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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之影

作者:卡洛斯.魯依斯.薩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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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影之城 三十二

幻影之城

三十二

「我知道,對不起。」
這時候,書房的房門開了,貝娜妲用托盤端來了兩杯熱騰騰的咖啡和糖罐。看她走路搖搖晃晃的樣子,我真怕滾燙的咖啡會像暴風雨似的灑在我身上。
「報警很快啊,我們的時間多的是,蘇醫師,您別擔心!」巴塞羅先生幫我解圍。「此時此刻,最重要的是確定病人狀況良好,我明天一早就親自去警察局一趟。當警察也很辛苦啊,現在三更半夜的,讓他們休息一下也好。」
「妳好,克萊拉。」
「你的聲音變了!」她說。「你的樣子也變了吧?達尼……」
「我叔叔要我把這些衣服拿來讓你穿上。這些都是他年輕時候穿的衣服,他說,你已經長得很高了,給你穿正好。我不打擾你了,你快把衣服穿上吧!我應該先敲門再進來的。」
那天晚上,我又回到皇家廣場上那棟房子,那個我幾年前發誓不再踏入的地方。幾個目睹那場衝突的酒館老主顧,好心上前來幫我把費爾明扶到公主街上的計程車招呼站,在此同時,有個酒館服務生照著我給他的號碼,打電話通知我們即將到訪這件事。坐在計程車上,路途彷彿永無止盡。費爾明在上車之前就已經失去了知覺。我把他緊緊摟在懷裡,試著讓他暖和些。我可以感受到他那溫熱的鮮血汩汩流著,連我的衣服都浸濕了。我在他耳邊輕聲告訴他,我們很快就到了,不會有事的。我哽咽的聲音顫抖著。司機從後照鏡裡偷偷看著我。
我嘆息以對。
「聽燈泡有沒有吱吱聲就知道了。」她說道。「你一直沒回來道別。」
「算了。」
「那就拜託你去洗個澡,換上乾淨的衣服。」巴塞羅先生說道。「你這副德行回家,恐怕會把你父親活活嚇死喔!」
「既然這樣,那你就別老是在那兒發抖啊!去,去洗個澡,你可以用我的浴室,熱水是現成的。你自己知道怎麼走。在此同時,我會給你父親打個電話,然後跟他說……算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到時候再看看吧!」
「我還是跟以前一樣笨啦,或許這m•hetubook•com•com是妳真正的疑問吧!」
「我不這麼認為。」
我走出淋浴間,站在毛絨踏墊上。滿室瀰漫的蒸氣,在空氣中凝結成了無數的銀色顆粒,從天窗迤邐進來的亮光,彷彿白色面紗罩在克萊拉臉上。她一點兒都沒變,依舊是我記憶中的模樣。已經四年沒來過這裡,可惜,這對我一點幫助都沒有。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去看他?」我問醫師。
「這裡還是你的家呀,達尼!」當我在走道上越走越遠時,我隱約聽見巴塞羅先生這樣說道。「我們都很想念你呢!」
他這麼一問,著實把我嚇了一大跳。
「不需要報案了。」我打斷醫師的話。
「我已經很多年沒去告解了。」
「這件事,該不會跟你不願意把卡拉斯的小說賣給我有關係吧?」
正要上場的精采好戲,尚未搬演,卻已灰飛煙滅,因為就在這時候,貝娜妲突然出現在浴室門口,她雖然還是醉醺醺的,但一看到我全身濕淋淋的,又沒穿衣服,正執起克萊拉的玉手湊在唇邊,而且連燈都沒開!
