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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浦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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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恐嚇者

四、恐嚇者

「對,我,我要收養你的孫子。不過,養育費要榮介這個混蛋負擔。」
「可怕的哥哥?」
「事情的順序?那麼,你應該先問問自己的兒子吧?老頭子,如果按照事情的順序,還有更早的事哩。」
典子一面把暖爐上面的開水注入小茶壺,一面溫柔地說。這個女人像開水的水蒸汽,溫暖地纏繞著,洋吉想,這方面和勝江完全不同。典子在旁邊的時候,洋吉就感到心平氣和。
「還沒有回來。」弘子從膝蓋上的畫報抬起頭來。
「是啊,你跟她什麼關係?」
「什麼?小聲一點?這是能小聲講的話嗎?」
「哦,那麼?」
「哥哥,你的態度不大好,跟你這種態度比起來,榮介反而好得多。」綠嚴肅地責備說。
「喂喂,等一等……」
「不,電話倒講得客客氣氣,沒有威脅的感覺。」
「那麼,媽,妳不認為大哥不好嗎?」
「……」
「老頭子,你要給多少?」
「教務主任,原來那個女的是校長的學生。」女老師把一杯茶放在洋吉面前,一面說。
「如果非結婚不可,也可以,只要爸爸不在意。」
「媽不在乎嗎?大哥的行為,媽不生氣嗎?」
非讓榮介快點結婚不可,洋吉想。
「校長大人呀,剛才我已經和你兒子通過電話了,我問他是不是有意結婚?你猜,他怎麼回答?」
「綠是個大傻瓜,連一個胸針的小禮物都沒有得到過。哼,最後卻把一個大禮物留在肚子裡。總之,不能跟這小氣鬼商量錢的問題。」
「開玩笑,跟榮介這小氣鬼商量,一個錢都休想拿。沒有人像這傢伙這樣小氣的,吃飯的錢不是分攤,就是綠負擔。」
「媽!」弘子忍不住叫道。
「麻煩?哼,受到麻煩的是我們。被人家玩弄夠了,好,再見。可憐的是妳。」
洋吉不住地揉著鼻子,一面想著絲川綠說的話。她說:
「請不要客氣,說吧。」
「不,要是知道內容就不會著急了,因為聲音一會兒大,一會兒小,不知道什麼事,所以才擔心。」
不知是幾歲的女人,講話非常流利。
「好像?開玩笑!不是好像,是已經做了。」
「嘿,那麼,我問妳,妳考慮怎麼辦?」
「到學校來打擾,我覺得非常抱歉……哥哥,你不要開口!」綠對似要說話的男人喝道,然後繼續說:「你已經看到我哥哥這種樣子,他一旦要做的事,誰也阻止不了。我是因為榮介答應要跟我結婚,所以從去年春天以來,一直和他來往……」
「請問是哪位?」
「對不起,恐怕影響學生上課,所以,請賞光,今晚一塊兒吃飯。」
「對不起有什麼用?綠,把榮介的惡行說一點給這個老頑固聽聽。」
洋吉感到兩腿微抖。
「他在公司大概也規規矩矩地做事,只是因時間和場所而任性吧。」
「榮介這傢伙!」
與教職員之間的門有人敲了敲,一位女老師送茶進來。
「校長,今天覺得怎樣?」
洋吉用鞋尖敲著地板,坐立不安,自從絲川綠打電話表示要和哥哥到學校,已經過了一週。她的口氣好像明天就要來訪一樣,但至今沒有消息。
「……」洋吉調開眼光。
「一定要生?」
「讓我和榮介及內人商量一下……」
「那麼,養育費方面……」畢竟是要錢,洋吉想。
「實在怎樣?」那男人喝了一口茶,「這學校太寒酸,給客人喝這種粗茶。」
