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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一定等不及了吧？」我自己都能感受到話中那股酸溜溜的語氣，實在不曉得這惡毒無禮的念頭是從哪裡興起的。

她微笑地看著我，而我卻覺得一雙耳朵好像要起火了！

就在我正想替費爾明辯解的時候，那個剛剛和維拉斯格斯談話的女學生忽然轉過身來，我的舌頭差點沒掉到地上！

我嚇得腦筋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傻笑、點頭。

維拉斯格斯驚愕地看著我。

「我跟你開玩笑的，達尼！我當然知道那是小孩的把戲，再說，湯瑪斯也已經狠狠揍你一頓了。」

「妳一定很高興吧！」

「湯瑪斯跟我說過，其實你不是不喜歡我，你是受不了我父親，偏偏又不敢對他怎麼樣，所以只好拿我出氣。所以，我也不怪你囉！碰到我父親這種人，誰都不敢輕舉妄動的。」

「嗯，我剛上大一。」

我在前一天晚上就把維拉斯格斯教授要的書打包好了，包裹裡面有幾本里爾克的詩集，還有幾本偽書，都是奧德嘉的愛國散文集。我拎著包裹逕自出門，留下費爾明和我父親繼續唇槍舌戰。

「我一直不知道妳在這裡唸書啊！」

「對不起，請妳原諒我！妳並沒有錯，一切都是我不好。我並不像妳弟弟說的那麼好。我說的話如果讓妳覺得受了羞辱，那是因為我忌妒妳那個混帳男友，一想到妳以後要跟著他定居費洛，我心裡就有氣，去那個地方跟去非洲剛果有什麼不一樣？」

「那麼，我們五點整在迴廊見，在天黑之前，我一定要讓妳看看妳沒見過的巴塞隆納，到時候，妳大概就不想跟那個白癡去費洛了，因為妳對這個城市的記憶，會永遠糾纏著妳，如果就此離去，妳會終生遺憾的。」

我對她點點頭，舌頭打結地說不出話來。這時候，我終於了解，原來自己一直迷戀著好朋友的姊姊，那個讓我害怕的碧雅。

我瞥見她的眼神：嚴厲、坦白，而且無畏無懼。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能一直微笑。她的坦誠反而讓我不知所措，所以，我只好轉頭去看中庭花園。

「達尼是我們家的老朋友了。」碧雅向他解釋。「他也是唯一有資格和圖書說我嬌生慣養、自以為是的人呢！」

「我看，我在這裡是多餘的囉！」他邊說邊拆著包裹。「啊！太好了！對了，達尼，你回去告訴你爸爸，就說我在找一本書，書名是《虛張聲勢：我在摩洛哥的青春歲月》，作者是法蘭西斯戈．弗朗戈．巴蒙德，附有貝曼的導讀和註解。」

「你似乎很有自信嘛，達尼！」

「嗨！達尼。」碧雅翠詩．雅吉拉爾向我打招呼。

「下午五點。」

「何況，你說的也有道理，我的確是嬌生慣養，有時候也滿自以為是的。」碧雅說道。「你不怎麼喜歡我，對不對，達尼？」

「我無所謂，反正我本來就喜歡閱讀，而且，文學院裡有趣的人比較多。」

我刻意露出一副非常訝異的表情。

維拉斯格斯教授頑皮地對我擠眉弄眼，然後就進了教室，留下我和碧雅兩個人。我緊張地不知道眼睛該看哪裡才好。

「我還在等你道歉呢！」

「欸，妳男朋友呢？我們的賈斯柯斯．布恩迪亞上尉還好吧？」

她突然這麼一問，我驚訝地無言以對。沒想到，我對別人的反感，這麼輕易就表露出來了。

「湯瑪斯說你們打算要結婚，婚後就在費洛定居？」

我聳聳肩，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他經常聊到你、你爸爸、你們家的書店，還有跟你們一起在書店工作的那個人，湯瑪斯說，他簡直是個天才呢！有時候，我總覺得你們反而比我們更像他的家人。」

「我無所謂，真的。他們家的事業都在那裡，擁有好幾個船塢，以後全部都會交給巴布羅經營。他是個領導能力很強的人。」

「唉呀！那不是達尼嗎？」維拉斯格斯教授驚呼著。「還好是你送書來了，上次來的那個怪裡怪氣的人，叫什麼來著？反正聽起來就像是鬥牛士的名字，我看他那個人，要不是酒喝多了，就是在家裡關太久了。你能和-圖-書想像嗎？他居然問我『花苞』這個詞兒怎麼來的，而且，他說話又慢，問話的語氣還曖昧的很呢！」

