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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之影

作者:卡洛斯.魯依斯.薩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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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影之城 三十四

幻影之城

三十四

我在那裡坐了大概半個小時,後來覺得那兒又冷又暗,開始有了睏意。於是,我站了起來,在大廳裡走來走去,好讓自己暖暖身子。壁爐旁邊已經一根木柴都不剩,我心想,等碧雅來的時候,房子裡的溫度恐怕會冷得讓人只想堅守貞潔,這麼一來,我這幾天編織的激|情綺夢,大概也會立刻被抹成空白。為了別讓自己再這樣望著廢墟唉聲嘆氣,我決定找個實際一點的事情做做,於是,我拿起一支蠟燭,打算好好探索這棟大房子,而且必須設法找出一些可以當柴燒的東西,一定要讓這個大廳以及壁爐邊那幾條毛毯保持溫暖舒適才行,否則,我的美夢就會泡湯啦!
「我才不相信!」
我噗嗤一笑,大概是在笑我自己吧!
「我們現在要幹什麼呀?達尼……」
「我們馬上就走。不過,我想先確定一件事情。」
「妳對克萊拉.巴塞羅了解多少?」
「只要一分鐘就好。」
「可是,您到這裡來做什麼呀?怎麼不好好休息呢?」
「先生,您搞錯啦!索利亞是個劇作家,他不寫小說的。不過,說不定您對《劍俠唐璜》會有興趣,他在書裡大搞男女關係,其中一個主角還是修女噢!」
我立刻認出了他。拉因.谷柏,那個惡魔!
碧雅露出嬌羞的笑容。我的手滑進了她的兩條大腿之間,整個人撲到她身上,尋找著她那嬌嫩的雙唇,我確信,此時此刻,野蠻一定會戰勝理智的。
我愣住了。似乎有某樣東西或某個人在黑暗中移動著。我覺得冰冷的空氣拂過我的皮膚,這時候,我往後退了幾步。
「我是很蒼白。好啦,我們走吧!」
「看吧?都是強風在作怪啦!」
這時候,我聽到樓上似乎有腳步聲。我想,大概是碧雅已經來了,正在房子裡到處找我。我也樂得離開這個小教堂,於是轉身走回樓梯口。正要上樓時,我發現通道的另一頭有個鍋爐,而且暖氣設備功能依然良好,和地下室其他的老舊設備迥然不同。我記得碧雅說過,多年來,仲介公司為了要替安達雅舊宅找到買主,曾經整修過屋內部分設施,可惜,房子還是賣不出去。我走近暖氣設備,仔細研究了一番,確定那是個小型熱水爐。在我腳邊有好幾桶煤塊,還有一些碎木片以及好幾個罐頭,我猜裡面裝的大概是煤油。我打開熱水爐的小爐門,探頭往裡面張望了一下。一切看起來似乎都很正常。爐子裡的架子顯然使用了許多年,狀況雖然令人失望,但我還是在爐子裡塞滿了煤塊和碎木片,然後淋上一大片煤油。這時候,我好像聽見了木材斷裂的聲音,於是,我立刻回頭張望。突然映入眼簾的是沾了血跡的刺狀物混在木材堆裡,由於身陷陰暗裡,我真怕離我僅有數步之遙的耶穌基督會帶著一臉犲狼似的奸笑撲過來!
