,不需要調節定時器,也不需要連接電線。三十秒之內史蒂夫就可以打開「雷諾」車門。羅伯特放好炸彈不用一分鐘,史蒂夫再把車門鎖好也只需要幾秒鐘時間。
這位老人陪他們向汽車走去時,他的動作強化了這一點。阿弗納伸手去拿儀表板上的墨鏡時,「爸爸」從他手裡奪了過去。「哦,屎!」他說,把墨鏡遞給他的兒子。兒子笑著放進了衣袋裡。
到五月份時,十一個恐怖分子當中只剩下四個了。關於阿里.哈桑.薩拉梅的下落,他們一點線索都沒有。名單上的二號人物阿布.達烏德,暫時囚禁在約旦監獄。十一號瓦地.哈達德博士似乎非常謹慎,從來只在中東和東歐國家露面。這些地方,突擊隊員是不讓去的。
布迪亞經常開車,阿弗納和卡爾就讓羅伯特準備一顆汽車炸彈,當然也不排除使用其他辦法。在暗殺行動中www.hetubook.com.com,槍擊總是一個可用的方法——準備工作最少——但難的是從現場脫身,也毫不具備伊弗里姆說的「機智靈敏」。坦率地說,也沒那麼恐怖。因為隊員們情感上對槍擊有負擔,所以阿弗納也不喜歡。雖然一直沒有說出來,但它確實是一個原因。說明白一點,在遠處按按鈕比在兩英尺外朝一個人連續射出幾發子彈要容易一些。
放好炸彈,還不到八點。史蒂夫和羅伯特回到貨車上,把車開到祖斯街和弗斯.聖─伯拉德街的轉角處。阿弗納和漢斯在轉角處用一輛車霸占了兩個車位。這時他們朝前開了一點,讓貨車從容地停在他們旁邊。
「怎麼了?」阿弗納睡眼惺忪地問道。
十點四十五分,差不多三個小時過去了,沒見「爸爸」的人或者布迪亞的蹤影。後來,一輛大型卡車停在史蒂夫和羅伯特的小型貨車剛剛停過的地方,正好在那輛裝上炸彈的「雷諾」前面,擋住了他們的視線。對此,他們一籌莫展——不過,阿弗納也考慮過走過去找個藉口讓卡車司機朝前面挪十碼。因為,如果布迪亞這時正好回到車上的話,那他從停車位開出來之後他們才能看見他。這時再跟著他的車在另外一個地方引爆炸彈就非常危險了。如果卡車移一下的話,事情就簡單多了。
他們的團聚並不全是歡樂。肖莎娜在四月份的第一個星期搬進了阿弗納在布魯克林給她找的公寓裡。她和女兒葛拉、小狗查理搬進去時,阿弗納正在貝魯特。她感到很孤獨。她以前從來沒有在以色列以外生活過,她也不知道阿弗納在哪裡,還要多久才能來美國。三個星期以後他來了。肖莎娜緊緊箍住他的脖子,箍得他有點疼了。如果阿弗納覺得他們被迫過的這種日子肖莎娜以前覺得無所謂的話,那她這次擁抱就讓他覺得不是那麼回事了。
那位老人毫不猶豫地說出了阿弗納心裡的那個數字。
只剩下九號。九號是個經歷豐富、非常有吸引力的阿爾及利亞人,名字叫穆罕默德.布迪亞。法國當局對他非常熟悉。一九五九年,他為阿爾及利亞解放陣線去蓄意破壞汽油庫而被監禁。在某種意義上,布迪亞是個軟目標。他沒有公開自己與恐怖分子的關係。一九七三年,只有「摩薩德」和一兩家情報組織懷疑他的組織「東方巴黎人」是「解放陣線」的掩護。作為阿爾及利亞獨立後國家劇院的一位導演,他在戲劇圈子裡和當時巴黎時髦的左翼社團中非常活躍。在布洛涅.比揚古爾巴黎西部劇院上演的戲劇都有政治寓意。有的戲劇還非常成功。在巴黎那些認識他的人中,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他參與過恐怖活動,跟他一起參與過恐怖活動的人就更少了。其中有幾個女人非常喜歡這位英俊的阿爾及利亞人。
他說話的語氣使阿弗納再也不敢說自己害怕了。
「我知道,我也非常擔心。」