「沒有禮貌?什麼叫做沒有禮貌?我不會比讓你懷了孩子,轉身就逃的傢伙沒有禮貌。對不對?老頭子?」
「絲川綠?」榮介露出不愉快的表情,「她打電話來?」
「詳細情形不便說,不過,和剛才那個流氓發生了種種糾紛,從結果來說,是我這個介紹人不好。」
「哦,對不起,害你擔心,我也沒有料到會到學校來嚷嚷叫叫,所以有點不知所措,但還不至於需要報警……」
「胡說!」那男的叫道。
「真的嗎?不二夫。」洋吉揉著鼻子。
也許這邊的談話已洩漏到那邊了,洋吉感到一陣絕望。
對方的聲音更加提高,洋吉只得懇求地說:
「哦,這個房子要賣掉?」
「絲川已經說過了吧?」
「那麼,對不起,我有點事想和令尊或令堂商量,請妳轉告一聲好嗎?」
「大哥,有人打電話找你。」弘子一面泡茶,一面冷冷地說。
能夠愈快送走他們愈好。
「香煙嗎?」洋吉慌忙打開抽屜。
「妳儘管說吧。」
「你是還不知道怎樣的人要來住就在煩惱。」
「什麼。到學校嗎?那不方便。」
「橋場hetubook.com.com先生的侄女應該才十幾歲吧?」
那男人推開典子走進來,是個戴黑色眼鏡,肩膀肌肉隆起的男人。一個頭髮染成金色的女人低垂著頭,跟在他背後。
「哥哥,不行,沒有禮貌。」
剛開口,男的就搶著說:
「因為哥哥是流氓,所以不答應,對不對?老頭子,不要說謊了,反正我了解你的心理,不想娶做媳婦,也不願意生下孩子,對不對?老頭子。」
紀美子自殺,綠的哥哥卻來恐嚇,而且還不知道榮介今後又要惹出什麼禍來。
砰!一聲!外面發出關閉車門的聲音。除勝江外,其他三人都嚇了一跳,互相對望著。門被粗暴地打開,又關上。榮介從不曾好好地開門或關門。
洋吉從抽屜拿出方格紙,並不是急於要做的工作,但希望教務主任看到方格紙,識趣地離開。
「對。」
「哦,那太抱歉了……」紀美子的事才發生不久,榮介究竟怎麼回事?洋吉冒起了怒火。
可是,教務主任望著洋吉問:
「我明白了。」教務主任兩手放在暖爐上面說,卻遲遲不離開。
「可是,孩子沒有罪,我不想打胎。」
想不到他乖乖地把桌上的腳也放下來。
「如果無論如何不肯結婚……絲川小姐,妳打算怎麼辦?」迫不得已,洋吉轉問綠。
「她說這幾天內要和她哥哥到學校來。」
「哦,我叫絲川綠,這麼晚才打電話,真對不起。」
「安定?就是說結婚?」
「別裝傻!客人要走了,該拿車費出來,你不懂嗎?」
「大哥簡直像禽獸一樣。」
「那又怎樣?」
弘子對每一個人都想發脾氣,優柔寡斷的父親,不負責的母親,冷酷無情的榮介,處處怕傷和氣的不二夫,對任何人她都生氣。
「因為我沒有賺錢能力,一個人要活下去已經很不容易了。」
那男的轉向洋吉說:
「……榮介在樓上嗎?」
「不會的,又不是到我們家來。」
「哥哥,你怎麼可以……」
「赤田老師,請妳回護理室。」洋吉對表情不安的典子說著,站起來。
「對,那是綠的生活費,養育費另算。」
「一定是大哥打來的。」弘子猶疑了一下才走到屋角的電話機前面。「喂喂,這裡是真木家。」她故意以恭敬的語氣說。
「差不多。弘子,給我一杯熱茶,今夜可能會降到零下十二、三度。」榮介大衣都不脫,就在旁邊的沙發坐下來。
「好累。」換好和服的洋吉在沙發上坐下,轉動著脖子說。
「那不好,必需保重……」
「不錯。」
「那麼,校長也真傷了腦筋,下次再來,我報警好了,請校長放心。」
「讓我考慮考慮……」
「……」
不知怎麼,不二夫露出怪異的眼光,注視顯得軟弱無能的榮介臉上。不二夫的神色,一直牢牢粘在洋吉腦中。
綠露出一拼死活的表情。洋吉調開眼光。她只是講了女人該講的話而已。