就在這時候,車子轉進費南多街,巴塞羅先生和貝娜妲已經在大門口等著了,在一旁的還有蘇德維拉醫師。貝娜妲一看到我們全身沾滿污泥和鮮血的慘狀,當場歇斯底里地放聲大哭。醫師馬上幫費爾明把脈,確定他還活著。我們四個人合力把費爾明抬上樓,接著把他安頓在貝娜妲房間,陪同醫師前來的護士已經在房裡備妥所有醫療裝備。我們把費爾明放到床上之後,護士開始幫他脫掉身上的衣服。蘇醫師堅持要我們每個人都出去等,病人交給他就行了。他把門關上時,僅僅簡短地說了一句:「他不會死的。」
「我已經給你父親打過電話了,我告訴他費爾明出了點小意外,所以你把他帶到這裡來。」
「因為警方老早就知道了。」
貝娜妲立刻慌慌張張地避開了這個見不得人的場面,我相信,當白蘭地的作用、消失了之後,她大概會以為剛剛看到的這一幕只是一場夢。克萊拉往後退了幾步https://www.hetubook.com.com,然後把夾在左手臂腋下的一疊衣服遞給我。
「這是命令!別再跟我爭論了。我要您五分鐘內就睡著!」
我跟著巴塞羅進了他的書房,那個菸味瀰漫的洞穴裡,堆滿了書籍和文件。偶爾傳來克萊拉彈奏的鋼琴樂音。聶利老師的教導顯然沒有多大作用,至少在音樂方面是如此。巴塞羅示意要我坐下,然後開始在菸斗裡塞菸草。
「閉嘴,現在就停車!」
「你的意思是……?」
「我並不是有意要傷害你,達尼。請原諒我!」
「我沒聽見妳進來。」
「我沒出聲嘛!你為什麼不開燈洗澡呢?」
「打擾了!請問,先生要喝點白蘭地嗎?」
巴塞羅先生嘆了一口氣,接著倒了一大杯白蘭地酒遞給我。我婉拒了他的好意,因為我不想像貝娜妲那樣,喝了酒之後,立刻奇蹟般地失去了言語能力。
「不,應該請求原諒的人是我。」
「病情最危急的階段已經結束了。」蘇醫師鄭重宣布。「大家不必擔心,他的傷勢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嚴重。您這位朋友左手臂骨折,肋骨斷了兩根,牙齒被打斷了三顆,身上有多處瘀傷、擦傷和挫傷,但很幸運的是,他並沒有內出血和腦震盪的跡象。病人之前在大衣裡塞了一大疊報紙,根據他自己的說法,這是為了讓他看起來強壯一些,總之,這些報紙就像甲冑一樣,幫他緩和了一些拳打腳踢的力道。病人不久前恢復了意識,過了幾分鐘之後,他要我來告訴各位,他覺得自己好得很,就像個二十歲的小伙子一樣,他想吃血腸三明治配烤大蒜,再加上巧克力以及檸檬口味的瑞士糖。基本上,我認為這些食物沒什麼不好,不過,病人剛開始進食,最好還是選擇果汁、優酪乳,或許再加上一點白飯。此外,病人為了證明自己精力充沛,他要我轉告大家,當護士小姐在他腿上縫傷口的時候,他那話兒興奮地又硬又挺,就像一座冰山。」
「那就再添一個也無妨嘛!說吧,你絕對可以信任我,就當作你是來找我告m.hetubook.com.com解的。」
「喂!我可不想惹麻煩欸!他如果已經死了,那就請兩位下車吧!」
「你儘管出來吧!不必害怕,達尼。我再怎麼惡劣,畢竟還是個瞎子。」
「妳怎麼知道燈沒開?」
「年輕人,我必須很慎重地告訴您,這件事非同小可啊!一定要立刻報警才行。」
費爾明跌落在地的聲音,依然在我耳畔迴盪著。我始終忘不了傅梅洛說過的每一句話,也無法忘懷那個一直抓著我的警察。過了一會兒,我發現水流已經漸漸變冷,我想,我大概把主人家的熱水都用光了。我洗到一滴溫水都不剩時,終於才關上了水龍頭。我的皮膚上散發著熱騰騰的蒸氣,好像穿了一身絲綢似的。這時候,我透過淋浴間的簾幔往外看,發現門口有個靜止的身影。她那雙泛白的眼睛,像一對貓眼似的閃閃發亮。
「那個音樂老師呢?」我問他。
「您剛才真的很威嚴呢,古斯塔佛先生。」
「這樣啊!」
「真會拍馬屁!怎麼樣,達尼,現在旁邊沒有別人了,你可以跟我說了吧?為什麼你覺得不需要報警呢?」
巴塞羅先生巴不得貝娜妲趕快退下。他在咖啡裡加了七塊方糖,然後用小湯匙攪了幾下,荷蘭菸草的灰白煙霧緩緩裊繞,他那貓似的奸笑依然清晰可見。
「可是,先生……」
巴塞羅點燃了菸斗,然後癱坐在書桌前的搖椅上,一臉狡猾的神情。在公寓的另一邊,克萊拉正在鋼琴鍵上折磨著德布西的音樂。
「好吧,先生,您怎麼說,我就怎麼做。當然,不用您說,我就躺在床罩上睡就好了。」