他很快發現,這種感覺是恐懼。他感到憤懣和羞愧。一想到其他人,卡爾、史蒂夫、漢斯或者羅伯特會知道他害怕時,他就羞愧難當。對阿弗納來說,最糟糕的事情莫過於此了。為了克服這種情緒,他故意經常這樣說:「夥計們,我害怕。」「夥計們,我很擔心。」交替這樣說。當然,這是部隊裡一種自誇的風格,是唯一許可的形式,通過強烈反對其反面來表明自己的勇氣。但他一定做得太過分了。有一天,只剩下他和卡爾時,卡爾非常平靜地對他說:
她看著他笑了笑。這使他感覺更加不好。他能做的事情並不多。她似乎從葛拉身上得到了很大的樂趣。但在阿弗納看來,葛拉仍然很醜,但隨著慢慢長大,她變得比以前好看一點了。
輕盈的「雪鐵龍」轉向二級公路,路易斯才讓阿弗納摘掉眼鏡。法國的鄉下,平靜安寧,薄霧繚繞,四周青山環繞。在通向那座巨大的不規則房屋的車道上沒有人把守。他們從車裡出來時,一隻毛髮蓬鬆的牧羊犬非常友好地跳起來,流著口水在路易斯臉上舔著,然後又在阿弗納臉上舔著。
他跟同伴們也許在很多方面不同——或者彼此不同——但很顯然這是他們的一個共同特徵。
阿弗納和他的夥伴們待到七月的第一個星期才離開。他們跟往常一樣,是一個一個離開的。雖然阿弗納心裡的壓力沒有緩解,但他感到很滿足。即使「謹慎的卡爾」都覺得這次的任務進展順利。在九個月的時間裡,他們已經在九個恐怖組織頭子身上復了仇。現在名單上只剩下三個了。如果他們再幹掉兩個,就跟在慕尼黑被殺害的以色列人相當了——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回去的路上,他對阿弗納說:「看來老人很喜歡你。」
起初,阿弗納以為是吃了什麼東西的緣故。
為了降低風險,阿弗納讓路易斯對他實施大規模的監控,能找到多少人監視他就找多少人。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一個確保目標發現不了自己被跟蹤的最好的辦法,就是避免同一個人或者同一輛車在他周圍出現兩次。在某種程度上,這只是個錢的問題。在巴黎,可供「集團」支配的訓練有素的特工有十幾個甚至更多。
布迪亞打開車門,上車,然後砰地把門關上。他幾乎連發動引擎的時間都沒有。阿弗納甚至覺得他連把鑰匙插|進點火裝置的時間都沒有,但他應該有這個時間,因為車子開始移動了。
接下來的那個星期天發生的事情更為突然,更加充滿了暴力。阿弗納和卡爾正在看報,他們二樓的窗戶突然一聲巨響,一個物體飛進了房間。他們立即趴在地上,雙臂抱頭,等著那顆手榴彈爆炸。幾秒鐘以後,他們才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地上滿是玻璃,但沒看見從窗戶裡和圖書飛進來的「飛彈」。
自從九月末他們離開日內瓦的米迪酒店以來,阿弗納第一次,也許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害怕了。他記得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在部隊裡沒有、在「六日戰爭」期間沒有、訓練的時候沒有、做一名普通特工的時候也沒有,甚至在執行這次任務之初也沒有。到四月中旬他才有這種感覺。當然,他知道緊張、吃驚,甚至害怕是什麼樣子的。但是,四月份的感覺與這些截然不同。它不是一閃即逝的腎上腺素的奔突,不是稍縱即逝的心跳到嗓子眼的感覺,也不是轉瞬即逝的劇痛,而是一種悄然存在、讓人萎靡、幾天都揮之不去的焦慮。無論幹什麼,這種感覺都始終籠罩著他。無論是在餐館裡吃羊排,還是看自己喜愛的演員路易斯.德.凡那斯主演的電影——阿弗納一定把這位法國喜劇演員的所有電影都看完了——這種感覺始終存在。有時候像鈍痛,有時候像有個腫塊。他感到恐懼了。