「對不起,這樣的哥哥……」綠恭敬地彎腰行禮,領口白白的。
「校長在不在?」男人的聲音問。
「哦,對不起……」
「哦。」洋吉感到困惑不解,因為綠的樣子並不憂慮。洋吉不喜歡染金色頭髮的女人,不過,她的化妝清淡,口紅也是薄薄的一層,態度正常。雖然如此,洋吉不能答應和流氓的妹妹聯姻,否則今後可能將終生捲入煩惱的漩渦中。
(墮胎的費用和探病費用多少要給一點……)
「哦,對不起,教過的學生太多,牽涉的事情也就複雜。」女老師的話使洋吉鬆了一口氣,他突然靈機一動,這樣回答。
「沒什麼這位哪位的,妳讓開。」
這時有人粗暴地敲著門,洋吉一驚,從椅子挺起腰來。典子皺了皺眉,把門打開。
「開玩笑,怎麼可以到學校……」一面跌坐在沙發。
「那麼?」洋吉不知所措。
「我早就說過了,在學校談,爸爸不方便。可是,這樣一來反而錯了。那種人最會抓住別人的弱點。」
「………」
「每一個丈夫都怕太太,雖然校長大人威風凜凜,但到底和路旁的小子沒有兩樣,好吧,儘管商量吧。」
「這個……我盡量設法說服他……」
「我並不認為他好。」勝江絲毫不激動。
「老頭子,你是校長,神氣得很,可是,一兩個兒子都管教不了。」那男人咧嘴笑笑,終於在沙發坐下來,把一雙髒兮兮的腳擱在桌上。
「哦,四個月了?當然我會和榮介好好談一下。不過,萬一榮介不願意結婚,妳怎麼辦?」
教務主任站在暖爐旁邊注視著洋吉https://www•hetubook•com•com,女教師已經走出去,必需對教務主任說點什麼。洋吉迅速地轉動腦筋,以若無其事的語氣說:
「她說你要跟她結婚。」
她們要是提高聲音,就是要敲詐金錢。
「不,我不是這意思,只是想到孩子將來的一生……」
「去年春天嗎?」
「二哥,你也認為這樣嗎?」
「那麼,絲川小姐,妳什麼時候和榮介認識的?」洋吉問低著頭的絲川綠。
「大哥,請他們到家裡來談怎樣?既然要和爸爸談,在家裡也一樣。」弘子也同情父親。
洋吉拿著話筒,發了半天呆,然後自言自語地說:
「喂,弘子,榮介真的向銀行打聽我的存款嗎?」
「早就吃過了。」
「我也沒有辦法啊,今天的電話是威脅電話,惶惶不安有什麼用?那種人所做的事,我也不懂。」
「老頭子,我不是不懂事的人,綠的孩子我可以收養。」
「對不起。」
「好像有點感冒的樣子。」
這個人對每一句話都要抓住把柄挑剔,洋吉幾乎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哦,是去年……」
「我是絲川,前幾天打了電話,對不起。」絲川綠的招呼很平凡。
「以後請到家裡來好嗎?在這裡不方便。」洋吉低聲對綠說。
「不錯。」
「可不是?知道這事以後,我當然要逃避絲川綠囉。」
「聽說已經有孩子了,你怎麼可以這樣不小心?」
「絲川綠?原來如此。」
「怎麼?弘子。」
「他們現在正是壯年期,談了一會兒小時候的往事後,大家都在談論自己的事業。」
「我盡量這樣做,只是不知道哥哥是不是同意……」
「她說如果不跟你在一起,她要尋死。」
午飯後,一面喝著茶一面打開報紙時,護理老師赤田典子穿著白色衣服進來。
「喂,你講話小聲一點怎樣?」洋吉狼狽不堪,最不願意被人聽到的話,他竟大聲講出來。
「不要。」綠搖著頭,金髮輕輕抖動著。
這當中洋吉每天過著憂鬱的日子。
「已經第四個月。」
「啊?你嗎?」
照耀著雪的陽光已被雲遮住,清楚而濃綠的樹影立刻消失。洋吉壓制著不安,把眼光收回絲川兄妹身上。絲川綠眼光嚴肅地注視著洋吉說:
「那……喂,這不是開玩笑的事,我是校長啊,讓流氓來胡鬧,問題就大了。有什麼辦法沒有?榮介?」
「?」
「哦,我不能立刻回答妳,不過……」
