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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之影

作者:卡洛斯.魯依斯.薩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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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影之城 十七

幻影之城

十七

「您請便!不過,請您到下一站停車的時候再下去吧,我可不想處理意外事故。」
街車爬坡的速度幾乎和步行差不多,車子在樹蔭中穿梭著,從車窗望出去,一幢幢城堡般的豪宅從眼前掠過,我想像著豪宅內的情景,雕像、噴泉、馬廄、小教堂……大概樣樣都不缺吧。我從靠車門那一側探頭張望街景,忽然在樹叢中瞥見白衣修士塔。接近羅曼麥卡雅街轉角時,街車漸漸停了下來。司機拉了一下車上的鈴鐺,車掌向我拋出了嚴厲的眼神。
「我不懂哩!這話怎麼說呢?」
「您聽過啊?什麼樣的怪聲?」
那個瘦小男子點點頭。
我想像著像我這個年紀的胡立安,雙手捧著那張照片,說不定就在同樣這棵樹的樹蔭下……可以想見,滿面笑容的他,充滿自信地展望著美好未來,如此寬闊、光明,就像這條壯觀的大道一樣。霎時,我心想,那屋子裡並沒有鬼魂流連,只是失落的回憶駐足在此罷了。眼前這和煦的晨光,只是借來的光線,僅有在我的視線所及才是真實的,就這樣一秒又一秒地消逝著……
「您在這裡很久了嗎?」
「那我再告訴您一件事吧!」門房老先生壓低了音量。「有一次,我在廣播裡聽到:這個世界,到處都有神祕異象啊!您看看哪,大家都說真正的聖毯已經找到了;其實,那是為了遮蔽一家電影院的大銀幕而編織的,他們不想讓回教徒看到那個大銀幕,因為回教徒恐怕會藉此宣稱耶穌基督是黑人。這下您又該怎麼說呢?」
「快!小子,可以下車了,三十二號就在前面。」
「您確定?據我了解,一九一九年左右,這棟房子裡住了個名叫潘妮蘿珮.安達雅的年輕女孩,應該就是那個赫黑的妹妹吧?」
「看是沒看過啦,不過,我真的聽過怪聲!」
「我到前面三十二號那裡就下車和_圖_書。」我努力展現了最可愛的笑容,很客氣地對車掌先生解釋。
「您嚐嚐這喉糖吧!吃了甜食以後,應該要潤喉一下。」
「我跟您講一件事,咱們倆知道就好。有一次呢,喬內特少爺,對了,他是密拉貝爾家的兒子,塊頭大概是您的兩倍,順便告訴您,他現在是國家籃球代表隊隊員……喬內特少爺有幾個朋友,他們對安達雅家族這棟房子的靈異怪事略有耳聞,於是就纏著喬內特少爺帶他們進去瞧瞧。接著,我家少爺就來纏我啦!說什麼都要我陪他一起進去,唉,別看他塊頭這麼大,光會說大話,膽子小得很!您知道,嬌生慣養的小孩就是這個樣子嘛!為了要在女朋友面前吹噓,他就偏要晚上進去,結果才進去不久,就嚇得尿濕了褲子。您現在看到的是房子在白天的樣子,欸!到了晚上,這地方完全換了個樣!喬內特少爺執意要上二樓,我就堅持不進去,欸!您要知道,當時,這房子起碼已經閒置了十年,就這麼闖進去,搞不好會犯法的。喬內特少爺說,那房子不平靜……他說好像聽到有個房間傳出聲響,但是房門卻鎖起來了,怎麼樣都打不開哩!怎麼樣,您聽了有何感想啊?」
