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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之影

作者:卡洛斯.魯依斯.薩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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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影之城 三十六

幻影之城

三十六

「碧雅很鄭重地告訴我,別打電話給她。」
我點頭回應。費爾明說話的語氣非常平和,絲毫不見任何情緒起伏。
「您隨便找什麼話題聊都行。這項行動的重點,巴塞羅先生那天已經講得很清楚了。您就告訴她,您已經知道,關於胡立安的種種她說的並不是實情,還有,她那個丈夫米蓋.莫林納也沒有坐牢,您已經查出她就是那個暗中處理富爾杜尼家舊公寓的黑手,還用了一個不存在的律師名號租用郵政信箱……只要能點燃她內心那把火,能說的儘量說就是了。敘述要生動,表情要嚴肅。然後,為了達到更好的效果,您把話說完就離開,讓她內心交戰一番。」
「我今天休假。妳們知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走了?」
我到教務處查問了維拉斯格斯教授上課的地點,然後就在教室外等待學生下課。等了約莫二十分鐘,門終於開了,我看到自負的維拉斯格斯教授一身精心打扮的衣著,身邊依舊圍繞著成群的愛慕者。我看著學生一個個走出去,癡癡望了五分鐘,就是沒看到碧雅的身影。於是,我決定走到教室門口去看個仔細。教室裡有一群看起來像是出身教會學校的女生,三個人正在吱吱喳喳地聊著,似乎在交換筆記或討論功課。其中那個看來大概是帶頭的女生發現我在那裡,立刻停止談話,很不客氣地睨著我。
「親愛的,如果上帝賜給我更寬闊的肩膀,我說不定就生了您這個兒子哩!我對您的認識,就像一個做父親的一樣。聽我的話,想開點,出去散散心吧!等待,會讓人的靈魂生鏽的。」
「所以,您覺得我這樣的行為很可笑吧?」
「我只是她男朋友,又不是警察。」
「到了那裡以後,我要跟她說什麼?」
「幾乎什麼都要做。套用現在的說法,我做的是間諜工作,但是戰亂時期,每一個人都是間諜。我的工作內容之一,就是監視像傅梅洛這種投機份子。這些人才是最危險的。他們就像毒蛇一樣,不講情義,沒有良心。內戰時期,這些人到處流竄。戰爭結束後,他們戴上面具。總之,這群人依舊存在,而且有好幾千人。其實,我遲早會查出他們究竟在玩什麼把戲的。只是,比我預期的晚了許多。巴塞隆納沒幾天就淪陷了,風雲變色,我成了被追緝的罪犯,而我的長官們也被迫像老鼠似的東藏西躲。當然,傅梅洛這時候搖身一變成了『掃黑行動』的指揮官。不管是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或位於郊區的蒙居克城堡,都曾上演過獵殺戲碼。我在港口被捕,當時我正要去和一艘希臘貨輪交涉,讓他們把我那幾位長官送到法國去。他們把我帶到蒙居克,整整兩天的時間,我被囚禁在一個無水無光、密不通風的地牢裡。我再次見到的光線,是一支焊接用的噴燈。傅梅洛和另一個只會講德文的傢伙,把我倒吊起來。德國佬先把我身上的衣服脫掉,然後用噴燈把衣服燒了。我還記得,他的動作相當熟練。我一|絲|不|掛,身上的毛髮都被燒焦了。這時候,傅梅洛告訴我,我如果不說出上級長官們的藏身之處,真正的精采好戲就要上場了。我並不是什麼勇敢的人,達尼!從來就不是。但是,我把僅有的一點勇氣都拿來操他媽,叫他去吃和*圖*書屎。傅梅洛使了個眼色,德國佬立刻在我大腿上打了一針,過了幾分鐘之後,傅梅洛抽著菸,微笑地望著我,接著,他拿起噴燈,在我全身上下燒烤。您也看過那些疤痕……」
掛電話時,我的雙手不停地顫抖著。直到離開了電話亭,一路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回書店,我這才意識到事態嚴重。我腦中不斷地浮現一個念頭:我打了這通電話,只怕會讓碧雅的處境雪上加霜。我唯一的顧慮是怕自己身分曝光,卻沒有勇氣承認我愛的女孩或曾對我付出心力的恩人。上次,當傅梅洛警官痛毆費爾明的時候,我也是這樣縮頭縮尾的。這次,我又丟下碧雅,讓她單獨面對困境。下次,再碰到類似的狀況,我還是會退縮的。我在街上晃了十分鐘,試著先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再回書店。或許,我應該再打一通電話,勇敢地告訴雅吉拉爾先生,沒錯,那個瘋狂愛上他女兒的人就是我。如果他想穿上軍裝來把我痛打一頓,我會心甘情願地承受一切。
「您要怎麼跟貝娜妲說呢?」
「可憐的傢伙!您看看他,緊張地直冒汗哩!」費爾明邊說邊搖頭。「我看您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到底跟姑娘聊過了沒有?」
「那條響尾蛇跟在後面,距離我們大約二十公尺。不要回頭看!」
說著,他立刻從口袋裡掏出一些錢幣遞給我。我心想,這又不是珍貴的古錢幣,這麼一點錢,怎麼夠去窯子裡找姑娘啊!