「榮介這傢伙……」洋吉急忙站起來,接過電話後,用手掩著話筒,低聲問:「喂,勝江,妳認識絲川綠這個人嗎?」
「哦,原來如此。」
「首先,要是可能,和榮介結婚……」
「不,聽說因為臨時決定的,來不及出售,又不敢隨便出租,怕將來要賣的時候發生問題。後來住在東京的侄女表示要到札幌來住一陣,她的父母正在傷腦筋。」
(今天大概不會來了)
「啊,她是規規矩矩,只是她有一個非常可怕的哥哥?」
教務主任也表示同情。向來被認為人格高尚的洋吉,沒有人料到會受到流氓威脅。
「榮介,你認識絲川綠這個人嗎?」
不錯,這一帶是到最近才漸漸增加房子,每次附近有人蓋房子,洋吉就擔心屋頂那種形狀的人,也許是性格怪異的人,房子那樣考究的人,可能是難以相處的人等等,常常受到勝江的取笑。
洋吉忐忑不安,何必送茶來?他想。女教師走後,洋吉請他們喝茶。
洋吉從西裝內口袋拿出一千元,要放在對方手中,他的手卻突然縮回去。
「那麼,爸爸認為大哥也會改變?」
「對不起,我對榮介也感到很頭痛。」
「謝謝,好像沒有變化。」
對方沉默不語。洋吉似乎看得出她為難的樣子,便又催促她說:
「吃飯?跟你這種人吃飯,不會有好滋味。」
「可是,妳沒法撫養。父母沒有能力養的孩子才可憐,就像我們。」
洋吉頹然坐在椅子,這時教務主任走進來。
「爸爸,大哥又讓女人有孩子嗎?」弘子從電話的情形猜到內容。
「反正讓我和榮介商量,他本人要是不同意也沒有辦法。」
大家都沉默不語。
「是的。可是,他一直拖延,我每次提起結婚的事,他就巧妙地逃走。我已經有了孩子,要是可能,希望結婚,我的要求只是這一點而已。」
「那麼,媽,這次也要袖手旁觀?」
「大哥又讓女人有孩子了呀。」
「聽到談話的內容了?」
如果孩子生下來,她打算怎麼辦?要讓誰撫養?假使把孩子送到我這教育者家裡https://m.hetubook.com.com,豈不糟糕?我的立場怎麼辦?
「弘子,責備媽也沒有用。」不二夫倚著沙發,靜靜地說。
不二夫走到洋吉背後替父親按摩肩頭。
「哦,妳不必掛慮。」
「嚕嗦!妳閉嘴吧!好,我要走了。」男人的手突然伸出來。
「是啊,他們是我第一次當老師的時候所教的學生,有的已做了課長,有的做大生意,真愉快。」因喝酒而面頰泛紅的洋吉情緒極佳。
橋場是個不到四十歲的公司職員,去年才在隔壁蓋了那棟房子。
「啊,洋吉,聽說隔壁橋場先生他們要搬到東京去。」勝江拿了削過皮的蘋果過來,和弘子並肩坐在洋吉對面。
「爸爸,低聲說要殺死你和大聲說要殺死你,是同樣的一回事。她說要和她哥哥去學校,這就夠威脅了,雖然她講得客氣。混蛋,我也沒有料到是這種女人。」
不能隨便點頭,洋吉除了合抱胳臂沉思,沒有其他辦法。
「是這樣,榮介說要和我結婚……我們從去年春天就開始來往……可是,最近打電話到公司找他,他避不見面……」
「這樣還不能了結,校長大人。」
「對不起,榮介好像做了不應該的事……」
電話突然掛斷了。
「這個……不知大哥自己認為怎樣?」
那男人掛著淺笑,以平靜得討厭的聲調說。洋吉覺得不能隨便回答,即使知道他要的是錢,也不能輕易開口。如果這裡不是學校,洋吉就可以比較自由地說話。洋吉對老師們的看法,比對綠本身的事更掛慮。現在是上課時間,大半的老師都在教室,但那兩三位沒有課的老師,一定豎著耳朵在那邊偷聽。
洋吉把這兩人送到外面,一直看到他們在校門外搭上車子。一面目送他們離開,一面湧起了從未有的憤怒。
洋吉點燃香煙,深深吸著,香煙的滋味一點也不好。
當然不可能是紀美子,弘子雖然鬆了一口氣,卻又湧起不安。