在整個談話過程中,「爸爸」只直截了當地問了他一個問題。
對阿弗納來說,他當然也非常感興趣。
「媽的,」他說,「你也害怕?我想知道為什麼?」
他很快就成為眾所周知的「豺狼卡洛斯」。
阿弗納這樣想著的時候,已經到邊境了。他看著那個倒楣的查驗護照的官員,眼中充滿了挑釁。
但是,像「集團」這樣的私活販子忠誠的通常並不是觀念上的東西,而是金錢,常常是個人的利益。從理論上講,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把一個恐怖分子賣給一個反恐人員,或者把一個巴勒斯坦人賣給一個以色列人。但反過來,也同樣輕而易舉。如果某個人可以給他們帶來好處,或者這個人他們喜歡,無論他在哪個陣營,他們都可以保護他。阿弗納的第六感表明,只要「爸爸」喜歡他,信任他——或者喜歡或信任他們這種生意上的關係——他就不會有什麼問題。至於「集團」提供的情報和服務,還是物有所值的——正如漢斯所說,「爸爸」和路易斯應該收那麼多。他們很老練,比他們經常使用的「摩薩德」的聯絡員和阿拉伯線人要老練得多,可靠得多。但,是不是沒有他們阿弗納的突擊隊就找不到這些恐怖頭子呢?事實是,一直到一九七三年夏天他們都沒有找到。除了貝魯特的納賽爾、阿德萬和納傑爾之外,「摩薩德」只有哈姆沙里的地址——在任務開始時伊弗里姆提供的資料裡——和可以在羅馬的某個地方找到茲威特這個情報。其餘的情報全部來自「集團」。
「沒有。」路易斯回答道。「你為什麼不到這裡來一下,有個人想見你?」
在安排時,史蒂夫突然說:「你知道嗎,我們都瘋了。這是戰爭,是不是?我為什麼坐在這裡對逃跑路線冥思苦想?羅伯特為什麼要對無線電亂擺弄一氣?你們知道,如果這個布迪亞要殺我們的話,他會怎麼做?我告訴你們,晚上八點,他或者他的女朋友會把一顆炸彈用電線綁在我們車子的點火裝置上。到十一點鐘的時候,他會坐在阿爾及爾喝茶。他才不關心我們發動他媽的車子時誰會跟我們一起炸死呢。他會說這就是他媽的戰爭。
另外兩件事只發生在阿弗納和卡爾身上,分別發生在兩個星期天,地點是法蘭克福的安全屋。兩次都是上午十點左右。當時他們剛吃完早餐,還沒來得及收拾桌子。第一件是這樣的:門上響起敲門聲時——這有點異常,因為來人應該在門廳按門鈴——阿弗納踮著腳,從窺視孔裡看見走廊裡站著兩個穿戴整齊的陌生人。阿弗納讓卡爾在臥室門口埋伏好之後,就用鑰匙去開門,同時用腳頂著門下面。
一個星期以後,路易斯報告說,穆罕默德.布迪亞在巴黎。當天晚上羅伯特就飛到了布魯塞爾。剛過了一個星期,大約上午十點二十五分,史蒂夫就把「爸爸」的一輛貨車停在了一家名叫「金星」的小咖啡館前的馬路對面。這家咖啡館位於左岸祖斯街和弗斯.聖─伯拉德街的轉角處。這天是六月二十八日星期六。
阿弗納微笑著咕噥了幾句「很高興」之類的話。他想說「很好,那我也許就能活得長一點了。」但他不想知道「集團」有沒有幽默感。
