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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解

作者:欽努阿.阿契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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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十三

也有些祖先的靈魂是一點不會傷害人的。其中有個靈魂已經非常衰老,拄著一根手杖,顫巍巍地走到停死屍的地方,看了一會兒,就走開了——回到地下去了。
奧比埃里卡是個對什麼事都要思考一下的人。神的意旨執行了以後,他在自己的茅屋裡坐下來,悲嘆他的朋友的災難。為什麼一個人無意之中犯了一次罪,就應該受到如此慘痛的處罰呢?他想了很久,卻找不到答案。他的思想反而更加混亂了。他想起了他妻子生的雙胞胎。他把他們扔掉了。他們犯了什麼罪呢?地母宣告說,他們冒犯了大地,所以一定把他們消滅掉。如果氏族對一件冒犯偉大地母的事不加以處罰,那麼,神的憤怒就會降臨到全境,而不只是在犯罪者本人身上。長者說過,一個指頭沾了油,就會弄髒其他的指頭。
天剛一亮,一群穿著武士服飾的人,從埃賽烏杜的住所出來,去攻打奧貢喀沃的院子。他們放火燒了他的房屋,推倒了他的紅牆,殺了他的牲畜,毀壞了他的倉庫。這是地母的公正的裁判,他們不過是地母的使者。他們心裡對奧貢喀沃並無深仇大恨。他的最親密的朋友奧比埃里卡也在其中。他們只是來把奧貢喀沃用族人的鮮血弄髒了的這墳地清洗一下。
那天夜間,他把家中最值https://m.hetubook.com.com錢的東西都裝成可以頂在頭上的一個一個包裹。他的妻子們哭得很傷心,孩子們莫名其妙,也跟著大人一起哭。奧比埃里卡和其他五、六個朋友來幫助他,安慰他。他們每人來回走了八、九趟,把奧貢喀沃的木薯都搬去儲存在奧比埃里卡的倉庫裡。不等雞叫頭遍,奧貢喀沃就帶著他的家屬逃亡到他母親的故鄉去了。那是個名叫思邦塔的小村莊,就挨著恩拜諾的邊境。
埃賽烏杜是個偉大的人物,所以全氏族的人都來參加他的葬禮。人們敲起了專為死者敲的古老的大鼓,鳴放了槍和炮,男人們發瘋地到處亂衝,見樹砍樹,見牲口殺牲口,跳上牆頭,爬到屋頂上跳舞。這是一個武士的葬禮,從早到晚,武士們會同他們同一輩的夥伴,三五成群地來來往往。他們都穿著用煙熏過的拉菲亞樹葉做的圍裙,身上塗了白粉和黑炭。不時會有一個全身披著拉菲亞樹葉的祖宗的靈魂從地下出來,用發抖的神祕聲音說話。有些祖宗的靈魂很凶暴;這天上午,就有一個靈魂拿著一把銳利的腰刀跑出來,幸而有兩個男人用一根結實的繩子捆在他腰間拉住了他,才沒有讓他造成嚴重的危害;當時人們都嚇昏了,橫衝直撞,到處躲避。和圖書有時他還轉身追趕那兩個男人,嚇得他們掉頭就逃,可是一會兒又回來撿起拖在地上的長繩子。他用一種嚇人的聲音唱道:惡魔鑽進了他的眼裡。
奧貢喀沃只有一條出路,就是從這個氏族逃走。殺害一個本氏族人,是一種冒犯地母的罪行,犯了這種罪行的人必須從本鄉逃開。這個罪行分為男性的和女性的兩種。奧貢喀沃犯的是女性的罪行,因為這次犯罪是由於疏忽大意所致。過了七年,才可以允許他回到氏族裡來。
但是最可怕的一個祖先的靈魂還沒有出現呢。他總是獨來獨往,他的模樣像一口棺材。無論他走到哪裡,空氣中就會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蒼蠅會成群跟著飛來。連最有法力的巫師看見他走近,也要躲避起來。很多年以前,另外一個祖先的靈魂竟敢站在他面前沒有躲開,因而被他釘在那裡站了兩天。這鬼魂只有一隻手,手裡提著一個裝滿水的籃子。
埃賽烏杜是他所在的村子裡最老的人,他去世以前,全氏族中只有三個人比他年齡大,和他同一輩的夥伴也只有四、五個。當這些老人中無論哪一個東倒西歪地跳著安葬舞出現在人群之中的時候,年輕人都退到一旁,喧嚷聲也減弱下來。