「哼,我們走吧!這傢伙根本就是討厭的無聊男子。」老大說道。
「你跟我想像的不一樣啊!」那個看來是老大的女生說道。
「只要您願意講,我樂意得很。」
我默默地擁抱著他,讓他哭個痛快。旁人好奇地側目打探,我一概怒目以對。過了半晌,大家決定對我們視若無睹。接著,我陪費爾明走回旅館,我的好朋友終於又開口說話了:
我得到的回應,就像一把大榔頭在我肚子上錘了一記。
「碧雅翠詩今天沒來上課。」老大說道。
「您想聽聽充滿人生大道理的故事嗎?」
「對!」旁邊的跟班回應著,說話的語氣裡盡是猜疑。「你既然是她男朋友,應該會知道才對吧?」
「從頭到尾都是他的獨白。」
「生病?」
「您從來沒跟我提過,您跟傅梅洛之間的過節是怎麼來的。」我說道。
「以殉道聖人達尼之名,真的是實話?」
「您不吃點東西嗎?達尼……」
費爾明拿起桌上的啤酒,豪邁地喝了一大口。
「這不是您的真名,對不對?」
「費爾明,我想我們惹上麻煩了。」
「兩位交談還愉快嗎?」
「我配不上您高貴的友情,達尼。您和您父親救了我,我這條命屬於您父子兩人。只要我能為兩位效勞之處,我都會全力以赴。您把我從街上帶回家那天,費爾明.羅梅洛.托勒斯重獲新生。」
「我今天跟您說的事情……拜託您,貝娜妲那邊……」
「是以前那個嗎?」
這時候,服務生往我們這兒走過來。費爾明點了大概夠整個軍團吃的食物,搓著雙手,熱切地期待美食上桌。
「不是,我只是她的朋友……」
「你他媽的臭小子!我發誓,你要是讓我逮到了,我非要把你的頭砸爛不可!」
「我認為不是和圖書,體格似乎因為淋雨而縮水了。這個看起來傻里傻氣的,他居然給我拿了一份六天前的『體育日報』在看!傅梅洛八成都是在慈善收容所裡找學徒。」
「不用了,先生。五百塊錢的鷹嘴豆,不然就是他那兩顆『蛋』。」
「我看你是連說話的膽子都沒有,王八蛋!像你這種窩囊廢,只會吃屎,如果是個男子漢,好膽來見我啊!我如果知道連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都比我有骨氣,我早就羞死了!她死都不肯說出你的名字,她永遠都不會講的,我知道她的個性。既然你沒這個膽量出來見人,那麼,碧雅翠詩就得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她也說過上個禮拜五會打電話給您啊!今天都禮拜一啦!您自己看著辦。女人的話,有些只能聽不能信。」
我只能無奈地微笑以對,她們卻以為我是默認了。倒是站在最後面的第三個女生,害羞地笑著看了我一眼。另外那兩個往前跨了一步,一臉挑釁的神情。
「碧雅?」我低聲喚著。「是妳嗎?」
「能不能麻煩您過去告訴他:傅梅洛警官捎來緊急指示,要他立刻到市場買五百塊錢的水煮鷹嘴豆,買了以後,馬上送到警察局辦公室去給他,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搭計程車。否則,就用盤子端著自己那兩顆『蛋』去見他。我需要重複一遍嗎?」
「唉呀,姑娘們都讓給您,我在外面的大廳等著,看看雜誌或偶爾瞄瞄美女就行了。我現在遵守一夫一妻制,不能亂來的。」
進了「四隻貓」之後,那位神祕跟班找了個離我們好幾公尺的位子坐下來,假裝在看那份已經看過無數次的過期報紙。大約每隔二十秒,他就會偷偷瞄我們一眼。
「費爾明……」
「妳知不知道為什麼?」
「因為那裡有這一帶最好吃的臘腸三明治,而且,我們也得找個地方坐下來談談。別拖泥帶水的,達尼,照我說的去做就是了。」
「我想她應該是生病了。」
「您這是經驗之談嗎?」
「在此同時,我隨時準備跟蹤她,而且,我打算以高超的偽裝技巧完成這項任務。」