我向雷米希歐先生道過謝之後,沿著大道往回程的方向走,到了聖潔爾瓦希歐廣場時,我抬頭一望,映入眼簾的是在雲層中漸漸甦醒的迪比達波山。我突然興起了搭纜車上山的念頭,很想看看山上那個歷史悠久的遊樂園,裡面有我想念的旋轉木馬和機器人。可惜我已經承諾父親了,一定要準時回書店上班才行。走回地鐵站的途中,我想像著胡立安.卡拉斯也曾經走在這條人行道上,凝望著那排樣貌如昔的宏偉建築,還有那氣派的大理石階梯,以及花園裡的雕塑……或許,他也在這裡等待藍色街車https://www.hetubook.com.com載他攀上山頭。走到大道盡頭時,我掏出那張潘妮蘿珮一臉燦笑站在花園中的照片。她那清澈的明眸裡,盡是對未來的滿心期待:「愛你的潘妮蘿珮」。
門房老先生神祕兮兮地看著我。接著,他咧著嘴笑,我這才發現,他的上排牙齒起碼已經掉了四顆牙。
「您就是去天涯海角也一樣!」他表情漠然地駁斥我。「上了車,就是耶穌基督的侍衛都得付錢!要嘛付錢,不然就下車走路,我不會要您付雙倍車資的。」
「您正在咀嚼著本國糖果製造業的驕傲呢!咱們佛朗哥大元帥都是手抓著一大把吃個不停哩,就像在啃糖杏仁一樣。對了,您有沒有聽說過安達雅家族那個女兒潘妮蘿珮?」
「滿好吃的呢!」門房老先生說道,嘴巴裡含著那顆糖果,吃得津津有味。
「很抱歉!我沒帶菸,不過,我這裡有瑞士糖,這種糖果的尼古丁含量,據說和基督山牌的雪茄一樣多,同時又富含維他命……」
「事情是這樣的,很多年前,有一天晚上,我陪喬內特少爺進去過,是他堅持要我陪他去的,您知道嗎?我自己是一點都不想踏進那個地方啦!……結果,就像我剛才跟您說的,我聽見怪聲啦!嗯……聽起來就好像是哭聲。」
「您該不會告訴我這棟房子鬧鬼吧?」我很想笑,但努力忍住了。
「這地方,至少有二十或二十五年沒人住了吧!」那個門房說話的語氣平淡而微弱,好像剛挨了一頓毒打似的。
門房老先生拄著大掃把苦思,那個樣子,就像羅丹的雕塑名作「沉思者」。
「我看您大概是搞錯了吧?安達雅家並沒有女兒啊!他家只有兒子。」
那兩個腳穿涼鞋、身披咖啡色道袍的聖方濟修士,頻頻點頭稱是,還把手上的粉紅色車票亮給我看呢。
「說不定只是一陣風吹和圖書過吧?」我提出自己的看法。
我往回走到轉角處,從建築物南側往內看。在這裡,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豪宅內的幾座尖塔。這時候,我發現有個人影閃過,定睛一看,原來是個身穿藍色睡袍的瘦削男子,揮舞著大掃把,努力掃著人行道上的落葉。他一臉疑慮地盯著我看,我猜他大概是附近某一棟豪宅的門房。我勉力擠出在書店裡訓練出來的商業化笑容。
「這個別墅,現在的主人是誰啊?」
「我無話可說。」
「可能吧?我剛剛也跟您說了,我是一九二〇年才到這裡來工作的。」
「好吧!」門房老先生立刻伸出手來。
「打從一九二〇年開始,我就在這裡替密拉貝爾家當夥計了。」
「您儘管笑吧!可是,我告訴您,此地無銀三百兩!既然有風聲的話,可見哪……」
「據我所知,這房子還在找買主呢,不過,聽說他們也考慮把這個大宅院打掉,然後用這塊地來蓋學校。說實在的,能這樣做是最好不過了;把它夷為平地,一塊磚都別留下來。」
我乾脆把整盒都給他。滔滔不絕講了大半天的安達雅家族傳奇故事,濃郁的洋甘草味道似乎對他的口乾舌燥很有幫助。
「這個嘛,您大概也知道吧,在第二共和那個年代,這個家族幾乎破產啦!」他說道,「他是罪有應得……!我知道的不多,都是從密拉貝爾先生夫婦那兒聽來的,他們兩家人以前往來很密切。我記得,他們家那個大兒子赫黑後來遠走國外,去了阿根廷,好像是有工廠在那裡。有錢人哪!想去哪裡都行。對了,您身上有帶菸嗎?」
「就像我剛剛跟您說的嘛,神祕異象很多啦!這個大宅院,一定要夷為平地才行。」
「安達雅這家人哪!全都陰陽怪氣的,您大概懂我的意思吧?」
「也有可能啦!不過,我老實告訴您,我聽了那聲音,當場覺得毛骨https://m.hetubook.com.com悚然!欸,您還有沒有糖果啊?可以再給我一顆嗎?」