「現在最好別進去,或許等到天亮以後吧!還是讓他多休息比較好。我想明天就送他到海洋醫院做腦部檢查,好讓大家可以完全放心。不過,我有信心,不出幾天,羅梅洛.托勒斯先生就會恢復生龍活虎的樣子。我看了他身上的傷疤,這個人曾經有過更悽慘的遭遇,能夠活下來,真不簡單呢!如果各位去警察局報案需要醫師診斷書的話,我很……」
「你也看到了,身為一家之主,我必須https://www•hetubook.com•com很強硬才行。」
蘇醫師顯然對我不願報警的態度起了疑心,不過,當巴塞羅先生允諾處理這件事之後,他只好聳聳肩,然後就回房探視病人去了。蘇醫師才剛走,巴塞羅就要我跟他一起去書房。白蘭地的酒精加上過度驚嚇,貝娜妲像個木頭似的坐在矮凳上唉聲嘆氣。
「貝娜妲,您再說下去,小心聖誕節獎金就沒啦!」
我接過她手上的衣服,接著穿上散發著淡淡香味的內衣,然後套上粉紅色棉質襯衫,再穿上襪子、背心、長褲和西裝外套。我攬鏡一照,發現自己彷彿成了永遠堆滿笑容、挨家挨戶敲門的推銷員。當我回到廚房時,蘇醫師剛從費爾明房裡出來,正打算向我們解釋病人的狀況。
我點點頭。
「我很願意幫你們。」他說道。「我有兩樣東西,正好是你們缺乏的:金錢和常識。」
「哎喲!我的老天爺啊!達尼少爺,這實在太不像話啦!耶穌啊,瑪麗亞啊!有些人就是無法記取教訓啊……」
「我能幫得上什麼忙嗎?」
「我看,咱們那瓶白蘭地酒也忙夠了,就讓它休息了吧,貝娜妲。您也該休息了,去睡吧!達尼跟我還有點事情要聊。既然費爾明在您房裡,那麼,您就到我房間去睡吧!」
「謝謝您!」我低聲道謝。
我抬頭一看,巴塞羅正對著我微笑,笑裡不見任何惡意或嘲諷。
「是!先生,我馬上就去煮。」
「我把他開除了。只會裝腔作勢說大話,鋼琴鍵倒是沒碰過幾次。」
她遞給我一條乾淨的浴巾,我伸手接了過來。我像個嬌羞的女學生一樣,用浴巾把自己裹得緊緊的。即使在熱氣瀰漫的陰暗處,我還是瞥見了克萊拉滿臉微笑,她大概正在猜我做了什麼。
「你真的沒挨揍嗎?怎麼應話都是兩、三個字而已哩?你小時候反而健談多了。」
「他這個人很男人味兒,都是這樣說話的……」貝娜妲語帶歉意地喃喃低語。
我抓起她的手,在黑暗中吻了那隻玉手。
「貝娜妲,起來幹活兒囉!去煮點咖啡,要又香又濃才行啊!」
在走道上,貝娜妲哭得肝腸寸斷hetubook.com.com,嘴裡喃喃說著,她這輩子好不容易終於碰到了一個好男人,可是上帝竟然就這樣無情地搶走了他。巴塞羅先生摟著她,然後把她帶到廚房去,讓她一口接一口地拚命灌白蘭地,直到可憐的貝娜妲醉得兩腿都站不穩為止。當貝娜妲已經開始語無倫次了,這時候,巴塞羅先生替自己倒了一杯白蘭地,一飲而盡。
我點點頭。
「他相信你的話嗎?」
「很抱歉,我實在不知道該去哪裡……」我先開口說話。
「唉呀!先生,這怎麼可以呢?」
我簡直比懦夫更沒用,我在心裡加了這麼一句。她臉上掛著破碎的微笑,即使在昏暗處,依然讓人傷心。她伸出手來,彷彿又回到八年前在藝文協會圖書館那個午後,我立刻就懂了她的用意。我抓著她的手去觸摸我那潮濕的臉龐,我知道,她的手指正在重新發現不一樣的我,她的嘴唇在寂靜中形塑著難以啟齒的話。
其實我回來過,我在心裡說著,只是妳當時在忙著辦事。我心裡所有的話,到了嘴邊全死了,許久以前的痛苦和酸楚,突然變得荒唐可笑了。
「嗯……看你這張臉就知道了。」
「恕我冒昧一問,你們倆到底是惹了什麼樣的麻煩啦?」
「請您相信我,古斯塔佛先生,為了這件事,我已經連累太多人了。」
我找到了巴塞羅先生的浴室,卻始終找不到電燈開關。我告訴自己,這樣也好,我情願在黑暗中洗澡。我脫掉一身沾滿血跡和污泥的髒衣服,然後踏進巴塞羅先生那個豪華的大浴缸裡。中庭花園裡珍珠般的朦朧燈光從窗戶斜射進來,隱約可見浴室裡的陳設以及牆壁和地板上的琺瑯瓷磚。滾燙的熱水嘩啦啦地大量流出,比起我們在聖塔安娜街的家裡那個浴室,這裡簡直就像我這輩子不曾住過的豪華旅館。在熱氣瀰漫的水柱下,我定定站著沖了好幾分鐘的熱水。
巴塞羅先生神情專注地盯著我。我看了他一眼,接著,他點點頭。
「不用了……我這樣就好。」
「沒關係。你這樣做是對的。蘇醫師是全巴塞隆納最好的外科醫師呢!」他幽幽說道,雙眼直視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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