同時他又是這樣一種性格。那些可能會嚇住別人的東西——諸如恐懼、對抗、困難和非難——只會鞭策他繼續前行。他沒有察覺到這一點,也沒有想到過對它進行分析,他是屬於那種為數不多的愈挫愈勇的人。他身上有些怪癖,就好像他腦子的線路接反了。如果有人惡作劇,把車子的油門和剎車調換一個位置,那他就是這樣一部車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恐懼也許是一個最不能阻止他繼續前進的東西。
對他們輕而易舉,對別人同樣輕而易舉。他們能這樣毫不費力地把別人幹掉,別人也可以毫不費力地把他們幹掉。他們能買到恐怖分子的情報,為什麼同樣有錢的恐怖分子——他們的顧忌更少——搞不到他們的情報?為了工作,雙方都會露出一些蛛絲馬跡,雙方都要跟一些人接觸,這些人就是線人。只要一個線人就夠。阿弗納的突擊隊員隨時都可能在街道的轉角處看見一支槍正對著自己。晚上關燈以後,他們的床也可能炸到天花板上去。毋庸置疑,也許有人在外面伺機除掉阿弗納和他的夥伴們呢。他們的害怕是有道理的。
「有什麼消息嗎?」他問道,漸漸把那個法國人當作朋友了。
半個小時不到,史蒂夫和羅伯特就把一輛貨車停在了那個阿爾及利亞人的車前。他們穿著修理工的服裝。儘管弗斯.聖─伯拉德街道對面有幾家商店,早上這時候也有行人,但由於貨車擋在小車的前面,他們什麼也看不見。雖然說不www.hetubook.com•com準布迪亞什麼時候回來,但「爸爸」的人會在他前面回來的。「爸爸」的人一直跟著他,好讓史蒂夫和羅伯特有足夠的時間撤離。
「喂,」他對鏡子中的自己大聲說。他從來不這樣的。「看來你愚弄得了你的腦子,可你愚弄不了你的身體。」
幾分鐘之後,卡車走了。
他把阿弗納介紹給他的妻子。她大概是路易斯的母親。但阿弗納看不出來他們兩個人之間有什麼感情。雖然她實際上要比「爸爸」小幾歲,但她看起來要比「爸爸」老。她一聲不吭地進進出出,給他們上點心。她從不參加他們的談話,也從不跟他們坐在一起。跟阿弗納和「爸爸」待在房間裡的人,除了路易斯之外,還有一個上了年紀的伯父。他言語很少,而且只說法語。不過,阿弗納很快就發現了他的驚人之處。很顯然,「爸爸」和路易斯是把他當作活電腦來使用的。無論什麼時候問他,他都能面無表情、語調單調地把那些日期和數字說出來。阿弗納決定試試他,就問路易斯自己還欠那個希臘人多少錢。那個希臘人替他幹過監視別人的工作。路易斯轉向伯父,把這個問題翻譯成法語。
陌生人是郵件檢查員,來檢查郵件的被盜情況的,很顯然是守門人讓他們進來挨家挨戶地詢問是否丟失過郵件的。「多危險的工作啊。」卡爾把貝瑞塔收起來,諷刺道。
他們開始意識到,組織一次襲擊幾乎不用費什麼力氣。有幾個人,有一點錢,下一點點決心,就可以找到一個人,把他殺了,多容易啊!沒有任何損失。難怪那些恐怖分子總能得逞的。不需要很長時間——絕對不需要很長時間——只需要一小會兒。只要夠幹掉四五個人的時間就行。
阿弗納認為還有一個不同,就是各個民族融入自己的城市、環境和建築的方式是不同的。比如,法國人看起來屬於巴黎,而義大利卻看不出來屬於羅馬。並不是阿弗納反感義大利人——恰恰相反——而是那些富麗堂皇的樓宇與大街上人們的舉止言行之間的反差給他的印象太深了。他想起小時候讀過的一本書,講的是印度某個地方,由於早期的文明,叢林中建起了一座漂亮的城市,如今這座城市已成為廢墟,廢墟裡住的全是猴子。只是在那本書裡猴子們不騎摩托車。
「週末,」路易斯回答道。「你方便的話。」
阿弗納到了巴黎之後,給路易斯打了個電話。
「你是在給以色列工作,對不對?」