「一個十八歲的年輕人居然拒絕這種好事,一定有問題。我們要馬上採取行動了,拿去吧!」
費爾明再遞給他一枚錢幣。「願上帝保佑您!」
我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於是就趁機溜出了書店,跑到街角的公共電話亭,撥了雅吉拉爾家的號碼。電話響了五聲之後,有人拿起了話筒,默默在另一頭聽著,卻始終不出聲。沉默僵持了五秒鐘。
「費爾明,您如果不想跟我說這些,就別提了……」
「您當時都在做什麼?」
「達尼,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啦!可能是哪個姑婆去世了,或是家裡的鸚鵡得了腮腺炎,不然就是她自己裙子穿得太短,傷風感冒囉……唉!天知道,反正就是有事。您別老是在那兒鑽牛角尖,這個世界不會照著您的期望運轉的。人生千變萬化,原因可多了。」
「您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啊?」
「你不是她男朋友,對不對?」
「碧雅翠詩上個禮拜五也沒來上課。」
世上恐怕只有自認僅剩不到七天壽命的人會像我那樣浪擲光陰。我天天守著電話,啃蝕著悲傷的心情,被自己的盲目囚禁在無所適從的困境和_圖_書中。星期一中午,我偷偷跑去大學的文學院,就為了想看碧雅一眼。我知道,她要是看到我出現在那個地方,一定會不高興的,被人看見我們倆在一起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然而,我寧願面對她的憤怒,也不想再守著這份不確定感了。
「我不會跟貝娜妲或任何人透露半個字的,費爾明!」
「我看也是。據我推斷,您大概還沒機會叫他『爸爸』吧?」
「謝謝您的好意,費爾明,可是我……」
「唉呀,真沒自信!我說,那個姑娘的父親到底是跟您說了什麼,把您弄得這副垂頭喪氣的樣子?他威脅您了嗎?別理他。您倒是說說看,那個暴君究竟說了什麼?」
接著,我們緊緊握了手,兩人互道了晚安。
「抱歉,打擾了!我想找碧雅翠詩.雅吉拉爾,妳們知不知道她是不是上這堂課?」
「這些疤痕都不算什麼,最痛的傷痕都在心裡。我被噴燈燒烤了一個小時,或許只有一分鐘也說不定。我不知道。總之,我最後還是說出了所有上級長官的姓名,甚至他們的襯衫尺寸,連一些不相干的人都被牽扯進去了。後來,他們把我扔在塞柯鎮的一條巷子裡,全身赤|裸,皮膚布滿了灼傷。有個好心的婦人把我帶回家去,整整照顧了我兩個月。她的丈夫和兩個孩子都在自家門口被共產黨射殺身亡。至於原因,我並不清楚。當我可以起來走動時,我出門去逛了一下,這才知道,就在我招供之後,所有上級長官們都被逮捕了。」
「有個女孩子打電話去她家之後告訴我們的。我得走了!」
三個女生不懷好意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是她父親接的電話。」
「費爾明,才這點錢,姑娘們恐怕連一聲『晚安』都不會說的……」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擔心啊!我知道,在您這種年紀,碰到這樣的事簡直就像世界末日,但是,事情總有個限度。這樣吧,今天晚上,咱們倆到銀樓街去找點樂子,聽說最近來了北歐的金髮女郎,火辣得讓人招架不住呢!我請客!」
