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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之影

作者:卡洛斯.魯依斯.薩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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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麗亞.蒙佛特:憶往手札 十二

努麗亞.蒙佛特:憶往手札

十二

——妳實在讓我太失望了,努麗亞。我必須老實告訴妳,我在妳身上看不到團隊合作的精神,也看不到妳對公司的忠誠度。
——妳別擔心,麥璱迪思,我知道了。——我說道。
——我聽說妳丈夫,那個叫什麼莫林納的,是個作家呢……我看這樣吧,他說不定會有興趣替我的好友傅梅洛寫本傳記,書名呢,我已經想好了,《傅梅洛:街頭犯罪的剋星》,妳覺得怎麼樣啊?小麗……
就是她告訴我,尚馬堤和功勳彪炳的傅梅洛警官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們兩人同樣屬於在無情砲灰中崛起的新勢力。社會的新中堅份子。某個大晴天,傅梅洛突然出現在出版社。他是來找好友尚馬堤一起去吃午飯的。我趕緊藉故躲進資料室,直到他們兩人走了以後我才敢出來。當我回到座位上時,麥璱迪思看了我一眼,一切事實盡在不言中。從那時候起,每次傅梅洛到出版社來,她一定先通知我去躲起來。
——那個叫做傅梅洛的人,他是衝著妳來的,努麗亞。我不知道妳到底是哪裡得罪他了,不過,從他那張狠毒的臉上看得出來……
——寫小說?我的老天爺啊,小麗……這年頭,小說已經死了,早就被埋進土裡啦!這是一個剛從紐約回來的朋友告訴我的。美國人正在發明一種叫做電視的東西,據說就像看電影一樣,但是放在家裡。到時候大家都不需要看書啦,也不用去望彌撒,什麼都不需要了。妳回去跟妳丈夫講,不要再寫小說了。如果要成名,還不如去踢足球或當鬥牛士哩。欸,我看我們一起去卡斯特德佛餐廳吃個美味海鮮飯,邊吃邊聊好不好?我的大小姐,妳好歹也接受我的好意吧!……妳也知道和_圖_書,我一直很想幫妳的。當然,我也很想幫幫妳丈夫啊!妳要知道,在這個國家,不靠朋友幫忙的話,什麼事都做不成的。
這時候,她突然哭了出來,羞愧和卑微把她折磨得更蒼老了。
——妳總有一天會讓我神魂顛倒的……——他低吟著。
——我的大小姐,妳有什麼不滿意儘管告訴我嘛!我要怎麼做,妳才會對這份工作滿意呢?妳也知道,我很喜歡妳的,從別人口中聽到妳要換工作,讓我多傷心啊!這樣吧,我們倆一起去吃晚餐,好好聚一聚,和好如初,妳看怎麼樣?
隔週的禮拜一,我一進辦公室就發現,我的位子上坐著一個身材瘦削、抹著滿頭髮膠的男子。他自稱是新來的校對,名叫薩瓦多.貝納德斯。
——努麗亞,我不能丟了這份工作。我需要這份薪水,因為我要養孩子……
我當場甩開他的手,立刻抓起外套和皮包往外跑。尚馬堤在我後面大笑。到了樓梯口,我看到一個黑影,彷彿是從大廳飄出來似的。
尚馬堤哈哈大笑。
——幾乎每個人都把身上僅有的一點錢掏出來了。妳拿著吧,求求妳!即使不為妳自己,為了我們大家,妳就收下吧!
——妳工作太努力啦,小麗,工作不是人生的全部!偶爾也要輕鬆一下,況且妳還這麼年輕呢!不過,青春也不會永駐的,我們都要好好把握啊!
