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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像

作者:三浦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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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風采

三、風采

「洋吉。」勝江也望著院子。
「可是,是因為我大哥那種男人,他的妹妹才自殺,所以不能怪他那樣說。」
「是的,已經決定了?」
「因為妳過分信任我。」
「對不起,我……反正非道歉不可……」
「……可是。」
「不,不是……」
弘子洗完臉,走進房間來。
「嗯,爸爸有些掛慮。」
「妳是個寬容的人。」今野看著弘子的側臉微笑,連著帽子的黑色大衣與弘子極相稱。
「因為我的臉好像哭過?」
「我並不是來責備妳的。」志村有些難為情地對低著頭的弘子說。
「這個年齡的女孩一次都不哭才該擔心。洋吉,女孩子都是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
「那當然,弘子,每一個人生下來的時候,都不能挑選父母,或挑選兄弟姊妹。妳也不能有這種奢望。」
「不,妳來參加葬禮,而且哭了。妳流了令兄該流的眼淚,所以我才想和妳見見面而到這裡來找妳的。」
「我不會吃妳。」西井治乾聲笑著,「妳走吧,我必需去準備三人份的晚飯,因為紀美子已經死了。」
洋吉默默地揉著鼻子,他覺得勝江這個人很可能以出門買東西的心情,輕易地自殺。
「假使弘子像那個少女一樣自殺,妳想妳會怎樣?」
「我是西井紀美子的表哥。」剛才志村一隻手擱在詢問處窗口,不客氣地注視弘子。
「妳也太不懂事了,既然是那傢伙不好,為什麼他不來謝罪?或者妳認為他不理不睬,妳做妹妹的來道歉,就可以抵消他的罪?」
「深夜走路,也許著涼了。」
「可憐。」
「這個,需要考慮考慮,說不定人家並不感謝。」
「………對不起。」
「沒有人讓我哭,所以倒沒哭過。」
「弘子不會自殺。咦?茶葉棍立起來了。」勝江探視著茶杯說。
信號轉綠,右邊車道的車輛爭先恐後地開走。
「嗨,我也要喝一杯茶。」勝江在洋吉對面的沙發坐下來。
「可是,你不像別人,動不動就毛手毛腳。」
「是的,活著不是挺無聊的事嗎?」
「也許因為我對妳抱著野心,所以非提高警覺不可。」
難道勝江也為老年後的問題不安了?洋吉不禁看著勝江的臉。多鮮紅的嘴唇,榮介的嘴唇就是像他的母親,洋吉想。
「什麼事?」
「昨晚回來太晚,一定是睡覺比吃飯好。」勝江把雪白的抹布一條條仔細地掛好。
「不想要別人原諒的人,我們能怎樣?」
「道歉?」西井治陰暗的眼睛浮現冷笑。「反正站在外面我也會冷,進來吧。」
「什麼?」
「如果我活膩了,也會自殺的。」
「幸好感冒。」
「三十七度二、三?那還不到不想吃早飯的程度。」
「是的。」
這時一定已聽志村說過榮介對待紀美子的情形。現在弘子感到沒有臉和今野見面。
「妳走吧。」
「不,不必。」
家家戶戶都有車庫,門燈明亮,院子寬大。像教堂一樣,屋頂尖聳的房子,或純日本式的平房,各具特色。弘子的胸口鼓動著,一家家查看門牌。
「原來如此,紀美子在妳家門前被那傢伙冷落了。」
「真木小姐!」他鄭重地呼喚。
「真木小姐,妳不了解男人的可怕和討厭。妳恨令兄,其實我認為剝掉一層外皮後,男人都差不多。」
「……」
今野不提榮介的事,弘子對他的體貼很高興。
「對西井家兒子的話,我有點不放心。」
「味道不錯的樣子。」
「真的?對妳說,以眼還眼?這個人也太不成熟了。」
「媽會不會覺得羞恥?」
「……所以,真木小姐,我希望妳不要認為自己該負責任,而去幫忙煮飯洗衣服。」
「在爸爸那兒吃吧。」勝江抓著奶色的鍋把,把小型砂鍋拿進來。
「不會的,那是因為紀美子喜歡我哥哥,可是我不會喜歡他。」
「才二十三歲。」
弘子忽然抬頭看夜空,白雲的裂縫露出黑色的天,星星閃著青色的光。仰望著星光,弘子懷疑自己現在去拜訪西井家到底有什麼意義?她覺得可能只有攪亂對方的感情而已。不過,又想到非伏著雙手求恕不可。
弘子和圖書提著一籃水果,表情緊張,在黑黑聳立於夜空的白楊樹街下走著。從真駒內河過來的風,冰冷地刺著右頰,馬路沿著河,成為緩緩的弧形。
「昨夜就是和這個人在一起?」
弘子憶起西井紀美子到她家來訪時,那付畏怯不安的樣子。那時紀美子腹內已孕育著一條小生命,弘子似乎了解她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到真木家去的。紀美子一定在日夜苦惱之後,毅然來訪的,抱著不顧一切的決心,鼓起勇氣而來。弘子眼前浮起紀美子悄悄拂落門牌的雪,查看名字的情形。自己也伸手觸摸西井市次郎的門牌。
「是嗎?哦,不,可能是這樣。」
「該嫁人了。」
「再過十年,你就是六十五歲。」
「這孩子的確傷腦筋……」
「妳放著,媽來洗。」勝江說,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的表情。
洋吉在煙灰缸內用力揉熄香煙。
(因為無聊才做事嗎?)