我在黑暗中摸到了碧雅的身軀,馬上將她擁在懷裡。我們縮到浴室最裡面的角落裡。接下來,第二次敲門聲傳來,巨大的聲響甚至震動了牆壁。碧雅嚇得大叫,然後縮著身子躲在我背後。忽然間,我似乎瞥見藍色煙霧在走道上蔓延著,還有蠟燭燃燒時散發的蛇形煙霧,一圈一圈地往上飄。門框的影子看起來就像一顆尖銳的毒牙,接著,我覺得自己好像在陰暗的門檻上看到了一個有稜有角的身影。

「我是說真的啦!」
「鑰匙呢?」
費爾明不顧醫生的囑咐,還是決定來上班。他那泛黃hetubook.com.com的皮膚上,被揍得青一塊紫一塊的,走路跛得厲害,移動身子的時候,彷彿是個快要瓦解的木偶。
「怎麼了?」碧雅問道。
「大門鎖上了。」碧雅在我耳邊低語著。
「拜託你,達尼,我們走吧……」
「費爾明,看在老天爺的份上,您馬上就去床上躺著吧!」我父親心驚膽顫地說道。
我已經看了手錶一千零一次了,這時候,我開始感覺到可怕,似乎還要等好幾個鐘頭才能再看到——以及摸到——碧雅。我試著整理這個月的收據,然而掀著那疊紙張發出的沙沙聲,讓我想起性感內褲從我的童年好友的姊姊——碧雅翠詩.雅吉拉爾小姐白皙的臀部褪下的聲音。
「達尼,求求你啦……」
「我們還是趕快走了啦!」
「達尼,你怎麼老是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在擔心什麼?是費爾明嗎?」我父親問道。
我再看了看門上的天使,已經不想再去研究它,還是離開算了。就在我正要打消尋找地下室入口這個念頭時,卻湊巧在走道另一頭發現了一扇邊門,起初,我以為那只是一個放置掃帚和水桶的儲藏室。我試著去轉動門把,一轉就開了。門後就是樓梯口,往下延伸的階梯,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中。一股濃郁的霉味撲鼻而來。然而,這股霉味卻讓我有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看著眼前那個無底的黑洞,我的腦中突然浮現童年時期的場景,一個躲在恐懼之簾幕後的記憶。
我抬頭一看,他就站在眼前。世上獨一無二的費爾明.羅梅洛.托勒斯,穿著他最稱頭的西裝,佝僂的身子就像一只廉價的雪茄,他臉上掛著勝利的笑容,衣襟上別著新鮮的康乃馨。
我馬上把手伸進口袋找鑰匙。我大概每秒鐘都在回頭張望,我確定他已經從通道盡頭慢慢往我們這裡走過來了。就是那雙眼睛。我的手指碰到鑰匙了。我緊張地把鑰匙插|進去,開了門,一把將碧雅往外推。碧雅應該已經從我的聲音裡聽出恐懼了,因為她快步通過花園往外走,一直到我們冷汗直冒、幾乎喘不過氣來的時候,已經是在迪比達波大道的人行道上了。
費爾明立刻就去換上了藍色工作袍,拿起抹布和酒精,然後坐在櫃檯後面,打算把當天早上才送來的十五本舊書擦得跟新的一樣,那是一套詢問度很高的書:《三角帽:亞歷山大史詩紀實》,作者是福亨席歐.卡彭,一個甫出校門的年輕作家,作品普獲書評讚賞。費爾明一邊幹活兒,偶爾抬起頭來偷偷瞄我幾眼,彷彿是個居心叵測的惡魔似的。
我還記得,她坐在那裡,背部靠在浴室門上,兩條手臂向下垂放著,攤開的手掌朝向我。我還記得,當我以指腹輕撫著她的頸部時,她仰著臉,挑逗著我……我還記得,她是如何拉著我的雙手,然後放在她豐|滿的雙峰上;我也記得,當我無聊地捏|弄著她的乳|頭時,她的眼神和雙唇微微顫抖的模樣。我記得,當我的嘴唇在她的小腹上尋尋覓覓時,她終於在地板上躺了下來,接著,她那雙白皙柔嫩的大腿熱情地迎接我。