布迪亞現在最喜歡的那個女人是個速記員,住在十八區的波伊諾街。雖然在二十七號星期三晚上,那位阿爾及利亞人開的「雷諾十六」一直停在他女朋友的住處外面,但阿弗納擔心第二天早上他會捎上他的女朋友,所以不敢冒險把炸彈放進車裡。事實上,布迪亞是清晨六點鐘離開的,差不多一個半小時以後,那個女孩才獨自離開。
知道他的背景之後——在靠近爆炸地點的「皮埃爾與瑪麗.居里大樓」裡,有左翼學生在化學實驗室裡做實驗——第二天的巴黎報紙猜測,在爆炸中喪生的布迪亞可能是個無辜的受害者。由於車裡看不出來連接電線的痕跡,所有這種說法也是警察最初的論斷。
羅伯特和他的比利時聯絡人準備的炸彈跟他們用來暗殺阿爾─契爾的炸彈基本上屬於同一類型,但要小一點,簡單一點。這次不是六顆小炸彈,而是一顆炸彈,裡面分為不同的區域。爆炸的方法是一樣的,把炸彈放在座位底下,通過壓力打開雷管的保險,然後通過無線電信號引爆炸彈。僅僅靠壓力是不安全的,這樣可能會傷害到過路人,或者跟布迪亞一起坐進汽車的人。而只靠無線電控制又可能會在運輸或者安裝的過程中被一個偶然的信號引爆。
「你說什麼?」肖莎娜在浴室外面問道。
這是一段很長的路程,開車的時候,他盡量不去想任務的事。相反,他沉浸在對自己以前的旅行以及最近幾年到過的國家的回憶之中。只要比較一下義大利和法國這兩個國家的高速公路,就能了解這兩個國家的很多東西。法國人繞山建起了一張漂亮的蜿蜒曲折的環山公路網,而義大利卻硬是把這些山挖通,形成一個令人難受的隧道網。在熱那亞至法國邊境的高速公路上,大約有五十條隧道。
爆炸的聲音很大。幾秒鐘之間,街上就擠滿了人。據說,在附近辦公室工作的布迪亞的女朋友也聽到了爆炸聲,但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這位四十一歲的阿爾及利亞人眨眼之間就一命嗚呼了。
「不,先生,不,我說英語。為什麼不說英語?我正在練習英語。整個世界都會說英語,是不是?」
那棟房子位於巴黎南部的鄉下。也許只有一個小時的車程,但他們花了大約兩個小時才到。黑色「雪鐵龍」一上高速公路,路易斯就把一副盲人眼鏡給他,說:「你不介意戴上這個,是不是?」黑色的眼鏡完全擋住了阿弗納的視線。也許謹慎的卡爾會拒絕,但阿弗納覺得,一旦上了路易斯的車,他怎麼樣都能把他帶進埋伏圈。阿弗納絕對相信的第六感告訴他沒有危險。
現在才星期三。阿弗納決定租一輛車開到巴黎。他喜歡坐飛機,也喜歡開車。讓自己的安排每天都不同已經成為他的習慣。而且,開一兩天車還可以讓腦子休息休息。義大利和法國里維耶拉海岸地區,沿途風景優美,尤其是五月。如果經過瑞士的話,他可以到日內瓦的銀行去一下。他可以看看個人的存摺上這段時間又增加了多少。他並不看重這些錢,但最近幾個月以來,阿弗納開始考慮用這些錢來買些什麼東西,尤其是給肖莎娜買些什麼東西。他開始整天做白日夢——自古以來愧疚的丈夫都這樣——www.hetubook.com.com想著給她買什麼東西。比如,他在巴黎歐奇大道附近「丹麥店」的櫥窗前,盯著一套廚具模型看了幾個小時。那臺高高的帶製冰機的冰箱和那個自潔式烤箱確實不錯。如果肖莎娜有這麼一套廚具,即使在美國也不會丟人。
「沒什麼。」
但是托尼什麼忙也幫不上。阿弗納在羅馬待了幾天之後,決定給路易斯打電話。