「做惡事的人應該自己道歉,當然不會因為他伏著雙手謝罪,紀美子就能復活,但至少,這樣做才算是人。」
這是含著好意的話,但弘子沒有告訴志村,今天下班後,要直接到西井家致歉。因為她覺得可能被志村誤會,認為那是對他的阿諛。當然弘子不知道志村住在西井家,但無論如何,志村的態度堅定了弘子拜訪西井家的決心卻是事實。
「勝江,弘子是不是有要好的男朋友?」
「好吃。」
「不,我不認為寬容。」弘子注視著四百多公尺前面的札幌車站電子新聞,它閃出檸檬色,向左邊流逝。 「北海道南部可能颳風雪」
「不錯,像妳這樣,對任何事都毫不動於衷的人,人生當然無聊,因為每天的日子都太平淡了。」
「妳來幹什麼?」
「昨夜?」弘子的手停住了。
「不放心嗎?爸爸,也有人寫信給我,我已經二十三歲了呀。」弘子朝著表情略微不安的洋吉,愉快地說。
「妳以為道歉一下,我們就會感謝妳的盛意?」西井治以惡意的語調,慢慢說。
「到時候才知道。」
「味道不錯的樣子。」洋吉又說。
弘子突然站住不動,低聲對今野說:
「啊,今野先生,你這個人真有趣,盡量使我不要信任你。」弘子格格笑起來。
勝江到廚房,開始清理碗櫃。
昨夜弘子十一點過後才回家,洋吉在看電視,還沒有睡。弘子似乎哭過,眼睛充血。從昨夜洋吉就在掛慮,現在聽說她發燒,突然對她昨夜的樣子很不安。
「為什麼?」
回去?不回去?弘子一時拿不定主意。磚牆、鐵柵、植物籬笆等各按所好而設計的一棟棟房子,並排於寬闊道路的兩側。西井家一定是其中一棟。弘子的心跳動起來。
「在那兒?」
「那麼,該怎麼辦呢?爸爸。如果大哥有些歉意,我也就不必這樣焦慮不安了。大哥這個人也真是的,懷著他的孩子的女人死了,他卻根本不在乎。」
「只是猛然一看的時候。」弘子咬著嘴唇,看著地面。
「幾時?」
「還問我,知不知道以眼還眼這句話。我覺得無話可說。」
是個不像新年才過的溫暖的夜晚,可能是屋頂的雪融化了,有些人家的屋簷滴落著雪珠,在街燈照射下,宛如光球滾落。
「那當然。」
「可是,又不是妳本身的事,我認為妳不必掛慮。」
勝江在廚房,不知有沒有在聽,一個勁地擦拭湯匙。
「應該是應該。」
今野和弘子走出餐廳,從電車路筆直地朝車站的方向走。遇到黃色信號,兩人站住了。
「你和大哥有霄壤之別。」
「為什麼?」
一輛跑車短短地按了聲喇叭駛過去。
「我和今野是大學時代的朋友,昨天在街上遇見妳以後,我向他打聽了許多妳的事。」
弘子一驚,抬起頭,西井治激烈的眼色使她不禁退後一步。
「弘子,妳有男朋友嗎?」昨夜弘子顯然哭過的眼睛,仍使洋吉不放心。
「妳說道歉,到底怎麼回事?」西井治脫下長靴,趿著拖鞋,俯視弘子問。
「什麼!那個新聞記者?那可糟了。」
對榮介的憤怒,促使弘子此刻向西井家走去,和*圖*書而且她感到這股怒火愈來愈旺盛。
「弘子今年幾歲?」
「累嗎?真木小姐。」
「勝江,妳母親幾歲時生下妳?」洋吉改變話題。
限時信郵差騎著紅色的車,從總局常用門衝出來。
抵達這裡以前,並不認為要按這個家的門鈴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一旦站在西井家門前,卻猶豫了起來。
「妳太信任我。」今野笑了笑。
得悉榮介逼使西井紀美子自殺那幾天,洋吉連續幾晚睡不著。雖然正如剛才勝江指出的,顧慮到身為教育者的面子和地位,但絕非僅此而已,設身處地為紀美子的家人著想時,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不,好像是三十七度二或三而已。」勝江仍把背朝著這邊,以沒有高低的聲調回答。