「哎喲!您該不會是發燒了吧?怎麼樣,什麼時候要去見您那個小姑娘啊?」
我挨近她身邊,凝視著她的雙眸。
「沒有啦!妳呢?」
我們快步沿著大道往下走。轉進另一條人行道之後,直到距離安達雅舊宅已經幾百公尺外的黑暗中,兩人這才放慢腳步。這時候,我發現自己手上沾滿了灰塵,心中暗自感激著夜色的掩護,因為這樣,當恐懼的淚水從我的雙頰滑落時,碧雅並未發和圖書覺。
「不要啦,我們現在就走了!」
當我回首當時的情景,試著重新拼湊那天晚上在安達雅舊宅裡發生的一切,唯一能夠將我的行為合理化的藉口就是:當你才十八歲的時候,不懂得玩弄特殊花樣,又沒什麼經驗,一個老舊的浴缸,輕易就能變成極樂天堂。我只花了幾分鐘就說服了碧雅,於是,我們把大廳裡的毛毯拿過來,兩個人躲在這個小浴室,裡面只有兩支蠟燭,以及幾樣老舊的衛浴用具。我那套氣象學的說辭,碧雅一聽就信以為真了,地磚散發的暖氣,很快就融化了她的恐懼,因為她認為我在爐子裡起火實在太瘋狂,說不定會把整棟房子給燒了!接著,在紅色的燭光映照下,當我顫抖的手正在解開她的衣服時,她笑了,笑著找尋我的目光,她的表情告訴我,從此以後,直到永遠,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在我身上,而她卻早已經歷過了。
我跑進那條走道,手上的蠟燭被風吹得危危顫顫的。碧雅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跟著我。我在木門前停下腳步。站在門口,隱約可見通往樓下的大理石階梯。我走下樓梯。碧雅拿著蠟燭,站在門檻上愣住了。
我把它留在裡面了,還插在鑰匙孔上。但是,我已經不想回去拿了。
「唉!休息,隨時都可以做的。我可是個活力充沛的男人,再說,我如果不來上班,兩位恐怕連一本聖經都賣不出去!」
「好吧!」
我幾乎整個早上都在書店後面的工作間裡恍惚飄移著,心裡只有碧雅的倩影。我想像她赤|裸的胴體正躺在我懷裡,而且,我好像又聞到她那如剛出爐麵包似的芬芳氣息。我發現自己是以繪圖學的精密原理在回想她身體每一吋肌膚,我的口水沾在她唇上而呈現的光澤,還有從肚皮往下延伸的那塊三角地帶,鋪著一層近乎透明的金色毛髮。根據我的朋友費爾明有一回在高談闊論肉體邏輯時的說法,那是「一條通往熱帶天堂的小路」。
當我在迪比達波大道走出地鐵站時,已是黃昏時刻。藍色街車已在泛紫的氤氳中漸行漸遠。我決定不等車了,乾脆就在暮色中走路過去。不久,我看見「霧中天使」就在眼前了。我掏出碧雅給我的鑰匙,打開了圍牆邊的大門。走進庭院前,我先把大門關緊,看起來像是鎖上了,但其實待會兒碧雅只要輕輕一推就可以開門進來。我刻意提早來。我知道碧雅至少要再等半小時到四十五分鐘才會出現。我想在這棟房子裡獨處一陣子,在碧雅抵達之前,或許我會有新的發現。我在噴泉前停下腳步,天使的手從染紅的水面浮出來,那根充滿指控意味的食指,尖銳地就像刀鋒一樣。我緩緩走近雕像旁,那張五官分明的臉,沒有眼睛也沒有靈魂,似乎溺在水裡顫抖著。我走上通往豪宅入口的樓梯。大門開了幾公分的縫隙。我忽然覺得忐忑不安,因為上次離開前明明就把門鎖上了的。我檢查了一下鑰匙孔,的確沒鎖上,我猜想,八成真的忘了鎖門了。我輕輕把門往裡面一推,一陣冷風撲面而來,屋裡還有一股混合著燃燒木材、霉味和枯花腐爛的味道。我掏出在書店裡拿的一盒火柴,點燃碧雅先前擺好的第一支蠟燭。一道眼鏡蛇似的燭光舞動著,我看到了牆上滿布淚珠似的霉塊,天花板像要塌下來了一樣,每扇門都好像鬆鬆垮垮的。