一九四五年,一個烽火漫天的年度。內戰結束才六年,戰爭的瘡疤依舊深刻地烙印在人們心中,只是幾乎沒有人公開談論罷了。如今,大家談的都是另一個戰爭:世界大戰,將全世界陷入腐屍惡臭與卑劣人性的煉獄,萬劫不復。那是個物資匱乏的悲慘年代m•hetubook•com•com,生活因為眾人的沉默和退縮而獲得意外的平靜,大家無奈地在遺憾和恐懼中度日。多年來,我一直想找個翻譯的工作,卻始終沒著落,最後我在一家新成立的出版社找到一個校對的職務,老闆是個新崛起的企業家,名叫貝德羅.尚馬堤。尚老闆的創業基金得自於富有的老丈人,但是老先生後來卻被女婿送進巴紐拉斯湖對面的安養院等死。尚馬堤性好漁色,尤其偏愛只有他一半年紀的年輕姑娘,那是當時白手起家的老闆們最喜歡的時髦玩樂。他的英語講得七零八落,還有一口怪裡怪氣的義大利腔,但他深信英語將是未來最有前途的語言,所以他講話動不動就要在字尾補上「okay」。
說完,他往我的辦公桌上一坐,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有時候,他會走到我背後,站在那兒不動,一站就是好幾分鐘,我可以感受到他那邪惡的氣息吐在我的髮絲上。還有幾次,他乾脆肆無忌憚地把雙手放在我肩上。
那天晚上,我去了聖安東尼歐圓環的公寓。胡立安一如往常地坐在陰暗中等我。他說,他為我寫了一首詩。九年來,他第一次寫出東西。我很想好好讀它,卻忍不住在他懷裡崩潰了。我把整件事從頭到尾說給他聽,因為我再也受不了了。因為我怕,我怕傅梅洛遲早會找到他。胡立安默默聽我訴說一切,他把我擁在懷裡,輕柔地撫摸著我的頭髮。經過了這麼多年,總算有這麼一次,我終於覺得自己可以依靠他。我想親吻他,因為我已經被寂寞折磨得病入膏肓,可是,胡立安已經沒有嘴唇和皮膚可以滿足我。我在他懷裡睡著了,後來就蜷縮在他房裡的床上,那張他小時m•hetubook•com.com候睡過的小床。當我醒來時,胡立安已經不在房裡。我聽見他的腳步聲從清晨的天台上傳來,於是,我假裝自己還在睡覺。後來,就在那天早上,我從廣播裡聽見那則新聞時,還不清楚事情的嚴重性。有人在波內大道的一張長椅上發現一具屍體,死者凝視著海上聖母瑪麗亞大教堂,雙手交叉平放在大腿上。一群鴿子在猛啄他的雙眼,因此才引起路人注意,隨即向警方報案。死者慘遭割喉。尚馬堤太太已經確認,那具屍體是她的丈夫:貝德羅.尚馬堤。死者的老丈人在巴紐拉斯安養院聽到消息時,激動地頻頻感謝老天有眼,還說他現在終於可以安心瞑目了。
傅梅洛警官對我露出邪惡的笑容。
麥璱迪思已經提醒我,遲早會出事的。幾天之後,文法程度只比猩猩好一點的尚馬堤,居然把我校對過的稿子全部退回來,理由是錯誤百出。幾乎每天加班到晚上十點或十一點,就為了重新校正那一大疊被尚馬堤寫滿評語的稿子。
從此以後,我開始把自己打扮成寡婦的模樣,每天把頭髮挽成髻,臉上不施脂粉。雖然我用心良苦,尚馬堤還是不時以輕浮的言語騷擾我,他總是端著一張色瞇瞇的笑臉,那副狗眼看人低的模樣,就像當權的太監,標準自以為是的混帳。這段期間,我有過兩、三個面試的機會,最後都無疾而終,可是消息還是傳到了尚馬堤耳裡,因為其中一個替我面試的人打了電話給他,說努麗亞.蒙佛特正背著他在偷偷找工作。尚馬堤把我叫到辦公室去,似乎是為了我的無知而難過。他伸出鹹豬手輕撫著我的臉頰,他的手指散發著菸味以及汗臭味。我嚇得臉色發白。
——請問您是誰https://m.hetubook.com•com啊?