「你不會變的,我已經認識你很久,你和別人不同,很直爽……一點不討厭。」
「因為無聊才找事做。」
「啊,我自己來,媽。」
「………」
「我在想,妳的哥哥是怎樣的人。」
「放心,感冒半天就好了,而且我不是真的為了感冒才請假。我是覺得和你見面,有些難過。」
「不是不好,不過,我只是很平凡的男人而已。」
「好幾個?」
「雞肉雜燴粥好吃嗎?」
「紀美子小姐的事……家兄實在非常對不起,聽說沒有來參拜,所以……我來……道歉一下。」
「……」
「怎麼對付我?」
外面可以看見店內,裡面的客人很多,榮介在其中顯得特別醒目。他把兩手插在大衣口袋,女伴不知對他說什麼,他只點點頭。那女的自己選了東西,打開自己的皮包。顯然她自己付錢。
「每一個家庭都差不多,大家都有不願意讓人知道的事,任何家庭都一樣。」
「從元旦以來,你一直說西井先生可憐,一共講了幾次,我都記得。」
「我禁不住想到兄妹到底是什麼?我生下來的時候,並不想要這樣的哥哥。」
弘子穿著胭脂色晨褸,悄悄從樓上下來。
勝江不回答。
這時,從側面來了一個提著菜籃的青年,奇怪地問:
弘子已經找不到要講的話,西井治說的不錯,榮介的罪除非他自己悔過、求恕以外,西井家的人是不會原諒他的。關在監獄的人是犯罪者,他的太太子女或兄弟不能替他服刑,這是毋需說的。也許罪就是這樣,不容許有不明確的情形。
「對是對,不過……該怎麼說呢?如果是我直接把大哥的事告訴你倒好,可是,你是從志村先生那兒聽到的,我就是不喜歡這樣,這使我覺得羞恥。」弘子微微蹙著眉說,她的話含著親密。
「……如果已經決定……」弘子調開眼光,想像今野的身旁站著另一個女性的樣子,一股說不出的寂寞突然襲上心頭。
「洋吉,已經第三十二次了。」
「我家門前……」
洋吉被擊中要害,不覺看看妻子的臉。但勝江似乎不覺得自己對丈夫講了鋒利的話,臉上沒有任何兇惡的表情。勝江總是這樣,她雖然是我的太太,但好像深淵一樣,看不見她的心底,非常模糊不透明。不過,如果過分透明說不定反而不清楚。
弘子一步步在雪道上走著,一面回想剛才志村說過的話。今野對志村說了什麼,弘子並不擔心。他誠實忠厚,不是會隨便說人陰私的男人。
勝江沒有回答。洋吉又揉揉鼻子,但看到勝江把鍋子放在瓦斯爐上,便又轉眼眺望院子。幾隻麻雀停在院子的七灶樹上,啄著樹枝上的雪。
「我怎麼會……」
「不要妳道歉!」西井治生氣地粗聲說:「不管妳怎樣道歉,那傢伙根本不在乎,一點都不想要別人原諒他。」
「……」
「妳希望我已經決定?」今野的表情認真得很,正面注視著弘子。
「無意悔過的人,相信神也無法原諒他。」
「我也一樣,很討厭。」
「有這樣的哥哥,我感到羞恥。爸爸不覺得丟臉嗎?」
「沒有辦法。今天本來約好和這男朋友……他叫做今野,以及那個人一起吃晚飯。」
「不過,真木小姐,儘管妳不喜歡他,他也可能對付https://m.hetubook.com.com妳。」
「她的年齡已經可以有了。」
「……你既然這樣說,我會考慮的。」
「不累,你累了嗎?」
詢問處前面是寬敞的大廳,有幾張沙發擺在那裡,距離詢問處好幾公尺。兩三個外來的客人坐在電視機前面的沙發談話,但沒有人注意志村和弘子。在人們眼中,顯然只是詢問處小姐和顧客在談話而已。
「是嗎?妳這個人依舊不動聲色,難道妳在少女時代也又哭又笑?」
「原來如此,一句話就沒事了。」
弘子回到洋吉面前,低聲說:
「好吃的話,感冒一下子就會好。」
「參拜。不是應該這樣做嗎?」
勝江拿出烤海苔和醃梅子及甜黑豆,擺在桌上,雜燴粥內除了雞肉以外,還有牛排、鴨兒芹,以及一口大的小餅兩個。
西井治對垂頭佇立的弘子說:
「爸爸想知道我昨夜去什麼地方?」
「令兄給人的印象不錯。」
「謝謝,今野先生,你真好。」
「哦,沒什麼。」今野又走起來。
「是的,真可怕。」
「不要隨便開玩笑。」
「可不是?所以我打算以後在禮拜六和禮拜天,去替他們清掃或洗衣服。」
「真木小姐,不能以近視的眼光看人們的生活,有些人看起來平穩,可是,也許兩代三代前,發生過什麼。」
「知道。」
「哦,就是那以眼還眼?」
然而,今野一定聽志村說起榮介殘酷的行徑。今野曾若無其事地問:
弘子在洋吉前面的椅子坐下來,對洋吉微微一笑,把鍋蓋打開。白色的熱氣冒上來,加了蛋的雜燴粥香味撲鼻。
「什麼?都和大哥差不多?」
「要吃飯嗎?」勝江以沒有高低的聲音問。
「因為聽說志村先生是你的朋友……」
「那麼,袖手旁觀?」
弘子低著頭。那天晚上,榮介不分青紅皂白,劈頭就嚷:
「怎麼呢?」
「因為無聊嗎?」
「啊,嗯……」弘子心跳地對顯然是這一家的兒子的青年彎頭行禮。
洋吉點了支香煙,一面想,勝江這個女人到底真的知道眼淚是什麼嗎?榮介和不二夫已都去上班,洋吉由於學校放寒假,剛和勝江吃完了過時的早餐。
「糟糕。」
西井家是在真駒內住宅區泉三丁目,高中時代有個同學住在這附近,弘子來過幾次。
「見過,只有一次。」
「所以我擔心,西井家的兒子不知在打什麼主意,會不會像令兄對他妹妹那樣對付妳?」
西井治打開玄關的門,約一坪的玄關一角有個栗色鞋箱,一份晚報隨便地丟在那上面。弘子低著頭,站在寒瑟瑟的三合土地上。
今野細心地避免觸及榮介的事,但話題又回頭了。
「真的?我不知道是這樣。這和被挖取眼睛的話,就挖掉對方的眼睛,解釋不同。」
想不到勝江的話竟含著感情,洋吉和弘子不覺對望著。榮介是勝江生育、養育的,榮介受到責備時,也許勝江覺得是在責備她一樣,感到不愉快吧。雖然如此,這是一向不動聲色的勝江不會有的行為。弘子和洋吉都沉默了片刻,接著弘子把吃完的砂鍋和碗拿到廚房。
「妳和那傢伙,一起欺負了紀美子吧?」
勝江對弘子的感冒似乎漠不關心,但仍為女兒預備了熱騰騰的食物。洋吉分不清這是對女兒的體貼,還是由於喜歡勞動的緣故。
「是的,我想你已從志村先生那兒聽到我大哥的事。」
「不,我出來開門,傳達消息,然後大哥就出來……」
「我可以陪妳走到家裡。」
「……不,想到紀美子小姐的事,我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謝謝。」今野站住,凝視著弘子。附近的街燈斜斜照射著弘子的眼睛,生動而烏黑。今野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若有所思的樣子。
從路上可以看到黑暗的植物園內矇矓微白的雪,這附近幾乎沒有人影。
約兩坪大的詢問處常常只有弘子一個人,HKS是地方性的電視公司,出入的人並不十分頻繁。空閒的時候,往往半小時以上沒有人來,詢問處只有弘子一個人就夠應付了。
「那妳去拿碗和湯匙。」
勝江並不認為西井紀美子的父親可憐和圖書,她好玩地記下丈夫說西井市次郎可憐的次數。她就是這樣的女人。真木洋吉把眼睛轉向院子,院子裡的樹木在耀眼的雪地上投下濃綠的影子。
連和丈夫談話也無聊?洋吉感到不舒服。
「因為我的哥哥太無情,所以我……不能不道歉。」
西井紀美子的臉龐浮上眼睛,她自殺後還不到四十天,然而,大哥已帶著別的女人上街。
「如果我和妳進入這黑暗的植物園,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怎樣。」
「是啊。」