碧雅對我嫣然一笑，看起來善意十足，至少暫時可以休戰了。

「哼！這傢伙根本就是個書呆子、酒鬼，十足的法西斯敗類！」費爾明義憤填膺，拳頭緊握。「他仗著自己是教授，期末成績又操縱在他手裡，他愛怎麼囂張，誰都拿他沒辦法……！」

「沒有，我真的沒有這個意思。」

「啊！怎麼，原來你們兩個認識啊？」維拉斯格斯好奇地問道。

維拉斯格斯教授的辦公室位於文學院三樓，那條鋪著象棋地磚的昏暗走廊，走到盡頭就是了。我看到教授站在教室門口，他正在跟一個身材姣好的女學生說話，這個女孩子穿著性感的緊身洋裝，纖纖細腰特別引人注目，修長的美|腿套著精緻的絲|襪。維拉斯格斯教授是出了名的風流，大家都知道，名門閨秀們如果沒跟這位名教授去小旅館裡一夜風流的話，情感教育就不算完整。我憑著平常練就的商業直覺，決定不去打斷他的談話，反正閒著也是無聊，我乾脆好好地鑑賞一下這位出色的女學生。或許是因為剛剛一路輕快散步讓我突然起勁了，但也可能是十八歲這個年紀的關係，更何況，我身邊的女性多是婆婆媽媽，連和克萊拉來往的那段時光都如幻夢一般。那個女學生背對著我，所以，我頂多只能從她的背影去想像她的身材，霎時，我覺得自己好像被長長的獠牙咬了一口……

她一轉身，馬上往圖書館的方向走去。我看著她的腳步在黑白相間的地磚上越走越遠，她的身影，穿梭在那一道道從窗簾縫中鑽進來的陽光裡。

「主修文學啊？」

「妳誤會我了。我們可以做朋友的，只要妳願意給我這個機會。還有，妳也誤會了巴塞隆納，妳以為妳已經看遍了這個城市？我向妳保證，絕非如此，如果妳願意的話，改天我就帶妳去見識不為人知的巴塞隆納。」

碧雅撇嘴一笑。

「我以為得這樣滿合理的。讓我們做好朋友吧？」

「那是因為我有理，我說得有理！」

和*圖*書我向她伸出手來。

「好的，我會告訴他，情形如何，我們幾個澧拜後就會告訴您。」

她點點頭。「巴布羅一退伍，我們就結婚。」

碧雅勉強擠出一點笑容。

「都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替自己辯解。「而且，我只是開玩笑罷了。」

「就像維拉斯格斯教授這種嗎？」

我這個一向愣頭愣腦的人，聽她這麼一說，居然也傻呼呼地點頭承認了。我看著她的身影在走道上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黑暗的盡頭，我在心裡自問：我剛剛到底做了什麼？

「就是啊，我到現在還覺得痛哩！」

我在心裡咒罵著自己，趕緊跑去追她。我在走道上把她攔了下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的眼神裡，盡是怒火烈焰。

「您就別生氣了吧！費爾明，維拉斯格斯教授付錢一向都很大方，而且都是預付，他還四處幫我們宣傳呢！」父親說道。

「過了十年，你還是不忘利用機會羞辱我，對吧，達尼？來吧，儘管羞辱我吧！不用客氣。我錯了，不該一廂情願地以為我們可以做朋友，或至少裝個樣子也行。不過，我想，我大概不像我弟弟這麼討人喜歡吧？耽誤了你的時間，抱歉了！」

「妳禮拜五幾點下課？」我問她。

「看得出來！」

她遲疑了一會兒。

「我希望你說的都是實話……」她說道。「要不然，我就去跟我弟弟講，他一定會把你揍扁！」

「據我所知，費洛是個很迷人的城市呢！一個充滿生命力的地方，還有那海鮮哪，聽說是好吃到無法形容的人間美味呢！尤其是大螃蟹啊……」

「巴布羅再過三個禮拜就會來找我了。」

隔天早上，費爾明乘著愛神邱比特的翅膀來上班，臉上堆滿了笑，不停地哼著波麗露圓舞曲。換了別的時候，我大概會上前去問他和貝娜妲喝下午茶的情形，不過，我這天卻對他的羅曼史完全不感興趣。我父親早上十一點有個約，他必須把書送到哈維爾．維拉斯格斯教授在大學廣場的辦公室。費爾明一聽到這個學者的名字，立刻氣得抓狂，於是，我決定自告奮勇幫忙送書。

