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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之影

作者:卡洛斯.魯依斯.薩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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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麗亞.蒙佛特:憶往手札 十

努麗亞.蒙佛特:憶往手札

「妳知道一些事情,卻沒有告訴我,對不對?」他問道。
他的拳頭落在紅磚牆上,空靈的回音在走道另一頭響起。我看見他拿著打火機的那隻手似乎在顫抖著,接著,他示意要我退後幾步。
「既然這樣,我跟你一起去。」
我們上了三樓,一條狹窄的走道通往大宅院南側。這裡的天花板比其他樓層低矮許多,門也小多了。這層樓是給傭人住的。胡立安毋需言語,我知道,最後一間是哈辛妲.柯蘿娜朵的房間。胡立安慢慢走過去,神情恐懼。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潘妮蘿珮的地方,也是他和那個當時還不到十六歲的女孩做|愛的地方,過了幾個月之後,她因為失血過多,就死在這個房間裡。我正想阻止他的時候,胡立安已經跨進房門,落寞地探頭觀望著房間。我跟著他走了進去。房裡已經沒有任何擺設。滿是灰塵的原木地板上,依稀可見當年擺放床鋪的痕跡。正中央有一團黑色的污漬。胡立安在那個空無一物的房間裡觀望近一分鐘,驚愕地不知所措。我從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幾乎已經認不出這個地方了,在他眼裡,這個房間就像個恐怖且殘忍的陷阱。我抓著他的手臂,把他拉到樓梯口。
「胡立安……」
「你必須改天再回來看看。」我說道。「現在你也看到了,什麼東西都沒有。這只是一棟老舊廢棄的大宅院罷了,胡立安,我們還是回家吧!」
「胡立安,拜託你,我們走了啦……」
我看見胡立安坐在米蓋的書桌前,幽幽地撫摸著打字機鍵盤。他抬起頭來,對我拋出了一個冷淡、疏遠的笑容,似乎在告訴我,他永遠不會屬於我m•hetubook.com•com的。我好想把實情全盤托出,藉此傷害他。傷他是何其容易的事,只要告訴他潘妮蘿珮已經死了,他卻一直在謊言中苟活著。我想告訴他,此時此刻,我是他在世上僅有的唯一了。
這樣最好,我在心裡暗想著。我數著走到門口所需的秒數。只要可以讓他離開這裡,或許,我們還有機會。我讓胡立安靜靜看著這一片廢墟,也讓他清除回憶。
他想撫摸我的臉頰,但我甩開了他的手。
1902~1919  1919
「那是你自己這麼想罷了。」我說道。
我很好奇,他是真的不知道這句話有多傷我的心,或者,他根本就不在乎。
「這裡什麼都沒有啊,胡立安。」我輕聲說道。「安達雅家族在遠走阿根廷之前,就已經把房子賣掉了。」
朦朧的淡藍色陰影瀰漫在另一頭,再往前幾步,依稀可見樓梯口。黑色的石階向下通往無盡的黑暗中……胡立安忽地回頭一望,我看到了他的眼神,充滿了恐懼和絕望,似乎已有預感,階梯下將有令他沮喪的場景。我默默搖著頭,哀求他別下去。他轉過頭,決絕地走進黑暗中。我跨過磚牆,看見他跌跌撞撞地走下了樓梯。打火機的火光搖晃著,只剩下淡藍色的透明光束。
「這件事跟妳無關,努麗亞。這純粹是我個人的事情。」
我們來到大門口,大門用鏈條鎖上了,上面還加了一個拳頭大的掛鎖。一樓大玻璃窗的原木窗櫺上已經爬滿了長春藤。空氣中夾雜著灌木叢的枯枝味以及泥土散hetubook.com.com發的濕氣。庭園裡的大石塊,顏色暗沉,被雨水淋得濕濕黏黏的,看起來就像一隻大型爬蟲類動物的枯骨。
胡立安無奈地點點頭。我們走下樓梯。回到一樓之後,胡立安逕自往圖書室走去。書架都是空的,壁爐裡堆滿了瓦礫。四周牆壁宛如死人般慘白,在火光映照下,總算恢復了一點血色。債權人和高利貸債主把所有東西搬得精光,甚至連回憶都被奪走。那些東西,大概都已流落到廉價的二手店了。
「胡立安?」
「我必須把事情弄清楚才行。」