「不過,很愉快吧?爸爸。」弘子抬頭看看壁上白色的電鐘,已將近十點。
「小心?」榮介瞇著眼看煙霧,微微一笑。
「那麼,有了錢就可以自己養育?」
絲川綠恭敬地向女老師還禮,但那男人依舊一隻腳擱在沙發扶手。
「不,這是不能隨便開口的。」
赤田時常在這時候進來詢問洋吉的健康情形。
「誰?」
「很傷腦筋的客人吧?校長。」
「可是,家兄說要到學校去……好了,請多幫忙。」
「給我們撫養?」
「不,按照事情的順序,應該……」
「哦,可是……」
「如果覺得我可憐,那就安靜一點吧。」想不到綠很剛強,教訓了哥哥後,繼續說:「對不起,我哥哥這個樣子……在電話中也說過,不管能不能結婚,我都要生下孩子。」
「人都是禽獸,不必大驚小怪。」勝江的眼睛沒有離開枕套。
「上次在電話中也說過,榮介說他不願意結婚,叫我墮胎。可是,我絕對不墮胎。」
「絲川先生,我不是沒有替令妹考慮……」
「洋吉,松畑老師是在參加學生的同學會那天晚上去世的呢,你還是小心一點吧。」勝江拿了一杯水過來,放在桌上。
「不,可是,總得跟內人商量一下。」
「是嗎?大哥會改變嗎?爸爸,人的本性不可能輕易改變吧?」
「你仔細聽著,他說:昨夜我父親猛烈反對過,所以不行了。」
「哦,真木先生府上?」是個畏怯、柔弱的女人聲音,弘子不由得拿開了聽筒,因為她憶起已故的紀美子。「我叫做絲川綠,請問榮介先生在家嗎?」
「嗯,不錯。因為隔壁住著怎樣的人,妳根本不會煩惱。」
「是嗎?可能。好吧,我不說話就是了,妳說妳的吧。」
「可是,我不要墮胎,割掉嬰兒的手腳頭……太可憐了,嬰兒沒有罪啊。」
「我一直在等候,我是真木,喏,請坐。」
「那當然,洋吉,不能談事業的人不會參加同學會的。」
「所以還是殺死比較好?校長大人建議殺人嗎?」那男人低聲笑笑,「綠,墮胎吧,如何?」
「幾個月了?」
「可是怎樣?你是說,不要生嗎?」那男人嘴巴銜著香煙,以壓抑的聲音問。
「他打聽這個,到底做什麼?」洋吉用小叉子叉著蘋果,少有地皺起眉頭。
洋吉不希望孩子生下來,這孩子必然成為真木家的禍根。洋吉的視線控制不住地掃過綠的腹部。
「弘子,不要搬弄是非。」不二夫停手警告弘子。
「榮介本來就不會聽我的話。」
「辦法嗎?我自己也在傷腦筋。不過,綠這個女人是不是真的有https://m•hetubook.com.com孩子?說不定她哥哥替她出的鬼主意,爸爸可以不理她,也可以報警。」
「…………」
「唔,不知道,因為大哥總是談論錢的問題。前一陣好像說過,他向銀行打聽爸爸的存款吧?」
「怎麼?大家都還沒睡?」穿著大衣的榮介慢慢走進來,打著大哈欠。
「不是這些而已,也要生產費用。這丫頭沒有娘,所以還需要請人照管。」
「我不知道,問大哥怎樣?」
「到底要給多少錢?」
「不能收養嗎?我知道你也有你的困難……」
那女人的聲音有些哽咽。
那天晚上,洋吉曾對榮介說:
「男人和女人的事,雙方都應該負責任。好像只有一方的責任,鬧得雞犬不寧,我認為不像話。」
「啊,實在難為情,他的弟弟和妹妹都還規規矩矩,但榮介實在……」
「幹嘛這樣生氣?弘子,榮介雖然不規矩,那個女人也應該負責任,還沒有結婚,不應該這樣輕易和男人發生肉體關係。」
「啊,家兄還沒回來……」
那男人嘿嘿笑著,拿掉黑色眼鏡,細小的眼睛放出蛇樣可怕的光。
想不到那男人溫和地說著,戴上墨鏡,站起來,洋吉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洋吉警告自己情緒不要形諸於色,但出乎意料之外的問題仍使他張口結舌,回答不出來。勝江肯收養嗎?不,重要的是人們對這嬰兒會有怎樣的看法?可能會誤認為弘子的嬰兒。洋吉似乎已看見了未婚的弘子被人議論紛紛的情形。