我睜大了眼睛,幾乎是摸黑走下樓梯的,微弱的燭光頂多只能照亮幾公分內的距離。到了樓下,我高舉著蠟燭,打量四和_圖_書周。我沒發現廚房,也沒看見任何一個裝滿木柴的架子。在我眼前是一條狹窄的通道,盡頭是半圓形的房間,房裡有一座塑像,臉上掛著血淚,一雙挖空的眼睛,雙手下垂,彷彿一對翅膀似的,身上則纏繞著一條蛇。我突然覺得背脊一陣冰冷。過了半晌,我恢復冷靜,定睛一看,這才發現那是一尊掛在小教堂牆上的耶穌基督木雕像。我往前走了幾公尺,仔細觀望那個駭人的場景。十幾具的女性裸體堆在小教堂角落。我發現她們都是無手無頭的軀幹,全都放在三腳架上。每個軀幹各有不同的身形,而且,我馬上就看出她們的年齡和身材都不一樣。每個軀幹的腹部都用炭筆寫上了名字:依莎蓓、愛鄔賀妮雅、潘妮蘿珮……這時候,我對維多利亞時代文學的理解又幫了一次忙。原來,這些廢棄已久的舊東西,其實是以前的豪門替家中女性裁製衣裳時所使用的模型。雖然耶穌基督正在嚴厲地盯著我,但我還是忍不住伸手去摸了那個寫著「潘妮蘿珮.安達雅」的身體模型。
「真的,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做過這件事。」
「唉呀!您火氣真的好大哩!您最近別吃太麻辣的東西啊,瞧您,一副血脈賁張的樣子,這樣很危險的!」
「你以前有做過這件事嗎?達尼……」
「來,把衣服穿上,然後我們去看個究竟。」
我們摸黑匆匆穿上了衣服。不到幾秒鐘,我們已經重見光明。我從地板上拿起一支蠟燭,重新將它點燃。一陣寒風颳進屋內,一時間,彷彿有人打開了所有門窗似的。
和燭火接觸的那一剎那,火爐裡的烈焰突然發出轟然嘶吼。我關上爐門,往後退了幾步,越來越懷疑自己能否達成目標。爐火勉強延燒著,我決定到樓上去驗收成果。上樓之後,我在大廳裡等待碧雅,但是一直不見她的倩影。我估計,從我進來到現在,應該已經有一個鐘頭了,我真害怕自己的慾望恐怕只會落了空。為了平復心中的不安,我決定還是去檢視一下暖氣設備,看看我起火取暖的壯舉是否成功。所有的暖氣都讓我大失所望,全都冷得像冰塊一樣。不過,倒是有個例外。在一個大約只有一坪多的小房間裡,是個浴室,我猜這裡就是火爐的正上方,感覺滿暖和的。我跪在地上,樂得享受著暖呼呼的地磚。碧雅找到我的時候,我就是這個姿勢:蹲在地上,像個傻瓜似的摸著浴室的地磚,臉上則掛著愚蠢的笑容。
「不干您的事!」
這個問題的答案始終沒有從她口中說出來。突然間,一陣冷風從門縫底下鑽了進來,接著,忽然颳起的強風吹熄了蠟燭,我們倆面面相覷,剛才那一瞬間的激|情,彷彿像是一年前的舊事了。我們不久便發現,有人在門外。我在碧雅臉上看到了恐懼,一秒鐘之後,我們陷在黑暗中。接著傳來敲門聲,非常粗野,彷彿是用鋼球在撞門似的。
我點了第二支蠟燭,把它拿在手上。我點了一支又一支蠟燭,慢慢地,我把碧雅擺放的一整排蠟燭都點亮了,琥珀色的燭光照亮了那個陰暗的空間。後來,我走到圖書室的壁爐邊,那條沾了菸灰的毯子還攤在地板上。我坐在毯子上,靜靜觀望著大廳。我以為屋裡會是寂靜無聲的,沒想到,各種聲音都在裡面湊熱鬧。木板的嘰嘎聲、屋頂的風聲,以及持續不斷的撞牆聲,在地板下穿梭著,也在一道道牆壁間流竄著。
