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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解

作者:欽努阿.阿契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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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十七

那天夜裡,奧貢喀沃坐在茅屋裡,瞧著一堆柴火,仔細思量這件事,心裡的怒火一陣陣地翻滾。他感到一種強烈的衝動,想拿起他的砍刀,到教堂去,把那群無恥的邪教徒通通殺掉。可是再一思量,他又覺得恩沃依埃是不值得為之戰鬥的。他心裡在悲號,為什麼他,奧貢喀沃,偏偏會有這樣一個不成器的兒子呢?他很明白,這又是他的守護神的安排。不然的話,又怎樣能解釋他的厄運和流亡,以及這一次他兒子的可恥的行為呢?現在他有更多的時間來思索,他很清楚地看到兒子的罪行是不可寬恕的。拋棄父親信奉的神,去和一夥女人氣的男人像老母雞似的咯咯亂叫,這實在是一樁極端可恥的行為。假定他死後,他的兒子們都學恩沃依埃的樣,拋棄了他們的祖宗,事情會怎麼樣呢?奧貢喀沃想到這種可怕的、簡直是毀滅性的前景,不禁打了一陣冷顫。他彷彿看見自己和祖先們擁擠在祭壇前,等待子孫的禮拜和獻祭,可是沒有人前來;除了舊日的灰塵,什麼也沒有,而他的孩子們卻正在向白人的上帝祈禱。如果竟然發生這樣的事,他,奧貢喀沃,一定要把他們從大地上消滅乾淨。
一天早晨,奧貢喀沃的表兄弟阿米喀沃從鄰村回來,途中經過教堂,在一群基督和*圖*書教徒中看見了恩沃依埃。他大吃一驚,回到家來,就徑直走到奧貢喀沃的正屋裡,把見到的事告訴了他。女人們聽了,都激動地談論起來,奧貢喀沃卻不動聲色地坐著。
他回到教堂,對基阿嘉說,他決定了,要到烏姆奧菲亞去。白人傳教士在那裡辦了一所學校,教年輕的基督教徒讀書寫字。
第二天早晨,這群瘋子果然去清理出一片森林,動手造起房子來。恩邦塔的居民們料定他們在四天之內定會死掉。可是第一天過去了,第二、第三和第四天過去了,卻沒有一個人死掉。大家都不明白。不久就傳說白人的神物有難以相信的力量。據說他眼睛上戴了鏡子,可以看見鬼,同它們談話。不久以後,他就贏得了三個信徒。
最後一天的期限到了,傳教士應該全部死掉,但是他們卻沒有死,反而給他們的教師基阿嘉蓋起了一幢紅土牆棕櫚屋頂的新房子。那一週裡,他們又贏得了幾個信徒,而且第一次有了一個女人。她的名字叫恩萊卡,是阿瑪迪的老婆,他是個富有的農民。恩萊卡就快要生孩子了。
「回答我!」他又吼道。恩沃依埃站著不動,看著他,一句話也不說。女人們在外面喊叫,不敢進去。
恩沃依埃雖然從第一天起就被這種https://m•hetubook•com•com新宗教吸引住了,他卻一直藏在心裡。他害怕他的父親,所以不敢同口譯教士們過於接近。但是每逢他們到空曠的市場或是村裡廣場上來宣道的時候,恩沃依埃總要到那裡去。他們所講的簡單的故事,有幾個他已經記住了。
第二個禮拜天,恩沃依埃在那座紅土牆棕櫚屋頂的建築物前走過來,又走過去,始終鼓不起足夠的勇氣進去。他聽到唱歌的聲音,雖然只有幾個人,歌聲卻響亮而有信心。教堂位於一片新開闢的圓形空地上,看上去很像是凶森林在張著嘴。它是打算咬人嗎?恩沃依埃在教堂前面徘徊了很久,終於回家了。
「回答我,」奧貢喀沃吼叫道,「不要等我把你打死!」他順手撿起靠在矮牆上的一根粗棍子,狠命朝恩沃依埃身上打了兩三下。
基阿嘉高興極了。「為我拋棄父母的人是有福的,」他唱道,「聽從我的人。就是我的父母。」
一連四、五天,傳教士們在市場上過夜,白天到村裡去布道。他們想知道村裡的酋長是誰,人們回答說,他們沒有酋長。「我們有一些有高級頭銜的人,還有大祭司和長者。」他們說。第一天的激動過去以後,再要把有高級頭銜的人和長者們召集在一起,並不容易。可是和*圖*書傳教士們一再要求,恩邦塔的首領們最後接見了他們。傳教士們要求給他們一塊地,修建一座教堂。