「請坐。」女老師說。
「哎呀,媽也太不負責了。」
「喂喂,我不是在問綠,是問你!」男人的聲音突然提高。
「原來如此,教過的學生多,各種糾紛也跟著發生。前幾天也有一個我教過的學生來找我,說他的車子在附近修理,不夠一千二百五十元,向我借,說第二天還我。嘿,原來他是詐欺慣犯。總之,什麼事情都會發生。」
男人抽著煙,細心地觀察著洋吉的表情。
「並不情願等候吧?一定是戰戰兢兢。」那男人連招呼都沒有,嘿嘿笑著,抬起褲腳管窄窄的一隻腳,放在沙發扶手。
「爸爸,是個叫絲川綠的女人,她說有事商量。大概是大哥的朋友。」
「我從窗子這邊看了一下,有點像我教過的學生。也許是別人吧。」
「嬰兒?」又來了!洋吉感到血液升到臉上。
「啊,對不起。」
「啊,對不起,沒有想到。」
拍!一聲,他把茶潑在地上,綠不知所措地低著頭。
「嗯。」洋吉的視線停在正用綠線繡枕套的勝江手邊。
「他自己說的。」
回到校長室時,女老師正在收拾茶杯,她似乎有意等候洋吉進來。
「不,不是胡說。」
「回來了?吃過飯沒有?」勝江終於停下刺繡問。
「可是,從來沒有看過這樣兇惡的人,教務主任很不放心,想打電話報警呢。」
「那就好,這兩三天好像臉色不大好。」
一方面和已故的紀美子來往,一方面和這個少女發|生|關|系嗎?洋吉重新對榮介的放蕩感到驚駭。
「加班?」洋吉帶著討好的語氣問。
「妳有什麼事?」
對洋吉來說,最重要的是地位和體面。可是,現在似乎將要失去了。洋吉被這種預感威脅著。
「我……肚子裡已經有嬰兒了。」
「哦……榮介這傢伙真傷腦筋。」洋吉只好用力把聽筒按在耳朵,「喂喂,我是榮介的父親……」
「怎麼?老頭子,幾時認識,干你什麼事?別問這些傻話了。」
「五萬嗎?」一年就是六十萬,洋吉表情陰暗。
「啊,家兄……」
「人沒有辦法負責。」
(榮介這個傻瓜!)
「可能是加班。」不二夫熟練地按摩洋吉肩膀,一面回答。
(終於來了!)
開頭顯得不大高興的榮介也漸漸現出困惑的表情。
「………這個……」對方似乎躊躇不決。
悄悄投身於寒冬的河裡,結束生命的紀美子真是可憐,想說的話都沒有說,默默死掉。榮介對她究竟做何感想?洋吉感到更加氣憤。
「是的,孩子是無辜的。生下來以後,請你認養好嗎?」
「什麼事?」
「這個女人不會講這種話,她也是個殺也殺不死的人。」
「不錯。可是,你兒子不答應時,你要怎樣?」那男人壓低聲音問。
(只要他們的聲音不大就好了)
明亮的冬天陽光照進約十坪的校長辦公室,洋吉感到腳下溫暖。微汙的玻璃窗上,白雪閃爍,藤蘿架上和絲柏牆腳也是白雪皚皚。
這語調客氣,卻又顯得軟弱無力的女人聲音,和_圖_書使弘子聯想起大約二十天前的晚上,她看到榮介帶著女伴進入西村糕餅店,那女伴拿出自己的錢買東西。雖然長得瘦瘦的,但看起來似乎蠻堅強的樣子。這樣軟弱的聲音,應該是別的女人吧?弘子心裡一面想,一面回頭說:
「如果有賺錢能力,我想是可以。」
教務主任背轉身,抬頭看壁上歷任校長的照片。
「……絲川綠。」洋吉不情願地回答。
「我實在難於啟口。」
「孩子沒有罪,我不想打胎。」
聲音不能再大了,如果校長受到流氓恐嚇的消息洩漏,就沒臉和老師、學生見面了。為了避免對方叫嚷,只有聽從他們的要求。想到這裡,洋吉只好低聲下氣。
「是的。我以為要結婚,可是,榮介說他沒有這個打算,叫我打掉……」
「哦,詐欺嗎?學生不會永遠和少年少女時代一樣。這個女孩子是優秀的學生,被我給她介紹的青年拋棄了。」
「是啊,真糟糕。」
「不認識。」