「今天晚上,我打算回去那裡。」
「胡立安,求求你……」
潘妮蘿珮.安達雅  大衛.安達雅
「怎麼了,胡立安?」
隔天清晨,我被雨聲吵醒,床上空著,房間裡瀰漫著灰影。
「我知道。」
第一次撞擊,撞出了如雨絲紛飛似的紅色灰塵。胡立安再撞一次,我覺得好像聽見他的骨頭已經碎裂的聲音。磚牆依舊完好。他一次又一次地用力撞牆,那股憤怒,就像一個意圖撞破鐵牢尋找自由的囚犯。當他終於撞開第一塊紅磚時,他的拳頭和手臂早已鮮血直流。雖然手指都流血了,胡立安還是使盡全力,在黑暗中把磚牆上的洞口挖大。筋疲力盡的他不停地喘著,我從來沒想過,他竟能有如此駭人的憤怒。紅磚一塊接一塊地掉落,最後,整面磚牆都被打掉了。胡立安定定不動,全身冒著冷汗,雙手傷痕累累。他在磚牆邊點亮了打火機。磚牆內是一扇雕刻了天使的木門,胡立m.hetubook.com.com安專注地撫摸著門上的雕痕,彷彿在研究字謎遊戲。接著,他用力把門推開了。
我搖頭否認,緊張地嚥了一下口水。胡立安只是點點頭。
「我不該回到巴塞隆納的!」他搖著頭,喃喃低語著。
「上一次,我在這裡苦等,結果就這樣和米蓋天人永隔。如果你一定要去,我也非去不可。」
「不行。」
沒有任何回應。我看見了胡立安的影子,靜靜地站在樓梯最底層。我走下樓梯。一個長方形的空間,四面大理石牆壁。一股逼人的陰冷。兩座墓碑上覆蓋著天鵝絨布,在打火機的火光映照下,彷彿碎裂的絲綢。白色大理石上散布著黑色淚滴似的霉塊,看起來就像鑿傷了手的雕刻師父留下的血滴。兩座墓碑並列著,彷彿是被拴在一起的詛咒:
「我這趟回來,白走了一遭……」胡立安喃喃低語。
「妳應該恨我的,努麗亞,那樣會讓妳日子好過多了。」
他沒有出聲回應。他像靈魂出了竅似的盯著通往廚房的狹小走道。我走到他身旁,看著被打火機的微光暈染成淡藍色的角落。走道盡頭那扇門已經被堵死了。那是以紅磚和泥灰草草砌成的一面牆。我並不了解這代表什麼意義,但我已經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陰冷。胡立安緩緩走過去。在這條走道上,其他的每一扇門都是敞開的,鏈鎖和門把都被拆掉了。唯獨那扇門例外。一扇被紅磚砌成的牆堵死的門,隱藏在幽暗的走道盡頭。胡立安伸手去摸著牆上的紅磚。
我們一整天都在外面閒晃,遠離了公寓裡沉悶得令人窒息的陰暗,屋子裡仍聞得出床單的溫熱和肌膚的味道。胡立安想去看海。我陪和圖書他到小巴塞隆納區,然後兩人一起走到幾乎無人的海灘上,閃爍的沙灘像是溶化在水氣中的海市蜃樓。我們坐在沙灘上,離海浪很近,就像老人和小孩常做的那樣。胡立安靜靜地微笑著,獨自回憶著往事。
我很想問他,如何才能打開這扇宛如教堂或監獄入口的橡木大門。這時候,胡立安從大衣裡掏出一個小瓶子,然後打開了瓶蓋。一陣惡臭撲鼻而來,接著,瓶口緩緩飄出一圈圈淡藍色的煙霧。胡立安把掛鎖拉出來,在鑰匙孔裡灌入強酸。這時候,掛鎖就像燒紅了的鐵塊,不斷發出呲呲聲,從一顆拳頭的大小化成了一陣焦黃濃煙。我們在一旁等了幾秒鐘,然後,他在灌木叢裡撿了石塊,三兩下就把掛鎖敲開了。胡立安一腳踢開了大門。大門慢慢打開了,裡面飄出一股濃郁的霉味,彷彿一座墳墓似的。跨進門檻後,我看見一片絲絨般的黑暗蔓延著。胡立安手上拿著汽油打火機,走了幾步到前方的玄關。我跟著進去,然後把大門關上。胡立安在我前面好幾公尺處,把火光高舉在頭部上方。我們腳下的地毯蓋滿了厚厚的灰塵,上面只有我們的腳印。牆壁上什麼都沒有,只有琥珀色的火光。屋內沒有任何家具、鏡子或電燈。房門都上了鉸鏈,銅製門把全部都被拆掉了。這棟大宅院只剩下空殼而已。接著,我們來到樓梯口。胡立安抬起頭來,目光一直停留在樓上。他回頭往我這裡看了一下,我本想對他微笑,然而,在幽暗的光線下,我們幾乎看不見對方的眼神。我跟著他上樓,走過胡立安當年初見潘妮蘿珮的階梯。我知道我們要去的是哪裡,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但非關hetubook.com•com屋內的冰冷和潮濕。
他看著我,臉色很蒼白,接著,他幽幽地點著頭。我牽著他的手,走向通往大門口的走道。屋外的光線,就在距離僅有幾公尺的前方了。我已經聞到灌木叢和雨水的味道。就在這時候,胡立安突然掙脫了我的手。於是,我停下腳步,回頭一望,看到他站著不動,眼睛盯著一團漆黑的陰暗處。
胡立安目不轉睛地看了我好久。
我在他身旁跪了下來。「你要找的東西不在這裡,胡立安。我們倆一起離開這裡吧!走得遠遠的……如果還來得及的話。」
到了傍晚,我們在水族館旁上了電車,車子沿著萊耶塔納大道開往恩寵大道,到了萊瑟廣場之後,轉進阿根廷共和國大道,一直往下開就是終點站了。胡立安不發一語地看著車窗外的街景,彷彿很怕迷路似的。途中,他拉起我的手,默默在我手背上吻了一下。他就這樣一直握著我的手,直到我們下車為止。有個老人,身旁帶著一個穿白色洋裝的小女孩,他一直面帶微笑看著我們,還問我們是不是情侶。當我們從拉蒙麥卡雅街走向迪比達波大道上的安達雅舊宅時,天色已經是漆黑一片。天空飄起了濛濛細雨,把石牆都淋濕了。我們繞到屋後,在網球場旁翻牆進去。雄偉的豪宅佇立在雨中。我一眼就認出了這棟建築物。因為閱讀胡立安的作品,我早就從千百種不同角度欣賞過這棟房子。在《紅屋》那本小說裡,他把這棟豪宅描寫成陰森駭人的大宅院,外觀緩緩變化,通道越走越長,閣樓永遠到不了,無窮無盡的樓梯始終看不到出口,忽見明亮的房間,隔天又陷入陰暗,誰要是不小心走了進去,從此就在世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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