我探頭出去張望走道上的情形,心裡很害怕,或許也很期待發現的只是一個和*圖*書陌生人,一個闖進廢棄別墅借住一宿的流浪漢……然而,什麼人都沒有,連藍色煙霧都從窗戶飄出去了。碧雅縮在浴室角落,她全身顫抖著,一直在低聲喚著我的名字。
「完全不了解。」
碧雅無法苟同,還是默默搖著頭。我們轉身走回大廳,一路掩著手上的蠟燭,免得被風吹熄了。碧雅屏息著,緊跟在我身後。
我點點頭,但心裡卻替自己覺得羞恥。為了保護我,我最要好的朋友幾個鐘頭前才斷了好幾根肋骨,而我的腦子裡居然只想著那件胸罩……
因此,我們掉頭往大門口走去,就在這時候,我發現了它。兩個小時前,位於走道盡頭那扇我一直推不開的木門,這時候居然半開著。
「妳可以打到家裡或書店,其實就是同一個號碼啦!妳有我的電話吧?」
「我想大概是出來的時候掉在路上了,我們改天再回去找吧!」
她還是點點頭。我要求司機在蒙塔涅爾街和議會街口停車。我本來打算陪碧雅走到她家樓下大門口,但被她拒絕了,而且她也不讓我吻她,連手都不讓我碰。她突然往前跑,我站在計程車旁看著她。雅吉拉爾家的燈火依然通明,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好友湯瑪斯就站在窗口望著我,在他那個房間裡,我們曾經有無數個午後在一起聊天下棋……我向他揮手致意,努力咧著嘴笑,只是他大概看不到。他沒有任何反應。他的身影靜止不動,貼在玻璃窗旁,冷漠地盯著我看。幾秒鐘之後,我轉身離去時,他的窗口立刻熄了燈。我心想,他一直在等我們。
根據我對維多利亞時代文學的了解,從地下室開始找起是最合理的,因為廚房和火爐通常就在那裡。做了決定之後,我花了將近五分鐘尋找通往地下室的門和樓梯。我選擇了走道盡頭那扇木門。那扇門看起來就像手工精緻的木雕作品,門上雕刻著天使,門的正中央有個很大的十字架。門鎖就在十字架正下方。我試著去轉動,卻始終轉不開。大概是門鎖卡住了,或者因為年代久遠而生鏽了。唯一能夠打開這扇門的方法,大概是用木樁把它撞開或撞碎吧!所以,我馬上就決定放棄了。我在燭光下仔細打量著木門,心裡暗想著,這扇門看起來更像石棺。我實在很好奇,不知道門後藏了什麼東西。
「別胡鬧了啦!」
「噢,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那天下午一如往常,沒幾個客人上門。有個顧客,從風衣到聲音都是灰色的,他進來詢問我們店裡有沒有索利亞(zorrilla)的某一本作品,他確信那本書寫的是關於一個馬德里妓|女的短暫一生。我父親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明,但是費爾明急中生智,立刻出來解圍。
「達尼……?」碧雅輕聲叫著我。
我們沿著巴默思街往下走到努聶斯德阿塞廣場,然後在那裡上了計程車。車子沿著巴默思街往前開到席恩多中心,途中,我們幾乎沒有交談。碧雅握著我的手,好幾次,我發現她茫然地盯著我發呆。我湊過去吻她,她卻緊閉著雙唇。

我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我還是再往前走近大理石石板,然後我伸手去摸了它。我發現,兩具棺材上都刻上名字和十字架。一層厚厚的灰塵把名字蓋住了。我把手放在尺寸較大的那具棺材上。慢慢地,就在我不停地思索著自己到底在幹什麼的同時,我抹去了棺材上的灰塵。在紅色的燭光下,我幾乎看不清那一行小字:
「我對她的了解比妳更少哩!」我說道。
「沒事。」
和_圖_書
我們好說歹說,到頭來一切都是白說。不久後,父親決定讓步,因為他從可憐的費爾明眼中看出:對費爾明來說,即使身上的傷口痛到骨子裡,也不會比孤獨地待在旅館小房間裡更苦。
「剛剛在地下室發生了什麼事?達尼,是不是有人在那裡?」
「我說,達尼,您那對耳朵怎麼紅得跟辣椒一樣啊!」
「妳在這裡等我。」
她點點頭。
我當下衝上樓梯,到了一樓之後,我抓著碧雅的手臂,拖著她快速往大門口衝出去。我們手上的蠟燭已經掉了,只好摸黑往前跑。碧雅嚇得驚慌失措,不知道我為什麼突然緊張成這樣。她什麼也沒看到,也沒聽到任何聲音。我沒有停下來向她解釋。他在任何時刻都有可能從陰暗角落跳出來擋住我們的去路,還好,大門就在通道前方了,門框上已經出現長方形的亮光。
「你臉色很蒼白啊!」
我踏著階梯往下走,一直到最下面的樓梯口。我高舉著燭光映照著那個長方形的房間,每一面牆壁上都掛滿了十字架。這個房間,陰冷逼人。我在前方看到一塊大理石石板,石板上疊放著另一塊,我覺得兩塊東西似乎很相似,都是白色的,只是尺寸不同。這時候,燭光搖晃得厲害,我猜想,那兩塊板子說不定是彩繪的木板。我往前跨了一步,立刻真相大白:原來那是兩具棺材,其中一具甚至不到五十公分長。我嚇得背脊發冷。那是個小孩的石棺。這裡是個地窖。
「我就買這一本!」
「我看您是無聊,故意講些蠢話消遣我吧!」
一九〇二~一九一九
潘妮蘿珮.安達雅
「馬上離開這裡!」有個聲音從暗處傳出。
「風吹的聲音不可能會是這種撞門聲啊,達尼,我們還是趕快走了吧!」
「一切都聽您的。您放心,別說鉛筆,我今天連一隻螞蟻都不撿。」
一個飄雨的午後,就在蒙居克墓園東側,看著海水隱約浮現在綿延成片的陵墓、十字架和墓碑之間,還有骷髏般的臉龐以及沒有眼唇的兒童,到處瀰漫著死亡的味道。現場大約有二十個大人,但是我只記得大家都穿著黑衣站在雨中,我父親牽著我的手,他抓得好用力,彷彿想藉此忍住淚水。神父空洞的祝禱落在大理石墓穴裡,三個無臉男子推著一具灰色石棺。滂沱大雨打在石棺上,彷彿熔化的蠟燭滴在上面。我相信,我真的聽見了母親的聲音,她在叫我,她在哀求我把她從那個黑暗的石頭監獄裡解救出來。然而,我只能不停地顫抖著,並且用那發不出聲音的嗓子對我父親喃喃說著,不要這麼用力抓著我的手,我覺得好痛。新鮮的泥土,混合著灰燼和雨水,足以腐蝕一切。那個下午,空氣中盡是死亡和空虛的味道。
「沒有。可是,你沒跟克萊拉.巴塞羅做過囉?」
「妳答應我的喔?」
「有啊!在夢裡。」
「好啦!如果讓我看見您拿了什麼比鉛筆更重的東西,我會生氣的!」
「怎麼了?」我問她。
「我什麼時候可以再見到妳?」
回到浴室之後,我把地上的衣服撿起來。
「門兒都沒有!數字會說話:根據統計,死在床上的人比死在戰壕裡的人多。」
「什麼人都沒有啊!」我說道。「說不定只是一陣風而已。」
「我明天或後天會打電話給你。」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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