在每個氏族和村莊裡,都有一個「凶森林」。這裡埋葬著所有死於惡病——如麻風和天花——的人。大巫醫們死後,他們的那些有魔法的神物也都埋在這裡。所以凶森林裡到處是鬼蜮和黑暗的勢力。恩邦塔的首領們給傳教士的,就是這樣一片森林。他們並不希望傳教士們真的留下來住在他們氏族裡,所以他們給了傳教士們這樣一塊地方;不是瘋子,是絕不會接受的。
「現在我們已經修起了一個教堂,」基阿嘉說,「我們要求你們每七天到這裡來一次,禮拜真正的上帝。」
「放了那孩子!」外院有人在說。這是奧貢喀沃的舅父烏成杜,「你瘋了嗎?」
恩沃依埃拼命掙扎,想從那隻要將他掐死的手掌中脫身出來。
烏成杜和他的同輩們一塊商量這件事。「他們要求一塊地,給他們修建神廟,」他說,「我們可以給他們一塊地。」他停了一會兒,這時有一片低語聲,表示驚訝和反對,「讓我們給他們一片凶森林。他們誇口說能夠戰勝死亡,讓我們給他們一個真正的戰場,看他們怎樣戰勝死亡吧。」人們都大笑起來,同意這麼辦。於是他們派人去把傳教士們叫回來——原先和_圖_書他們為了自己商量一下,要求傳教士們離開一會兒。他們對傳教士說,可以給他們一片凶森林,要多少都可以。出乎他們的意料,傳教士們竟然表示感謝,並且高聲唱起歌來。
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好像是為了表示同情,冒煙的木柴也嘆了一口氣。剎那間,奧貢喀沃的眼睛亮了,他看清了整個問題。生氣勃勃的火卻會產生無用的冷灰。他又嘆息了一聲,深深地。
「你到哪裡去了?」他結結巴巴地說。
恩沃依埃直到下午很晚的時候才回來。他走進正屋,向他父親問安,父親沒有理他。恩沃依埃回過頭來要到內院去,這時,他父親突然怒火沖天,猛跳起來,一把扼住他的脖子。
「現在他們還不明白,」幾個長者說,「等明天早晨他們到了那裡,自然就會明白的。」說完,他們各自回家去了。
奧貢喀沃沒有回答,但是鬆了手。恩沃依埃走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
恩萊卡以前曾經四次懷孕,生了孩子。但是每次都是雙胞子,一生下地就被扔掉了。她的丈夫和家人早已看不順眼這樣的女人,現在發現她跑去參加基督教,他們並不感到過度的不安。擺脫了她也好。
「現在我們已經修起了一個教堂。」基阿嘉說。他是翻譯員,暫時主持這剛萌芽的聖會。那白人已經回到烏姆奧菲m.hetubook.com.com亞去,他把總部設在那裡,定期到恩邦塔來查看基阿嘉的聖會。
人們一向把奧貢喀沃叫做「一團烈焰」。他盯著柴火,想起了這個綽號。他確是一團熊熊的烈火。但他怎麼會生出恩沃依埃這樣一個墮落的、帶女人氣的兒子來呢?也許恩沃依埃不是他的兒子。不,不可能是他的兒子。他的老婆欺騙了他。他要好好教訓她一頓!可是恩沃依埃卻很像他的祖父烏諾卡,而烏諾卡卻是奧貢喀沃的父親。於是他不再這樣想了。他,奧貢喀沃,是被人叫做一團熊熊的烈火的。他怎麼會生出一個女人似的兒子呢?在恩沃依埃這樣的年齡,奧貢喀沃已經由於摔跤和勇敢,而在烏姆奧菲亞揚名了。
恩邦塔人知道,他們的神和祖先有時是很有耐心的,會有意允許一個人繼續違抗他們。但就是在這種情形下,他們也規定了一個限期,以七個市集週或二十八天為限。超過了這個限期,他們絕不允許有人繼續違抗他們。膽大妄為的傳教士在凶森林裡修建教堂,快滿第七個市集週了,村人激動的情緒達到高潮。他們確信死亡在等待這些人,有一兩個信徒甚至感到還是暫時放棄這種新宗教為好。
恩沃依埃沒有完全聽懂。但是,離開他的父親,他是很高興的。往後,他要回去看他的母親和兄弟姊妹,勸他們改信新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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