可是,勝江的頭不知有沒有碰到枕頭,就發出輕微的鼾聲睡著了。勝江從不會有睡不著的情形,不論怎樣的問題對她都不成為問題。她的日子,每天都是沒有任何事的無聊的日子。
「當然無聊,現在都已經是無聊的。」
「啊!妳是?……」青年的表情在門燈照射下轉為僵硬,他是西井治。
「請問,有什麼貴事?」
「……我是個愚蠢的人,不知道該怎樣開口……有一次,我對妳提過有人向我說親的事吧?」
「我是真木……」
「就是他?」不錯,正如志村說的,貌似廣告上的電視明星,今野想。那是女性所喜歡的相貌。
「我就是七十二歲。」
「……有一點。」
「什麼?」
「騙人,你才沒有大哥那樣討厭,當然也不冷酷。」
「不可能,我的家在手稻哩。」
不過,弘子默默抬頭看今野。不知怎麼,說不出想說的話。一時間,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不知是第幾棟,在大理石低矮的門外面,看到西井市次郎的門牌時,弘子的腳顫抖起來。這裡就是西井紀美子的家,是這附近最樸素的灰泥二樓建築物,坪數似乎也不多。紀美子就是在這個家裡生長的,而現在因失去紀美子而悲傷的家人住在這裡面。
「我想是亡故前一天。」
「唔。」洋吉為難地合抱著胳臂。
「是的。不過,爸爸,這事倒不要緊。西井家自從紀美子死後,只剩下她爸爸和哥哥,他的哥哥必需煮飯呢。在他們玄關就已經感覺到只有男人的悽涼。」
「還要活二十年,實在無聊。」
「覺得怎樣?弘子。」
「討厭。」弘子舉步走,又說了一聲討厭。
左邊是明亮的燈光灑落的高級公寓,在公寓與公寓之間,寬大的院子積著深深的白雪,不過,弘子心中被即將拜訪的西井家的事,和剛才到電視公司找她的志村芳之的事塞得滿滿的,沒有心情看四周的景色。
「弘子,快吃,否則會涼了。」勝江催促地說。弘子一面吃,一面斷斷續續述說昨夜到西井家的經過。
「那是我大哥!」
「弘子發燒嗎?」洋吉手拿著咖啡杯問,透過白色縷繡的窗簾,仍感覺出反射著朝陽的雪,閃爍耀眼。
「什麼?」雖然恨勝江無情,洋吉仍溫和地回答。
「啊,真的?」
「目前我的家很平凡,但誰知道明天會怎樣?」今野的語氣含著撫慰。
「公司裡有好幾個男朋友。」
「妳這樣誇獎,我有點不好意思……」今野停腳看著弘子。「真木小姐。」
西井治沒有忘記從真木家出來時,在路上遇見的弘子那對美麗的眼睛。而且還記得那時志村芳之說,她參加了紀美子的葬禮,而以為她是妹妹的朋友。由於這樣,昨夜聽到志村說,她是真木榮介的妹妹時,打擊非常大,覺得彷彿受到雙重的背棄。
「到底什麼事啊?」
「今野先生,請你等一等。」弘子只說出這句話。
弘子的長睫毛眨了兩三下。
「討厭。」
「爸爸,昨天我是到西井家去了。」
「算了。好了,抱歉。」西井治提起露出長蔥的菜籃,逕自走入屋內。
「是的,現在以眼還眼已經變成了報復的意思,是兇惡的一句話。」
「所以我才請假。」弘子聳聳肩,抬頭看今野。今野覺得她的動作很可愛。
「我是……來道歉的。」
「當然同情弘子,所以忍受不了。西井先生他們的新年也怪可憐的。」
「哦,嗯,好像是這樣。」在弘子的注視下,洋吉移開眼光,把香煙點燃。
「可能。」
「妳與紀美子的死無關,妳來道歉解決不了問題。別以為你們是兄妹,妹妹就可以替哥哥謝罪。和_圖_書沒這麼容易的事。」
「雜燴粥會使身體暖和。」勝江在廚房說。
「不,不是這個意思……」
「一起喝喝茶的程度而已。」
「不必急。」
「可是,妳每天忙這忙那,好像沒有時間感到無聊吧?」
「開玩笑?是嗎?你聽起來是開玩笑嗎?」
「是的。以眼還眼是以色列民族律法中的一句話。」
弘子點點頭。
「是的。」
「是同情弘子?還是想到自己的面子問題?」