這時發生了三件事情,儘管都是小事,但每發生一件事情都使他們的神經繃得更緊一點。一天晚上,在法蘭克福,他們五個人一起去餐館吃飯。(在法蘭克福,他們不是在這套公寓裡就是在那套公寓裡吃飯,輪流買菜、做飯。)回來的路上,阿弗納開車,五個人坐在一輛車上。他們走的是一條近路,要經過一個工地。突然,幾盞強力照明燈照得他們什麼也看不見,手提式擴音器裡傳來讓他們停下來的命令。剎那之間,他們就被法蘭克福警察團團圍住——突擊搜查毒品。很顯然,一些毒品販子準備把毒品放在工地上,阿弗納的突擊隊中了他們的埋伏。幾分鐘後他們被釋放了,警察一再道歉——他們的證件沒問題,他們也沒喝醉,車裡也沒有什麼東西連累他們——即便如此,他們站在槍口前、伸開雙手趴在阿弗納的「歐普」車頂的那幾秒鐘裡,都覺得自己的末日來了。他們都以為自己被德國安全機關逮住了。實際上,這是在執行這次任務期間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與西方當局遭遇。
阿弗納朝貨車上史蒂夫旁邊的羅伯特看去,看他是否也看到了這個人。羅伯特點點頭。阿弗納把引擎發動起來,他知道史蒂夫也會這樣做。
十一點。
「爸爸」在門口迎候他們。他腳穿拖鞋,無領的內衣上套著一件深綠色的羊毛衫。(後來有一次在巴黎,阿弗納看見他穿過一套老式的三件套西服。)「爸爸」六十出頭,鐵灰色的頭髮,鼻子很大。那雙長滿老人斑的大手十分有力。他身上的某些東西使阿弗納想起自己的父親,還使他想起戴夫,那個當過海軍的美國手槍教練,雖然他們的長相看起來一點都不像。阿弗納想,也許是因為他們都非常相信靈巧與力量。
阿弗納想,無論怎麼樣,他和他同伴們都是傻瓜。但如果「爸爸」喜歡美國的私人猶太組織的話,阿弗納就打算不跟他爭吵了。歸根結柢,到底誰說得清?阿弗納當然說不清。儘管阿弗納對「爸爸」關於世界的看法沒有什麼印象,但對別的方面卻又印象深刻。這位法國抗德游擊隊員很顯然對自己的生意很熟悉。他對於所有現實問題的評論都是準確的。更重要的是,他似乎都經歷過。阿弗納不想跟他作對。這次見面之後,他覺得只要「爸爸」站在他這邊,他就是安全的。
阿弗納心想,「爸爸」倒是毫不掩飾自己的煩惱。
他們在床上度過了頭兩天。第三天早晨,他從夢中醒來。在夢裡,有人正看著他。他睜開眼睛,看見肖莎娜正坐在床邊看著他的臉。
後來,他飛回歐洲的時候,突然想到了自己恐懼的原因。他、卡爾,以及其他人也許都想到了。為什麼是七個月他們成功實施了五次暗殺行動(不包括貝魯特那次)之後才感到恐懼。原因非常合乎情理,非常簡單。
他聞聽此言,兩天來幾乎消失的恐懼又像拳頭一樣擊打在他的胸口上。他什麼也沒說。後來刮鬍子的時候,他不停地端詳鏡中的自己。肖莎娜是對的。他在過去七個月中老了好幾歲,看起來像個三十四五歲的人了,而實際上只有二十六歲。
「而我們在幹什麼?設法搞清楚怎樣停車才能看得更清楚一些。確保他被炸死的時候,我們在不超過一百英尺的範圍以內,我們都是傻子。這就是他們最終會贏的原因。」
「最快什麼時候?」阿弗納問道。
但這顯然不是「爸爸」的觀點。阿弗納感到好奇的是,作為一個了解民間疾苦的法國人,一個對歐洲間諜活動的基本特徵如此了解的人,得出的結論跟那些完全不了解間諜活動的寫卡通片、好萊塢電影和流行小說作家一樣。為什麼「爸爸」會認為這一切都是某些神祕人物——商人或舊式貴族之類的人——在瑞士的城堡裡密謀接管這個世界而幹的?如果「爸爸」相信什麼的話,他似乎就相信這個。他那圓滑世故的微笑跟凱瑟最喜歡的一句話異曲同工。「所有其他的解釋都是騙傻瓜的。」