走到書店門口時,我發現有人在對街的店門口觀望著我。起初,我以為那是錶匠費德里戈先生,但定睛一看,這個人身材高大多了。我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他居然向我點點頭,似乎在跟我打招呼,一點都不在乎我已經發現他的存在。附近一盞街燈,正好照在他的臉上。我覺得他的五官輪廓似曾相識。他往前跨了一步,把風衣上整排鈕扣都扣上,對我笑了笑,然後就混進人群裡往蘭巴拉大道方向走掉了。這時候,我終於認出他是誰了;在費爾明被傅梅洛毒打的同時,抓著我的那個警官就是他!一走進書店,費爾明很不解地看著我。
「阿門!」他自言自語道。「關於傅梅洛這個人,我能告訴您的都是我聽來的。我第一次聽到傅梅洛警官的大名時,他還是無政府聯盟FAI的殺手。當時,他名氣響亮,因為他天不怕地不怕,殺人不眨眼,只要把名字給他,即使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上,他也會在那個人臉上轟一槍。這種一般人少有的特殊天分,很快就傳開來了。此外,他也不講忠誠和信任。他一向伺機而動,所作所為必定能助他出人頭地。這種人渣,世上https://m.hetubook•com•com多的是,卻只有極少數人具備傅梅洛這種天分。他從無政府主義份子轉而效忠共產黨,和法西斯黨關係也很密切。他到處收集情報,然後販賣給敵對陣營,賺盡所有人的錢。我已經注意他很久了。當時,我為政府做事。有時候,人們誤以為我是龔帕尼總統那個長相醜陋的弟弟,每次都讓我覺得滿驕傲的。」
「這樣行不通的啦,費爾明!」
「怎麼沒穿制服呢?」跟在旁邊的另一個女生問道,同時還疑神疑鬼地看著我。
費爾明搖頭。「這是我在一張鬥牛場海報上看到的名字。原來的我已經死了。住在這個軀殼裡的舊靈魂已經消逝了,達尼。偶爾,這些舊靈魂會回來,出現在惡夢中。但是,您已經幫助我脫胎換骨了,因為貝娜妲,我決定再活一次。」
「您儘管笑我吧!我無所謂了。」
「他斬釘截鐵地告訴我,非要把我的頭砸爛不可!」
我搖搖頭。接著,服務生端了滿滿兩盤食物過來,小菜、三明治、好幾種啤酒,費爾明掏出一大把錢給他,還說剩下的當小費。
「啊,沒來上課?」
我毫不考慮就做出回應。「他說的都是實話。」
「喔,演說一定很精采!」
服務生畢恭畢敬地點點頭,然後馬上去傳話給我們那位跟蹤者。一聽到指示,那個警察垮著一張臉。他在位子上坐了十五秒,八成是百思不解,接著,他飛也似地衝了出去。費爾明老神在在。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覺得這件事很好玩,但是那天晚上,我滿腦子想的都是碧雅。
「就說您要出去買爆米花、泡泡糖之類的。」
「您什麼都別說,達尼,只要原諒我就夠了,如果您做得到的話。」
服務生猛點頭。
「首先要確定的是,我們是真的成了警方跟監的對象。現在,我們逆向操作,乾脆出去散步,一直走到『四隻貓咖啡館』去,看看那個人是不是還埋伏在那裡。不過,這件事千萬不能跟您父親說,他可能會嚇得腎結石。」
「您以為我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嗎?費爾明,好像您才剛認識我似的。」
「我要怎麼跟他說呢?他已經開始在懷疑了……」
「費爾明,您不是告密者。任何一個遭遇同樣處境的人都會這麼做的。您是我最好的摯友!」
費爾明聳聳肩。
對方怒不可遏,語氣強硬如鋼鐵。冷漠的言詞,句句都是真心話。這讓我更覺得恐懼不已。我可以想像雅吉拉爾先生站在他家的玄關,手裡拿著話筒,那個電話,我也使用過好多次,每次都是打回家告訴父親,我下午在湯瑪斯家玩,會晚點才回家。我靜靜聽著碧雅的父親氣呼呼地喘息著,心想,不知道他是否認出我的聲音了?