「冷嗎?真木小姐,才感冒,必需小心些。」
「……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哭了,怎麼能不擔心?」
「原來如此,所以妳昨夜才露出那種表情。」
「話扯遠了,總之,希望妳不要到那個家裡去幫忙,好嗎?」
今野也看到這消息,他問:
「……假使不嫌棄,讓我幫忙。」
「無聊?妳也會無聊?」
「我想,我會忍受不了。」
「是啊,就是這樣。」
「是的。」
「過二十年就是七十五歲。」
「什麼!西井家?」
「原來如此。那麼,妳並沒有對不起紀美子,壞的是那傢伙,為什麼妳要來道歉?」
「因此,感到不好意思?」
「喂,妳知道以眼還眼這句話嗎?」
「可是,反正不能袖手旁觀。」
「……」
「我知道。」西井治打斷弘子的話,冷冷地說著,露出責備的眼光問:「妳有什麼事?」
「不不,我……我只是……」
弘子沒有塗指甲油的指甲是櫻花色的,洋吉看著這櫻花色的指甲,想起替弘子洗澡的情景,洋吉總是在肌肉結實、只有洋吉兩掌大的背部塗滿肥皂擦洗。弘子幼時光滑的肌膚感觸,回到記憶中。
弘子把準備供奉紀美子的水果悄悄放在踏腳處,走出了西井家的玄關,尖刺般的冷風比剛才強烈。
「爸爸,世間的男人並不是都像大哥。」
「我倒要請教妳,妳見過紀美子嗎?」
「好像有,好像沒有……」弘子以湯匙攪動著雜燴粥回答。
「是的。」
弘子指著推開西村餅乾店的門走進去的一對男女說。今野的眼睛看到一張鼻梁直挺的青年側臉,帶著一個苗條的穿毛皮領大衣的女伴。乍看之下,毫無冷酷薄情的感覺,他給人的印象,是個高尚瀟灑的青年。
「當然不會自殺。不過,假定自殺,妳會怎樣?」
「怎麼?信任你不好嗎?」
「那又怎樣?」勝江略一回頭問。
「以為我被他拋棄?」
「可是,現在是平安無事,對嗎?」
「最好給她吃點熱的東西。」
「謝謝您,爸爸,只是覺得有點寒意而已,沒有什麼。」弘子進入廚房隔壁的盥洗室。
「給您一點好嗎?爸爸。」
「早。」
在札幌車站前面的水果店向左邊轉彎,電車路線也是向左邊轉彎。
弘子的眼神是認真的,但洋吉想到的卻是那天晚上來訪時,西井治陰暗的眼光。
「你也一樣?」
「不,我想還是不要去,光想到妳是榮介的妹妹,他們就有氣。」
「不錯。有些人非常執拗,眼睛被挖的話,為報復,就殺死對方。因此,才叫人不要報復。如果眼被挖,只是失去眼睛而已。指頭被折斷,只是折斷指頭而已,不要做進一步的報復。」
「那傢伙奪取了我的妹妹,那麼,妳該知道我會怎樣以眼還眼吧?」
「是嗎?」弘子偏著頭,這動作使她顯得天真可愛。「那麼,你也有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事?」
「沒有特定的人嗎?」
勤快的勝江整天忙個不停,洗衣服、打掃、也很會做菜,甚至那盆葉蘭都每天一葉一葉擦拭,是個毫無缺點的主婦。
「我希望能伏著雙手致歉,但他們不讓我參拜。」
紀美子佇立在玄關,聽著這冷酷的話。沒有血色的紀美子面龐,沉痛地浮現於腦中。
「因此,對我的男朋友不放心?」
「去做什麼?」
「家可以讓人看,但問題是住在其中的人。」
「一個?」
「四十歲的時候。」
「爸爸,我最要好的男朋友和西井小姐的表哥——那個新聞記者——是朋友,我那男朋友一定已經聽到了大哥的事。」
「我想看看妳的家。」
「可是昨夜好像哭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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