「既然這樣,那我就下車好了。」我說道,「因為我身上沒帶零錢。」
「您為什麼這麼說呢?」
門房老先生當場模仿起那個怪聲。在我聽來,根本就像是個重感冒的人在哼小調。
我趕緊跳下車,然後看著藍色街車搖搖晃晃地消失在晨霧中。安達雅家族的大宅院就在對面街上,鐵製的一排欄杆上爬滿了長春藤,落葉掉了滿地。一扇小門隱匿在欄杆裡,鎖得很牢靠。門上攀爬著黑色蛇形似的鐵雕,正好就是三十二這個數字。我試圖想瞧瞧裡面是什麼樣子,可惜一片漆黑。看看門上的鑰匙孔,已經布滿了一層深紅色的鐵銹。我跪了下來,希望能一探豪宅庭院究竟是何景致。我看到的只是一片雜草,草叢旁有個東西,我想大概是噴泉,但又像是一座舉手指天的雕像。過了半晌,我終於明白了,原來那是一座石雕,雕的是一隻手,噴泉旁還散布著其他雕塑,可惜我實在看不出形貌。再往更裡面看去,灌木叢後隱約可見覆蓋著落葉和瓦礫的大理石階梯。安達雅家族的財富和榮景,已經沒落多時了。這個地方,根本就是個廢墟。
那天晚上,我拿著潘妮蘿珮.安達雅那封信,一讀再讀,後來甚至可以倒背如流了,而且,讀了信之後,不速之客傅梅洛警官掀起的烏煙瘴氣,一下子就被我拋到腦後去了。我整晚沒睡,一直全神貫注地讀著那封信,思索著信中傳達的訊息,當天色濛濛亮起時,我決定出門一趟。我悄悄穿好衣服,然後在玄關的櫃子上留了張紙條給我父親,告訴他我有事必須出去一趟,早上九點半就會回到書店。一走出大門,映入眼簾的是依然沉睡在微光中的街道,在光影交錯的灰藍氛圍中,地上偶有昨夜雨後的積水。我連忙將外套鈕扣全都扣上,領子和-圖-書拉得高高的,不疾不徐地往加泰隆尼亞廣場走去。地鐵站的樓梯口,暖呼呼的熱氣緩緩溢出。我到了加泰隆尼亞鐵路局售票口,買了一張到迪比達波的三等火車票。車廂裡坐滿了正要去上班的公務員、女傭和工人,身上都帶著用報紙包著的三明治,尺寸如磚頭大小。我挑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來,頭靠在車窗上,一路閉目養神。在迪比達波下車之後,我站在街上,忽然覺得眼前所見彷彿是另一個巴塞隆納。天色漸漸亮了,天上的雲朵出現了紫色鑲邊,映照著大道上氣派的豪宅大院。一輛藍色街車,在朦朧的晨霧中緩緩駛過。我跟在街車後面跑了一段,然後,就在車掌嚴峻的目光之下,終於踩上了街車台階。木製的車廂裡,沒什麼乘客,只有兩個修士和一個膚色黝黑、神色哀傷的婦人,在搖搖晃晃的車廂上打著瞌睡。
「您知道,外面傳言很多啦,我這個人呢,對於那些胡亂編造的故事,可不會隨便就相信的,欸?可是啊,聽說已經不只一個人在裡面踩到不乾不淨的東西啦!」
「我想,那大概只是風吹的聲音吧?」
「您早啊!」我非常有禮貌地向他打招呼。「您知不知道,安達雅家族這棟房子是不是已經很久沒人住了?」
「您知道安達雅這一家發生了什麼事嗎?」
「您看過什麼奇怪的事情嗎?」
門房不情不願地皺起眉頭,不過還是勉強接受了。我把這顆檸檬口味的瑞士糖遞給他,這是費爾明好久以前給我的糖果,剛剛才在口袋裡找到的。我確定它並沒有發霉走味。
他睜大了眼睛望著我,彷彿我在說天方夜譚似的。這個身材瘦小的男人,手摸著下巴,他的手指有點焦黃,八成是廉價的塞塔牌香菸薰出來的。我真後悔沒帶盒菸在身上,否則就可以用香菸跟他套交情了。我把手伸進外套口袋裡掏呀掏的,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派上用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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