「埃賽烏杜!」他用喉音喊叫著,「如果你在前一和_圖_書生中貧窮,我就請求你來世富有,但你是富有的。如果你是個膽小鬼,我就請求你獲得勇氣。但你是個無畏的戰士。如果你短命而死,我就請求你長壽。但你是長壽的。所以我請求你再來的時候像前世一樣。如果你的死是自然的死,那麼,安安靜靜地去吧。但是如果有人置你於死地,那就不要讓他有片刻的安寧。」他說完又跳了幾步,便走開了。
哥——的——的——哥——哥——的——哥。的——哥——哥——的——哥。這是埃桂在對氏族說話。這個中空的木頭樂器的語言是人人都懂得的。的姆!的姆!的姆!不時還摻夾著隆隆的炮聲。
但是在這最後的安靜儀式舉行之前,還要大吵大嚷一番。鼓聲隆隆,人們瘋狂地跳來跳去。四面八方都在放槍,戰士們舉刀致敬,刀刃相碰,鏗鏘作聲,火星迸射。空中充滿灰塵和彈藥的氣味。正在這時候,那個一隻手的鬼魂提著裝滿水的籃子出現了。人們到處給他讓路,喧鬧聲停息了。連彈藥味也被空中那股令人作嘔的氣味所掩蓋。他跳著舞,幾步來到喪鼓前,然後走去向死者的遺體道別。
擊鼓和跳舞重又開始,達到了狂熱的程度。黑夜即將來臨,葬禮就快舉行了。槍聲四起,炮聲震天,向死者致最後的敬意。突然,從這令人頭暈https://www.hetubook•com•com目眩的狂熱中,傳來了一聲慘叫和人們驚恐的喊聲。人們好像被符咒迷住,全場寂然無聲。在人群中央,有個孩子躺在血泊之中。這是死者的十六歲的兒子,他原本正在同他的兄弟和異母兄弟一起跳傳統的告別舞。奧貢喀沃的槍走了火,一塊鐵片穿透了這孩子的胸膛。
這氏族中一共只有四種頭銜,在一代人中往往只有一兩個人得到過第四種、亦即是最高的頭銜。得到這第四種頭銜的人,就成為地方上的首領。因為埃賽烏杜是個有頭銜的人,他應該在黑夜安葬,只點起一支輝煌的火炬來照亮這神聖的儀式。
這是一次盛大的、符合一個高貴武士身分的葬禮。黃昏漸近,喧嚷、鳴槍、擊鼓、砍刀揮舞與相碰的聲音越發響亮了。
雄雞還沒有報曉,烏姆奧菲亞還沉沒在睡眠和寂靜之中,埃桂卻開始說話,大炮更打破了沉寂。男人們在竹榻上驚醒過來,焦心地聽著。有什麼人去世了。大炮好像要將天空撕裂似的。的——哥——哥——的——哥——的——哥——哥,傳遞消息的聲音飄蕩在夜空中。遠處有婦女們隱隱的哭聲,大地籠罩著一片悲哀的氣氛。時而,一聲從寬闊的胸膛裡發出的哀號蓋過了婦女們的哭聲,有個男子來到死者的家裡。他高喊了一兩聲,表示男性的哀慟,然後就和_圖_書去和其他男人坐在一起,聽著婦女們不斷的哭聲和埃桂的神祕語言。大炮不時隆隆地響著。婦女的哭聲在這個村莊以外就聽不到了,可是埃桂卻把消息傳遍九個村莊,甚至更遠的地方。祂先說出氏族的名稱:烏姆奧菲亞奧布陀地克(勇士之鄉)。祂說了一遍又一遍,「勇士之鄉,勇士之鄉!」,祂這樣說的時候,那天夜間躺在竹榻上的每一個人心裡都越來越感到焦慮。接著祂說得更具體了,祂說出了村莊的名稱:「黃磨石伊夠多!」這就是奧貢喀沃的村子。村子的名稱一遍一遍地重複著,所有九個村的人們都屏著氣等待著。最後埃桂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人們嘆了口氣,「唉——烏——烏,埃賽烏杜死了。」奧貢喀沃記起這個老人最後一次來看他時,對他說的話:「那孩子叫你做父親,你不要參與殺他的事。」不禁背上打了個冷顫。
隨之而來的一片混亂,在烏姆奧菲亞是史無前例的。暴死是常有的,但從來沒有發生過像這樣的事情。
活人的鄉土和祖先的國土相去並不遠。彼此之間原有來往,尤其在節日,或是老人去世的時候,因為老人是最接近祖先的。一個人的一生,從出生到死,要經過一連串過渡的儀式,這些儀式使他和他的祖先愈來愈接近。
埃賽烏杜一生中取得了三個頭銜。這是稀有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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