「您怎麼老實得跟木頭一樣啊!難不成您真的以為我要帶您去找妓|女啊?您那父親大人是我見過最正派的人,我要是讓您染了一身淋病回來,不被他罵慘才怪。我提起找姑娘這件事,只是想看看您的男性本色會有什麼反應。這些錢幣是讓您去街角打公共電話,跟您的心上人講講悄悄話吧!」
「達尼,別再恍神啦!我們還有任務要討論呢。明天,您就按照我們原定的計畫去拜訪努麗亞.蒙佛特。」
「不不,沒關係。您最好hetubook•com•com聽聽這些事情,看清眼前這個人的真面目。後來,當我回到老家時,發現房子已經被政府查封了,其他的各項財產也被沒收。我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成了一無所有的乞丐。我試著找工作,但都遭到拒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著路人施捨的一點點錢去買廉價的散裝酒。那是一種慢性中毒,酒精就像強酸一樣地腐蝕著我的內臟,不過,我依然期望這一切會有轉機。我告訴自己,總有一天,我會回到古巴,回去找我的混血美女。就在我企圖搭貨輪前往古巴時,我又被捕了。我已經忘了自己在牢裡待了多久。一個人在牢裡蹲了一年之後,開始慢慢喪失一切,甚至連理智都沒有了。出獄之後,我成了露宿街頭的遊民,這樣的日子過了好久,直到我遇見您為止。還有好多像我這樣的人,他們都是一起蹲黑牢的兄弟。運氣好的,出獄後還有親友接濟。至於其他人,只能等著被社會唾棄。一旦成了這個邊緣族群的一份子,終生難以脫身。我們大多入夜後才出來,因為這時候世界已經沉睡了。我認識很多像我這樣的人,卻難得再見到他們。流浪街頭的生命都是很短暫的。人們以嫌惡的眼光鄙視你,即使是那些對你伸出援手的人也一樣,然而,和自我厭惡的感受比起來,那些都不算什麼。天天像行屍走肉一樣,身體只是一個又餓又臭又怕死的軀殼。在不知多少個午後,傅梅洛那幫人三番兩次逮捕我,隨意就搬出偷竊或在教會女校門口誘拐女生等罪名來誣陷我。被捕之後,在示範監獄一待就是一個月,被毒打一頓之後,又是被扔在街上。我始終不了解他們為什麼老是重複搬演同樣的戲碼。看來,警察似乎習慣掌握一群嫌疑犯的行蹤,必要的時候就伸手去干涉一下。有一回,我碰到傅梅洛,他這時候已經成了家喻戶曉的名人,我問他為什麼不乾脆把我殺了。他得意地大笑著,然後告訴我,世上還有比死更難熬的事情。他從來不殺告密者的,他說。他要讓這些人生不如死。」
「那麼,在此同時……」
「我沒有笑您,達尼。看您這樣折磨自己,我心裡難受啊!您這個樣子,誰看了都會說您是自找苦吃。您又沒有做錯什麼事!人生的折磨已經夠多了,不需要這樣自我審判。」
「這位大哥,您看到坐在窗邊那個人沒有?一身打扮很像蟋摔,頭埋在報紙裡,看起來就像戴了高帽子那個?」
我還沒來得及道謝,那個女生已經趕緊跑掉了,因為另外兩個女生正在迴廊另一頭很不耐煩地等著她。
她們倆從我身邊走過時,毫不掩飾地瞪了我一眼,嘴角還撇了個嫌惡的冷笑。第三個女生跟在後頭,離開教室前她突然停下腳步,確定另外兩個女生沒有回頭看她之後,悄悄告訴我:
「我們為什麼一定要去『四隻貓』呢?」
只要能夠轉移我的思緒,要我做什麼都行。過了幾分鐘,我照著費爾明那一套跟父親說了,還保證晚餐時間一定會回家,然後就出門去了。費爾明已經在「天使門」轉角等我。我一到那裡,他挑起眉毛向我使個眼色,示意要我往前走。
就在那天晚上,我們打算要進行巴塞羅先生幾天前指示的高度機密行動。
「你是她男朋友啊?」其中一個問道。「你就是那個上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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