卡爾一個人待在附近的某個地方。
沒過多久,阿弗納就知道了答案。當時他在紐約跟肖莎娜待了一個星期之後回來。也許跟他發現的時候有關,不是直接的關係,而是間接的關係。
「爸爸」的人沿街漫步而來。
一旦哥薩克人、納粹黨和其他一些人把猶太人趕出歐洲,他們最終死在了哪裡大概就沒有什麼區別了。歐洲也許適合他們,但他們住在那裡就要遭到殺戮,每個世紀有一兩次,最後一次差不多斬盡殺絕了。所以,如果歐洲人現在對以色列人和阿拉伯人把他們的大城市當作戰場感到不滿意,那就太遺憾了。他們應該早點擔心這個問題的。
阿弗納很興奮,但並不特別吃驚。就過去六個月來他們花的錢而言,那個「老人」完全有理由感到好奇。那些左翼和右翼分子以及其他一些祕密組織以前都可能是他的顧客,這些人一點都不窮——比如,在反對阿爾及利亞獨立的戴高樂的反對派中,就有一些人非常有錢。儘管如此,或許沒有一個組織在幾個月之內花在「爸爸」身上的錢有阿弗納的突擊隊花的多。很顯然,這位曾經的法國反納粹游擊隊員、如今的私活販子想看一看究竟。
但幾乎就在同時,一男一女——從他們拿著書這點來判斷是兩個大學生——準備在「雷諾」旁停下來談話。那https://m.hetubook•com.com個女孩甚至靠在了後擋泥板上。當然,如果布迪亞回到車上時,他們會走開,但是也許不會走很遠。剛才阿弗納還希望布迪亞快一點出現,但現在他希望等那兩個學生說完話之後他才出現。「快點,寶貝。」他希望他跟那個女孩之間有心靈感應。「無論那個男孩想要什麼,你都說行。只是,把你的屁股移一下吧。」真的起作用了,因為那兩個學生開始移步走開了。
布迪亞這人很難盯。他跟以前的目標不一樣,每天晚上待的地方都不一樣,白天在什麼地方出現、什麼時候出現都無法預測。唯一的辦法是一直對他實施監控。他們一旦發現他是獨自一人,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只要時間、地點以及其他條件合適,就幹掉他。
「雷諾」的門被炸開。車頂也扭曲變形。在影響範圍較小、又要致人於死地這個意義上說,這顆炸彈是到目前為止羅伯特做得最好的。既沒有傷害離車只有十英尺的人,也沒有讓車裡的人有生還的可能。
「明天早上我來接你,」那個法國人說。「穿得體面一些,我們要去見『爸爸』。」
這之後一連兩個晚上,阿弗納都很難入睡。
但卡爾搖了搖頭。他們再也沒有談過這個話題。
整個五月份,阿弗納和他的夥伴們都在追蹤那個難以捉摸的恐怖頭子,但一無所獲。「集團」在巴黎也沒有得到任何情報,阿弗納決定再找找羅馬的托尼。(布迪亞的活動之一就是破壞義大利的里迪雅斯特灣的跨阿爾卑斯山脈的輸油管。這次行動造成十八人受傷,幾百萬元的損失。據說這次行動布迪亞親自出馬了,跟他一起的還有兩個異性朋友,一個法國女人和一個羅德西亞女孩。按照路易斯的說法,賣給布迪亞炸藥的那個希臘人和提供炸藥在雅典炸死穆扎斯的是同一個人。)不管怎麼樣,因為布迪亞跟義大利有聯繫,阿弗納認為,托尼作為「集團」的一個分部,認識的人也許比路易斯在巴黎的那些人更多。
「你說完了嗎?」停了一下,卡爾問道。「你真的是這麼想的嗎?那請你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
也很可能是因為「爸爸」說話的方式。他的英語跟戴夫的希伯來語一樣,說得支離破碎。阿弗納對自己不會說法語感到抱歉,提議說德語,但老人拒絕了。