她收起笑容。

她握了ｈttps://ｗｗw•ｈetuｂook.ｃom.ｃom我的手。

「喂，碧雅，那次取笑妳的事情，我真的……」

「達尼，我雖然剛上大一，但各種流言蜚語我可是清楚得很，尤其是像他這種人……」

我心想，其實也不盡然吧！碧雅一直盯著我看，我本想換個話題，沒想到嘴巴比腦筋快了一步。

「嗯，我真的很高興呢！他是個非常出色的男孩子，不過，我知道你心裡並不這麼想。」

我父親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維拉斯格斯在一旁開心地笑了，他接過我手上的包裹。

我看到她臉上漾起了笑容，默默地流下兩行熱淚。

「他那些骯髒的錢，沾滿了純潔少女的鮮血！」費爾明駁斥他。「真是天主保佑啊！還好我這輩子沒跟未成年少女上過床，不過，我可不是沒機會啊！兩位別看我今天一副很落魄狼狽的樣子，想當年我也是英俊瀟灑的大帥哥呢！雖然有一大堆女孩子投懷送抱，但是有些看起來不太正經的，為了保險起見，我都會要求看她們的證件；做人嘛，總不能連最起碼的道德標準都沒有！」

「我父親認為弱勢性別不適合研讀科學。」

「就這麼說定了！我得走了，還有三十二個空白的腦袋正在等我呢！」

「看來，湯瑪斯比我更了解我自己哩！」

「我告訴您啊，達尼小朋友，電視是反基督教的玩意兒，頂多經過三、四十年，人類恐怕連怎麼放屁都不會了，大家又回到山頂洞人的原始時代，全都成了無知的愚民。報紙上都說，這個世界恐怕會被原子彈毀滅，可是，我不這麼認為；我覺得，人類最終不是笑死，就是笨死，什麼事都能拿來開玩笑，而且都是愚蠢至極的玩笑……」

好一個風光明媚的日子！湛藍的晴空，萬里無雲，清新的微風吹拂著，散發著秋天和海洋的味道。十月的巴塞隆納，一向是我的最愛，初秋時節的街道，因為散步的人群而生氣蓬勃，如果再去喝一口卡納列達斯噴泉池的水，甚至會讓人覺得自己變聰明了，更神奇的是，自來水常有的濃濃氯味，這時候也嚐不出來了。我在街上悠閒地漫步著，沿路偶爾要避開努力幹活的擦鞋匠，許多公司行號的職員，這時候已經喝完咖啡要回去上班了。路上還有賣彩券的小販用力吆喝著，而忙著打掃街道的清道夫，彷彿將手上的掃帚當畫筆，優雅地彩繪迷人的市容。這時候的巴塞隆納，已經進入了車水馬龍的尖峰時段，在巴默思街等紅綠燈時，我看到兩側的人行道上滿是身穿灰色風衣的上班族，大家正好奇地緊盯著一輛紅色敞篷轎車，彷彿車上坐著身穿睡衣的大明星似的。我沿著巴默思街走到格蘭大道，後來在一個櫥窗上看到一張飛利浦電器的廣告海報，上面寫著：電視，這個新的救世主已經駕臨人間，人類的生活從此改觀，我們將變成屬於未來的人類，就像美國人一樣。費爾明熟悉各種科技新知，他老早就預言了未來可能發生的現象。www.hetubook.com.com

我不禁自問，自己是哪一種人呢？

「費爾明，您這個人真是說破了嘴也說不通！」

「再說，這麼多年來，巴塞隆納這個城市，我也看夠了……」我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疲憊和哀傷。

「這沒什麼好驚訝的！我弟弟對每個人的想法都清楚得很，他只是嘴巴不說罷了，哪天他要是決定開口了，保證會驚天動地。你知道嗎？他真的很喜歡你欸！」

碧雅搖頭嘆息。我覺得她似乎快要氣哭了，但她自尊心太強，所以忍下來了，最後只是冷靜地苦笑著。

「再說，維拉斯格斯教授還是我父親的好朋友呢！他們兩人都是西班牙輕歌劇協會的會員。」

「是啊，太多數字了！」

「哼！難怪，一天到晚肝火這麼旺……！」維拉斯格斯咕噥著。「我要是你們，早就把他送進警察局了。我看這個人鐵定有前科！還有，他那雙腳，多髒多臭啊！上面長了一堆紅紅的東西，恐怕幾十年都沒洗過呢！」

「他沒有惡意啦！大概吃藥產生的副作用，他的肝有點毛病。」

「達尼……」

「碧雅，妳等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