松畑老師還不到四十歲,他在參加了學生的同學會那天午夜,突然心臟麻痺而死。洋吉看了勝江一眼,繼續說:
「可是,妳看他的態度,根本不替妳想想。只要他懂事,我也不會叫嚷。」
「哥哥!你答應過不叫的,要是不安靜一點,我沒有臉見榮介。」綠的語氣有些嚴厲。
「考慮?喂,可別瞧不起人。」男人的聲音又暴躁起來。
「男人對女人總是這樣說啊。」榮介銜著香煙,泰然自若地點火。
「老頭子,聽到了吧?綠願意撫養。」
「我打算生下來。在電話中不好商量,所以我想這幾天內,到學校去請教……」
「那兩人是誰?」女老師問,同情的成分多於刺探。
「大哥不在,總覺得很輕鬆,是不是?二哥。」
「妳不要也不行,孩子生下來大概也不會感謝妳。對不對?老頭子。」
「那不行,他答應和我結婚的,我希望結婚。」
「哥哥,聲音低一點嘛,不要給人家麻煩。」
「校長,剛才那個女性,叫什麼名字?」
穿著白衣的胸部豐|滿,鼻頭浮著雀斑的地方反而顯得吸引人。
「榮介也會慢慢改變的。」
「不懂嗎?要贍養費,還有賠償費,區區五十萬或一百萬,我可不答應。」這是低沉而銳利的聲音。
「不要弄錯,我不是小嘍嘍。」
「哦,那麼,那個女的是校長的學生,她和那男人發生了糾紛,是不是?」
若非為了榮介的事,洋吉並非不敢喝斥這個人,但既然榮介的行為不檢點,只好忍受。
「不,聽說是二十五、六歲,因為嬌寵慣了,一旦開口就非做到不可,說不定真的會搬來住。」
「哦,這種事她的哥哥一定做得出。在校長室嚷嚷叫叫,對他沒有損失。」
綠的哥哥打斷洋吉的話大聲說:
「這種改變不稀奇。不過,本來乖戾的性格變為老實的人,恐怕很少吧?」
弘子合上畫報,站起來,這時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唔,是的。」女教師領悟得快,使洋吉很感激。「對不起,請再替我沏一杯茶好嗎?」
「對不起,對不起。」洋吉的手又深入衣袋,把唯一的一萬元鈔票遞給對方。
「總之,榮介,你該安定下來了。」
「可是,放蕩的人變為規矩的情形也有。」
「什麼?流氓?這可糟了……你怎麼這樣糟糕?」洋吉慌張地搖著手。
給他們十萬,大概就可以安安靜靜離開吧。洋吉又對自己反覆這樣說。雖然如此,他並不覺得這樣能解決一切。他還是感到不安。
「我當然不在意,看起來好像是規規矩矩的女孩吧?」
「唔,這樣的人搬到隔壁來,可就麻煩了。」
「到學校來就糟了,你要想辦法,絕對不要讓他們來。」
「以後會常常來。」他把一萬元鈔票隨隨便便塞入口袋,走出去。
「講話不要輕視人,你以為她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那是榮介這個混蛋的孩子!既然不能撫養自己的孩子,為什麼要對女人下手?」
「你這個老頭子怎麼這樣不懂事?我是問你,說服不了時,你要對我們怎樣?」綠的哥哥抬起一隻腳,豎在沙發上面。
「校長,可別高興得太早,我可先提醒你,綠為了養育孩子,工作要辭掉。她是裁縫師,薪水五萬元,這一點你也要考慮考慮。」
「是的,事先不知道,是我的疏忽。她的哥哥是流氓。」
「不見得,弘子,今天參加聚會的人,有一個本來是很害羞、膽怯的人,今天卻大方地盤著膝說:他是投機業者,大談紅豆行市。另外一個十分老實的學生,今天講話的口氣卻很乖戾。」
「不知道,問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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