這當然是一種比做記錄更為穩妥的辦法。阿弗納對他的印象很深刻。不過,他也想,要是這位年逾古稀的伯父過世之後,「集團」該怎麼辦。
阿弗納爬到牆外面,背貼著牆站起來,讓自己能夠慢慢地透過破碎的玻璃看看外面的情形。他看見一個黑人小孩。毫無疑問,這個小孩來自對面的美國人聚居區。此時他正仰著頭看著他們的窗戶,手裡拿著一根棒球棒。「對不起,先生。」他看見阿弗納後用英語大聲說。「這是意外,請把球給我好嗎?」
也許「摩薩德」的心理學家們確實了解這個行業。他們挑選的五個人都本能地試圖通過進攻而不是退縮來擺脫那些讓他們害怕的東西。大多數人都自然地逃離或躲避危險,而這幾個人卻背道而馳。
有趣的是,布迪亞開著「雷諾」去的那個街區也是他的女朋友稍後要去工作的地方,就是左岸的第五區。從波伊諾街到聖傑曼大道底端的弗斯.聖─伯拉德街很遠,即使布迪亞在早上的高峰期來臨之前就出發了,他還是花了差不多四十五分鐘的時間。他把車倒進巴黎大學現代的「皮埃爾與瑪麗.居里大樓」外面一個與街面成斜面的車位時,差不多六點四十五分了。
有一個前提是,那個機警小心、經驗豐富的阿爾及利亞人沒有發現自己被跟蹤,沒有乘他們不備溜掉。
但是,「爸爸」不喜歡英國人不僅僅是表層原因,還有很多深層次的原因,但阿弗納從來沒有搞清楚——後來,阿弗納又拜訪過他一次——到底是什麼原因。「爸爸」似乎不討厭作為個體的人,但政客也許要除外。無論什麼時候,只要話題一轉到特定的人,「爸爸」就會讚許地點點頭,說:「我認識,他人很好。」但談到群體或政府時,算了吧。在「爸爸」看來,他們都是屎。
那猶太人呢?嗯,也有問題。當然,這只是阿弗納的個人意見——這與他對以色列的熱愛或者愛國情感無關——但自從孩提時代起,他在中東這個環境中就從來沒有過哪怕是裝出來的舒適之感。在阿弗納看來,無論是「野客」,還是加里西亞人似乎都不適合這個環境。無論他們是否意識到這一點。唯一適應這個地方的人來自阿拉伯國家,比如摩洛哥或葉門。至少阿弗納是這樣認為的。這與悠久的歷史或歐洲的以色列人建造了什麼、在以色列有什麼成就無關,儘管這些都是了不起的。阿拉伯人也無權把他們推入大海,誰要把猶太人推來推去,除非先把他殺死。但他仍然要說,很奇怪,他們不適合這個環境。這是他的看法,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以色列人,他有權這樣說。
無論是阿弗納還是卡爾——包括對這次行動感到非常自豪的羅伯特——都沒有想到,他們暗殺穆罕默德.布迪亞,實際上是為歐洲的恐怖分子高層騰出了一個空間。他們為一個高級位置掃清了道路,為那個聲名狼藉的恐怖分子打開了十年恐怖活動的大門。數週之內,另一個人就代替了這個被殺的阿爾及利亞人,將「東方巴黎人布迪亞突擊隊」重新命名。這個人是個短粗的委內瑞拉人,受洗禮時的名字是里奇.拉米雷.桑切斯。
阿弗納把曾經對路易斯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他說他們是在收集恐怖分子的情報。「我以前給『摩薩德』工作,」他補充道。「但現在不幹了。」嚴格說來,這是事實。「我的夥伴們和我現在給美國的一家私人猶太組織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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