——我非常感謝您的好意,不過米蓋正在專心寫一本小說,大概沒時間吧!
出版社(尚馬堤取名為「恩地彌昂」,他覺得這個名字夠響亮,聽起來就像是賣書的)主要的出版項目是宗教教義手冊、道德守則,以及一系列以小修女、紅十字會英雄和公務員為主角的勵志小故事。卡貝斯塔尼出版社也出過一系列記錄美國大兵英勇事蹟的作品,書名是《勇士們》,頗受青少年歡迎。那時我和這家出版社有連絡,因而和尚馬堤的祕書成為好友,她是內戰造成的寡婦之一,名叫麥璱迪思.畢特羅,我和她一見如故,兩人只需要一個微笑或一個眼神就能心靈相通。麥璱迪思和我有許多共通點:我們都是感情漂泊的女子,心愛的男人不是已經死了,就是藏起來了。麥璱迪思有個罹患肌肉發育不全症的七歲兒子,全靠她獨力扶養。她才三十二歲不到,臉上已經布滿了歲月的痕跡。多年來,她是唯一讓我覺得可以傾吐心聲、無所不談的好朋友。
——很高興見到您啊!莫林納太太……
尚馬堤天天巧立名目要請我吃晚飯、聽音樂會或看電影。我的回答千篇一律,總是藉口丈夫在家裡等我,再說,他太晚回去的話,太太也會擔心的。尚馬堤太太在家裡就像另一樣家具,當她父親把財富轉移給丈夫之後,她在婚姻裡的地位立刻一落千丈。麥璱迪思早就提醒過我,尚馬堤不但拈花惹草,而且特別喜歡嚐鮮,總是覬覦新來的女同事,這次,新人就是我了。為了要跟我說話,尚馬堤會用盡各種藉口找話題。
——我早就知道了。
——妳壓力太大了,姑娘,放輕鬆點兒麻!
當我在收拾東西時,辦公室裡沒有一個人敢抬頭看hetubook.com.com我,或過來跟我說話。走下樓梯時,麥璱迪思跑過來,遞給我一個裝滿鈔票和銅板的信封。
有時候,尚馬堤也會刻意延後下班,整晚都關在他自己的辦公室裡。碰到這種情形,麥璱迪思也會藉故留下來,只是,好幾次都被尚馬堤差遣回家。這時候,整個出版社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於是,尚馬堤就會走出辦公室,來到我的座位旁:
我甩開他那隻摸著我臉頰的鹹豬手,再也無法掩飾我對他的厭惡。
我知道,我的平靜日子已經到了尾聲。隔天,辦公室已經謠言滿天飛,說是努麗亞.蒙佛特得了便宜還賣乖,完全不把尚馬堤先生的好意和提攜放在眼裡,倒是跟麥璱迪思.畢特羅感情很曖昧。好幾個年輕的男同事甚至言之鑿鑿:他們曾經好幾次看到「兩個浪|女」在資料室裡激|情擁吻。那天下午,我正要下班回家時,麥璱迪思跑過來說她有事要跟我談談。我們幾乎沒有正眼看過對方,兩人一路默默無語,然後進了一家咖啡館。這時候,麥璱迪思才坦然告訴我,尚馬堤已經警告她,跟我交朋友恐怕會有不堪設想的後果,他還說警方已經提供一份報告給他,上面提到了我過去可能是活躍的共產黨黨員。
——怎麼,您該不會是在我的好朋友尚馬堤的出版社上班吧?他那個人跟我一樣,也是那一行的佼佼者呢!請問,您的丈夫還好吧?
——太多過去式動詞,死氣沉沉,沒有活力……不定動詞不應該出現在分號後面,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識……
我不停地顫抖著,我想大叫,我想拔腿就跑,再也不要回到這個鬼地方。可是,我需要那份工作,我必須靠那份微薄的薪水養家。有一天晚上,尚馬堤又開始對我毛手毛腳,甚至在我身上用力搓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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